第81章 綁架 那也是他第一次嘗試自.殺。
周清冉無疑是一位溫柔又強大的母親,周嘉讓出生后,盡管遇到了重重困難,她仍然將自己所有的愛都放在了他身上。
在她的教導和培養下,周嘉讓逐漸成長為一個聽話懂事、彬彬有禮的孩子。
他天資很高,理解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很強,學什么都比同齡人更快一點,同時掌握英語、法語與漢語三門語言,又繼承了媽媽的良好基因,在音樂方面有著極高的天賦。
三歲那年,他開始跟著媽媽學習鋼琴,四歲第一次登臺演出,五歲便在比賽中嶄露頭角,于波蘭拿下國際少年組金獎的好成績。
身邊人都說周清冉運氣好,有這樣一個聰穎優秀的孩子。
但很快的,周嘉讓就察覺到自己與其他小朋友的不同——
他沒有爸爸。
某天下午放學,周清冉照舊過來接他,卻見小嘉讓耷著嘴角,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怎么啦?”周清冉蹲下身,接過他肩上的書包,握著他小小的拳頭,“誰惹我們阿讓不開心了?”
周嘉讓搖搖頭,眉心皺著,眼神中滿是不解:“媽媽,為什么我從來都沒見過爸爸呢?他去哪了?”
周清冉忽然被這個問題噎住。
眼睫一點點闔落,仿若失去了語言系統,她沉默著,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這其中的緣由。
無盡的自責和愧疚在心底翻涌,良久后,她提起唇角,費力擠出一個笑,別無他法地說謊:“爸爸啊……在阿讓出生前,他就去世了。”
得到答案的小嘉讓安靜數秒,就在周清冉思考是不是自己露出什么破綻的時候,他卻向前挪動步伐,短短的胳膊抱住她,聲音悶在她頸側:“媽媽,你辛苦了。”
“我會替爸爸保護好你的。”
那時的周嘉讓沒有深想,媽媽對他很好,外公外婆同樣對他很好,所以父愛的缺失并沒有給他造成很大影響。
反而讓他更加心疼媽媽,心疼她獨自一人撫養自己,他悄悄在心里許愿,希望自己能快點長大,這樣就可以幫忙分擔更多責任。
2004年,周嘉讓七歲。
周清冉通過了首都歌劇團的考核,帶著他離開巴黎,回到京北定居。
本以為生活會一直這樣平靜安穩下去。
直到兩年后的冬天,十二月初,周清冉結束演出,跟隨劇團從倫敦回國。
半個月沒見,母子倆一起到家附近的商場吃晚飯。
路過負一層時,看見不遠處有賣周清冉喜歡吃的糖炒栗子,周嘉讓便自告奮勇地過去給媽媽買。
隊伍很長,行進速度很慢,好不容易才排到,他拿著栗子飛奔回去,卻看見一個陌生男人攥著周清冉的手腕。
以為他要欺負媽媽,周嘉讓連忙沖上前,張開雙臂,小小的身體擋在前面,冷著臉放狠話,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
……
“我當時根本想不到。”他喉間溢出輕笑,眼底卻噙著自嘲,“其實他就是我的親生父親。”
聽到這里,溫書棠心口已經澀得難受。
齒關咬住唇內的軟肉,她既心疼周嘉讓,又心疼他的媽媽。
瞧她情緒不對,周嘉讓揉揉她的臉,故作打趣的口吻:“這有什么的啊,干嘛這副表情。”
溫書棠握住他的手,拇指安撫似的蹭著手背:“那后來呢?你們相認了嗎?”
周嘉讓把她抱得更緊了點,掌心捏著她頸后的軟肉:“沒有,見我回來了,媽媽直接帶著我走了,也沒告訴我他是誰。”
再然后,又過了兩年。
2008年7月,周嘉讓十一歲生日當天。
那天他約了同學出去玩,可直到晚上八點都沒有回家。
眼見天色漸晚,周清冉給對面家長打去電話,得到的卻是周嘉讓早已離開的回答。
握著手機的動作猛然頓住。
慌亂與擔憂一齊席卷,周嘉讓向來不是貪玩的孩子,每次出門都會按時回家,不讓她操心半點。
大概母子連心,周清冉忽而生出一種強烈的不安。
她立馬撥了報警電話,同時找遍了周嘉讓可能去的所有地方,但都沒有尋見他的身影。
整整過去兩天兩夜,警察才在郊區一座廢棄的倉庫里,救出渾身是傷的周嘉讓。
心臟被狠狠攥住,溫書棠忍不住開口,嗓音發顫:“是誰干的?”
周嘉讓掌心貼在她背上,慢慢幫她順氣:“是蘇涵——也就是陸承修那個原配妻子的弟弟。”
得知陸承修出軌之后,蘇涵無法忍受這種背叛,一度想要和他離婚。
也是這時,她意外發現自己懷孕了。
陸老爺子本就不同意離婚,知道后更是坐不住,帶著陸承修親自登門道歉,保證絕對不會有下次,這段婚姻才勉強被挽留下來。
整個孕期,蘇涵過得異常辛苦。
郁郁寡歡,憂傷過度,她七個月便破了羊水,在手術室中熬了三天,幾乎丟掉半條性命,終于生下一個男孩。
但還沒來得及慶祝,他便被下了病危通知書。
他渾身泛著青紫,看起來離死亡只差一口氣,并且被檢查出多種先天疾病,心臟與腎臟都有問題,凝血功能也差,醫生說他活到成年的概率只有10%。
蘇涵自然不能接受這個現實,很長一段時間都以淚洗面,相比之下,陸承修卻尤為冷漠,神色中甚至夾雜著幾分嫌棄。
除去身體不好之外,陸思琰發育也比同齡人更慢,他不能劇烈運動,連出門上學都做不到,只能請專門的老師到家里來教。
那幾年,陸氏集團接連遭遇不順,陸承修去找了風水大師,對方說陸思琰與他命數相克,會阻礙他的財富運勢。
迷信如他,最后一點血肉親情被斬斷,陸承修徹底厭棄了這個孩子,連帶著也厭棄了不能再生育的蘇涵。
就連陸老爺子也一改往日態度,埋怨蘇涵沒能給陸家生下一個健全的孩子,對她逐漸冷淡,放任陸承修在外面胡作非為。
蘇家已在三年前敗落,蘇父蘇母相繼離世,只留下蘇涵和一個不成器的弟弟。
失去依靠的蘇涵,把全部精力與心血都給了兒子,她精細地照顧他,每天祈求上蒼,能讓他平安長大。
直至那天晚上,她偶然聽到陸承修與陸老爺子的對話。
原來那次在商場相遇,雖然只有寥寥幾眼,雖然周清冉一口否認,但因為周嘉讓的眉眼與他太過相像,陸承修還是起了疑心。
他暗中派人去調查,先是通過親子鑒定確認了他們的父子關系,又進一步了解到,周嘉讓天資聰穎,并在周清冉的教導下樣樣出挑。
簡直是一個完美的繼承人選。
于是他去和老爺子商量,提出把周嘉讓接回陸家的想法。
出乎意料的是,老爺子不僅沒有異議,甚至表示可以將周清冉一并帶回來。
門外聽完全程的蘇涵頓時僵在原地。
霎那間如五雷轟頂,眼前劈開一道道白光,胸腔起伏距離額,眩暈感敲在頭頂,整個人如同被抽干了力氣般,再也支撐不住地跌坐下去。
那個破壞的幸福的女人,居然生了一個孩子出來,而且還想奪走本該屬于她兒子的一切。
她怎么能忍。
蘇涵沖進去大鬧了一番,可陸承修根本沒把她當回事,反手將巴掌甩在臉上,讓她擺清自己的地位,少來干涉陸家的事。
多年來積在心中的怨恨在這一刻悉數爆發,蘇涵不甘心再這樣窩囊地活著,一氣之下便和弟弟蘇杰說了這件事。
蘇杰當場暴怒,大掌一拍桌子,安慰姐姐別急,這事交給他處理。
他從小不學無數,用慣了地痞癩子的那套,招呼了一群不三不四的兄弟,在京北蹲守了一周才找到機會下手。
他們用麻繩將周嘉讓捆住,像丟垃圾那樣丟到墻角,不給他水也不給他食物,咒罵他是私生子,是登不上臺面的賤貨,反反復復地提醒他應該去死。
倉庫空間狹窄,沒有窗戶,半點光線都透不進來,蟲鼠肆虐,空氣中彌漫著陰冷的潮濕。
周嘉讓曾嘗試逃脫,但都以失敗告終,還遭到了他們更兇狠的鞭打。
被送去醫院時,他幾乎沒了意識,醫生說如果再晚發現半天,他就會死在倉庫里。
講起這些過往的時候,周嘉讓語氣很平靜,甚至是麻木,仿佛遭受種種傷害的人并不是他,只不過是在講一個坎坷的故事。
可溫書棠卻哭得上不來氣,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怎么擦都擦不完。
周嘉讓見不得她哭,本意也不是讓她難過,換了個姿勢抱她,揉著她發紅的眼尾,貼在她耳邊輕聲哄:“別哭了恬恬。”
“哭得我心疼。”
溫書棠趴在他肩上,眼淚一顆顆泅進衣衫,話語也濕淋淋的:“我才是真要心疼死了。”
“阿讓。”指尖微蜷,她輕輕搭上他側臉,像在隔空撫慰舊時光的傷痕,“你當時……是不是特別害怕?”
她想起那次自己被關在器材室,前后不過幾個小時,恐懼都如洪水般驚天動地地蔓延開。
何況,還沒有人在旁邊監視她。
思及此,眼淚便掉得更厲害:“你當時是不是特別疼啊?”
“還好。”周嘉讓抽出兩張紙巾,將她的淚擦掉,“都過去這么久了,早就記不清了。”
溫書棠不相信,腦袋里又想到什么:“所以,你也是從那以后才開始恐懼密閉環境的嗎?”
周嘉讓點點頭:“嗯。”
“那再后來呢?”溫書棠睫毛上掛著淚痕,“你為什么又到漓江了?”
……
那次綁架案后,周嘉讓生了一場很重的病,高燒不退,噩夢纏身,眼前是散不盡的寒冷與黑暗。
周清冉推掉了全部工作,寸步不離地在病床旁守著他。
從ICU轉到普通病房那天,陸承修帶著鮮花過來看望。
對于這次事故,他表示非常抱歉,承諾不會再發生類似的情況,同時也提出了那個蓄謀已久的想法。
“你放心,回到滬市后,我會給阿讓最好的教育和資源,我會傾盡所有去栽培他,未來他也會是我們陸家的唯一繼承人。”
“清冉,如果你愿意的話,可以和阿讓一起過來,我會把市中心那套別墅送給你,并且為你安排一份更輕松,待遇更優渥的工作。”
“當然了。”陸承修推動眼鏡,道貌岸然地笑,“如果你想繼續留在京北也可以,我會每周帶阿讓過來和你團聚。”
周清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似乎是不理解,他怎么能說出這樣不知廉恥的話。
壓抑多年的痛苦在此崩塌,她深吸一口氣,眼眶通紅地瞪著眼前男人:“陸承修,你怎么能,你怎么好意思和我提出這種要求?!”
“當年你明明有家室,卻還是來招惹我,欺騙我的感情,你難道一點都不覺得愧疚嗎?”
周清冉抹掉眼淚,倔強地看著他:“我今天明明白白地告訴你,阿讓是我養大的,是我的孩子,和你沒有半分錢關系,你別想把他從我身邊帶走。”
她越說越激動,話語大有失控的趨勢:“這次的事,我會走法律程序處理,煩請你,還有你那些所謂的家人,都離我的孩子遠一點,如果你們再來傷害他,我會不惜一切代價,讓你們得到該有的報應。”
陸承修不知被哪句戳到痛處,皺眉換上另一幅面孔:“你少在這裝清高了。”
“當時明明都和我分手了,卻還是在國外偷偷生下孩子。”仗著身高優勢,他睨著她,“不就是為了將來有一天用孩子要挾我,來分得我們陸家的財產嗎。”
周清冉不想和他在做無用的辯駁,闔著眼發出最后一句:“請你馬上離開。”
“這里不歡迎你。”
擦干眼淚,確認看不出什么破綻,周清冉轉身回到病房,卻發現周嘉讓不知什么時候醒了過來。
她一瞬有些慌亂,不知道剛才那段話有沒有被他聽去。
“阿讓。”周清冉輕聲喚他,“感覺怎么樣?有哪里不舒服嗎?”
她想過去拉一下他的手,但剛碰到指尖,便被周嘉讓猛地躲開。
“……”
“阿讓?”
周嘉讓眼神突然變了,有些抗拒地向后縮,病痛還未痊愈,他聲音聽起來格外虛弱:“媽。”
“剛才那個人,是我爸爸嗎?”
“可你為什么騙我說,爸爸已經死了呢?”
他想起那兩天在倉庫聽到的辱罵,呼吸沉重地問:“因為我是私生子,對嗎?”
真相揭穿的瞬間,周清冉再度陷入慌亂,一把抓住周嘉讓的手:“阿讓,你聽媽媽解釋。”
但周嘉讓什么都聽不進去,情緒變得異常激動,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無法接受母親騙了他這么多年,更無法接受自己是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驕傲如他,可那個瞬間,就像是從天堂跌到地獄。
……
周嘉讓在醫院休養了四個月,于那一年秋天出院。
身體上的傷痛好了,心里和精神上的創傷卻很難治愈。
他開始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反反復復做著同一個噩夢,夢里又好多人在罵他,就算清醒,也會出現嚴重的幻聽。
他無法與外界接觸,走在路上總感覺有人在用異樣的目光看他,他抗拒與任何人說話,就算要說,也是應激一般的說法語。
他聽見那些人罵他,說他是惡心的私生子,說他應該去死。
他聽進去了。
某個陰霾催城的雨天,11歲的周嘉讓,用一把水果刀,割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那也是他第一次嘗試自.殺。
第82章 原諒 “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擔心溫書棠聽完會更難過,周嘉讓沒有詳細說太多,只是含糊告訴她,那次綁架給他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陰影。
“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周嘉讓扯唇,落寞卻又自嘲地笑,“我固執以為媽媽真的做了那種不好的事,怎么都不肯聽她解釋。”
兩個人的手緊握著,他捏了捏她的指尖:“我也不知道該怎么繼續和她相處,開始躲著她,拒絕和她說話。”
“可能是真的沒辦法了吧,我媽就給我辦了休學手續,又把我送回漓江,讓外公外婆來照顧我。”
溫書棠眼圈泛紅,眼淚還在往下掉,目光落在他身上,水波般的心疼幾乎快要溢出來。
周嘉讓情緒也不好,但還是故作輕松地哄她,拇指在她下巴上蹭了蹭:“以前怎么沒發現,我們恬恬這么愛哭啊。”
溫書棠擠了擠眼,用手背擦去淚痕,鼻音囔囔的:“那阿姨她后面就一直在京北嗎?”
周嘉讓搖搖頭:“沒有,后來她又回了法國。”
“回法國?”
周嘉讓嗯了下:“去養病。”
……
剛回到漓江那段日子,周嘉讓狀態依然很差,所幸外公外婆很有耐心,一點點開導他,帶著他從陰霾中往外走。
饒是這樣,也花了差不多一年時間,他才終于有所好轉,重新回到校園。
在這一年的時間里,他都沒有和周清冉好好溝通過,即便她每個月都會到漓江看望他,但他的態度始終是不冷不熱。
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對母親是怎樣一種感情。
是逃避,還是真的怨恨。
看見兒子變成這樣,周清冉心痛難忍,同時也無比自責。
她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是自己沒保護好他,但又找不到補償的方法,只能等他晚上睡著后,悄悄到房間里看上幾眼,幫他把滑落的被角拉嚴。
母子倆就這么僵持了大半年。
從第二年春天開始,周清冉沒再回過漓江,只是偶爾會打打電話,發發消息,但也都是很尷尬的一問一答。
周嘉讓并沒察覺到異常,只以為是她工作繁忙,畢竟她所在的那個劇團,在國際上也算小有聲譽,演出總是一場接著一場。
而且,不用和母親正面交流,反而會讓他感到輕松。
直到2010年五月,某個周末下午,周嘉讓在街邊遇見了周清冉在劇團時的同事。
那位阿姨恰好到漓江看親戚,認出是他后,熱絡地上前閑聊:“幾年不見,阿讓都長這么高了。”
“對了阿讓,你母親最近怎么樣呀?她的病有沒有好一點?”
周嘉讓聽得一愣,下意識反問:“什么病?我媽她不是一直在劇團么?”
女人也很意外:“她半年前就因為生病辭職了呀,你不知道嗎?”
后面她說了什么,周嘉讓一概沒有聽見。
思緒好像被銹住了,不然怎么聽不懂這是什么意思,風聲自耳畔呼嘯而過,他朝著家的方向跑去。
跑得太急,時不時會撞到路人,他一邊疊聲說抱歉,一邊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也許媽媽只是覺得這份工作太累了,才隨便找了這樣一個理由,并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在路口等紅燈時,周嘉讓拿出手機,破天荒的給周清冉撥去電話。
漫長的忙音后,并沒有人接通。
他不死心地撥了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握著電話的手像篩糠般止不住顫抖。
回到家,他在客廳里找到外公,開門見山地問他周清冉到底得了什么病。
起初外公還想含糊過去,背著手,佯裝一副不知情的模樣:“阿讓,你胡說什么呢,好端端的怎么就說你媽生病了。”
“我都知道了。”周嘉讓擰著眉,努力不讓自己失控,“我媽辭職了,對吧?”
從小看著他長大,老爺子也了解他的性格,再三追問后,眼見事情瞞不住,索性把真相都告訴他。
周清冉是在四個月前確診胃癌的。
那段時間她總是無緣無故地胃痛,食欲也差,一開始還沒放在心上,以為是季節使然,再加上過度勞累。
可后來癥狀越來越嚴重,嘔吐、腹瀉、胃痛、頭暈,有一次甚至差點在舞臺上暈倒。
到醫院里做了檢查,才知道是胃癌晚期。
對于這個結果,周清冉雖有意外,但也很快接受了現實,她辭掉劇團那邊的工作,回到漓江,盡可能委婉地將這個噩耗告訴父母,又說自己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法回來了,囑托他們照顧好周嘉讓。
“阿讓年紀還小,我不想讓他替我操心,所以我生病的事情,就先不要告訴他了。”
再次回到京北,周清冉只身一人辦理了住院手續,開始接受化療。
癌癥病房的氣氛往往壓抑,充斥著痛苦與絕望,接連不斷的哭泣聲和尖叫聲中,每天都有生命逝去。
他們有的頭發花白,有的還在咿呀學語,但周清冉和他們都不一樣,她是最樂觀的那個。
她告訴自己,不能輕易被打倒,她還有父母,還有兒子,她還沒看見她的阿讓長大成人,她一定要堅強下去。
可化療帶來的痛苦是巨大的。
她的胃如翻江倒海般難受,吃不進去,也吐不出來,就連喝水都會感到強烈的惡心。
就這樣熬了兩個月,她的癥狀并沒有減輕的跡象,癌細胞反而在不斷擴散。
周父的摯友,是癌癥這方面的專家,他說巴黎引進了一種新型藥物,據說治療效果很好,于是周清冉離開京北,前往巴黎進行治療。
“阿讓,其實你一直誤會你媽媽了。”老爺子放下手中的水壺,拉著他在沙發上坐下,“她也是被人騙的,和那個男人談戀愛的時候,她并不知道他有家庭,得知真相后也立馬做了了斷。”
“至于發現你的存在,那已經是他們分手之后的事了,你媽媽確實想過要把你打掉,但是又舍不得,覺得你是無辜的,所以才選擇生了下來。”
“之所以沒有把這些告訴你,是因為她不知道該怎么說。”提起舊事,老人眼角漸漸也有了濕意,“但外公希望,你不要因為這個和她置氣,這么多年,她一個人把你帶大,真的很不容易。”
那一刻,周嘉讓才意識到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六月,周嘉讓到法國陪伴母親治病。
記憶中溫柔漂亮的她,如今已被疾病折磨的不像樣子,原本烏黑柔順的頭發,在藥物作用下幾乎掉光,面色蒼白,體重暴跌十幾斤。
因為腎臟功能受損,她四肢腫得厲害,就像是充了氣的皮球。
站在病床旁,周嘉讓一瞬有些恍然。
明明只是幾個月沒見,媽媽怎么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悔恨與心痛匯聚在一起,周嘉讓握著她的手,用斷斷續續的哭腔說抱歉,他說他都知道真相了,知道是他想錯了,之前不該那樣任性,做出那么多讓她傷心的事。
周清冉費力地抬起胳膊,摸了摸他的頭發,笑容依然溫柔:“傻孩子,媽媽怎么會怪你呢。”
“本來也是媽媽做的不對,媽媽和你道歉。”
來法國前,周嘉讓和外公聊了很多,聊到周清冉孕期的各種不適,聊到她作為單親媽媽的辛苦,他紅著眼圈問:“媽媽,你為什么要把我生下來啊,如果沒有我,你的日子就不會這樣辛苦。”
周清冉笑著搖頭,像小時候那樣將他攬進懷里,聲音輕飄飄的:“媽媽從不覺得辛苦。”
“阿讓呢,就是上天送給媽媽的禮物,有了阿讓之后,媽媽反而多了好多好多的幸福。”
胃癌晚期往往伴隨著劇烈的疼痛,化療過程更是煎熬又漫長。
每次進行治療的時候,周嘉讓就會緊緊握住媽媽的手,試圖幫她緩解這種疼痛。
周清冉不想讓兒子心疼,總是強忍著痛意,告訴他沒事,一點都不疼。
可她發白的臉色和額角的汗珠沒辦法撒謊。
周嘉讓很想哭,但他明白自己不能哭,哭了媽媽會更心疼,所以只有在去洗手間的時候,才敢偷偷擦擦眼淚。
他陪周清冉在法國住了大半年,七月十四,他十三歲生日那天。
周清冉給他買了生日蛋糕,干凈明亮的病房里,小嘉讓戴著生日帽,面對跳動的燭光,雙手合十,他許愿媽媽能少一點痛苦,能快點好起來。
可還不到兩個月,周清冉的病情進一步惡化。
癌細胞向肝臟、肺等多種器官擴散,短短兩周,她進了三次搶救室。
她開始徹底吃不進去東西,每天只能喝一點水,或者是吃些簡單的流食。
遇上天氣好的時候,周嘉讓會推著她到醫院樓前的小廣場上曬曬太陽。
廣場上種著成排的梧桐樹,周清冉抬眼看著,不由得想起漓江那條梧桐大道。
記得小時候,每到秋天,父母就會帶著她到那條路上散步。
她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側過頭,拉起小嘉讓的手,嗓音中都透著病態,溫柔地告訴他:“阿讓,你知道嗎?梧桐樹呢,代表著思念。”
“所以啊,等到梧桐樹黃的時候,就是媽媽回來看你了。”
2010年十一月,周清冉于巴黎病逝,那是周嘉讓第一次真正體會到別離。
臨終前,周清冉攥著兒子的手,原本纖細白皙的手指,因為過于消瘦,變得像干枯的樹枝。
她呼吸極度艱難,每一次起伏都伴隨著痛苦的嗚咽,她有太多太多不舍,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阿讓,媽媽很抱歉,沒能陪你長大。”
“往后的日子里,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你的存在從來都不是錯誤,你是帶著媽媽的愛與希望出生的,無論在哪個世界,媽媽都永遠愛你。”
周清冉的葬禮最后在漓江舉行。
她一生溫暖善良,前來吊唁的人很多,每個人臉上都帶著莫大的痛苦與傷感。
無盡的緘默中,大家沉默地送她走完最后一程。
周嘉讓站在角落里,似乎還是不敢相信,曾經那樣鮮活的母親,如今卻變成了兩只手就能捧起的木盒。
……
周清冉的死,帶走了周嘉讓生命中最柔軟的那部分。
以至于后面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無法從那種悲傷中走出來。
那是他十幾年來最灰暗的時期,他開始反思,開始自責,他無法原諒自己曾經給母親帶來的那些傷害。
他總是在想,如果當時選擇相信媽媽,耐心聽她和自己解釋,而不是一味的冷暴力,是不是他們在一起相處的時間還能再多幾年。
他覺得是自己害了媽媽。
也是從那時起,他開始墮落,開始放任自己,抽煙,喝酒,逃課,打架,結識了很多社會上的混混,好似是想用這種聲色犬馬來懲罰自己,同樣也是麻痹自己。
他的性格越發冷漠,甚至是不近人情,他用桀驁不馴的外殼,將真實的自己隱藏起來。
那個驕傲耀眼的天之驕子就這樣墜入深淵,成為一灘扶不上墻的爛泥。
他恨這個世界,卻也更加唾棄自己。
“那陣我真挺混的。”周嘉讓從回憶中短暫抽離出來,“什么壞事都做,隔三岔五就上處分單,還有好幾次都進了警局。”
他低下頭,撥開溫書棠額前的幾縷濕發:“怎么樣?是不是覺得我挺陌生的?”
“是不是有點怕了?”
溫書棠悶聲,緊緊摟著他的脖子:“不怕。”
是心疼。
真的好疼,疼的她要喘不過氣了。
明明從頭到尾都不是他的錯,可為什么所有苦難都要落到他身上。
“再后來,又過了一年,外婆也意外去世了。”漆黑眼睫顫了顫,周嘉讓喉結滾了滾,“媽媽和外婆的接連去世,給外公帶來很大的打擊,身體素質大不如前,我怕自己再給他惹什么麻煩,就從老宅搬到了延齡巷。”
臨走前,外公叫住他,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人不能總是困在過去,要學會往前看。”
“過去的事就放下吧,你媽媽和外婆都不希望看見你現在這樣。”
一周之后,周嘉讓回到學校。
外公的話回蕩在耳邊,他重拾書本,告訴自己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消極下去。
他要讓天堂里的媽媽和外婆放心。
于是他將一切陋習打碎,逼著自己回到正軌,在磨礪中開始新生。
其實他荒廢的時間并不長,加上天資過人,私下又刻苦用功,所以很快便把落下的功課都補了回來。
他的名字重新占據成績單榜首,一切的一切,仿佛都變回了從前的模樣。
但好像又有什么是不一樣的。
如同一塊朽木,外表看不出破綻,剖及內里,才發現早已是滿目瘡痍。
“我媽去世后,陸承修一直都想讓我回滬市,但都被我拒絕了,直到高二時——”
周嘉讓停頓片刻,才緩緩往下說:“因為體內多器官衰竭,陸思琰死了。”
“為了逼我回去,陸承修先是害了外公,后來又找人跟蹤你,還差點……”
沒有勇氣繼續說下去,他低著頭道歉:“對不起恬恬,我當時……是真的想不到別的辦法了,陸承修這個人沒有底線,只要能達到目的,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來。”
“我不想你因為我再受到什么傷害。”后頸骨節突出,他吸了吸鼻子,聲線嘶啞,“卻也不知道該怎么和你解釋這一切。”
他很怕她看見自己不好的那面。
怕她知道自己是私生子,怕她窺見那些不光彩的過往,怕她會嫌棄他的陰暗,他的腐爛,從而討厭上他。
愛往往讓人自卑。
反正怎樣都要分開。
與其對她揭開那些不堪的傷疤,還不如狠心將她推開。
縱使日后想起,最多也是怨他太過無情。
“這些事,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講起過,就連謝歡意他們也不知道。”
“今天告訴你這些,不是想博同情。”周嘉讓蹭著她細嫩的手背,“只是覺得,再瞞下去,對你來說不公平。”
“恬恬。”他聲音沉了幾分,掀起眼,對上她清明的視線,“就像網上說的那樣,我這個人,我的身世,實在算不上清白。”
“這些年來,我也確實給身邊人帶來了很多麻煩與禍患。”
“當時我給你帶來那么大的傷害,現在卻又厚著臉皮回來糾纏,仔細想想也挺招人煩的。”
“所以現在我想通了,如果你真的不喜——”
“周嘉讓。”
溫書棠突然打斷他的話。
她抬手抹掉臉上的淚,琥珀色的眸澄著他的身影:“我原諒你了。”
周嘉讓一時沒反應過來,唇瓣張合:“……什么?”
她語氣更堅定了點:“我說,我原諒你了。”
“所以現在,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第83章 繳械 寶寶,要接吻嗎。
溫書棠從不會想到,這樣一句話能從她口中直白地說出。
在她的認知里,自己向來是膽怯的,是懦弱的。
記得那時剛去九中,初與他有些交集,偶爾在走廊相遇,她連打招呼都要猶豫好久,生怕哪里露出破綻,讓心里那份喜歡無處可藏。
就算后來漸漸熟識,甚至可以說是關系親密,她也不曾產生過和他袒露心意的念頭。
她總是害怕,害怕誤會,害怕自作多情,害怕徒勞的空歡喜,害怕將那層隔膜戳破,一切美好也會像泡沫那樣隨之消失。
可這一刻,當所有真相都破曉見光的這一刻。
也不知是哪里生出的勇氣,腦海中就只剩下一個想法。
想陪著他,想要永遠陪著他。
在命運陰差陽錯的捉弄下,他們已經分開八年了,可人生中又有幾個八年呢?
她不想再錯過了。
捫心自問,這么多年,是周嘉讓一直包容她,引導她,就像在一條漆黑泥濘的路上,他提著燈,不顧風雨地朝她走出九十九步。
這樣一味向前,就算他不覺得累,卻也太不公平。
她不要做只知索取的自私鬼。
所以如今,剩下的最后一步,她想要自己邁出。
她想讓他知道,他的付出并不是單方面的。
她也在努力向他奔赴。
溫書棠緊緊擁住他,將剛才那句換成更肯定的說法:“阿讓。”
“我們在一起吧。”
周嘉讓沒接話,表情略有空白,似乎是被定住。
“你不是要追我嗎。”溫書棠睜大眼,唇角牽起弧度,語調輕輕的,“我答應你。”
見他仍然沒反應,眉頭一瞬壓下來,眼尾也耷著,琥珀色眼瞳溢出委屈和不解,手指慢慢松掉:“難道你都是騙我的嗎。”
“不是的。”喉結微滾,周嘉讓艱難發出聲音,“恬恬,我沒有騙你。”
眸光忽閃,他眼中情緒變得格外復雜,低垂的睫毛落下陰影,身上好似也被無形的陰霾籠罩著,斷斷續續地說:“只是現在,出了這樣的事,外界對我……”
“我擔心會連累你。”
話音未落。
猝不及防的,嘴角傳來一點溫熱。
溫書棠捧起他的臉,脊背前傾,柔軟唇瓣貼過去,一觸即離,不像親吻,更像一種急切的證明。
瞳孔放大,周嘉讓呼吸一窒。
沒做過這樣主動的事,溫書棠也緊張得不行,胸腔下的心臟瘋狂跳動,眼睫頻眨,耳根蒙上一層熱度。
喉嚨發干,手心滲出細密的汗。
她深吸一口氣,勉強把那股害羞壓回去,澄著水霧的杏眼,柔柔望向他。
“我不怕。”
她握住他的手,指腹描摹著掌心的紋路,似在感受他這些年經歷的苦楚:“阿讓。”
“我并不在乎那些人說什么,他們的話根本就傷害不到我。”
“可是我在乎。”周嘉讓打斷她,眉宇間擰出一道溝壑,“恬恬,我在乎。”
“我不想那些污點沾染到你身上。”
溫書棠執拗地搖頭:“不許這樣說。”
心口太疼了,密密麻麻仿佛有針在扎,只有抱著他才能緩解,她伸手圈住他的腰,將彼此間的距離縮短,側頭靠在他身上:“阿讓,你喜不喜歡我。”
皮膚被發絲磨得發癢,脈搏起伏加快,周嘉讓收斂下頜,難以克制地說:“喜歡。”
溫書棠抱得更緊了點,聞著他身上一如既往的清凜氣:“既然喜歡,那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
沉寂三秒。
周嘉讓闔上眼,終是沒辦法違背內心,卸下全部的顧慮,心甘情愿對她繳械:“要。”
干脆利落的一個字,猶如敲碎冰面的最后一擊,長臂攬過她纖薄的肩,大半張臉都埋進頸窩里。
“恬恬。”嗓音發悶,挾著沙礫般的啞,“我喜歡你。”
“好喜歡你。”
“只喜歡你。”
心底涌起陣陣柔軟,溫書棠低斂眼皮,在他懷中點頭:“嗯,我知道。”
“我也一樣。”
某些懸于虛處的情感,在這一來一回的坦誠間有了呼應。
如果說,這些年的別離是一場跋山涉水的旅程。
那么這一瞬,似落葉歸根,似浮木靠岸,兜兜轉轉,兩個齟齬獨行的人終于找回了遲到多年的那份牽絆。
夜幕漸晚,暗色濃稠如墨,霓虹光影在林立的樓宇間流淌,映亮整座城市的嘩然。
可室內這方天地里,時間好像被定格住,空氣中彌漫著安靜的氣息,他們就這樣擁抱著,任憑體溫熨帖,愛意翻涌蒸騰。
不知過了多久,溫書棠感到箍在身后的手在發抖,偏頭聽見他粗重急促的哽咽聲。
停頓少許,她向后撤開一點,借著稀薄月光,瞧他眼眶泛紅,眼角暈開一抹濕跡。
垂下細長的頸,溫書棠抬手,溫暖干燥的掌貼在他頰邊,拇指緩緩撫過:“怎么了啊。”
眉心稍蹙,想起上次在KTV外,她用那種哄小朋友的口吻:“阿讓,你怎么也變得愛哭了。”
周嘉讓弓著背,攏住那只幫他擦淚的手,掀起眼,與她目光交纏:“恬恬,謝謝你。”
謝謝你原諒我。
謝謝你接納我的陰暗與不堪。
“阿讓。”宛若讀懂了他的想法,溫書棠用食指抵在他唇前,“不要再說這種話。”
柔和面孔上寫滿認真,她一字一句地糾正他:“你從來都沒有做錯什么。”
“不要自責,不要聽那些人的胡言亂語。”
“你只需要記住——”
話語停頓幾秒,她彎起眼,眸中劃過如溪水般清淺的笑。
“你是我的男朋友。”
“是全世界最好的周嘉讓。”
……
這么說了一通,兩人臉上都沾了淚,踩上拖鞋,起身到衛生間里洗臉。
周嘉讓在柜格里找出干凈的毛巾,撥開她額前的碎發,動作輕柔地幫她把水痕擦干。
出來后,他去吧臺那倒了杯水,試過溫度不太燙,然后才遞給她:“喝一點,潤潤嗓子。”
溫書棠乖乖接過,仰頭喝完,水里加了蜂蜜,唇齒間散著清淡的甜味。
周嘉讓把杯子拿走,垂下眼看她:“還有什么要問我的嗎?”
她下意識搖了搖頭,半秒后卻又猛地點頭。
周嘉讓覺得她太可愛,忍不住勾唇笑起來,在她頭頂揉了把,言辭坦然:“想問什么?”
溫書棠仰起頭,肩頸拉出漂亮的弧線:“所以當年轉學后,你是去了滬市嗎?”
周嘉讓明白她的真正意思,聲帶震出一聲嗯,手指在她發尾上纏了兩圈:“但回去沒有多久,陸家就出了變故。”
陸思琰的死,給蘇涵帶來幾近毀滅的打擊,數年來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此湮滅,她像一具被掏空靈魂的行尸走肉,終日以淚洗面,神智游走在崩潰的邊緣。
她很多次都想自殺,想陪著兒子去另外一個世界,她怕他在那邊照顧不好自己。
就是這時,周嘉讓被帶回陸家。
在陸承修的授意下,他成了風光無限的陸家少爺,金錢,教育,權力……享受著本不該屬于他的優渥資源。
陸思琰的存在被抹去,家中上下甚至不允許提起他的名字。
蘇涵徹底瘋了。
多年來的恨與痛在這一剎悉數賁發,她知道自己要活下去,必須活下去,她要親手為兒子報仇,要讓傷害過他們的人通通遭到報應。
在陸家的這些年,她暗中也收集到不少陸承修的罪行,但惦念夫妻一場,惦念他是阿琰的父親,總是心軟地一忍再忍。
但是阿琰已經不在了。
她還有什么好怕的呢。
“蘇涵和媒體曝光了很多,關于陸氏的財務漏洞,關于內部的混亂管理,還有一些涉及灰色地帶。”手掌落在頸側,周嘉讓觸著她血管的跳動,尾音漸弱,“但不知道為什么,她沒有對外提到我。”
“那時陸家亂作一團,每天都有記者和警察上門,陸承修應付不過來,又擔心我會惹出更多麻煩,索性就送我出了國。”
眼中劃過茫然,溫書棠怔怔的,唇瓣動了動:“那他們……”
“出國后,我便沒再關注過陸家的消息了,后面也是聽別人說起,陸承修犯的事太多,坐牢的話,可能到死也放不出來,他想逃到其他國家,但還沒來得及動身,就突發腦梗死了。”
他語調平淡,聽不出恨意,但也沒有半點可惜:“至于蘇涵,陸家敗落后,她回了蘇家,兩年前也去世了。”
歷經十幾年,這場曠日持久的鬧劇終于落下帷幕。
天命定數,因果報應,以為是機關算盡的精明,到頭來卻弄得滿地狼藉。
可不管怎么說,周嘉讓都是最無辜的那個。
鼻頭發酸,一想到這,她就控制不住地要掉眼淚。
瞧她癟著嘴,神情里透著不對,周嘉讓把人摟進懷里,一下又一下地拍著她的背:“好啦,再怎么說都過去了。”
“咱們就不想這些不開心的了,好不好?”
溫書棠抓著他衣角,語氣悶悶的:“阿讓,在國外是不是很辛苦。”
“不辛苦。”像哄小貓那樣,周嘉讓安撫地捏她后頸,直接轉移了話題,“是不是還沒吃晚飯呢?有什么想吃的嗎,我給你做。”
溫書棠吸吸鼻子,將心里的難過憋回去,仰起臉看他:“我來吧,你去休息。”
“那怎么行。”周嘉讓笑著在她梨渦上點了下,“哪有讓女朋友下廚的道理。”
雖然剛剛做了好多大膽的事,但聽見女朋友三個字,溫書棠還是不可避免地愣了幾秒。
那種感覺,就如同長久穿梭于黑暗中的行者,乍然某天沐浴在陽光下,本能地就想閉上眼睛。
不是逃避,不是抗拒,只是需要時間去適應。
從那場雨后開始的心動,到如今,她暗戀他,整整十年。
那些輾轉反側的少女心事,經過悲喜哭淚的灌溉,換來一次美夢成真。
她真的成了他的女朋友。
電流不穩,頭頂燈光忽然閃晃一下。
遲鈍地回過神,卻發現周嘉讓不知什么時候俯了身,環在她腰側的手臂向前帶動,讓她身體貼得更近一點。
他眸色變得很深,藏不住的欲在其間翻滾,視線盯在她瑩潤的唇瓣上,鼻息交織在一起,心跳凌亂,似燃燒正旺的烈火,空氣中鋪開濃重的曖昧。
眼簾無措顫了顫,溫書棠聽見他聲線嘶啞地問。
“寶寶。”
“要接吻嗎。”
第84章 試吃 “不能隨時隨地親我。”
思緒本就空白,而那個從未聽過的稱呼,更是讓她心口猛然一顫。
瞳孔無意識睜大,卷翹的睫像一把小扇子,她愣愣看著身前人,身上有種說不出的僵。
眸中劃開松散的笑,像被什么無形的東西牽引著,周嘉讓靠得更近了點,聞著她頭發上的淡香,下頜逐漸收緊:“不回答的話——”
他故意頓了幾秒,掌心撫上她的臉頰:“就當是你默認了。”
不用再克制,蟄伏在心底的癮被放出,他低下頸,白墻上的兩道身影一瞬重疊。
這個吻來得太突然,腦海中緊繃的弦倏地斷裂。
凌厲分明的面孔在眼前放大,周遭光線昏暗,可他的眉,他的眼,甚至皮膚上的細小紋理,都在這一刻變得尤為清晰。
氣息滾燙,濕濡觸感自唇瓣上漫開,心跳徹底失去控制,似有電流竄進神經,酥麻沿著脊背向上攀爬。
溫書棠根本招架不住,眼中朦朦朧朧的都是氳霧,身體發軟,像漂在水面上的浮木,手指蜷縮著抓在衣角上。
察覺到她的小動作,周嘉讓騰出一只手,有些霸道地抽走那塊布料,然后撬開指縫,與她十指相扣。
“寶貝。”
周嘉讓與她額頭相抵,嗓音被性感的沙啞浸透,眼眸中藏著濃烈的占有欲,喘息聲也重,話語像哄但更像是在引誘。
“別守這么緊。”
溫書棠早已失去思考能力,還沒理解這是什么意思,唇關便被他強勢攻開,攬在腰后的手臂慢慢收攏,力度大到仿佛要把人摁進自己的骨子里。
另一只手撫在腦后,順著發絲向下滑,停在頸后最敏感的那塊,用指腹不輕不重地揉著。
呼吸都是碎的,溫書棠被磨得想逃,但她整個人都在他懷里,只能被迫張開嘴,生疏地承受著他的索取與掠奪。
上身明明只穿了件薄衫,可她還是好熱,如同被悶在蒸籠里,發絲胡亂黏在皮膚上,腦海中有大簇煙花展開,洶涌迷離的眩暈感接踵而來。
夜色如水,月光透過半掩的紗簾灑下,地磚被鋪上一層銀白的光暈。
房間安靜,除去鐘表的滴答聲,就只剩下這細細碎碎的親吻聲。
四周溫度不斷攀升,像擱淺在岸邊的小魚,溫書棠指尖都是麻的,喉嚨溢出斷斷續續的嗚咽。
“沒力氣了?”某人看似很有良心地問。
她耷著眼,可憐巴巴地點頭,以為他會放過自己,誰知下一秒,周嘉讓卻箍住她的腰,單手把人托抱在一旁的島臺上。
位置對調,姿勢也跟著改變,周嘉讓以一種仰視的角度,手掌握住她小巧的下巴,又扶著肩膀作以支撐。
鼻尖不時相碰,他就這樣反復廝磨著,好似要給她留下某種烙印。
瀕臨窒息的前一秒,這個無比纏綿的吻終于結束。
潮熱從唇邊轉移到頸側,腦袋埋在鎖骨旁,周嘉讓靜靜地抱著她。
缺氧感漸漸消失,可身體里的燥熱還在,隨著血液在每一個角落橫沖直撞,臉頰泛著很重的潮紅。
周嘉讓沒比她鎮靜太多,胸口處的起伏分外明顯,絲絲縷縷的低喘,讓人不自覺回想起剛才發生的種種,于是心跳再一次加速,像是翻起的浪潮,久久無法褪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氣氛好像更安靜了點。
周嘉讓直起身,粗糲指腹在她下唇蹭過,晶瑩的水漬被擦掉,他單手撐在左側的桌板上,嗓音被灼燒過般嘶啞。
“紅了。”
溫書棠還沒完全回過神,腦袋里暈暈懵懵地想了半天,沒經大腦地冒出一句:“你弄的。”
周嘉讓悶悶笑起來,絲毫沒有避諱:“嗯。”
“我弄的。”
她的領口有些亂了,周嘉讓慢條斯理地幫她整理好,掌心捧起她面頰,手指輕輕捏了下:“怎么這么軟。”
溫書棠后知后覺地害羞,聽見他的話更是臊得厲害,但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干脆伸手捂在他嘴巴上,咽咽喉嚨,眨巴著眼睛:“你別說了。”
……
等平復得差不多,兩人終于準備吃晚飯。
打開冰箱,里面卻空空如也,只有一些不太健康的速食。
溫書棠回過頭,蹙眉表情不太好看:“你平時就吃這些嗎?”
怕她生氣,周嘉讓欲蓋彌彰地笑笑:“沒有。”
溫書棠才不相信,輕哼一聲:“還說我不好好吃飯。”
“寶寶我知道錯了。”周嘉讓討好地去拉她的手,“走吧,去超市。”
漓江溫度比京北高,她那件外套厚度不夠,周嘉讓怕她著涼,找了一件自己的衣服給她穿。
大概是因為到了年關,超市里人比平時更多,中間幾個貨架放著春聯和燈籠,到處都洋溢著熱鬧和歡笑。
在入口那取了輛推車,他們慢慢悠悠地往里逛。
其實周嘉讓不太喜歡逛超市,不喜歡里面那種氛圍,其他人總是結著伴有說有笑,顯得他更加孤單落寞。
但現在。
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溫書棠身上,她正彎腰挑著貨架上的蔬菜,鼓著腮幫,似乎有點糾結該選哪一種,頭發軟軟垂在肩后,被頭頂那盞暖黃色的燈照著,整個人看起來特別溫柔。
忽然覺得,原來這樣平凡的小事也可以很幸福。
他幾步跟上去,手臂摟在她腰上,把人往自己懷里帶了帶,貼在她耳邊問:“在挑什么?”
溫書棠側過頭,舉起手里的菜:“煲湯的話,是不是選這種比較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午哭過,她眼睛紅紅的,蒙蒙還帶著水汽,周嘉讓盯著看了幾秒,湊過去在她臉頰親了下:“都聽你的。”
周圍人來人往,甚至還有一些小朋友,溫書棠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到,耳根蹭的騰起熱度,她難以置信地睜大眼,下意識向四周打量:“你干嘛。”
周嘉讓被她的反應逗笑:“躲什么?怎么像做賊一樣。”
溫書棠手背貼在臉上降溫,咕噥著說:“人好多。”
“所以呢?”他不理解地反問。
溫書棠驚詫地瞪大眼睛。
所以不能親啊。
順著往里走,其他幾個區都設置了試吃,溫書棠一邊嘗,一邊用叉子叉好,抬手遞給周嘉讓。
走到水果那邊,她嘴里的慕斯還沒吃完,叉了瓣橘子先遞過去:“好吃嗎?”
周嘉讓點點頭。
她又給自己叉了一瓣,咬破外面那層膜衣,橘汁在口腔中蔓延開——
她被酸得直皺眉。
瑩潤的杏眼一瞬壓低,她有點惱地瞪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周嘉讓攤開手,無辜地替自己辯駁:“我哪敢啊寶寶。”
他仔細想了想,找到理由:“可能因為,是你給我的。”
“所以是甜的。”
“……”
什么啊。
溫書棠自知說不過他,扭過頭不再理他,連帶著對他的信任也清空,不放心地決定自己嘗試。
等晃到冷鮮柜前,一個上了年紀的售貨員來給他們推銷牛奶,是新出的樹莓口味,態度很是熱情。
溫書棠有點拒絕不了,拿起紙杯,仰頭喝了一小口,味道比想象中好。
她驚喜地睜大眼,回頭去看周嘉讓:“阿讓,你快也來嘗嘗。”
周嘉讓哦了下,但是卻沒有動作,視線黏在她嘴角的一點奶漬上,喉結緩緩滾動,收斂不過三秒,俯下身,湊到那又親了一下。
溫書棠:“……”
售貨員在旁邊目睹了全過程,沒由得笑了笑,和另外一個同事感慨:“現在的小情侶感情真好。”
溫書棠臉都要被燒透了,本來還想買幾盒帶回去,現在也不買了,放下東西埋頭就拉著周嘉讓往外走。
周嘉讓乖乖跟著她,跟著她到收銀處排隊,跟著她結賬,然后主動承擔拎包的任務。
那一路,溫書棠走得很安靜。
等進了電梯,屏幕上的數字不斷增加,到了相應的樓層,叮一聲響,電梯門緩緩打開。
拐到右側那戶,周嘉讓在門上輸入密碼,溫書棠在玄關處換鞋,但腳下重心不太穩,不受控制就踉蹌了下。
周嘉讓連忙放下手里口袋,眼疾手快地將她護住。
等溫書棠站穩,抬起頭,眉心不偏不倚地就蹭在他嘴唇上。
“……”
仿佛打開了某種開關,眼見他又要親下來。
溫書棠伸出手,抵在他肩膀上推開一小段距離,壓著嘴角嚴肅道:“你不能這樣。”
周嘉讓沒一點自覺,垂眸看著她:“我怎么了?”
溫書棠不好意思說,但還是硬著頭皮講出來了:“不能這樣隨時隨地地。”
“……親我。”
周嘉讓哦一聲,聽起來有些失落:“為什么?我們不是都在一起了嗎?”
溫書棠不說話,讓他自己想。
安靜幾秒,周嘉讓雙手環住她的腰,睫毛低低地耷著,真心實意地道歉。
“寶貝,對不起。”
沒給她接話的機會,他又繼續說:“但這不能怪我。”
他的氣息撲在耳邊,像是羽毛剮蹭過般的癢,溫書棠有點不懂,腦袋里想那難道還要怪她嗎。
周嘉讓看著她的眼睛,看著倒映在里面的自己的身影:“都想了八年了。”
溫書棠抿住唇,聽見他繼續說:“而且真的太喜歡你了。”
他語氣放緩,字音里帶著幾分頹敗,聽著讓人不由自主就心軟:“喜歡到根本忍不住。”
“寶貝,難道你不是嗎?”
第85章 破冰 寶貝你想和我一起睡?
倒打一耙。
溫書棠腦袋里只剩下這四個字。
眼見說不通,她干脆放棄交流,側身從他懷里逃出來,抱著購物袋往廚房那邊走。
也不知怎么回事,光是看她背影都覺得可愛,周嘉讓低低笑了下,跟上她的步伐:“恬恬。”
“真生氣了啊?”
溫書棠不理他,專心致志地把買回來的食材往冰箱里放。
周嘉讓湊到她旁邊,歪頭靠在墻上,極其無辜地耷下眼尾,勾起她的小拇指晃了晃:“寶寶,理理我。”
終究還是做不到完全狠心,腮幫微鼓,溫書棠勉強分給他一個眼神。
周嘉讓立馬得寸進尺起來,并且頂風作案,勾著唇在她臉頰上又親一下,壓低聲線故意磨人:“原諒我吧,寶貝。”
……
怕她等太久會餓,周嘉讓沒弄太復雜的,三菜一湯,還用烤箱給她烤了個香橙布丁。
溫書棠想幫忙打下手,他卻說什么都不讓,把人抱著放到沙發上,往她手里塞了個酸奶:“在這等我,很快就好。”
說完,他轉身進了廚房,溫書棠的目光卻還黏在他身上。
擰開水龍頭,周嘉讓把袋子里的菜拿出來,袖口向上翻了兩折,露出緊實流暢的手臂線條。
頭頂是暖黃色燈光,蜂蜜一般傾瀉灑下,他就站在這片光暈里,身形挺拔,松散的發垂在額前,整個人有種說不出的柔和,還帶著很重的生活氣。
唇角向上彎起,她從縫隙里找出手機,對著他悄悄拍了張照。
喝完酸奶,燃氣聲也停止,食物的香氣在廳室里飄散。
長條餐桌上,兩個人面對面相坐,周嘉讓沒太動筷子,只是撐著下巴,注意力全都放在她那兒。
溫書棠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耳根發燙,捏著銀勺的手緊了緊,熱氣熏在細密的睫毛上,她抬起眼,輕聲問:“干嘛總看我呀,你不餓嗎?”
周嘉讓笑著搖頭,沒直接回答,而是反問:“好吃嗎?”
她用力點頭,喉間發出細細一聲嗯。
周嘉讓把布丁推過去,伸手在她發頂揉了把:“那多吃點,太瘦了,得長長肉。”
溫書棠小聲反駁說才沒有。
吃過飯,時間已經快到十點了。
溫書棠盯著時鐘,看分針一圈圈劃過,思考自己是不是應該回去了。
周嘉讓看穿她的想法,胳膊環過肩胛,從后面把人擁住,下巴擱在頸窩里,拖長字音和她商量:“寶貝,今晚能不能留下來。”
他的氣息很熱,隨著胸口處的起伏,絲綢般灑在皮膚上,不止是癢,還有星星點點的酥麻。
溫書棠指尖都在發顫,還沒來得及開口,他抱得力度更重了些,聲音也低,聽起來像沒有安全感:“再陪陪我好不好。”
拒絕的話卡住,她一下子就心軟了。
是啊,出了這么大的事,他肯定不想孤零零地待著。
而且,她也不忍心讓他一個人。
她原本就是想過來陪他的。
那就再多陪他一會吧。
溫書棠帶了行李箱,但里面東西并不全,牙刷之類的都沒有,她正打算叫個外送,周嘉讓卻過來攔住她。
“不用買。”他扣下她的手機,“家里什么都有。”
思緒頓了幾秒,周嘉讓拉著她往里面走,發現不僅是洗漱用品,連睡衣都貼心地準備好,還是特別有少女心的粉色。
溫書棠眨了眨眼,問出一個很傻的問題:“這些都是……專門給我的嗎?”
周嘉讓捧起她的臉,額頭去蹭她小巧的鼻尖:“不然還能是誰?”
記得高二那年,她第一次去他延齡巷的家,連雙多余的拖鞋都沒有,害她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從那天起,無論在哪,哪怕是在美國最苦的那幾年,他家里都永遠備著她可能需要的一切東西。
他隨時期待,并歡迎她介入他的生活。
眼眶莫名發酸,溫書棠壓著嘴角,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煞風景地冒出一句:“要是我們沒和好呢?”
周嘉讓低頭,帶有懲罰意味地在唇邊親了下,不讓她說這種不好的話,但還是如實給出回答:“那也不會有別人。”
修長指節蹭著她的臉,漆黑眼眸中寫滿篤定:“我會一直等你。”
心臟傳來很重的跳動,溫書棠也搞不懂自己在較什么真,不受控制地問:“可如果你遇見更好的……”
“怎么又說傻話。”周嘉讓無奈打斷她,嗓音低緩,“不會遇見更好的了。”
“因為。”他在她手背落下一個吻,如同鄭重的烙印,“你就是最好的。”
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早已認定她,這輩子也只想要她。
慢吞吞洗過澡,鏡子上都是蒸騰的水汽,溫書棠站在盥洗臺前,抬手去拿晾桿上的毛巾。
不經意瞥到腕骨內側,瞥到那個黑色的圖形,眸光閃動幾下,她抿抿唇,在心里糾結要不要讓他看見這個。
眼睫簌簌顫著,猶豫了半分鐘,她還是把手表戴了上去。
算了。
以后有機會再告訴他吧。
從浴室里出來,周嘉讓正站在窗邊和人打電話。
聽到身后腳步聲,他不自覺加快語速,三言兩語把要事交代完,淡淡撂下一句:“掛了。”
轉過身,他幾步走到她身邊,模樣很乖地主動交代:“左逸明打來的。”
溫書棠嗯了下,扶著包在頭上的毛巾,想到什么:“是和那條熱搜有關嗎?”
說起這個,她沒由得就有些著急,甚至有一點生氣:“到底會是誰干的啊?”
“為什么要這樣做啊?”她攏著眼,眉頭皺得很緊,口氣也不大好,“對他有什么好處。”
周嘉讓攬著她輕拍兩下,將她眉間的褶皺撫平:“之前和我說的話都忘了?”
“和他們生氣干嘛,不值得。”
他牽著人在沙發上坐下,手指撥弄著她衣領處的扣子:“我暫時也不清楚是誰,按道理說,當年知道實情的人并不多。”
“可能是哪個競爭對手吧,最近有個挺重要的項目,不少眼睛都在暗中盯著摯書。”
溫書棠知道生意場上的險惡,更加替他擔憂:“那會有什么影響嗎?”
“沒事。”他解開毛巾,動作輕緩地幫她擦頭發,“左逸明已經在調查了,后續也會交給法務部和公關部來處理,寶貝你就別太擔心了。”
窗簾被拉起,客廳只開了一盞昏暗的落地燈。
周嘉讓在給她的頭發抹精油,溫書棠窩在他懷里,羊絨毯子蓋在腿上,很是舒服地劃著手機。
界面跳轉,鈴聲冷不丁響起,是謝歡意打來的電話。
溫書棠按下接聽,暴躁的女聲從聽筒里震出來。
“棠棠,你聯系上周嘉讓了嗎?他現在還好嗎?”
“網上那都什么亂七八糟的啊?張嘴就知道胡扯,以為造謠不需要付出代價是吧?!”
“真要氣死我了,別讓我知道那個發帖人是誰!不然我一定會狠狠詛、咒、他、的!!”
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堆,溫書棠一時不知道該從哪開始回答,柔聲安撫著她的情緒:“歡意,你先消消氣。”
“怎么消氣啊?那網友一個個都像沒腦子似的,聽風就是雨,說的話一句比一句難聽。”她深吸一口氣,話題陡然一轉,“誒對了,棠棠你在哪呢?回京北了嗎?”
“回了。”
溫書棠稍有遲疑,本想騙她說在家,誰知身后人卻在這時懶懶出聲——
“在我家。”
“……”
謝歡意被那條熱搜氣懵了,腦子沒反應過來說話的人是誰,只聽見是道男聲,難以置信地拔高語調:“男人?”
“還在他家?”信息量太大,她幾乎都要炸掉,“溫書棠你在哪個男人家呢?!”
“這深更半夜的,你去那干什么?不會是被人騙了吧?你快說話啊!要急死我嗎?!”
這都什么跟什么。
眼見越說越亂,溫書棠回頭瞪了罪魁禍首一眼,嫌他剛剛亂接話,周嘉讓悶笑兩下,開口替她解圍。
“謝歡意,是我。”
沉寂三秒,對面終于察覺到什么不對——
“……周、周嘉讓?”
“你們倆怎么在一起?”謝歡意更懵了,但又覺得這話問得不太對勁。
周嘉讓換了個姿勢抱她,寬大掌心包住她的手,點開屏幕上的免提鍵,話語間底氣很足:“我和我女朋友在一起,有什么不可以的嗎?”
“……”
“女朋友?!”
謝歡意音量足足放大三倍,比看見那條熱搜還震驚:“你們倆和好了?!”
“什么時候的事?怎么都不告訴我?我還在這和網友激情對線呢,你們倆居然在甜甜蜜蜜地談戀愛?!”
她對這種行為深表譴責:“太過分了!”
周嘉讓沒半點反思的自覺,反而跟著火上澆油,在她臉頰輕捏了記:“過分嗎?”
溫書棠拍掉他的手,警告地又去瞪他,然后才替自己解釋:“沒不告訴你,今天晚上才在一起的。”
“我不管,你就是瞞我了。”謝歡意輕哼出聲,“我和許亦澤已經到京北了,明天出來吃飯,彌補我受傷的心靈。”
她加重字音,一字一句地強調:“你、們、倆、請、客。”
“好好好。”溫書棠自知理虧地答應,“都聽你安排。”
那晚最后,到了該睡覺的時間。
周嘉讓握著她的手,不老實地在掌心輕劃:“寶貝,一會你睡主臥。”
溫書棠愣愣啊了聲,偏過頭下意識問:“那你呢?”
“我當然是去睡客臥啊。”停頓少許,周嘉讓琢磨出另一個選擇,“還是說——”
“寶貝你想和我一起睡?”
“……”
明明什么都沒說,但又好像什么都說了。
空氣凝滯,見她側臉慢慢爬上緋紅,做惡之心被勾起,周嘉讓向前湊近一點,捻起她頰邊一縷發絲,存心逗她:“嗯?想不想?”
溫書棠頭埋得很低,好似被煮熟的蝦,但又不愿意說謊,細若蚊吶地承認:“……想。”
周嘉讓失笑,將她輕摟入懷:“其實恬恬也喜歡和我黏著。”-
他的臥室很大,裝潢卻簡約,冷淡的黑白風,每個角落都透著秩序和規整。
視線掃過,溫書棠一眼變看到了熟悉的物件。
快步走到床邊,她拿起那個與周遭格格不入的小夜燈和兔子玩偶,鼻頭酸酸的:“你……都還留著啊。”
“是啊。”周嘉讓手臂圈過她的腰,彼此間的睡衣布料摩擦在一起,“寶貝送給我的寶貝,當然要好好保存。”
溫書棠用掌根摁了摁眼角:“可這也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
周嘉讓糾正她:“關于你的一切,我都覺得珍貴。”
“而且——”鼻腔溢出細碎的笑,他捏住兔子耳朵,“這么多年,多虧有它們陪著我。”
多虧有它們作為念想。
不然他也不知道,該怎樣熬過那些漫長痛苦的夜。
關了燈,真正躺進床鋪里,溫書棠還是有幾分緊張的,仿若一個展開的鼓面,身上每一寸都克制繃著。
周嘉讓有所感知,撥開她額前碎發,語氣很溫柔:“別怕,不會欺負你。”
說到做到,他們真的就只是安靜抱在一起,溫書棠躺在他臂彎中,額角貼在下頜上,感受著他的脈搏,感受著他的溫度,在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中,漸漸墜入夢鄉。
凌晨兩點,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卻發現周嘉讓還沒有睡。
“怎么醒了?”四目相對,周嘉讓瞧她臉色還可以,不像是做了什么奇怪的噩夢,于是猜測,“是渴了嗎寶貝?”
溫書棠點點頭,他掀開被子,下床去給她倒了杯溫水。
干澀的喉嚨得到滋潤,半夢半醒間,她聲線里帶著惺忪:“阿讓,你怎么還不睡啊。”
月色自紗簾縫隙中擠進,在他高挺的鼻骨上投出幾點陰翳,周嘉讓垂眼:“睡不著。”
以為他是被網上的言論影響到,溫書棠心疼撫上他的臉:“阿讓,別再想那些事了。”
周嘉讓否認:“不是因為這個。”
他眸色深了些,專注落在她身上,字句緩慢:“我就是覺得……有點不真實。”
“那次在酒吧外,聽你說完那番話,還以為你再也不會原諒我,還以為,要永遠失去你了。”
心口忽而一陣刺痛,溫書棠抱住他的腰,往他懷里鉆得更緊,聲音悶在他胸口的布料里:“阿讓。”
“我當時那都是氣話,不是真心的。”
“我沒有不喜歡你,也沒有忘記過你。”
周嘉讓輕輕嗯一下:“我知道。”
似乎覺得還不夠,溫書棠仰起臉,極其認真地保證:“以后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的。”
“嗯。”喉結晦澀滾了滾,他終于生出些心安,“我也是。”
“睡吧,寶貝。”-
漫漫長夜過去,清晨第一縷陽光灑進房間。
剛結束出差,溫書棠今天不用上班,但周嘉讓是要去公司的。
昨天奔波了好一通,本想讓她多睡會,誰知他剛起身,她就跟著醒了過來,揉著眼黏糊地叫他。
周嘉讓把人從被窩里撈出來,讓她倚著自己肩膀:“時間還早,寶貝你再睡會吧?”
“不要。”溫書棠想和他一起吃個早飯,撥浪鼓似的晃晃腦袋,“要起床。”
周嘉讓抱她去洗漱,兩人一起站在洗手臺前。
吐掉嘴里的泡沫,她用毛巾擦干臉,望著鏡子里兩道人影,忽然偏頭問他:“我們這樣,是不是太膩歪了?”
這才是在一起的第一天誒。
周嘉讓仔細想了想,贊同地點點頭:“是有點。”
“但是。”他湊過去在她臉頰上又親了口,清爽的薄荷氣縈繞散開,“我喜歡這種膩歪。”
溫書棠沒說話,耳垂卻紅了,表情也在藏不住地笑。
她也喜歡。
臨出門前,她在玄關處給他系領帶。
周嘉讓配合地彎腰,聽到她不放心地囑咐:“阿讓,那些莫須有的議論……你不要怕。”
“我本來也不怕。”他握住她的手,“之前是怕你知道,怕你討厭我,現在有了你,我就沒什么好怕的了。”
溫書棠這一天過得很無聊,上午把漓江那個項目的報告寫完,用郵箱給Chloé發過去,然后躺在松軟沙發上,無所事事地發了好一會呆。
牽掛著周嘉讓那邊的情況,她想發個消息問問,又怕耽誤他的事,思來想去,只好隨便找了部電影來消磨時間。
晚上六點,周嘉讓從公司回來。
“怎么樣?”一開門,溫書棠像小貓一樣跑上前,杏眼在他身上來回打量,“還順利嗎?”
周嘉讓拎著給她買的小蛋糕,抬臂將人攬進懷里:“放心吧寶貝。”
換好常服,他們倆去二環那邊,找謝歡意和許亦澤吃飯。
是家很貴的日料,看樣子是下定決心要宰他們一筆。
店內布局考究,墻壁兩側浮著木雕花紋,穿過長廊,跟著服務員往里走的時候,溫書棠突然扯扯他衣袖:“你在我后面走吧。”
周嘉讓一下就明白她什么意思,沒忍住笑出來:“干嘛,怕許亦澤又來打我啊。”
不是沒有可能,溫書棠煞有介事地點頭。
擔心的事并沒發生,一進包廂,沒等拉開椅子,謝歡意開門見山地問:“網上那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也沒什么。”周嘉讓接過溫書棠的外套,疊好放在一旁,“差不多就像他們說的那樣。”
他把前夜對溫書棠講的話,簡單給他們重復了遍,言語依舊很輕松,可其他幾人的眼圈都泛了紅。
“怎么會有這么壞的人,死渣男,他就不怕遭報應嗎。”謝歡意一邊抽噎一邊憤憤,揉皺的紙團蓄在面前,略帶埋怨地看他,“你干嘛不早點告訴我們,還把我們當朋友嗎。”
周嘉讓自嘲地笑笑:“有什么好說的,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全程都沒出聲的許亦澤倏然反駁他:“和你沒關系,又不是你的錯。”
“以后要再瞞著,就真別做朋友了。”
這頓飯結束,蒙在他們之間的那層冰也隨之化解。
“對了棠棠。”謝歡意托著臉,咬著玻璃杯里的吸管,含糊道,“今晚我能不能去你那住啊,我們訂的那個酒店不太行,隔音不好,晚上吵得都睡不著。”
溫書棠自然沒有意見:“好呀。”
許亦澤懵里懵生地追問:“那我呢?”
“你去周嘉讓那唄。”謝歡意答得理所當然。
許亦澤哦了聲,身側周嘉讓的神情卻不怎么好看。
結好賬,一行人往外走,暈暗的拐角處,排在最末的周嘉讓一把拉住她的手。
耳邊傳來溫熱的喘息,他啞著嗓子,帶著點委屈問:
“寶寶。”
“真的要丟下我嗎。”
第86章 補償 “這男人啊,不能太黏人。”……
回家的路上,溫書棠靠在出租車后排,手機上的消息就沒有停過。
【1205Y:寶寶,上車了嗎?】
【1205Y:怎么不理我。】
【1205Y:……兩分三十二秒了。】
【1205Y:沒信號?還是手機出故障了?】
屏幕熒光映在眼底,看著這幾行小字,溫書棠無意識笑笑,拇指在鍵盤上輕敲:【上車啦。】
【My:剛才沒有看到。】
他回得很快,但卻只有孤零零的一個哦字。
看起來有點不開心。
溫書棠替自己解釋:【真的沒看見,不是故意不理你。】
周嘉讓信了,但他低落的情緒點不在這:【你不要我了。】
【1205Y:我是不是還沒有謝歡意重要。】
好大一口鍋扣在頭頂,溫書棠百口莫辯地睜大眼睛,齒關咬在唇肉上,思來想去,學著他的模樣反擊:【你冤枉我。】
【My:你一點都不信任我。】
魔法打敗魔法,效果出奇的好,周嘉讓連忙認錯:【對不起寶貝。】
上面那兩條消息被撤回,聊天框里又彈出新的:【我就是不想和你分開。】
雖然類似的話他說過好多遍,但溫書棠依然看得面熱,手背在臉頰上貼了貼:【只是晚上不在一起,白天還能見到啊。】
【My:而且,不是還有許亦澤陪你嗎。】
【1205Y:這怎么可能一樣?】
窗外光影浮沉,溫書棠視線凝在那個問號上,挑了幾個安慰的表情包發過去:【好啦,歡意他們難得過來一次嘛。】
她像在跟小朋友講道理一樣:【而且這次的事,他們也都很擔心你的。】
周嘉讓什么都懂,單純是想和她耍賴,趁機得寸進尺起來:【那等他們回去后,是不是該給我點補償。】
溫書棠還沒察覺到陷阱,將幾縷碎發別在耳后:【什么補償呀?】
這次他速度很慢,等了足足差不多半分鐘,直到屏幕熄滅的前一秒——
【1205Y:讓我多親幾次。】
【1205Y:不可以拒絕。】
耳根瞬間變燙,像有火苗在燒,溫書棠甚至能想到他說這話時的神情。
揚著眉,唇角滿是得逞的笑。
后知后覺他又在套路自己,溫書棠干脆摁滅手機,徹底不想理他了。
那晚路況莫名堵得厲害,花了往常兩倍的時間才終于到家。
謝歡意前夜在那個小旅館沒睡好,洗過澡后撲進她床上,抱過她枕邊的玩偶,臉埋進去發出感慨:“還是家里好。”
她這張床不大,她們倆擠在一起剛好。
溫書棠換上睡衣,從冰箱里翻出上周買的酸奶,是謝歡意最喜歡的草莓味,還洗了一點葡萄裝在瓷碗中。
謝歡意也不和她客氣,懶懶地抬手接過,彎起一對圓眼:“棠棠,你真好。”
“歡意。”溫書棠掀開被子,在她身旁坐下,歪著頭,蜷起膝蓋,“你怎么啦?從剛剛吃飯那陣,我就感覺你不是很開心。”
“是遇見什么事了嘛?”
插吸管的動作頓住,謝歡意原本還想偽裝一下,但就像在布帛上撕開口子,話題一旦挑起,半秒鐘都堅持不下去。
肩膀塌下,眼尾懨懨搭著,說話也有氣無力的:“有這么明顯嗎?我以為我掩飾得很好呢。”
溫書棠寬慰地摸了摸她頭發:“所以到底怎么啦?是和許亦澤吵架了嗎?”
“沒有啦,就他那什么都不和我計較的性格,我們倆怎么可能吵得起來。”謝歡意吸著酸奶,偏頭靠在她身上,“是我自己的問題,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總是特別愛胡思亂想。”
溫書棠沒太明白:“想什么?”
“棠棠。”謝歡意嘆了口氣,語速忽然變得很慢,“前天的新聞你看了嗎?空難,一架從國外飛回來的航班,落地時碰上了鳥群,導致起落架沒能放下,最后失控沖出跑道,直接撞在了圍欄上,所有人都沒能逃出來。”
“去年也是,我記特別清楚,那時才過完年沒多久,有架飛機起飛半小時就墜毀了,到現在都沒公開失事的真正原因。”
“和你悄悄說。”她吸了一記鼻子,言語間隱約染上哽咽,“說我杞人憂天也好,說我敏感多思也罷,但我真的……越來越害怕了。”
她平時總嘻嘻笑笑的,永遠一副沒有煩惱的樣子,實際上心思比誰都細膩。
酸奶盒子被捏得有些變形,謝歡意睫毛顫了幾顫:“每次輪到他執飛,我都提心吊膽的,什么事都做不進去,就只是盯著墻上的鐘,掐著掌心,看分針一格一格地劃過,直到他給我發完報平安的消息,才算勉強松下一口氣。”
“我每周都去椿茗寺,給他祈福,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燈光昏沉,她眼角出溢出幾滴晶瑩,“我真的不敢想,如果哪天他出了什么事,我……”
“歡意。”
溫書棠倏地出聲打斷:“咱們別說這種話。”
謝歡意濕噠噠地嗯一下,家里老人總說要避讖,方才她腦子太亂,一時嘴快就說了出來。
從床頭柜抽出兩張紙巾,溫書棠輕輕幫她擦掉眼淚,其實她挺能理解的,設身處地想一下,如果是周嘉讓從事這種行業,她只怕會更惶恐。
不知在慶祝什么,遠處有人在放煙花,接連不斷的絢爛在空中綻開,襯得室內更加安靜。
溫書棠認真想了好一會兒,抿抿嘴唇提議:“要不……讓他換份工作呢?去學校或者訓練基地當教官?”
“這樣會不會相對安全一點。”
“我有想過。”謝歡意挽上她胳膊,秀氣的眉微微皺著,“但我很清楚,這是他的熱愛,是他從小到大的夢想,如果不做這個,他會很不開心。”
“我不想,也不能因為自己害怕,就讓他去做不開心的事,那樣太自私了。”
溫書棠也覺得為難,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緊緊握住她的手:“沒事的。”
“肯定會沒事的。”
“算了,都怪我不好,好不容易才見一次,說這些傷感的干嘛。”
平復好心情,謝歡意去洗了把臉,回到床上繼續吃葡萄,將剛才那頁翻過去:“快老實交代,你和周嘉讓,你們倆怎么回事。”
“就……就那樣啊。”溫書棠沒出息地磕巴了下,有種被家長問話的錯覺,“就在一起了,談戀愛。”
謝歡意被她這股害羞逗笑,八卦之心更重了點:“那你們倆誰先提的啊?”
溫書棠舔了舔嘴唇:“我。”
“你提的?”謝歡意驚訝地拔高語調,半秒后又倍感合理地笑笑,“也是,其實我一直都覺得,你比周嘉讓更勇敢。”
“讓我猜猜啊——”
她傾身往前湊,探尋地對上她的眼:“是不是周嘉讓給你講完那些事,然后你一心疼,就主動和他提了?”
溫書棠點點頭,和她沒什么避諱:“是真的很心疼。”
“你啊。”謝歡意捏捏她的臉,“不過我還挺好奇的,和周嘉讓談戀愛到底是什么體驗?”
“他是不是可黏人了?”
溫書棠臉一下就紅了,別開眼神:“沒有。”
“少來。”謝歡意哼笑,“別以為我不知道,在車上那會兒,你手機的消息提示音一直在響,除了他還能有誰。”
溫書棠說不出話來。
“真好啊。”謝歡意拉著她的手感慨,“這么多年,你們倆實在太不容易了,幸好現在有個好的結果。”
“棠棠,我真的很替你開心,一定要幸福。”
溫書棠沒忍住抱了抱她:“歡意,你也一樣。”
……
另一邊。
雖然吃飯時話都說開了,但畢竟隔了八年,上次見面還鬧的那樣不愉快,兩人間的氣氛還是有些尷尬。
開了燈,周嘉讓朝沙發那邊抬抬下巴:“隨便坐。”
然后又走到冰箱前,從上層拿出兩罐啤酒,揚手扔過去一罐。
啪一聲清脆,拉環被扯開,周嘉讓仰頭喝了一口,喉結隨著吞咽的動作緩緩滾動。
許亦澤捏著易拉罐,看了他幾秒后,突然開口:“阿讓,對不起。”
“那次是我不好,我……不該對你動手的。”
“但我當時確實是太生氣了。”他不大自在地抓了把頭發,“當年你一聲不響地轉學,把我們幾個人丟在漓江,一走就是八年,我……”
“行了。”
周嘉讓滿不在意地笑笑:“都認識這么多年了,說這么矯情的話干什么。”
“打就打了,過去也就過去了。”
說不出為什么,聽見這句話,許亦澤釋然地笑了起來。
是啊。
他們不僅是朋友,對于彼此更是家人般的存在。
家人之間怎么會有真正的隔閡呢。
說了沒幾句,周嘉讓撈起電話,摁開鎖屏,發現溫書棠一直沒回他的消息。
他臉色有點落寞,猜她應該還沒睡,又摁了幾個表情包過去。
許亦澤將他的動作盡收眼底,嘖嘖兩下,恢復了高中時在他面前那副欠樣兒:“給誰發消息呢。”
“棠妹啊。”
周嘉讓掃他一眼。
“不是我說。”他一副過來人的口吻,“人家倆閨蜜正說悄悄話呢,你老過去打擾干什么。”
“這男人啊,不能太黏人,會被嫌棄的。”
許亦澤在他肩膀上拍了兩下:“這方面呢,你就得多和我學著點。”
“……”
周嘉讓懶得聽他多說,起身往臥室里走。
快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回頭。
“對了。”
“客臥是給我女朋友準備的,你不能睡。”
許亦澤:“?”
“主臥呢,是我的,但畢竟我現在是有女朋友的人,要學會潔身自好,你過來睡,也不太合適。”
許亦澤:“??”
“所以。”
周嘉讓露出禮貌的笑:“今晚你睡沙發吧。”
許亦澤:“……”
第87章 搬家 【周嘉讓—我暗戀的少年】……
謝歡意和許亦澤沒在京北待太久,第二天就回去了。
傍晚時分,夕陽的余暉透過落地窗灑下,墻上人影被拉長,明亮的橙黃色將整個候機廳填滿,空氣中彌漫著溫暖的氛圍。
“怎么不多留幾天。”溫書棠拉起謝歡意的手,嘴角向下壓著,“那幾家想打卡的餐廳還沒來得及去呢。”
謝歡意歪頭靠在她肩膀上,同樣不舍地蹭了蹭:“我也不想呀,這不是明天還有工作嗎。”
“而且——”她干咳兩聲,故意拔高音量,余光往旁邊瞟了眼,仰著下巴怪腔怪調的,“我看啊,我要是再不回去,有些人那眼神就要把我吃了。”
“……”
某人絲毫沒被內涵到,反而上前攬住溫書棠的腰,將人帶到自己懷里,看似是好心提醒:“還有二十分鐘就要登機了。”
“你們倆還不進去?”
“……”謝歡意實在裝不下去了,神色嫌棄地翻了個白眼,“周嘉讓,你要不要這么小氣!我可是棠棠最好的朋友!”
周嘉讓不以為然地耷下眼,淡聲反問:“所以呢?我才是她男朋友。”
“男朋友怎么了?”謝歡意不服氣,“男朋友就很了不起嗎?!”
“對啊。”周嘉讓一字一頓,“男朋友就是很了不起。”
眼見兩人又要拌嘴,許亦澤連忙出來調和,把自家女朋友護在身后,好言好語地給她順毛:“消消氣消消氣,咱不和他一般見識。”
“身體是自己的,氣壞了多不值得啊。”
謝歡意輕哼一聲,不再理他,挽過溫書棠又說了幾句悄悄話。
晚高峰難得不堵,車子行進很平穩,溫書棠窩在副駕上,無聊地刷著手機里的短視頻。
其中有個分享食譜的賬號,教了一道芝士土豆蝦球,賣相金燦燦的,溫書棠莫名來了食欲,偏過頭提議:“阿讓,我們今晚做這個好不好?”
周嘉讓聞聲瞧了眼,感覺不算太復雜,點點頭寵溺地說好。
溫書棠彎眼笑笑,仔細看了看需要的食材:“家里是不是沒有海鹽黑胡椒呀?”
周嘉讓打著方向盤,低低嗯了下:“一會去超市買吧,剛好你喜歡的餅干也吃完了。”
那一路溫書棠心情格外好,從高架橋下來的時候,幸運碰到了漂亮的晚霞,大半個天空都被染成粉紫色,各種形狀的云稀稀薄薄地交疊著。
她趴在窗邊,用手機拍了好多照片。
等紅綠燈的間隙,周嘉讓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頭發長了不少,差不多到腰那里,絲綢一般軟軟垂著,側臉弧度柔和,皮膚白得像牛奶,光影斜斜落下,連細小的絨毛都被勾勒清晰。
十分難耐的,喉結重重滾了一記。
開進地下車庫,周嘉讓幫她拉開車門,護著人從車上下來,忽然抬眸對她說:“餓嗎寶貝?晚點再去超市好不好?”
以為是公司有急事,他趕著回家處理,溫書棠沒有意見地說好。
他牽著她的手,腳下速度很快。
顯示屏上的數字在增加,電梯升到三樓,彎腰輸好密碼,只聽叮一聲,門被打開。
溫書棠先進去,習慣地要去開燈,手指還沒摸到開關,腕骨處卻倏地一緊。
長指收攏,他輕松將她圈住,滾燙的指腹按上血管,緊接著被箍住的是腰側,向前收力,肩膀撞進一片硬.挺中。
熟悉的氣息壓下,清凜的薄荷雪松,溫書棠懵懵抬起頭,沒搞懂是什么狀況,唇已經被他急切吻住。
手背反扣著貼在冰涼墻面上,掌心卻被烘出黏膩濕熱的潮,一冷一熱刺激著神經,整個人都不受控制地顫抖。
空調不知怎么開了,暖風緩緩吹過,溫度進一步升高,唇瓣反復被摩擦著,心跳完全失去節奏。
眼中蓄起稠密的氤氳,像清晨玻璃上的霜霧,呼吸碎得一塌糊涂,猶如擱淺在岸邊的魚,她掙扎著想要汲取氧氣,可在唇關翕合的瞬間,又被面前人更深地纏進來。
“寶寶。”周嘉讓捏著她下巴,磁性聲線中挾著欲和啞,說出的話更讓人面熱,“怎么都不換氣。”
思緒被拋到海面上,浮浮沉沉地飄蕩,溫書棠沒有力氣說話,只能無措地朝他眨眼。
她意識不到,這樣做有多危險,僅存不多的理智在這一瞬消失,周嘉讓徹底不想做人:“是不會嗎?”
他撐住她酸軟的腰肢,指腹磨著兩側的軟肉:“那要我教你嗎?”
不字還未說出口,喉間的嗚咽便被堵住,額前碎發被汗浸濕,電流般的酥麻順著脊背向上攀爬。
直到周嘉讓把她松開,溫書棠的眼睫仍然在顫。
寬大手掌撫上纖瘦的頸,他把人揉進懷中,讓她倚在自己胸口前平復。
天色漸漸變暗,昏沉氣氛更顯曖昧,他們倆的喘息聲相互交織,溫書棠艱難找回遺失的感官,細著嗓子抱怨:“你剛剛急著回家,難道就是為了……”
太羞恥了,她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周嘉讓卻比她坦然許多,一下又一下捋著她細軟的發:“是啊。”
他字音咬得很重,存心逗她:“急著回來——”
“親你。”
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熱度再度騰起,溫書棠睜大眼睛,一邊控訴一邊瞪他:“你好過分。”
仗著她對他的信任,就這么肆無忌憚地欺負她。
她長得太軟,就算兇人也沒有威懾力,看起來反倒是更可愛了,周嘉讓沒忍住又去親她,半點認錯的態度都沒有:“之前說好的。”
“給我的補償。”
想起前夜那條短信,溫書棠鼓鼓腮幫,別開眼不看他:“我又沒說同意。”
“但你也沒說不行。”周嘉讓鉆著空子耍無賴,“那就是行。”
溫書棠被他噎得說不出話,好半天才干巴巴地憋出一句:“歪理。”
她氣悶地想從他懷里逃出來,奈何周嘉讓摟得太緊,他傾下身,下顎抵在她頸窩里,言語間吐息溫熱:“寶貝,想和你商量個事。”
“不行。”溫書棠被他弄出條件反射,下意識嚴詞拒絕,“不能親。”
“什么啊。”周嘉讓被她的思路逗笑,手指不老實地捻在她耳垂上,“不是這個。”
溫書棠并沒放松警惕:“那是什么?”
他摁著肩把人轉過來,換成面對面相擁的姿勢,夜色將眸光點染得更為深邃,嗓音低且沉:“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沒想到他會說這個,琥珀色眼瞳定住,溫書棠霎時怔愣。
“昨晚你不在,你不知道我過得有多煎熬,翻來覆去怎么都睡不著,閉上眼,腦袋里全是你的模樣。”
他自己都沒料到,只不過和她住了一晚,會有這么大的戒斷反應。
頭頸又低了一點,周嘉讓和她鼻尖相碰,語氣罕見地多了些苦惱:“寶貝,我好像離不開你了。”
他們離得太近了,呼出的熱氣絨毛般撲在臉上,溫書棠眼簾簌簌抖著,腦袋轉得比平時慢,聽到他引誘似的往下說:“搬過來吧寶貝,想和你一起吃飯,想和你一起發呆,想每天睜開眼就能見到你,想每晚睡覺前能聽到你的聲音。”
想真正融進她的生活中,恨不得每分每秒都和她在一起。
見她不回答,他干脆將無賴進行到底,薄唇在她眼皮上啄了下:“好不好。”
然后又到鼻梁,觸感很輕,似有羽毛劃過:“寶貝。”
“你要是不答應,我就一直親。”
吻落到下巴上,溫書棠招架不住地松口:“好啦好啦,我答應你。”
“真的啊。”周嘉讓還是多親了一次,這下親得很重,清脆聲響在小角落里回蕩,他聲調略有得意,“就知道恬恬最心軟。”
溫書棠想到另一件重要的事:“可是我房租還沒到期誒,現在退租的話,押金就拿不到了。”
“這還不好說。”周嘉讓揚起眉梢,“男朋友給你報銷。”
溫書棠的東西算不上多,只不過大多比較零碎,整理起來需要花點時間。
她白天要在公司上班,只能等晚上回去后慢慢收拾。
周嘉讓不忙的時候都會幫她,看著家中衣柜被一點點填滿,刻板的襯衫西裝有了她的衣裙作陪,長長短短,交錯相放,顏色也不再只有單調的黑白灰,而是擠進了明亮活潑的繽紛色。
冰箱里的啤酒變成了她喜歡的牛奶,連帶著陽臺上的花花草草都添了幾分盎然。
他們到超市買了新的餐具,上面畫著可愛的小兔子圖案;又去商場選了新的床品,她喜歡陽光,他便把落地窗前換成了更輕薄的紗簾,還專門為她添了一把搖椅。
那天晚上,周嘉讓在浴室前鋪好防滑墊,起身回到臥室,看見溫書棠伏在桌前,臉頰軟肉擠在一側,正認真擺著她護膚用的那些瓶瓶罐罐。
眸色變得柔和,唇角不動聲色地向上勾著。
從前,他只覺得這是一處住所,是一個可以睡覺休息的地方。
而現在。
他才終于有了家的實感。
陸陸續續搬了一周,正式退租的那天,溫書棠把鑰匙還給房東阿姨,對方隨口好奇:“怎么不住啦?是要換地方工作了嗎?”
“沒有啦。”溫書棠將碎發別到耳后,靦腆地笑笑,“我搬到男朋友那邊了。”
“談戀愛了呀,這是好事呢。”
她從畢業就住在這,房東見小姑娘孤零零的不容易,平日對她頗為照顧,聽見這個消息也著實替她開心:“恭喜呀。”
溫書棠軟軟地說謝謝。
搬家的事告一段落,那條熱搜的調查也有了眉目。
發帖人他們并不陌生,正是曾經綁架過周嘉讓的熟客——蘇涵的弟弟,蘇杰。
那場綁架案后,周清冉請了最好的律師,堅持要走法律程序,加上陸承修也對他差點傷害周嘉讓這件事極為不滿,不僅沒有出手援助,反而用了點不正當的手段,讓他最后被判了十五年。
就在一個月前,他剛刑滿釋放。
溫書棠沒由得發懵:“居然是他?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大概是想報復我吧。”兩人依偎在沙發上,周嘉讓把洗好的草莓喂到她嘴邊,“畢竟關了十幾年,心里不可能沒有怨恨,當年那群人又都不在了,只剩下我還好好的。”
溫書棠依然無法理解:“可這件事對他并沒有好處啊。”
“他不需要好處。”周嘉讓搖頭,唇邊挑出譏諷的笑,“他只需要讓我過得不好。”
“那接下來……”溫書棠抿抿嘴唇,擔憂地看向他,“是交給律師來處理嗎?”
周嘉讓嗯了聲,又喂給她一顆:“摯書這邊也會澄清的。”
那條澄清聲明在傍晚時發出,主要指正了熱搜中的不實言論,否認周嘉讓頂替婚生子的地位,否認關于他爭奪財產、逼人自殺等多種謠傳,并表示摯書自成立那天開始,從未采取過任何不正當的競爭手段,歡迎各方機構隨時介入調查。
并在末尾附上起訴通知書,凡有再造謠者,一律通過法律程序解決。
本以為事情會就此結束。
沒想到卻掀起更大的浪潮,網友們根本不買賬,認為他的回應在避重就輕,沒有拿出足夠有力的證據,只知道用所謂的法律來唬人。
營銷號也紛紛下場,刻意引導輿論方向,揪著他私生子的身份不放,又不知從哪冒出一個所謂的知情人,爆出他年少墮落那幾年,逃課成性,打架斗毆,私生活放蕩等負面消息。
更有甚者扒出了周嘉讓的聯系方式,短短幾個小時,手機如同轟炸一般,收件箱里涌入幾千條消息,從上翻到下,全是不堪入目的詛咒和謾罵。
有的讓他去死,有的罵他禍患,還有的斷言他遲早會遭到報應。
溫書棠根本沒辦法冷靜,盯著那些惡毒的話語,握手機的手止不住地抖,臉色灰白,渾身上下的血液冰冷翻涌,呼氣聲也格外粗重:“他們怎么能這樣?不知道公開暴露他人隱私是犯法的嗎?”
“好了寶貝。”周嘉讓強硬地搶走手機,把人抱起放到自己腿上,拍著背耐心哄她,“別去看了,就當他們不存在。”
“隨他們怎么說吧,只要有你陪著,只要我們倆好好的就行。”
道理她不是不懂,可她就是做不到啊。
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他受委屈,看著他被這么多人欺負。
她寧愿被罵的人是自己。
周嘉讓表面看不出波瀾,每天照舊去公司,照舊在家和她膩歪,可溫書棠能感覺到,他狀態并不是很好。
只是強撐著,不想讓她擔心更多。
周三上午,有一個推不掉的會,周嘉讓不得不到臨市出差。
出門前,他捧起溫書棠的臉,放心不下地反復叮囑:“不要看那些亂七八糟的,不許在家偷偷生氣,不許在家偷偷抹眼淚,我會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就這些,能做到嗎?”
溫書棠點點頭,擠出一個生硬的笑:“能的。”
周嘉讓太想留下來陪她,但最終也只是嘆了口氣,輕柔地親了親她眼睛:“別難過寶貝,我很快就回來。”
溫書棠原本有場交傳,但她心里有事,怎么都提不起精神,怕過程中弄出什么差錯,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便和Chloé說了下,問她能不能換個人,順便請了一天假。
乘地鐵回家,無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她終究沒能聽話,控制不住地又去看網上的評論。
辱罵像刀子一樣扎在身上,溫書棠眼眶酸得厲害,沖動上頭,一條又一條地評論反駁,可效果杯水車薪,流言仍然如海藻般瘋漲著。
眼淚一顆顆滑落,她忍不住給謝歡意打電話傾訴。
“歡意。”她把臉埋在枕頭里,聲音悶悶的,“你說事情為什么會發展成這樣啊?我真的好難過好心疼。”
謝歡意輕輕嗯一下:“棠棠,我懂你。”
這幾天她和許亦澤跟著生了不少氣,卻也無可奈何:“但網絡就是這樣,沒人在意真相,大家只相信那些自己愿意相信的。”
“我覺得自己好沒用。”溫書棠帶著哽咽的哭腔,“這么多年,始終是他擋在我前面,一聲不吭替我抗下各種苦痛,現在他出了事,我卻不知道該怎么保護他。”
“棠棠……”
謝歡意吸了一記鼻子:“你別這樣說。”
掛斷電話,溫書棠繼續思考為他證明的方法。
腦海中突然想到什么,似迷失山林的旅人找到出路,撐著床鋪起身,她買了最近一班回漓江的飛機。
……
三個小時后,飛機平安落地。
從航站樓里出來,溫書棠直接打車去了瀾椿路。
溫惠去世后,念著她心情不好,也怕她沒人照顧,謝歡意把她接到家里住了好一段時間,直到高考結束后,她才重新搬回這邊。
走到巷口盡頭,小區和記憶中沒什么區別,姐姐的裁縫店還在,她沒舍得兌出去,經過風吹日灼,招牌上的字微微褪了色。
腳步聲在廊梯間回蕩,推開房門,空氣中塵埃飛揚。
將近一年沒有回來,屋子不通風,有股淡淡的霉潮味。
但她顧不上太多,轉頭進了自己的房間,蹲下身,拉開書桌底層的抽屜,因為年歲太久,輪軸處有些生銹,費了好大力氣才打開。
抽屜里靜靜躺著一個帶鎖的鐵盒。
打開鐵盒,里面裝著她一整個青春中最隱晦的秘密-
這次出差,原計劃是待一晚再回來,但周嘉讓不想留溫書棠獨自在家過夜,白天商討完合作,傍晚便改簽往京北趕。
到轉盤處取走行李,左逸明在外面等著,并肩向外走了一段距離,他神情極不自然地開口。
“阿讓,那個……”
頭一次見他這副支支吾吾的模樣,周嘉讓不明所以:“有事就說。”
左逸明深吸一口氣:“你看見熱搜了嗎?”
以為還是先前那點爛事,周嘉讓漠不在意地笑笑:“你覺得呢?”
“不是。”左逸明知道他理解錯了,“是……”
他不知道該怎么說,索性把手機遞給他:“要不你自己看看吧。”
伸手接過,周嘉讓垂眸,看清上面的內容后,瞳孔猝然震縮。
一個新的詞條刮在熱搜榜頂端。
【#周嘉讓——我暗戀的少年】
原帖是一篇長文。
大家好。
其實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議題,但如果非要取一個稱呼的話,你們可以叫我My。
不知道在情竇初開的年紀,你們有沒有過暗戀的經歷。
我有過。
該怎么去形容他呢?
如果說,我的青春,是一場潮濕連綿的雨,那么他的出現,就像是灰暗中一束突如其來的陽光。
我相信,所有暗戀中的少女,都做過同樣的傻事——
偷偷收集關于他的一切物品。
我當然也不例外。
就連與他碰面的地點,他無意中說出的話,我都要小心翼翼地記錄下來,留作可遇不可求的珍貴紀念。
我是幸運的,有幸和他在同一所學校,有幸和他在同一個班級。
那時他成績很好,我卻平淡無光,我想站得更高一點,想變得更優秀,想讓他看到我,并且能記住我。
我曾暗下決心,發誓要考進年級前十名,這樣等到表彰大會的時候,就能光明正大地和他拍一張合影。
我會裁下他的成績條,貼在桌角當作鼓勵;會趁教室無人翻閱他的試卷,逐字逐句研究他的解題思路。
會不自覺偷看,會無意識跟隨,人海茫茫,我卻總能一眼認出他的背影。
他真的很聰明,再難的題目,到他手中似乎都會變得輕松,寥寥幾筆便能得出正確答案。
以至于我經常幼稚懷疑,他是不是懂什么不為人知的魔法。(笑)
我悟性不好,物理成績很差,他給我輔導功課,卻從不嫌我笨拙,一遍又一遍地耐心講解。
我在日記中寫,說他是世界上最棒的老師。
時至今日,我仍然這樣認為。
我從十五歲開始喜歡他。
我見過他的意氣風發,見過他的恣意張揚,見過他名字登頂紅榜,見過他在領獎臺上光芒萬丈。
我見過他的低谷,也見過他的落寞與掙扎。
毫不夸張地講,如果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我。
成長這條路,我走得很艱難,是他一直在引導我,包容我,用溫柔化解我心中的迷茫與困頓。
走到今天,我喜歡他,已有整整十年。
十年,多么漫長。
中間我也想過很多次,到底為什么會喜歡他這么久。
是執念嗎,是不甘心嗎。
都不是。
只是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人,是一個值得喜歡的人。
我不愿意,也沒有資格過多揭露他的傷疤,但我想說,關于他的身世,實實在在給他帶來過很大的痛苦。
我們每個人都無法決定自己的出生,私生子也好,婚生子也罷,說到最后,犯錯的都是上一代人。
他沒有錯,他是無辜的。
所以我不懂,為什么要用這個來攻擊他呢?
他也是受害者啊。
脫口而出的一句謾罵,對你們來說也許不算什么,但有誰考慮過他的感受嗎?
沒有。
你們置身事外,披著正義的皮囊,輕飄飄地否定了他全部的努力與付出。
事發以來,他總是告訴我沒關系,不要在意這些流言蜚語,甚至反過來安撫我的情緒。
但我實在不能忍受,看著我默默追隨了許久的少年,被蒙上這樣荒謬的污點。
我喜歡他,所以我希望他永遠熱烈,希望他的人生布滿掌聲和鮮花,希望數不盡的偏愛降落到他身上。
年少時,我很膽怯,總需要他來保護我。
這一次,我想勇敢一點。
請你們停止對他的傷害。
最下面還附著幾張圖片。
是漓江九中,高二學年數次考試的成績單。
頂端無一例外都是同一個名字。
周嘉讓。
第88章 鳶尾 謝謝你保護我。
喧嚷的候機廳里,距離登機還剩不到五分鐘。
頭頸低垂,指尖在鍵盤上敲出最后一個字,溫書棠從頭到尾又檢查一遍,確認沒有語病,深吸一口氣,按下右上角的發送。
加載框轉動幾圈,系統提示發送成功,她關上手機,拎著包起身,跟隨人潮走進廊橋。
座位靠窗,這是她每次坐飛機的小癖好。
扣好安全帶,溫書棠窩在座位里,窗外黃昏正濃,她閉上眼,暖黃色光暈染鍍在纖長的睫毛上。
方才歷經的種種,不自覺在腦海中回放。
雖然無法確定,這條微博會不會被很多人看到,但畢竟是在這種平臺上公開發聲,還關乎于那個她在心里藏了多年的秘密。
溫書棠本以為,她會退縮,會猶豫,會刪刪改改無法下定決心。
可從想法冒出的剎那,她訂機票,去機場,回到瀾椿路的家,找到那些保存許久的成績單,并在路上編輯了這么長一段文本……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堅定決絕。
這是她人生中最果斷的一次。
不考慮后果,也沒有權衡利弊,腦袋里只剩一個強烈的念頭——
她要保護他。
她要為他做些什么。
哪怕只有一點點翻盤的希望,哪怕會被卷進話題中心,哪怕那些山洪般的惡意會轉移到她身上。
她心甘情愿,也在所不辭。
她只是想把真相帶到大家眼前,只是想用這種方式讓所有人知道——
他很好,真的很好。
與其說這是一條澄清,其實更像是一封溫柔細膩的告白信。
自和好以來,她能感受到,周嘉讓身上總帶著些不安,好幾次她夜半時分醒來,發現他都沒有睡,只是靜靜抱著她,繾綣地看著她。
似乎是怕他們會再次分開。
所以她想以此告訴他,不要怕,就算遇見再多黑暗,就算全世界與你對立,我也會一如既往地愛你。
她不再是那個只敢偷看他背影的膽小鬼了。
如果可以,她也想做他的港灣,想做可以替他遮風避雨的保護傘。
飛機平穩升起,天幕中劃開長長一道尾跡。
最近幾天都沒太睡好,溫書棠靠著椅背補了個覺,等再睜開眼,廣播已經在提醒航班即將落地了。
從機艙里出來,關掉飛行模式,她沒再關注網上那些,而是給周嘉讓發了條消息,叮囑他要按時吃晚飯。
大概在忙,他沒有立刻回。
溫書棠打車回了家,路過樓下花店時,瞧見門口打折的木牌,又想起上周飯后閑逛,他們在精品店買的那個琉璃花瓶,正放在客廳里當閑置。
于是推門進去,彎下腰,在鐵皮桶里選了兩束粉玫瑰,拜托老板幫忙包好。
到家換下外套,癱在沙發上休息片刻,溫書棠拿來剪刀,解開花束外的包裝,半蹲在茶幾前,打算修剪一下枝葉。
缺乏這方面的經驗,她隨手找了個教學視頻,照貓畫虎地弄了半天,看著也還算說得過去。
淡香撲鼻,她把花小心插進瓶口里,正思考該擺在哪兒,身后忽然滴一聲——
門開了。
愣愣回過頭,周嘉讓就站在玄關處,外面那件大衣還是她親手熨的,只不過額發微亂,看起來有種風塵仆仆的意味。
“怎么回來啦?”她瞥了眼墻上的掛鐘,趿著棉拖走過去,“不是說要到明天上午嗎?”
他沒接話,借著昏暗的落地燈光,溫書棠看他神色不太對勁,眼尾噙著一抹很淡的紅。
“阿讓?”
她輕聲喚他,想問問他怎么了。
腳步停在他面前,溫書棠還沒站穩,腰側陡然箍上一道力度,懸空感襲來,周嘉讓把她抱到一旁的島臺上。
他身上沾了些寒氣,可體溫卻熱得過分,溫書棠沒由得戰栗了下,剛要抬眼,滾燙的吻便壓了過來。
吻得很兇,是記憶里最兇的一次,舌尖都糾纏在一起,房間明明很干燥,可他們之間卻氤起一層水汽。
溫書棠被烘得難受,腦袋里都是眩暈,如同漂浮在海面上,浪花接連不斷地朝她拍打,思緒被沖散,耳邊是洶涌的漲潮聲。
睫羽止不住地顫,身心都被他牢牢占據著,濃烈的荷爾蒙氣息包裹在周圍,每一寸皮膚都燙得厲害。
腦后皮筋不知怎么斷了,烏發柔柔散開,其中一縷黏在他脖頸上,隨著脈搏跳動的節奏,起伏間勾出曖昧酥麻的纏綿。
周嘉讓扶住她的背,反復吞咬著她柔軟的唇,鼻骨貼上她臉頰,輾轉廝磨,仿佛要把人融進自己的身體里。
心跳快到受不住,溫書棠被吻得渾身燥熱,缺氧感直逼大腦,她伸手去推周嘉讓,可憐巴巴地喊他名字。
周嘉讓這才停下。
掌心上移,他握住她后頸那塊軟肉,喘息著與她額頭相抵。
“改簽了。”嗓音嘶啞,像混了把粗糲的沙,他回答她先前那個問題,“想早點回來陪你。”
溫書棠說不出話,反應很慢地點了點頭。
空氣安靜幾秒,只有分針在滴滴答答地敲。
下頜繃得很緊,周嘉讓極力抑制著心底的情緒:“不是說好了,不要在意網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嗎?”
“為什么還要發那條解釋。”
話音落,心臟忽而一墜。
原來他都知道了啊。
怎么比想象中還要快。
發的時候沒感覺,此刻這么直白挑明,溫書棠還是會羞怯的,低眼抿了抿嘴角,然后向后退開一點。
胳膊搭在他脖頸上,柔光散落,襯得眼眸分外清澈,她柔聲對他說:“因為我不想看他們這樣詆毀你。”
眼睫稍動,周嘉讓拂開落在她眼皮上的碎發:“但是我說過,我不在……”
“可我在乎。”
溫書棠出聲打斷他。
提起這個話題,心口就細細密密地碾開酸痛,溫書棠撫上他側臉,秀氣的眉微微蹙著:“阿讓。”
“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不需要什么事都自己扛。”
“你還有我呀。”
“雖然我個子比你矮,碰見困難也不如你堅強。”她眼睛澀澀的,語氣也是,字句之間頗多停頓,“但總歸能幫你分擔一些呀。”
額角重重一跳,胸口像被鈍器來回敲擊著,周嘉讓控制不住地把她抱回懷里,手臂緊緊箍住:“不許這么說自己。”
“我們恬恬,最勇敢了。”
“謝謝你寶貝。”他低下頭,半張臉埋在她頸窩里,聲線發顫,“謝謝你保護我。”
臺面略硬,坐久了不舒服,周嘉讓抱著她回到沙發上。
溫書棠給他看自己剛剛插好的花:“怎么樣?是不是還可以?”
“好看。”周嘉讓從不吝嗇夸獎她,一根根捏著她纖細的手指,“我們恬恬怎么這么厲害。”
耳根發燙,溫書棠總覺得他像在哄小孩,不自然地干咳一聲:“哪有。”
指腹捻住葉片,順著細小的脈絡紋路,她想問他放在書房合不合適,突然聽到他叫自己:“寶貝。”
溫書棠偏頭:“嗯?”
他眸色很深,似星系中央的風漩,專注又探尋地凝著她的眼:“怎么從來都沒和我說過?”
瞳孔怔愣,清透的琥珀色倒映出他的面孔,溫書棠一時沒懂,下意識反問:“什么?”
不到半秒,她猛然想到微博里提及的內容。
眼簾簌簌顫抖,仿若雨幕中被打濕的鳳尾蝶。
神情盡收眼底,周嘉讓把她抱得更緊,話語也在不停追問:“為什么不說?”
沉默少許后,溫書棠錯開他視線,緩緩垂下瑩潤的眼:“因為——”
數不清的回憶涌入心間,她深吸一口氣,聲音漸弱:“高中時,我不確定你是不是也喜歡我,擔心說出來后發現是自作多情,也擔心給你帶來不必要的困擾……”
鼻尖不爭氣地發酸,她用力掐住手心,不讓低落漫出來:“這樣就連朋友都沒法做了。”
相比于無名無分的曖昧,形同陌路才會讓她更加崩潰。
所以她寧愿以朋友的身份悄悄喜歡著。
“傻瓜。”周嘉讓眼眶也紅了,語調中添上幾分無奈,心疼地捧起她的臉,“我怎么會不喜歡你呢。”
也不知怎么了,溫書棠莫名泛起矯情:“可喜歡你的人那么多,你又那么優秀……”
她怎么敢妄想他喜歡她。
“那后來呢?”
后來他們重逢,他很多次都直白地表達過心意。
溫書棠想了很久,犯難地搖搖頭,實話實說:“我也不知道,就是不想說。”
暗戀是一種太復雜的心思。
無數次停留,無數次窺望,卻又無數次逃避,無數次緘默。
就像落入縫隙中的種子,希望它抽枝開花,卻又擔心它遭受外面的風吹雨打。
暗戀本該是一場啞劇。
不知不覺地開場,悄無聲息地落幕。
眉心逐漸擰緊,周嘉讓擦掉她眼角處的薄濕:“恬恬。”
溫書棠從難過中抽離回神,模樣很乖地去看他。
四目相對,周嘉讓一字一句地沉聲:“我喜歡你。”
她彎眼笑笑:“我知道呀。”
“不一樣。”周嘉讓握緊她的手,漆黑眼瞳里寫滿認真,“這個是替十七歲的周嘉讓說的。”
腦海中憶起什么,溫書棠眨眨眼睛,和他相同程度的認真 :“可十七歲的阿讓早就對我說過了。”
這次迷茫的人變成他,周嘉讓不解地抬眉:“說過了?”
“是呀。”溫書棠鉆進他懷里,主動攬住他的腰,“上次回漓江,我去了先遇書店,找到了我們當年寫的明信片。”
周嘉讓頓時明白過來,下顎輕蹭在她發頂上:“看來恬恬也發現我的小秘密了啊。”
“說起來也是我不好。”他語速慢了一點,“如果那時就和你表白的話……”
溫書棠抬手捂住他嘴巴:“只要我們現在在一起,這就足夠了呀。”
無論過程有多坎坷,無論經歷了多少阻礙。
只要路的盡頭是你。
那么跋山涉水也沒有關系。
或許是今晚氣氛太好,又或許是彼此解開了心結,溫書棠覺得心臟格外柔軟,對他的喜歡也滿得快要溢出來。
倏然想起那天,他對自己說,喜歡到根本忍不住。
此刻她有些懂了。
因為她也忍不住想去親他。
仰起頭,第一個吻落在頸側,力道很輕,似貓尾掃過。
順著下顎向上,又蔓延到他的唇角。
凌亂的氣息交纏,溫書棠沒有那么多技巧,只能笨拙地在唇瓣上輕磨,他不放,她就闖不進齒關。
她像個初學繪畫的小朋友,溫吞描摹出唇線的形狀,緋紅從鎖骨攀染到耳側,整個人都快被燒熟了,仍然沒有成功。
只能氣餒地,憤憤地控訴:“你不配合我。”
周嘉讓忍得難耐,但依然好笑地逗她:“寶貝想讓我怎么配合你?”
“你……”
剛發出字音就被卡住,溫書棠不好意思往下說,鼓著腮幫,委屈巴巴地盯著他。
周嘉讓哪受的住這種,索性也不再收斂,掌心扣住她后腦,墻壁上兩道人影霎時重合。
吻覆下的前一秒,他摁住她的唇,啞著嗓子使壞:“寶貝。”
“學習能力明顯退減了啊。”
“不然怎么教了這么久,吻技還是這么差。”
說罷,他反客為主地吻進來,直腰的姿勢容易累,他帶動她向下倒,沙發凹陷得更深。
周嘉讓纏得很緊,空氣中是鋪天蓋地的旖旎,濕熱沿著唇畔游走,落在耳后,又落在鎖骨。
四肢發軟,呼吸也軟,溫書棠像火爐上的雪糕,幾乎要融化在這片溫存中。
眼里是朦朧的水霧,她揪起他肩頭的一小塊布料,逼仄又緊密的空間里,感受到他身體的些許變化。
意識到事情在朝著越界的方向發展,周嘉讓咬緊牙關,逼著自己找回理智。
溫書棠不是不懂,輕輕抓住他的手,腦袋里亂成一團麻,循著本心叫他:“阿讓。”
“其實是可以的。”
嗡的一聲,有根無形的弦斷掉,周嘉讓眸光變得很暗,發音也更艱難:“恬恬,你想清楚了嗎。”
身子費力抬高,溫書棠摟住他脖子,熱氣擦過耳廓,嚅聲對他說:“我只想要你。”
……
暈黃光影鋪滿浴室,薄紗般將兩人籠罩起來。
淋浴間四周都是玻璃,影影綽綽倒映出他們倆的影子,溫書棠不敢看,巴掌大的臉一個勁兒往他懷里埋。
察覺到她的小動作,周嘉讓混笑了聲:“害羞了?”
他覺得自己太壞,但又沒辦法克制:“那要不要我把燈關掉?”
什么都看不到,聽起來更折磨人,溫書棠撥浪鼓似的連連搖頭:“不要。”
周嘉讓哦了聲,尾音拖得很長,故意給她挖陷阱:“那恬恬的意思是,一會我們不關燈?”
溫書棠:“……”
她羞赧地瞪他一眼,不想讓他繼續說了。
周嘉讓倒也沒再鬧她,胸腔里震出幾聲得逞的笑。
頭頂花灑被打開,淅瀝水聲在周遭回蕩。
周嘉讓把人抵在墻上,一邊細細密密地吻,一邊去解她睡衣前的紐扣。
手掌向下攀移,他本想圈住她的腕,但卻碰到一個略為硌人的觸感。
余光掃過去,是她最常戴的那塊手表。
于是他又去幫她摘手表,撥開內側的金屬扣,干脆利落地抽出表帶,瞳仁也在這一刻猝然頓住。
手腕內側,靠近血管的地方,白皙皮膚上多了一道紋身。
是一朵黑色的鳶尾花。
第89章 備注 為什么是1205Y.
水聲還在繼續。
熱氣浮沉,玻璃上蓄起一層白霧,周嘉讓慢慢將人放下,拉起她的手腕,目光緊緊盯在那處紋身上。
方才腦子不清醒,溫書棠全然忘了這回事,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慌亂與羞怯一齊涌現。
頭發濕濕貼在身上,她逃避似的低下頭,扭動著試圖把手抽出。
周嘉讓卻不肯放,力氣逐漸收緊,長睫低垂,攏住眼中晦暗,胸口無端騰起一股躁意。
拇指覆在圖案上,碾開一陣粗糲,他聲音里摻雜著化不開的沙啞:“什么時候紋的?”
指尖深深掐進掌心里,溫書棠后悔就這么被他看到了:“高考結束后。”
周嘉讓呼吸重了些,眼尾染上不易察覺的紅:“為什么要去紋身?”
沉寂少許,溫書棠知道自己逃不掉,下唇被咬出一圈齒印,幾近囁嚅:“因為你。”
2016年,漓江迎來一個漫長又悶燥的夏。
高考后的日子仿佛被按下加速鍵,有人急著脫去稚嫩,學習描畫精致的妝容;有人把青春化作車票,尋找遠方的詩與理想;有人把自己關進房間里,發誓要將遺失三年的睡眠悉數找回。
溫書棠從謝歡意家搬出,帶著行李箱回到瀾椿路。
想象中的解脫并沒有來,反而變得更為疲憊,起初她并沒放在心上,只以為是高三過得太辛苦,休息一段時間就能緩過來。
可她的情況卻越來越糟,總是會無緣無故地想起周嘉讓。
他在哪呢?在做些什么呢?
他還會記得她嗎?
思念一旦開始,便會像失了閘的洪水般難以收復。
她漸漸吃不下飯,也睡不著覺,攥著那個古舊的MP3,還有他送的長命鎖,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
十七歲生日那天,在昏暗的禮堂里,謝歡意曾幫她錄下兩段視頻。
溫書棠把它們拼接到一起,變成失眠時最有效的藥,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她抱著手機陷在黑暗中,反反復復看了不知多少遍,以至于每一幀畫面,每一個動作,都深深地刻進腦海。
真的太想他了。
想到心臟都承受不住地作痛。
心里的痛太難熬,她試圖將這種痛轉移到身體上。
想到他手腕上的紋身,Iris tectorum Maxim,拉丁語中的鳶尾。
所以隔天,她走進紋身店,在那個紅疤上紋了一朵小小的鳶尾花。
每當想起他的時候,她就會輕輕撫摸著那處,尋求一點自欺欺人的緩解。
……
周嘉讓唇線繃得很緊,眼角漾開星星點點的濕潤 。
他不敢去想,溫書棠是抱著怎樣一種心情走進紋身店,又是抱著怎樣一種心情紋下這個圖案。
瞳色濃重似墨,情緒在洶涌地翻滾,周嘉讓低身輕輕吻了下,言語間的心疼幾乎要溢出:“疼嗎?”
“不疼。”溫書棠搖頭,不想讓他因為這個難過,故作輕松地安慰說,“當時敷了麻藥的。”
“都怪我不好。”周嘉讓臉色很差,手臂止不住地抖,胸腔里傳來細而密的痛,“讓我們恬恬受委屈了。”
想到那段凄苦的時光,溫書棠也有一點低落,可是她知道,他分明過得也不好。
抬手環住他的腰,腦袋埋在他胸口前蹭了蹭:“不怪你。”
周嘉讓艱難地嗯一下,手掌握住她下巴,熾熱滾燙的吻再一次落下來。
花灑中的水流大了些,淅淅瀝瀝,像一場酣暢淋漓的雨,但卻澆不滅兩人身上的燥熱。
某種欲望在心底叫囂,溫書棠嘗試著去回應他,纖細手臂攀在他脖頸上,明明沒有喝酒,但卻如同是醉意上頭。
睡衣被扔到一旁,里面只剩一件薄薄的內襯。
頭頂燈光明亮,亮色光圈下,每一個細節都暴露清楚,烏黑柔順的發,干凈無辜的眼,鎖骨深陷,像兩根漂亮的月牙。
寬厚的掌在背后游走,拇指沿著脊柱一寸寸滑動,電流般的酥麻襲來,溫書棠找不到支撐,只能死死握住他的手臂。
看她眼睫緊閉,睫毛簌簌顫抖,作惡心思升起,周嘉讓停下吻,吐息間的熱氣落在她耳邊:“寶貝。”
溫書棠腦袋發昏,遲鈍好久才給出回應,細細軟軟的一個嗯字。
周嘉讓捏她耳垂,笑得低啞:“幫我。”
嗓子干得厲害,溫書棠舔了舔嘴唇上的水漬:“幫、幫什么?”
周嘉讓臉上笑意更重了,刻意用那種繾綣的語調,輕聲告訴她三個字。
原本還只是耳根發燙,聽懂他的意思后,紅暈直接蔓延到整個側臉。
她想拒絕,但他不給她拒絕的機會,抓住她想藏到身后的手,帶動著往下放。
上衣還好說,顫顫巍巍地扯住下擺,胡亂往上掀,周嘉讓配合著她的動作,那件毛衣很快便被脫下。
可再向下……
溫書棠手停在拉鏈那里,怎么都下不去,她又不敢睜眼看,只能無措又羞赧地控訴:“你,你別這樣啊。”
周嘉讓明知故問:“我哪樣?”
眼見她真要被難為哭了,他才勉強收斂一點,自己把那層礙事的隔閡弄掉,隨意扯下一旁掛著的浴巾,擦掉膩在彼此身上的水痕。
回到臥室,失重感消失,柔軟床鋪凹陷進去。
周遭環境再熟悉不過,可溫書棠仍然覺得一切都好陌生。
她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不敢看,只是依賴地抱著他,感到心底的緊張像氣泡般一點點擴大。
周嘉讓雙手撐在她身側,薄荷氣味灌進鼻腔,清凜中沾染著曖昧,他在她臉頰上輕輕貼了下:“寶貝。”
“你看著我。”
心悸如洪水般席卷,溫書棠深吸一口氣,掀開像被黏住的眼皮。
房間里開了一盞小壁燈,光線雖昏暗,可每一處都看得清晰。
他的頭發沒有擦干,沾著水顯得格外柔軟,眼瞳里也起了霧,脖頸上是鮮活的青筋。
肩線平直,肌肉輪廓緊實分明,腹肌兩側是性感的人魚線,然后……
她難耐地咽了下喉嚨。
周嘉讓已經忍到極致,但還是親了親她的臉,溫柔地去安撫:“怕嗎?”
“怕的話就算了。”他低低笑起來,聲線中透著縱容,“日子還長,我們不急這個。”
溫書棠眼睛睜大了點,抬起腰往他那邊貼,在心里給自己壯膽:“不怕。”
“這么厲害啊。”
他眸色變得很深,像一汪不見底的潭水,耳邊響起塑料包裝的窸簌聲。
溫書棠悄悄分過去半個眼神,想說點什么調節氣氛:“家里怎么會有這個?”
周嘉讓十分坦誠:“你搬過來那天,去超市采購時買的。”
“……”
溫書棠把臉埋進被子里,不禁質疑:“你這算不算蓄謀已久。”
周嘉讓也不否認,單手攬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也不老實,用最緩慢的方式探索她的感知:“沒辦法。”
“和你躺在一張床上,有些事我也沒辦法。”
夜色靜謐,月亮隱匿在云層里。
冬日還沒結束,伴隨蕭瑟北風,室外寒意瘆人。
可屋內卻滿是春//潮,眼淚與汗水相互交織,先前那些疼人的話都變成泡沫,周嘉讓變得好貪婪,源源不斷索取著屬于她的軟和甜。
床單皺得沒法看,溫書棠眼皮都哭腫,手指蜷縮,身體也忍不住想蜷縮。
她像一張單薄的紙,被揉皺又被打開,關于愛的詞句寫滿正面,反過來又要在另一面書寫。
“不要了。”她斷斷續續地發出祈求,夾雜著細碎得哭腔,“周嘉讓,我真的不想要了。”
周嘉讓扶著她的腰,不讓她身子往下倒,某些動作確實停了,但磨人的感覺卻更重了。
視線上移,她肩膀上還有他剛剛弄出的痕跡,喉結晦澀滾了滾,他不設防地向上,然后又問:“真的不要?”
又羞又難受,溫書棠頭一次想罵他混蛋,最后被逼到走投無路,還是不情不愿地說出那個要。
天幕由昏到明,遠處泛起朦朧的魚肚白,房間里的燈終于被重新打開。
溫書棠被突如其來的光亮刺到,下意識扯過被子蒙在眼前。
周嘉讓拿開被子,用手幫她擋住 :“別捂,會悶。”
他把人抱起來,像樹袋熊一樣掛在自己身上,溫聲問:“要不要洗澡?”
像是沒緩過神來,溫書棠沒有接話,只有哼哼唧唧的瑣碎囈語。
抱著她走進浴室,周嘉讓打開暖風,伸手調試好水溫。
他維持著那個托抱的姿勢,手掌剛放到腿側,應激反應一般,她弓著腰就想逃。
“不要動。”他把她箍回懷里,看似好心保證,“不欺負你。”
話雖這么說。
可不知怎么開始的,浴室里也變得一團糟。
玻璃上亂七八糟都是手印,溫書棠沒眼看,坐在洗漱臺上,任由他慢條斯理地把水汽擦干。
吹好頭發,他找來新的睡衣,松松垮垮地幫她套好,又抱她回到臥室。
想到剛才的一些事,溫書棠憤憤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哎呦。”周嘉讓故作吃痛,偏頭在她耳邊親了下,“恬恬,你這是要謀殺親夫啊。”
鼻腔溢出輕哼,她小脾氣是真的上來了:“誰讓你騙人。”
周嘉讓裝不明白:“我怎么騙人了?”
“說好不欺負我的。”提起來更生氣,溫書棠忍不住去瞪他。
周嘉讓哦了聲,半點反思的自覺都沒有,懶散地拖著音調:“這種事上不算欺負。”
“……”
溫書棠再也不要相信他了。
累是真的,睡不著也是真的。
雖然今晚他壞事做盡,但憑著未散盡的旖旎,溫書棠還是本能地想和他黏著。
周嘉讓圈住她的手,不輕不重地摁著紋身。
他似乎格外喜歡碰這里,情欲最濃的那陣,細細密密地一直在吻。
消息提示音突兀響起,是溫書棠的手機,但她完全不想動,只能撒嬌讓周嘉讓幫忙拿。
眸中劃開笑,周嘉讓捏她鼻尖:“賴皮。”
心里好奇是誰會在這個時間發消息,滑動解鎖,原來只是一條公眾號推送。
但周嘉讓卻眼尖地發現什么不對,圈著她脖頸,在置頂那塊點了兩下,跟著念出來:“1205Y?”
“寶貝。”他皺著眉不解,“你給我的這是什么備注啊?”
溫書棠想糊弄過去,欲蓋彌彰:“沒什么。”
周嘉讓才不相信,逮著她的弱點,從眼睛那處往下吻她,頗有一種不說實話就不罷休的架勢。
溫書棠哪招架得住這個,沒幾下就繳械投降:“我說。”
“因為——”反正心事都暴露給他了,再多說一點好像也沒什么,她仰起臉,對上他深邃的眼眸,“第一次在街邊遇見你,是2012年5月。”
她抱著他手臂,摸著上面起伏的青筋:“你可能不記得了,那天你幫我找到了丟失的錢包。”
“還有就是——”心跳莫名加快,溫書棠往他懷里鉆,“后面到了九中,我們第一次加聯系方式,是因為你幫我墊付了十二塊五的筆芯。”
所以1205,對于她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周嘉讓眸光忽閃,掌心撫著她的發:“那Y呢?”
他的名字里明明沒有這個字母。
溫書棠繼續給他解釋:“叫你Y是因為,暗戀上你的時候,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而第一次見面那天,漓江剛好在下雨。”
聽完他的話,周嘉讓安靜了好一會兒。
溫書棠眨眨眼,想問問他怎么了,突然聽見他開口說。
“寶貝,你要不要聽我的另一個秘密?”
另一個秘密?
溫書棠想了下,明白他說的第一個秘密應該是明信片背后的那句話。
她沒由得好奇:“是什么?”
周嘉讓垂下眼,神情中滿是柔和:“其實我和你做過一樣的事。”
溫書棠聽得發懵:“什么事?”
“暗戀你。”
第90章 守恒 我怎么可能不喜歡你。
2011年秋,漓江多雨。
日歷翻到十一月,流連許久的暑熱終于消散,寒潮在一夜之間席卷,溫度驟降,空氣中浸滿蕭瑟的凄涼。
未能及時增添衣物,周嘉讓不慎感冒,高燒將近三十九度。
看他臉色蒼白,整個人幾乎要昏過去,外婆心疼得不行,看著體溫計上的數字,溫聲細語地勸:“阿讓,咱們去醫院好不好?”
喉間溢出幾聲低咳,周嘉讓闔著眼,皮膚被燒得發紅,但還是執拗地搖頭:“不用了外婆。”
“我睡一覺就好了。”
他不喜歡醫院,每每聞到里面冰冷的消毒水氣味,總能想起周清冉臨終前的痛苦樣子。
怎么說都不肯聽,外婆無奈嘆了口氣,換了塊濕毛巾放在他額頭上。
“那先好好休息,外婆去給你買藥。”
這一覺睡得很久,周嘉讓在夢里見到了媽媽。
夢里的她,依然是那樣的年輕漂亮,她在朝自己笑,問他最近過得怎么樣,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他說不好,說很想她,想上前抱一抱她,但是卻撲了個空。
似從高空急速墜落,心臟猛然一陣縮痛。
周嘉讓濕著眼從夢中醒來。
窗外天光晦暗,云層像被打翻的硯臺,玻璃上水痕縱生,雨絲如銀線般紛紛揚揚,于城市間籠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緩和少許,周嘉讓掀開被子下了床。
燒還沒有退,肌肉酸痛得更厲害,眉心不適地皺起,他去客廳倒了杯水,視線掃過,發現外婆不在。
都快三小時了,買藥還沒回來了?
不過疑惑也只是短暫劃過,他終究沒想太多,只以為她是中途被其他事耽誤了。
喝完水,周嘉讓回到房間繼續躺著。
又過了半個小時。
急促的鈴聲忽然在耳邊響起。
他不耐地拿起手機,屏幕上是一串陌生號碼。
滑動接通,嚴肅的女聲從聽筒中傳來:“您好,請問是唐昭欣女士的家屬嗎?”
眼頭霎時攏緊,不祥的預感從心頭閃過。
“是。”喉骨輕滑,周嘉讓語氣極為晦澀,“她是我外婆。”
“這里是漓江市人民醫院,唐昭欣女士現在正在搶救,還請家屬盡快到場。”
……
連外套都顧不上穿,周嘉讓打車直奔醫院。
腳步聲回蕩在長廊里,他從外公那里得知,外婆是在給他買藥的路上出了事。
雨天本就路滑,外婆又牽掛著他的病,走的速度比平時快,沒注意到路旁的水洼,不小心摔了一跤,沒成想卻引發了腦溢血。
那條路很偏,鮮少有人往來,后面還是被經過的外賣員發現,這才叫救護車把人送到醫院。
時間在雨幕縫隙中溜走,搶救室外的紅燈長久不滅。
整整兩天兩夜,外婆才被推出來,但情況仍然不樂觀,在ICU里始終處于昏迷狀態。
事發第三天,恰逢周清冉去世的一周年忌日。
外公要在醫院照顧外婆,周嘉讓獨自一人來到墓園。
霧氣朦朧,他沒有打傘,任由雨絲淋在肩上。
彎腰將花束放下,周嘉讓靜靜站在墓碑前,黑色帽子遮住大半面容,只露出凌厲的下頜線,連帽衛衣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身形,就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望著那張黑白照片,他斷斷續續和母親說了很多,說外婆因為他進了醫院,到現在都還沒有醒來,又說都是自己不好,沒能照顧好他們。
“媽媽。”脊背微弓,肩胛骨瘦削向外凸著,周嘉讓用力攥緊拳頭,言語間皆是隱忍,“你在那邊還好嗎?”
“你會保佑外婆的,對嗎?”
“……你會怪我嗎?”
走出墓園,想到去世的媽媽,又想到病房中的外婆,周身被莫大的自責與悲傷籠罩著,他像行尸走肉一般渾渾噩噩。
腦海中反復在想,如果那天沒有生病,如果自己能聽外婆的話,乖乖跟著她去醫院,又或者,自己能再上心一點,提早察覺出其中的異常。
悲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記得幾年前被綁在倉庫里,那群人說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禍患。
看來他們是對的。
之前傷害媽媽,如今又把外婆害成這樣。
靠近他的人都會一生不幸。
不知不覺間,他走到馬路中央。
鳴笛聲尖銳刺耳,滿載貨物的車從遠處飛馳駛來,周嘉讓卻沒有躲開,而是閉上眼,心中隱隱騰起某種期待——
這是他第二次萌生自.殺的想法。
他的出生是個錯誤,他身上帶著數不清的罪孽,活下去也只會帶來無窮無盡的災難。
該結束了,都該結束了。
可就在這時,身后突然襲來一道力度。
有人攥住他的手腕,將他拉到一旁的屋檐下,緊隨其后的,是女孩溫軟輕柔的關心。
“你……沒事吧?”
冷淡地睜開眼,周嘉讓看見身前是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女生。
她穿著干凈的淺色棉服,大概是因為剛才去拉他,肩膀處的布料沾了些水,額前碎發也被淋濕,亂七八糟地黏在一起。
皮膚白皙,杏眼微翹,睫毛密且長,瞳仁是清澈的琥珀色。
目光下落,她纖細的手指還攥在他袖口上。
似乎是被他眼中的防備嚇到,她怯怯地立刻松了手,抿緊唇角,像個做錯事被訓話的小孩,低下頭不敢再看他。
周嘉讓輕嗤一聲,無趣地收回眼,轉身打算離開。
那道聲音再度響起,帶著幾分急切:“再繼續淋雨,你會生病的。”
腳步微頓,周嘉讓側眸,下頜棱角鋒利,語氣也兇巴巴的,像豎起倒刺的野獸:“沒人告訴過你,少來管別人的閑事嗎。”
“碰見我的人都會倒霉。”嘴角噙出譏諷的笑,他沉聲警告,“所以,勸你離我遠點。”
女孩沒接這句,而是自顧自地往下說:“再等等吧。”
她仰起頭,肩頸拉出柔軟弧度,看向遠處將明未明的天空:“雨就快停了,也許還會遇見彩虹呢。”
停滯兩秒,她安靜地眨了眨眼:“彩虹會帶來好運氣的 。”
也不知怎么了,或許他真的需要一點好運氣。
聽完這句話,眸色有片刻失焦,戾氣逐漸消散,周嘉讓不受控制地折返而回。
氣氛陷入緘默,兩人就這樣無聲站著。
屋檐下空間不大,彼此衣擺相互摩擦著,鼻腔中的塵腥被驅散,周嘉讓聞到一股溫暖的橙花香氣。
心跳忽而一窒。
正出神時,一只手驀然出現在視野中,手腕處有道淺淺的紅疤,攤開的掌心里,平整放著一枚創可貼。
她沒有說話,只是指了指他的手背。
順著她的動作,周嘉讓這才注意到,虎口那里不知什么時候劃上去道口子。
看起來是剛傷不久,時不時有殷紅的血珠滲出,在冷白皮膚上顯得尤為刺目。
見他遲遲沒反應,她干脆撕掉外面的包裝,小心翼翼幫他在傷口處貼好。
指尖無意碰到,猶如羽毛拂過般發癢。
呼吸不自覺變深,周嘉讓垂眸盯著她頭頂的發旋,薄唇翕動:“你對誰都這么好心嗎?”
只見她搖了搖頭,又從衣兜里拿出紙巾,讓他擦擦衣服上的水漬。
雨出乎意料地停了。
可想象中的彩虹卻沒有出現。
周嘉讓笑得自嘲,在心里嫌棄自己方才的愚蠢。
他這種人,怎么可能擁有好運。
宛若讀懂了他的想法,她沒頭沒腦地又一次開口:“你聽過那句話嗎。”
少女嗓音清透,讓人想起汩汩流淌的清澈溪流:“人一生中的好運和厄運是守恒的。”
“你看啊,雨都停了。”
她遞給他一包彩虹糖,彎著眼輕輕笑了下:“既然沒看到彩虹,那就用這個代替吧。”
“再等等。”她更加堅定地重復,“會有好運氣的。”
周嘉讓記不清他是怎么接過那包糖的,只記得回醫院的路上,他真的看見了彩虹。
并且更神奇的是,當天傍晚,外婆的狀況意外有所好轉,短暫地恢復了意識,對他和外公進行了最后的交代。
周嘉讓守在病床邊,握著外婆布滿皺紋的手,想著好在,好在自己下午沒有做什么傻事。
不然他就沒機會等到外婆醒來。
口袋里的彩虹糖還在,心底好像有根線被觸動。
雖然幾天后,外婆還是永遠離開了他。
但他卻記住了女孩的那番話,還有她曾經帶給自己的好運氣。
……
這段塵封在歲月中的往事,終于在這一刻撥云見日。
周嘉讓勾唇,眼尾稍稍舒展開來:“這下明白,為什么我也喜歡彩虹糖了吧。”
因為本來就是她教給他的。
是她告訴他,彩虹能帶來好運。
他從不是迷信的人,卻對她的話信了這么多年。
溫書棠聽得眼眶發酸,不止是心疼他那時的遭遇,更多是對自己的懊惱。
她悶悶憋著嘴:“我怎么完全都不記得這些?”
“這不怪你啊寶貝。”周嘉讓揉揉她臉頰,哄人似的低笑,“當時我那么兇,你都沒怎么抬頭看我,肯定記不住呀。”
眼睫來回顫了顫,溫書棠小聲否認他的話:“才不兇。”
她又想到另外一個重要問題,眼眸撐得圓了些:“所以幫我撿回錢包那次,你就已經認出我了嗎?”
周嘉讓點頭:“是啊。”
……
2012年5月。
依舊是個連綿的雨天。
日色陰沉,風中翻滾著初夏的潮熱,天邊偶爾滾來幾記沉悶的雷聲。
周嘉讓沒去學校,請假到墓園看望媽媽和外婆。
回家途中,梧桐大道下,他在街邊撿到一枚鵝黃色錢包。
雖然他經常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樣,可骨子里的教養還在,就算陌生人遇見困難,也會盡可能地伸出援手。
小巧的錢包躺在手心,環顧四周,他瞧見不遠處有個蹲在路邊的女孩,好似是在找什么東西。
估計她就是失主,周嘉讓打算過去把錢包還給她。
但走近之后,映入眼簾的確實一張有些熟悉的面孔。
起初還不敢確信,思考是不是自己認錯了,可就在下一秒,他瞥見她手腕內側的紅色疤痕。
某些記憶頓時被喚醒。
他沒想過會在這里再次相遇。
垂下眼,他低頭打量著女孩,見她眼眶通紅,應該是哭過,長發凌亂地散在身后。
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校服,裙角被濺上泥點,薄薄的布料幾乎要被雨水打透。
肩膀小幅度地顫,纖瘦胳膊環住膝蓋,以一個極沒安全感的姿勢蜷著。
有種說不出的委屈。
眉頭不自覺皺起,他想知道她這是怎么了。
是因為丟了錢包,所以才急成這樣嗎?
難道這錢包對她很重要?還是說她被什么人欺負了?
心口沒由得生出一種異樣感,仿若被什么東西不輕不重地扎了下,細細密密,疼得難受。
這是他從沒有過的感覺。
于是他走到她身邊,黑色雨傘撐過頭頂,聲線中夾雜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不自然:“是你丟的嗎?”
……
“所以寶貝。”
周嘉讓溫柔地吻上她的臉,回應她先前說的那句擔心:“我怎么可能會不喜歡你呢?”
他對她的喜歡有多早呢。
在我還討厭這個世界的時候。
我就已經喜歡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