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如此親吻
揭開細布她才發(fā)現(xiàn),這人竟一點藥也沒上,感覺就是剜下血肉后胡亂用細布一裹,細布也裹得分外潦草。
他就是故意的,就是把她拿捏,知道她不會不管。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視線挪在傷口上時又忍不住吸氣。
“臭和尚。”
她還是從儲物戒翻出了上好靈藥,一點點抹在傷口上,偏偏他的手還橫在她身后,她動作伸展不開,幾次掣肘下她徹底不耐煩了,用力打在他手背。
“松開些,你不松開,誰給你上藥。”
昏迷的人自然是聽不見,所以手還是沒有松開,她鼓了鼓臉,只好軟了聲音:“莫無,我要給你上藥,你締結了那么多道術法,我能跑到哪里去?”
手似是松了松,她也跟著動彈,誰知才動一下,手立馬又緊了。
她默了默,只好用這個憋屈的姿勢給人包扎,一會抬手繞過他肩膀,一會又要縮回來,注意不要碰到他傷口,包了沒一會,便整的滿頭大汗。
她皺了臉,拂過額頭的汗,有一次極力起身繞過他的肩膀,再次躺回時似是衣袖拂過了他面頰,她隨手揭下衣袖,準備繼續(xù)包扎時對上了雙已經(jīng)睜開的眼眸。
昏暗燈光下,他定定瞧著她的眼眸格外黑沉。
她動作一頓,倏地扔了手里細布:“既然醒了,便自己來。”
他沒有接過細布,只仍看著她,幾分執(zhí)拗。
她別過臉,準備再次背過身去,身后的手倏地有了動作,將她翻了一半的身子轉了過來,她被迫對上他的視線。
可他仍沒出聲,只這樣看著。
有風吹了進來,吹進屋內(nèi),吹亂了床幃,將本就昏暗的燈光遮得忽明忽暗。
她垂下頭,細布沒有打結,方才一番動作,現(xiàn)下又有了散開的跡象,他的手依然是滾燙的,他還在發(fā)燒。
她抿了抿唇,還是接過細布開始打結,這次她的動作毫不留情,碰到傷口也不管,扯著細布就是一個用力——
腰間的手卻在這時倏地一抬,她呼吸一滯,被迫仰頭,而他重重壓下。
滾燙的唇瓣用力碾過,接著便要撬開牙關,她倏地回神,抬手似要打在他肩頭,他卻像預料到一樣揭下她的手,按在身后。
滾燙氣息徑直闖進來,重重碾過牙關,壓過上顎,還有他緊隨而來的濃烈情緒,像是在確認,又像是在找尋,帶著濃重的情緒,似要拉著她,一同墜入深淵。
她眼眸沁出淚水,被沖散的思緒努力凝結,最終重重咬下——
他倏地抽離,抬手抹過沾染在唇瓣的血
液,蒼白的唇瓣染上血色。
他抵在她額頭,手一遍又一遍拂過她面頰:“幸千,幸千,幸千……”
囈語一遍又一遍入耳,她一片混沌的思緒緩緩反應過來,他沒有清醒,像之前在聽雨閣那次一樣,他又陷入夢魘里。
她呼吸急促著,手不自覺按在心口,心臟在劇烈跳動李,還有嘴上的酥麻。
不能再這樣了,無論如何也不能。
她咬牙用力砸在他額頭,趁他吃痛,就要翻身而起,他卻更快,翻手將她壓下,接著將她按進懷里,腰間的手緊緊錮著。
還有他的聲音:“不行,不可,幸千,絕對不能,絕不。”
什么不可?
她還要掙扎,卻發(fā)覺他渾身正微微顫抖著,還有他不間斷的囈語:“不可,決不可……”
她動作一頓,心里涌出一不可置信的念頭,他莫不是,在害怕?
她抬眸去看他的神色,依然是那副好看的五官,只眉頭緊緊皺著,神色透著不安。
不安。
他極少有這樣脆弱的時候,便是受了重傷,他也可以妥帖地笑,甚至眼眸也能流淌著笑意。
所以他到底,在怕什么?
他再次喃喃,這次聲音輕了不少,她聽不大清晰,于是湊近,接著便聽見:“幸千,幸千,不可去祭天窟,不可……”
祭天窟……
她心下一滯,倏地反應過來,他在怕,不僅怕她離開,更怕她真的被逼著去祭那天窟,此后便在沒有幸千。
她睫羽微顫,恍然記起他為何突然剖白,是在聽了蕭離那番話后。
還有他剖白里,一直被她忽略了的那句,就算拉著全世界一同毀滅,只要能換她回來,他也會去做。
所以,莫無,你這樣將我關著,不僅僅是我說要分開,更是因為你在害怕,害怕我真的會消失,對嗎?
可若蕭離說的是真的,天道,全世界,所有人,都要逼著我去祭天窟,你如此這般,又有何用?
她指尖微顫,本要繼續(xù)的掙扎緩緩停歇。
疲憊感再次襲來,她緩緩閉眼,鼻尖好似又環(huán)繞上那熟悉的檀香,思緒,再次下沉。
——
一片的白,且并非尋常意義上,如雪一樣的顏色,這樣的白她從未見過,隱隱透著虛無。
她緩緩起身,環(huán)顧四周,是夢嗎?應該是的,她記得自己又睡下了,但這個夢,怎么這么奇怪?
四周也沒有建筑,就奇奇怪怪的,一片白色。
她無目的走著,走著走著隱隱聽見了些聲響,好像是有人在叫喚?
她就要朝著聲音來處走去,卻不知怎的再無法前進了,她覺得疑惑,抬眸去瞧,這時一道聲音落在耳邊。
“幸千。”
聽不出男女,像很多人的聲音混做了一團,卻沒有雜糅感,反倒覺得清澈,聲音里也沒有情緒,很奇怪,這是人能發(fā)出的聲音嗎?
她摸摸腦袋:“你是?”
那應:“我乃天道。”
天道二字落下后,她神色倏地一凜,接著立時戒備:“真天道還是假天道?莫不是誰假裝的,想誆我。”
那聲音稍稍停頓,隨后跟前逐漸凝滯這一人模樣,看不清臉,亦分不清性別。
“我已出現(xiàn)在你面前,”牠依然是那奇怪的聲音,“不必猜疑,我卻是天道無疑。”
不曾想幸千更戒備了,她不自覺退后,手護在跟前,警惕著牠的攻擊:“你來做什么?莫不是真的要逼我去祭那什么天窟?”
這是明顯冒犯的話,跟前的“人”卻沒惱怒,甚至突然鞠躬。
幸千她看著跟前突然九十度彎腰的“人”,徹底傻眼,她左看右看,又忍不住敲敲腦袋,什么鬼?天道突然給她鞠躬?
她不會是做夢吧?不對,她本來就是在做夢,所以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她忍不住后退好幾步,直到跟前的“人”起身:“幸千,我乃天道,我代表整個大陸,求你,能否救一救這人世間。”
求,竟然是求。
所以蕭離說的都是真的,天窟是因為囚禁了騶吾一族魂魄,祟氣便是魂魄千年的怨氣。
她驀然想起在幻境里瞧見的一幕又一幕。
憑什么?到底憑什么?
她心下?lián)P起的情緒倏地上涌,她顧不得其他,徑直出聲:“天道,你是天道,你本該是最公允的存在,可你對我騶吾一族的處理何其不公?不過因為一術法,便要屠戮滿門,如此還不算,還要背負禍害的罵名千年之久。”
她越說越憤懣:“這分明就是你的錯,是你有了私心,如今的天窟,祟氣,難道不都是因為你?憑什么你的錯要我來承擔?”
她忍不住上前,去直視那張瞧不清面容的臉:“而你又憑什么覺得,你屠戮了我的族人,我還會應下你的請求,去救你嘴里狗屁一樣的人世間。”
四周陡然一靜,氣氛緩緩凝滯。
幸千紅了眼眶,她別過臉,聲音生硬:“我回到這里,是不是你的手筆?”
跟前的“人”頓了頓,聲音依然沒有情緒:“是。”
果然,她就是天道手里的一枚棋子,回到這里,再去解決祟氣,一切都在牠的掌控之中。
她覺得荒謬,心緒愈加無法平靜,她當即出聲:“我不愿意。”
她眼眸異常堅定,似是做了某種決定:“我若真的去祭了天窟,我騶吾一族千年的冤苦就再沒人記得了。”
她不甘心,到時候沒了祟氣,天窟消失,天下太平,所有人都過上了好日子,唯有她騶吾一族就這樣泯滅。
沒有壯大祟氣,徹底毀了這個世界,已經(jīng)是她仁慈了。
她幸千又不是什么圣母,什么都可以原諒。
她背過身:“我知道如今我血液秘密暴露,整個修仙界都會來抓我,甚至你再操作一下,讓他們知道真相,他們也會逼我去祭天窟,但我不愿意的事沒人能逼我,我寧愿自刎也不會被逼著去做不愿意的事。”
她兀自走著:“你走吧,以后也不再——”
“可我若能讓騶吾一族重返人世呢?”
她倏地抬眸,微紅的眼眸微微顫動。
什么?重返人世?
身后那沒有情緒的聲音再度揚起:“我于騶吾一族的處理,確實有私心,當年幸楓研究的術法幾乎能直接將我跨越,我深覺權利有損,便落下天罰,又將他們魂魄禁錮。
“如你所言,天道本該是最公允的存在,我既錯了,自有懲戒,祟氣便是我的懲戒,無人能奈何的祟氣若愈加壯大,天窟也會愈加增大,屆時天將塌,此界將毀,我也將不復存在。
“可世人何其無辜。
“若你愿意以身祭天窟,我將承諾用我意志消散為代價,換騶吾一族重返人世,也允你斥我錯處,換族人清明。
“如此,你可愿?”
如此,你可愿?
幸千睫羽微顫,腦海中浮現(xiàn)出幸芽的模樣,如此明媚的幸芽,族人中想必有很多很多如她這般的人吧?無憂無慮的,快樂著。
她緩緩抬手,看著自己微顫的指尖,腦海中幸芽的模樣緩慢地,不可抑制地,被陷入夢魘的莫無替代。
第52章 第52章得償所愿
若她去真的去祭了這天窟,莫無他會如何?
會不會如蕭離那般,非人非鬼,浸淫邪術二十載?
思及此,她眼眸微暗,他會的,因為在蕭離說那番話時,他就預想了此事,然后就將她關進了房子。
雖然她氣他不坦誠,氣他這一路上對她用盡心思,可。
她喜歡的,本也不是他裝的很好
的和尚模樣。
她見過他精于殺戮,甚至因此興奮,也見過他被師尊懲戒,無聲對抗,還有被百來人圍困時,他手起刀落,扼斷人的脖頸。
于他的了解早就不停留表面。
而且喜歡,是很沒有道理的,就像她分明氣極了,在瞧見他傷口不曾處理妥當時,還是會上手一樣沒有道理。
她可以對他橫眉冷對,也可以全然不理,哪哪都抗拒,但如若教他真的變成蕭離那副模樣。
她如何能舍得?
但騶吾一族,千年的清名,她沒有見過面的親人們,她也舍不得。
微顫的手倏地握緊,她跟著轉身:“那我呢,祭天窟之后,我能有幾成生機?”
天道自然也想到了這一層,祂默了默,聲音依然沒有情緒:“五成,若復活騶吾一族后我仍存在,可將你一同帶回。”
只是也可能不存在。
似是察覺她的猶豫,天道再次出聲:“便是我不復存在,我也會保留你的魂魄,直到新的天道意志出現(xiàn),為你重塑肉身。”
她思緒一頓,察覺到關鍵:“那新的天道意志出現(xiàn),需要多久?”
“天道意志消散會反饋人間靈力,靈力充沛下,新的天道意志出現(xiàn),只需三百年。”
三百年。
滄海桑田,誰又能等她三百年?
但能回來便已經(jīng)很好了,既要又要的事,總要付出些代價。
她閉了閉眼,聲音一定:“好,此事我應下了。”
——
日頭初升,騶吾舊地十年如一日的破敗,分布著一處又一處焦黑的枯槁地面,好似已全然喪失生機。
幸千在某人懷里微微起身,視線不自覺挪向窗外,騶吾一族回來后,想來此處也會一點點恢復,像秘境里那般的郁郁蔥蔥。
腰間的手動了動,接著是一陣被子窸窣的聲音。
他也醒了。
她神色如常轉過頭,自然揭開他的里衣去瞧他傷口有沒有滲血:“你應該喊我的,這樣的貫穿傷還剜下血肉,不疼嗎?”
靈藥是螺衣給的上好靈藥,傷口沒再滲血,她放下心,攏好他的里衣,抬眸間瞧見他正看著她,眼眸流露出迷茫。
她拍了拍腰間的手,手沒有動,她于是又拍了拍:“我要起來了,都睡幾天了。”
如此腰間的手才松開,她起身,一邊攏著凌亂頭發(fā),一邊拆著手上細布,某人察覺,立時起身走來李,接過她的動作。
她索性放開,只撐著腦袋看他給她換藥。
他動作很熟練,傷口不大,傷藥也是上好的,幾天下來已經(jīng)結痂,但他仍分外小心避開患處,傷藥也上的一絲不茍。
一只手很快上完,她分外配合,換上另一只手,跟前的人卻倏地一頓,接著垂眸。
她也跟著抬眸,對上他隱隱疑惑的視線:“怎么?”
他似要說什么,欲言又止。
她忍不住笑出聲:“怎么?我沒推開你,也沒抗拒你,傻掉了?”
莫無看著跟前撐著腦袋的人,眼眸明亮,嘴角揚著,全然不似之前的百般抗拒。
他眉眼微動,搖頭回應。
并非是傻,只覺著,莫不是還在夢里未曾醒來。
藥已經(jīng)換好,他指節(jié)微動,試探著將柔軟的手納入掌心,她竟沒退,只這樣任他拉著。
莫不是以退為進。
先示好,等他松懈后再徑直離開。
思及此他眼眸微暗,指節(jié)擠進她的五指,直到再無縫隙。
“能不能松一些,這樣牽著不舒服。”
他神色一怔,隨后抬眸,只見她眉頭微皺,好像只是真的覺著這樣牽著不舒坦。
他松了松手,心緒開始起伏,流轉過一個又一個念頭。
而不等他理清,跟前的人湊過來,又轉過身去:“你霸占了我一只手,我沒發(fā)梳頭了,你得負責。”
還有她遞來的羊角梳。
他接過羊角梳,沁入發(fā)絲里,緩緩下挪,原本打結的地方經(jīng)過羊角梳后一點點被撫平,他沒有停,直到最后一絲發(fā)絲從齒梳中滑落。
他看著空了羊角梳,沉浸在心底的情緒緩緩上涌,流經(jīng)血液,來到心頭,如此炙熱。
民間曾有習俗,唯有夫君才能為女子梳妝,意為結發(fā)同心,恩愛不疑。
他心跳逐漸加快,手下動作繼續(xù),再次一梳到底。
時間緩緩流逝,靈力維持的燭火燃到了尾聲,指腹不斷流轉在發(fā)間,幸千忍不住拿出一枚銅鏡,去看自己頭發(fā)。
他正正挽好最后一縷發(fā)髻,還從儲物戒中拿出一發(fā)簪,點綴在鬢間。
竟出乎意料的好,她自己都挽不出這樣的。
她眼眸微動,小心挪著銅鏡,去看他的神色,不曾想他竟正巧看過來,她立時將銅鏡一壓。
臉上微熱,她摸摸面頰,只說:“挽這么好,莫不是給別的姑娘也做過?”
“并無。”他遞來羊角梳,“只是看到過些畫冊。”
“好好好,知道你手巧了,”她撇嘴,將自己的頭從他手里挪開,“看了畫冊就能做成這樣,不是炫耀是什么?”
并非炫耀,是仔細研究過。
從如一宗藏書閣出來后便在留心,若要為人道侶,該做些什么。
他沒出聲,只穩(wěn)了穩(wěn)發(fā)簪。
氣氛緩緩沉靜,幸千沒忍住,又拿起銅鏡,悄悄地對準某人,這次他沒再看她了,只瞧著她的發(fā)髻,好似在斟酌哪里需要調(diào)整。
她神色微怔,心里莫名浮現(xiàn)一念頭。
若世間太平,沒有祟氣,她不是騶吾,他也不是什么佛子,他們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修士,偶然相識,隨后結伴,又共同歷練,接著日久生情,順理成章結成道侶。
若是如此,會不會就像現(xiàn)在這樣,清晨起來,他為她挽發(fā),而她悄悄透過銅鏡去瞧他模樣?
只世間終究不太平,她是騶吾,他也做過佛宗的刀。
祟氣,也終究需要她來終結。
她倏地起身,去勾他的指尖:“莫無,我們不要鬧了,我不與你生氣,也再不說什么要分開的話,你也不要關著我,我們離開這里,去人間過一段平靜日子,好不好?”
她竟說了這樣一番話,在知曉他真實模樣后,竟還愿意與他一同。
她還說要與他過平靜日子。
莫無看著跟前的人,從醒來便一直洶涌著的情緒徹底決堤,不過片刻便席卷全身,他已聽不見所有,便是心跳聲好似也全然消失。
他只知曉,此刻,如夢一般的此刻,他獲得的,幾乎要將他不知空了多久的地方徹底填滿。
幸千,幸千,盡是幸千。
他將人擁入懷里,埋進她的頸窩,去汲取她的氣息。
“好。”他聽見自己應聲,“我求之不得。”
“誒,別抱那么緊,”幸千彎了眉眼,只不知為何,笑著笑著竟覺得眼眸酸澀,她努力維持著聲音,“你傷還沒好,抱太緊萬一裂開怎么辦?”
他擱置在肩膀的腦袋動了動:“無事,不要緊。”
裂開也不要緊,再多幾個口子也不要緊,便是減去十年壽命,也不要緊。
只要能這樣,能一直這樣。
“怎么不要緊?”幸千將人撐開了些,去檢查他的傷口,“這可是我用心處理的,若是裂開,就是不尊重我的勞動成果。”
不檢查不知道,這么一檢查,竟真的瞧見了些血色,她頓時皺眉:“你看,是不是滲血了,讓你別抱——”
腰間的手全然聽不見,倏地將她一提。
足尖微微離地,她被迫仰頭,手無措地停在空中,他緩緩湊近,眼眸情緒洶涌著。
心跳逐漸加快,加快,再加快。
他卻停在了一毫厘的距離,似引誘,又似臣服。
她不可控地,緩慢地,前進了一毫厘。
時間好似停滯一瞬,她面色微紅,似要后撤,他手下卻倏地用力,單手將她抱在桌案,而他傾身而來,用力下壓。
唇瓣被用力碾過,她忍不住嚶嚀一聲。
他似有所感,緩緩放了力道,腰間的手卻愈加用力,好似要將她按進身體里。
她顧及他的傷,似要出聲,他便順勢撬開牙關,柔軟滑進來,她好似又聞見了檀香。
“幸千……”
有聲音從唇齒間漏出,帶著眷戀,繾綣,如此纏綿。
她抵不住,似要后退,腰間的手卻不允許,她只好撐在桌案,試圖將自己支撐,許久許久,他仍沒停歇,檀香幾乎要將她淹沒。
她克制不住,連帶著體內(nèi)靈力也跟著起伏,一個激蕩之下,耳朵竟這樣露了出來。
跟前的人終于撤開了些,他指腹摩擦上來,帶過一圈水光,她面色徹底紅了,倉促挪開視線。
而他卻盯上了她的耳朵。
感受到危機的耳朵顫了顫,她連忙出聲:“不,耳朵,耳朵不行……”聲音軟得不成樣子,她連忙捂嘴,眼眸閃過無措。
而他在卻在這時突然俯身,帶著濕意的唇瓣碰在了耳尖。
那一瞬,她好似徹底聽不見了,耳邊一陣又一陣嗡鳴,除了酥麻再感受不到其他,她沒了力氣,只將將抵在他肩頭:“耳朵,真的不行。”
他輕輕應了一聲,沒再親吻,只將她按進懷里:“好,都聽你的。”
可他的手還是覆上了耳朵,指腹不斷流轉,碾過軟毛,滑過軟骨,流經(jīng)在每一處。
“嗚!”她忍不住一爪子用力拍在他肩頭。
第53章 第53章情不自禁
他終于停手,耳朵上的酥麻卻沒消退,激得她眼前有一瞬迷蒙,手不自覺揪著跟前衣襟,呼吸急促間,她沒忍住,又是一巴掌要拍下。
他穩(wěn)穩(wěn)接住,清潤聲音幾分喑啞:“幸千,你。”
卻沒了后文。
她調(diào)整著呼吸,思緒仍混沌著:“怎么?”
他沒出聲,只將她抱得很緊。
時間逐漸流逝,日頭逐漸當空,印著窗花,透進來影子綽綽約約,幸千看著跟前的影子,迷蒙的大腦逐漸清醒,她摸摸面頰,又摸摸腦袋上的耳朵,分外不好意思:“那什么,我們要不,先出門吧。”
她手輕輕用力,試圖將人推開些,卻沒推動。
她視線飄忽著:“莫無?”
他終于撤開,只仍雙手環(huán)著她,將她困在身前,他抵在她額頭:“會不會我一打開門,你便徑直沒了蹤影。”
她愣了愣,恍然明白他在顧及什么,他在顧及這一切會不會只是她的緩兵之計。
“不會,”她用額頭輕輕撞了撞他的,“想什么呢,我說的都是作數(shù)的,我真的想去過一段平靜日子。”
他仍沒松開:“可是幸千,你變得很快,讓人不安。”
這話一落,幸千倏地沒了聲響,面上溫度也迅速褪去,她垂著眼眸,看著自己揪著他衣襟的手,久久不曾應聲。
是了,她變得太快。
因為她就要離開,再回來可能就是三百年后,在這樣長的時間跨度里,很多事便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喜歡他,在意他,這便夠了。
而且人生在世,總是要過好當下的,不是嗎?總要留下些美好的回憶才算值得。
她淺淺呼出一口氣,將那些沉甸甸的低落情緒拋在腦后,只笑著:“不要不安啦,再不出發(fā),就來不及了!”
她跳下桌案,牽著人走到門前:“如果不放心,那就一直牽著我。”
手上力道不大,柔軟指腹抓著他四根指節(jié)。
莫無看著相握的手許久,手上力道扯了扯,他于是抬眸,她正巧回頭,一雙盈盈笑著的眼眸。
他思緒一頓,反客為主,將手納入手心。
他邁動步伐,兩步走到人前,手按在門上,靈光隱隱閃爍,溶著門外一層又一層術法,接著他推開了門。
——京城——
是夜,卻是分外熱鬧的夜。
小攤簇擁在兩側,攤主吆喝聲不斷,碩大的燈籠墜在樹間,墜下檐下,墜在路人手心,便是偏僻角落也被照得明亮清晰。
有橋橫過,橋下流水湍湍,迎著不大的小船經(jīng)過,船上燈籠晃了晃,印著張姣好面容。
“師傅,在這停就好!”
她先說的話,先下船的卻是她身旁的男子,男子長身玉立,面上含笑,眉眼隱隱帶著幾分佛性,他氣質(zhì)特別,才下船便惹了不少目光。
只見他對還在船里的女子伸了手。
原來他先下船,是要護船里的人。
幸千搭上莫無手的手,提著裙擺跨上了岸,她環(huán)顧四周,眼眸流露濃濃興味:“這便是最繁華的京城?”
船夫正聽見了這句,他笑著:“姑娘第一次來吧?真是趕上好時候了,今日可是半年才有一次的燈會,可不是一般的熱鬧呢!姑娘定能過個舒心的夜晚!”
這話聽了舒坦,她笑著:“那便借你吉言。”
她牽著莫無走到小攤前,小攤上盡是新奇玩意兒,她拿起一精巧簪花比在發(fā)髻:“怎么樣?好不好看?”
莫無接過簪花,穩(wěn)穩(wěn)別在發(fā)髻里,他點頭:“好看。”
“行。”幸千便也不取了,注意力又轉向下個小攤。
莫無看著幸千,確認她位置后才回過身:“多少?”
攤主笑盈盈:“一兩銀子。”
他拿遞出子,再次回眸時原本在小攤前的人竟不見了,他面上的笑倏地收斂,接著就要引出靈力——
“莫無!這里!”
他神色一頓,朝著聲音來處看去。
消失的人正站在一糖葫蘆跟前,她笑著,微圓的眼眸比一旁的燈籠還要亮眼,她招手揚聲:“快來付錢!”
話音未落,他腳下步伐便立時加快,幾個錯眼來到人跟前,他捉住她的手:“怎的跑得這么快。”
跟前的人咬下一口糖葫蘆,嘴里鼓鼓囊囊:“饞了,想吃糖葫蘆。”
他握緊手里柔軟,賣糖葫蘆的大爺還站在一旁,他神色微頓,先拿出銀子付錢,銀子才遞出,手里的人又要溜走,他立時將人抓回。
“怎么了?”微圓的眼眸一眨一眨,透著疑惑。
他抿著唇,一時沒出聲,她便將糖葫蘆遞在他嘴邊:“你也想吃?”
糖衣碰在唇瓣,很甜,跟前的人才吃了一口,嘴角還帶著糖衣,他眼眸微暗,張嘴咬下一枚,糖衣被咬開,酸澀蕩在口腔。
跟前的人笑彎了眼:“好不好吃?”
他視線不可抑制地停滯在那一張一合,還帶著糖衣的唇瓣,他咽下糖葫蘆,聲音微沉:“很甜。”
她點了點頭,隨后注意力又被轉移,看向了不遠處的餛飩鋪子:“誒,那邊還有——”
他已聽不見,只手隨心動,將人拉回身前,垂首抿去她唇上糖衣。
有燈籠倏地掉落,燈籠乃是一瞧著不過四五歲小童,她看著跟前一會便親在一起的人分外震撼,小小的手捂住嘴,稚嫩眼眸透著驚奇。
婦人撿過燈籠,順勢將她抱起,她操著一口軟綿綿的奶音:“阿娘,哥哥姐姐在干什么?”
婦人只笑著:“哥哥姐姐在互相喜歡呀。”
小童不懂:“什么是互相喜歡?”
婦人一邊走,一邊解釋:“互相喜歡呢,就像哥哥姐姐這樣,瞧見她好看,便情不自禁。”
小童似懂非懂:“那我什么時候可以互相喜歡呀?”
婦人點了點她鼻尖:“等你像哥哥姐姐那般大的時候呀。”
——
南河少有人煙,近日卻格外熱鬧,不斷有人聚集而來,穿著統(tǒng)一,訓練有素,皆是修士。
人數(shù)之多,幾乎聚集半個修仙界,便是妖族魔族也有人前來。
這時平靜湖面有了波動,探查的弟子走出,他對著眾人行禮,只不知為何面色透著幾
分古怪。
“回稟各位宗主,還有妖主魔尊,”他拿出張由靈力締結的信紙,“底下卻有一門,只門前貼著此物。”
如一宗宗主接過信紙,他與各宗各族為首的人對上視線,隨后逐字念著:“來找我的人,你們聽好了。
“我知道你們是來抓我的,要我去祭那天窟,還會用什么拯救蒼生的大道理。但是,我跟你們說,這些大道理沒法說服我,因為我根本不在乎什么蒼生,也不在乎你們所有人的命,我只在乎我想在乎的人。
“你們也不必道德綁架我,我不愿意的事,誰逼我也沒用,我若不想去祭天窟,就是死了也不會如你們所愿。
“看到這里是不是已經(jīng)在想怎么把我捆起來丟進天窟里了?放心吧,不勞煩你們了,我自己會去,但是不要自作多情,因為我不是為了你們,也不是為了救世,我只是為了我在乎的人。
“你們也不要再來找我,我只是想過最后一段平靜日子,不想被任何人打擾,如果實在不放心,那就半個月后再來吧,半個月而已,祟氣不會突然壯大,天也不會突然就塌了的。
“最后,我希望你們所有人記住,救你們的是騶吾,是被你們所有人喊作禍害的騶吾,你們所有人都欠我的恩,如果我能回來,我會一一上門討回。
“啊對了,還有佛宗主持,這句話是單獨留給你的。
“去你爹的禍害,去你爹的教化,你們算什么東西,張口閉口的蒼生大義,到頭來還不是要靠姑奶奶我去祭天窟?
“這么能耐,怎么不把祟氣天窟解決了?還修佛,修的狗屁佛。”
佛宗一行和尚向來平靜的神色隱隱有了變化,為首的主持面色古井無波,瞧不出情緒。
如一宗宗主咳了咳,揮手將信紙毀去,他清了清嗓子:“這,無知小兒的話,做不得數(shù),做不得數(shù)。”
他沒看佛宗,只看向別人:“大家覺著如何?”
和修宗宗主略一沉思:“不若,就等上半月?”
佛宗主持卻突兀出聲:“老僧倒覺著此信不過緩兵之計。”
暮亓宗宗主嗤笑一聲:“莫不是你瞧見別人罵了你,就半月也不肯容納?”
“阿彌陀佛,”住持頷首,滾過佛珠,“老僧并無此意,只她身側仍有我佛宗叛徒,他工于心計,恐非善類,此舉或是他計策,且半月已經(jīng)能發(fā)生太多事。”
這話說的有理。
氣氛有一瞬凝滯,為首的幾人紛紛沉思,直到妖族妖主率先打破平靜。
“我妖族覺著不過半月,掀不起什么大浪,你們?nèi)粢プト耍阕孕腥グ桑已灞阆惹叭ヌ炜咚诹恕!?br />
說著帶著一行人離開。
魔尊略一頷首,緊隨妖族之后。
暮亓宗宗主皺眉:“人家只是要半個月而已,我們都要去抓,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本來此行也是想規(guī)勸為主。”
“誒,此言差矣,”如一宗宗主接過話頭,“此行本就志在必得,不若我們帶這么多人作甚?”
這話一出,暮亓宗宗主沒忍住看向自己身后,烏泱泱的弟子,他摸了摸鼻尖,沒再出聲。
氣氛再次沉寂,直到佛宗主持再次打破平靜:“三日,只等三日,三日后老僧會派人前去,各位宗主意下如何?”
幾位宗主紛紛應好。
而不遠處,綠色靈力罩里的二人聽言面色一凜,因多位大能在,二人不敢出聲,只悄然對上視線,神色沉重。
第54章 第54章荔枝味的親吻,晃蕩的小……
“你,你做什么!這么多人!”
幸千連忙將人推開,她不敢抬頭,只揪著人衣襟埋進人懷里:“快,快帶我離開這一塊。”
周圍人來人往,吆喝聲墜在兩側,也不時有人投來視線,似是探究,又似是感慨,只都與他無關,唯有懷里的人。
唯有幸千,與他千絲萬縷,如何也斬不斷。
一直不曾安定的心緒在此刻終于有了實感,他突兀笑出聲,笑聲壓在喉頭,胸膛一陣悶響。
幸千只以為他笑她,她用力去擰他手臂:“再笑,我就不理你了。”
“好,不笑,”莫無將她擰手臂的手放在身后,“抓緊些。”
腰間的手依言抓緊,他嘴角微揚,沒用靈力,僅靠足力躍上房梁,周遭聲音褪去一瞬,幸千探出腦袋,正瞧見一輪圓月。
她眨了眨眼,手指過去:“莫無你看,月亮。”
莫無看著懷里的人:“嗯,月亮。”
幸千拉著人席地而坐,她撐著臉,一會看看下方的熱鬧燈會,一會又看看上空的寂靜圓月,只覺得這樣的日子實在是好,不用打打殺殺,也不用想那些復雜的事,還有喜歡的人相伴左右。
如果朋友也在就更好了。
她歪了腦袋:“你說海棠他們現(xiàn)在在哪里呢。”
莫無神色一頓,他沒應聲,只指著下方一走過的小販:“要不要喝酒?”
小販正推著一木車,上方立著小巧酒壺,他吆喝著:“賣果子酒嘍,荔枝酒,梅子酒,應有盡有!”
幸千眼眸一亮:“要!想喝荔枝的!”
莫無于是起身落在小販跟前,小販被嚇了一跳:“誒呀,原是位少俠,少俠好功夫!”
他笑得諂媚:“少俠想要什么酒?”
“荔枝的。”
“好嘞!”小販遞出酒壺,莫無拿過酒要走,小販連忙將人喊住:“少俠功夫這般好,怎的不去爭一爭今晚的花燈賽?”
花燈賽?
幸千耳朵一動,頓時來了興致,她飛身落下,接過莫無手里酒壺:“什么花燈賽?”
“呀,姑娘功夫也這樣好,”小販笑呵呵地指了一方向,“在那邊,花燈賽乃是武斗,過五關斬六將奪得魁首,不僅能得一百兩銀子,還能拿到花燈節(jié)最最最精美的花燈呢。
“你瞧,花燈就掛在那最高處。”
幸千看了過去,只見一由楠木雕刻而成的花燈掛在最高的木樁上,花燈精美繁復,隨風而動時還能變換雕刻的畫面,活靈活現(xiàn),如畫一般。
她眼眸一亮:“莫無!我想要!”
有路人經(jīng)過,莫無站在幸千身旁,將人隔開:“好,我去取來。”
不曾想幸千卻搖了頭:“不,不用你,我要自己贏來。”
說罷她打開酒壺,喝了一大口后把酒往莫無懷里一塞:“我定要贏得漂漂亮亮的!”
她足尖倏地用力,裙擺揚起,墜在她身后,她沒有用靈力,手卻像有形一般拂過了風,足尖踩過屋檐,踩過橋頭,風若有若無匯聚在她足尖。
她靈力屬風,風自然是偏愛她的。
莫無視線不自覺跟隨,看著她眉眼明媚,跨越距離,落在花燈賽間,看著她分外肆意,揚聲說要奪魁,又看著她如此靈活,躲過攻擊,踩上一個又一個木樁,逐漸登高。
他心跳倏地加快,他握緊手里酒壺,跟上了她步伐,墜在她身后。
幸千似有所感,倏地回眸,瞧見是莫無,她頓時笑開:“怎么?你要跟我爭不成?”
莫無沒應聲,只穩(wěn)穩(wěn)拿著酒壺一個飛躍,正躲過別人橫掃而來的腿。
前方的人輕哼一聲:“就是你加入,奪魁的也只會是我。”
她速度進一步加快,裙板一閃而過,才拂過他面頰的發(fā)絲,眨眼間便離他極遠,他也加快了速度,穩(wěn)穩(wěn)跟在她身后。
并非在爭,乃是追隨。
他看著跟前她的背影,揚首飲下一口酒,他也不會贏,因為莫無永遠贏不了幸千。
“我拿到了!”幸千摘下花燈,高高舉起。
舉起那一瞬,場下響起陣陣歡呼,原來她肆意的模樣已吸引了許多人駐足,老的少的,都停下了腳步,要瞧一眼她的神采。
幸千笑著,莫無正好遞出酒,她抬手接過,仰頭喝了一大口:“暢快!”
場下的主持也笑彎了眼,他揚聲:“今夜魁首已決出!今晚這最最精美的花燈,也歸這位姑娘所有!”
場下有公子哥瞧見了幸千模樣,他當即出聲:“姑娘這般神采,在下心向往之,不知姑娘年歲幾何?可有婚配?”
這話一出,眾人紛紛笑開,有人忍不住調(diào)侃:“秦公子,你家主母為你挑了那么多你都不曾滿意,原是喜歡這一款!”
與他同行的公子哥更是肩碰著肩,眉眼促狹:“誒呀,秦兄要娶這樣武藝超群的姑娘,怕是這日后啊,要以妻為天了!”
那姓秦的公子哥被調(diào)侃得滿臉通紅:“這,這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們莫要嚇著人家了。”
“誒,秦兄,你的心上人好像不見了。”
秦公子抬眸,只見那木樁上已沒了佳人身影,他神色一怔,視線開始找尋,始終不曾瞧見人身影后不免失落:“想來,她應是不愿。”
這時一小童邁著小步伐走來,她拿著不大的花燈,扯住秦公子衣擺:“不是噠,哥哥,不是姐姐不愿意,而是姐姐已經(jīng)跟人互相喜歡啦。”
“互相喜歡?”
“對,”小童點了點腦袋,“阿娘說了,哥哥姐姐就是——”
婦人連忙將小童嘴一捂,她神色慌亂:“對不住,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失禮了。”
而話題的中心,大家討論的魁首姑娘,已被人壓進一小舟里,花燈墜在小舟前,是唯一光源,光影綽綽約約,映著姑娘紅潤的臉。
她眼眸盛著醉意,伸著嫩白的指尖,點在跟前人的額頭上:“莫無,你吃醋了。”
莫無拿過一旁的荔枝酒聞了聞,原是果味做了遮掩。
他喝下一口,酒順著嘴角溢出:“嗯,我吃醋了。”
他供認不韙。
從嘴角溢出的酒流至下頜,接著就要經(jīng)過脖頸,幸千一錯不錯看著,在酒即將滑落時湊了上去,她將酒抿進嘴里:“好喝,還要喝。”
莫無倏地握緊酒壺,他眼眸微暗,似是誘哄:“要如何喝?”
幸千已經(jīng)不大清醒,她揮舞著手:“就,我拿著。”
她做著喝酒的動作:“就這樣,這樣喝。”
莫無搖頭:“不好,這樣喝不好。”
她神色一怔,眨了眨眼:“那要怎樣喝才好?”
莫無手微傾,酒液傾斜而出,落了幸千滿身,半透明的紗衣逐漸透明,隱隱透出肌膚的顏色,他抬手將衣領挪開,吻在圓潤肩|頭,稀碎的聲音漏出。
“要這樣喝,才好。”
幸千顫了顫,嚶嚀出聲。
小舟獨一份地,蕩啊蕩,蕩在了河中央,而風啊,吹呀吹,吹得花燈叮鈴作響。
有衣襟滑落,一半浸在水里,一半掛在小舟邊緣,隨著動作,蕩開一圈又一圈漣漪。
喘息,嚶嚀,交織著,錯落著,藏進河的深處,帶出一股又一股清流,飄在水面時,又歸為了平靜。
某一刻,小舟徹底蕩漾的那一刻,花燈劇烈搖晃的那一刻,有手倏地滑落而出,手臂細白,指節(jié)修長,而微顫的指尖沁入流水。
“幸千,幸千,幸千。”
是名為幸千的,溫柔鄉(xiāng)。
——
“幸千!”
幸千倏地驚醒,她迷蒙著眼,推了推身旁的人:“是不是有人喚我?”
莫無跟著清醒,明晃晃的手臂晃在跟前,手腕還墜著三枚玉珠,玉珠碰撞的聲音落在耳邊,他眼眸微暗,從儲物戒拿出新的衣服。
“我并未聽見。”
他將軟綿綿的人扶起,拿過衣裙一層層給人穿上,衣襟遮住了紅痕,也遮住了他的視線,他呼吸有一瞬紊亂。
幸千還沒清醒,身上的手如何擺弄,她就如何伸展,直到摸到一硬挺肌|肉。
她神色一凜,大腦陡然一清,昨夜畫面一點點浮現(xiàn),熱意跟著上涌,她面色紅著接過某人手里,屬于自己的衣帶。
她清了清帶著幾分喑啞的嗓子:“我,我自己來就好。”
她視線飄忽著從某人身上挪開,一邊僵硬記著衣帶,一邊挪過身子:“那什么,你真的沒聽見?我方才聽得真真的,有人喊我名字。”
莫無神色分外自然,他收回手,拿出衣服穿上:“我睡得沉。”
他已許久未睡得這樣沉了。
幸千開始整理頭發(fā),身后的人似有所感,上前接過她的動作,她順勢收手,眼眸流轉間又瞧見昨夜混作一團,甚至隱隱帶著濕意的衣服。
她面色又是一紅,只將衣服塞到角落,接著又在角落里瞧見已經(jīng)空了的荔枝酒酒壺。
她閉了閉眼,又將酒壺塞進衣服里,嘴上還是沒忍住:“以后還是不喝酒了,這實在是,實在是……”
莫無動作一頓,嘴角微揚。
而這時又是一聲幸千響起,聲音溫婉,隱隱透著幾分急切。
幸千倏地直起身子:“好像是海棠。”
發(fā)髻已經(jīng)在莫無手里落成,她匆匆拿過散落的簪花插上,接著探出頭去,只見岸邊正立著二人,一高些,一稍矮些,是許久未見的秦逸與海棠。
海棠瞧見她,當即招手:“在這!”
她神色一喜,立時走出舟外揮手回應,莫無也出了小舟,他環(huán)著人,幾個起落回到岸邊。
許久未見,幸千高興溢于言表,她就給海棠一個大大的擁抱——
卻被海棠制止,只見海棠抓著她,神色異常肅穆:“幸千,他們抓你來了,你快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第55章 第55章泡溫泉
幸千面上欣喜緩緩褪去:“抓我來了?”
不是留了口信,說好半個月嗎,這群人連這點時間也不愿等?
“對,”海棠眉頭幾乎要皺成川字,“我和秦逸在旁邊聽的真真的,而且你明明都留了——”
幸千連忙將人嘴一捂,空氣有一瞬凝滯,她扭過頭,莫無正看著她,眼眸隱隱帶著探究。
她心里一緊,面上卻不顯,只一味點頭:“既然抓我來了,我們就走吧?既然你倆能找到我們,想來這里已經(jīng)不安全了。”
“是,”一旁的秦逸適時出聲,“我們需得快些離開,你們的消息是聽雨閣的人與我們說的,還有聽雨閣閣主給你們的一句話,說是。”
他聲音一頓,神色有一瞬疑惑:“說是讓你們低調(diào)些,既然在逃命,就莫要去什么花燈賽了,整的人盡皆知,他們處理蹤跡很難。”
提及此,他忍不住去看莫無手里提著的精美花燈:“所以你們來此,是參加花燈賽的?”
當然不止花燈賽。
幸千面色微紅,她將花燈妥帖放進儲物戒:“其實我本意是過一過平靜日子,誰曾想他們來得這般快,這才不到兩天,就要抓我來了。”
海棠已顧不得閑談:“如今各門各派聯(lián)合在一起,妖族和魔族也加了進來,到底哪里還能藏身?”
她拿出地圖:“這世上有沒有什么沒人能去,但我們又能去的地方?”
哪有這樣的地方,便是騶吾舊地,他們也能想辦法破開,更別說她已經(jīng)答應了天道。
但她的決定又怎么好讓他們知曉,尤其是莫無。
“我看看,”她控制神色“著急”起來,指腹點在地圖上,“要不這里?現(xiàn)下是不是躲在人間比較安全?”
修士不在普通人前使用靈力乃是修仙界共識,她指的是一處偏遠地帶。
海棠覺得有理,她點頭:“嶺南確實不錯,那里山多地勢復雜,也沒什么修仙門派。”
幸千看向莫無,他仍瞧著她,好似要在她臉上找點端倪,他心思在她之上,指不定讓他再看一會,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決計先發(fā)制人:“你怎么不說話?人都要追上來了。”
這話一出,他神色才終于有了變化,他應:“嶺南確實是不錯的藏身之處。”
幸千松了一口氣,她手下締結日行千里:“那就嶺南。”
靈光將幾人覆蓋,接著此處沒了幾人身影,唯有湖上的那一葉小舟,正晃蕩著,飄得極遠。
——
莫無仍沒有打消疑慮,因為即便到了嶺南,他也沒了前兩日的輕松模樣,不僅時時刻刻捏著靈力,還幾次眼神示意秦逸,似要單獨說話。
幸千不敢讓他知道那封信,于是只好先纏著秦逸,她還帶拉上了海棠,畢竟秦逸還有個不能與她單獨相處一刻鐘的心魔誓在。
“秦公子,海棠說你還拆了各宗的宗門大陣?這可真是一件奇事,我想多聽一聽。”
她一邊給人倒茶,一邊不著痕跡去觀察不遠處正在締結防
護術法的某人。
“其實沒什么的,”某人視線宛若實質(zhì),秦逸摸了摸額角細汗,“想來海棠說的便已經(jīng)是全部了。”
他似要起身,幸千連忙將人拉住:“別呀,還有別的事我也想問問呢。”
空氣凝滯了瞬,莫無倏地看向幸千攀附在秦逸身上的手,秦逸渾身一凜,他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就要挪開身形,幸千卻手下用力,穩(wěn)穩(wěn)將人定住。
她笑著抬頭去看向某人:“莫無,我茶喝完了。”
莫無落下了最后一道防護術法,他眼眸微沉,會看幸千時面上已帶上笑:“好,我去取來。”
瞧見他身形隱入廚房后幸千才松了手,她神色一下萎靡,腳下也挪開了與秦逸的距離。
海棠分外不解:“起先瞧著你倆明明挺好的,怎的如今你要特意刺激他?”
秦逸分外無奈:“幸千姑娘,你將人支開可是要與我們說什么?莫不是因為那封信?”
幸千撐著腦袋,分外無力:“我很明顯嗎,這就被你看出來了。”
秦逸欲言又止,海棠也品出了些意味,沒有出聲。
是了,一定很明顯吧。
幸千神色微暗,看著跟前滿滿一杯的茶杯沒有應聲。
后廚傳來些聲響,似是在燒水泡茶。
她破綻百出,如今能演下去,不過是因為他愿意配合罷了。
她引著靈力落下隔音術法:“拜托各位了,接下來我要說的話,是我最后的請求,也希望你們。”
她聲音一頓,視線不自覺往后看,這個角度隱隱能瞧見他忙碌的手,和他手腕掛著的白玉菩提。
她聲音逐漸變輕:“能好好陪我演完這最后一場。”
——
莫無端著新沏的茶走來,只見原本湊在一同的二人已經(jīng)分開,她也一改對秦逸分外熱情的模樣,只笑著看他,二人之間還分開了一個石凳。
她招手:“坐這里。”
他神色一頓,視線掃過其余兩人,秦逸回避了他的目光,而海棠眼眸微紅。
他心里緩緩下沉。
“怎么不過來?”她歪了腦袋,似是疑惑。
“來了。”他邁步坐下,她順勢遞出空了的茶杯,他于是倒茶,茶是才沏的,熱氣騰騰,他吹了吹,放在她手邊,“小心燙。”
幸千點了點腦袋,她挪動著茶杯,看向不遠處的竹林:“這里環(huán)境不錯,空氣也好。”
鬧市人多口雜不好藏身,他們便隱入這深山里,好巧不巧正有一空了的竹屋,幾人便再次順勢在此落腳。
此時隱隱有水聲傳來。
幸千倏地支起耳朵:“我好像聽見了水聲,是不是有瀑布?”
莫無略一頷首:“并非瀑布,三里以外有一溫泉,應是天然而成。”
“溫泉誒!”幸千眼眸一亮,“我們要不去看看?”
海棠倏地起身,幾人視線頓時看向她,她勉力笑著:“你們?nèi)グ桑医鼇硇逕挸隽诵﹩栴},需要調(diào)息。”
說著她轉身走向屋子,走了兩步又似是想起什么,回過頭來:“我可能沒法自己解決,秦逸,不若幫幫我?”
“啊,行。”秦逸起身,“那你們?nèi)グ桑胰退!?br />
莫無看著二人遠去的背影,摩擦白玉菩提的手微頓:“怎的覺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幸千拉著人起身,她笑得促狹,“他們這是要獨處,你莫不是沒看出來?”
這,此事他當著沒看出來,他神色頓住:“他們……”
“對,就是你想的那樣,他倆這一路相處,早就不一般了,不過倆人還沒戳破窗戶紙,方才我那般就是在刺激海棠,”幸千提著裙擺踩過泥濘,“你也沒瞧出來?”
是嗎?
前方一處水坑,莫無順勢將人一提:“你想撮合他們?”
幸千穩(wěn)穩(wěn)攀著腰上的手,腳落在實處后她繼續(xù)邁動步伐:“當然,他們看著很配呀,秦逸溫潤,海棠溫婉,要是在一起就再好不過了。”
溫潤。
莫無聲音不變:“你覺著秦逸溫潤?”
倆人已經(jīng)走到那溫泉前,熱氣升騰著,似要遮掩視線。
幸千腳步輕躍,站在了溫泉旁的石頭上,水聲汩汩落在她身后,她從上而下將人看著,面上沁著笑意:“莫無,你又吃醋了。”
這話恍然讓莫無想起了昨夜,狹小小舟里,她被酒意暈染的面龐。
他喉頭一滾,應得坦然:“嗯,我不喜你與他走得太近。”
不只是秦逸,還有其余人,世上的所有人,只要離她太近,他都不喜。
他克制不住上前,攬住她的腰。
幸千笑得仰了頭:“我發(fā)現(xiàn)你真是變了。”
“如何變了?”
她扶額:“變得不遮不掩了,你以前騙我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現(xiàn)在想來,你之前肯定暗戳戳吃了很多次醋,你還蔫壞,自己醋了不算,還要暗地里從我這討回來。”
她將人輕輕一推:“我還給你那些過分親密的舉動找理由,你說你過不過分。”
莫無穩(wěn)穩(wěn)將人抱著,將才隔開的距離再次占據(jù):“嗯,過分。”
幸千順勢垂頭,將人瞧著,熱氣縈繞在二人之間,將二人神色隱隱模糊,因此幸千沒有看清他眼底的欲念,莫無也沒瞧清她隱隱難過的眼眸。
幸千抓著人衣襟:“想不想泡溫泉,我們一同。”
聲音很輕,像是某種邀請。
莫無手倏地一緊,衣帶就在他手邊,他眼眸微暗,勾住衣帶:“幸千想如何泡?”
幸千倏地帶著人往后一倒。
“撲通”一聲,水花炸開,衣裙漂浮在水面,溫泉很深,幸千踩不到地,只好環(huán)在他脖頸作為支撐,水沉浮著,溫熱著,將她包裹著。
她拂過他被浸濕黏膩在面頰的碎發(fā):“想這樣泡,不知你允不允?”
她竟這樣主動。
莫無攬過她的腰,一個翻身將人壓在石壁,襦裙被水浸濕,肌膚若隱若現(xiàn)。
他扯開衣襟,埋進她懷里,聲音不大清晰:“自是允的。”
“嗯……”
幸千輕哼出聲,她克制不住地仰頭,手下卻翻轉出一玉瓶。
神仙醉,便是神仙來了,喝了此酒也得睡上七日,是她問秦逸要的。
她眼眸微酸,揚手將神仙醉含入嘴里,接著扶起他下頜,從上而下,吻在他唇瓣。
“幸……”
一聲幸千逐漸湮滅,酒液入喉,是滾燙的,融進靈力里,卻要帶走浮沉的意識。
莫無眼眸微縮,就要起身,力氣卻逐漸被抽離,他似是明白了什么,心下浮現(xiàn)的卻不是氣憤,而是惶恐,他極力去抱幸千,似要說什么,眼前卻驟然一黑。
幸千引著靈力穩(wěn)穩(wěn)抱住癱軟的人,她眼眶盛著淚:“睡一覺就好了,睡一覺,一切便結束了。”
要是能睡三百年。
她倏地眨眼,眼淚一顆一顆地落。
第56章 第56章祭天
“一定能睡上七日,不會出差錯的,對吧?”
竹屋里,簡易床榻上躺著一人,他眼眸緊閉,眉頭微皺,似是睡得并不舒坦。
幸千拿下手腕的三枚玉珠,莫無在給她的玉珠上落了術法,解開廢了不少力氣,她摩擦著玉珠,接著并入那串白玉菩提里。
旁邊傳來秦逸的聲音:“放心,便是我?guī)熥鹉前阈逓椋灰攘诉@神仙醉,也需得睡上七日。”
“那便好。”她將白玉菩提妥帖掛在他虎口,聲音出奇的平靜,“等他醒來,還請秦公子將我的手信給他,此后。”
她聲音一頓,似是不知該如何說。
海棠忍了許久的情緒倏地爆發(fā),她突然出聲:“一定要去嗎?天下蒼生跟你有什么關系,整個大陸就是毀滅了又能如何。”
幸千和秦逸頓時看了過來,她別過臉,眼眸微紅:“三百年,我說不定都死了,而且這話也不過一句口頭承諾,萬一不作數(shù),你就白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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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呀,”幸千笑出了聲,“從沒見我們海棠這樣失態(tài),不要那么悲觀嘛。”
她起身,扶在海棠肩頭:“你不會死的,這才三百年,你可是樹靈,樹靈是最能活的,而且三百年誒,到時候沒了祟氣,就是太平盛世,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干的事都能干一遍。
“還有。”
她頓了頓,眼眸微垂:“我會回來的,我舍不得你們。”
她當然知
道三百年只是天道一個空頭支票,可能需要的時間更久,可能她再回來時,莫無,海棠,所有人都已經(jīng)離開。
但萬一呢,萬一她馬上就能回來呢。
就算回不來,騶吾全族也能回來,沒有虧的。
她神色一定,理著自己衣裙:“不要想那些了,你先看我,我這身衣服好不好看?我等會可是要做救世主的人。”
“不好看,”海棠硬著臉,“一點也不好看。”
風好似停了停,窗外搖擺的竹子倏地一靜,而屋內(nèi)的秦逸和幸千倏地抬眸。
“有人來了。”
“啊,想起來了!”海棠反應過來,“那佛宗主持說等三日就要來抓你,今天正好是第三日。”
幸千面上的笑一點點褪去:“這老和尚,催了命了,半個月都不愿意等。”
她看了眼床上躺著的人,只說:“海棠留在屋內(nèi)吧,用你的靈力把莫無藏起來,畢竟莫無現(xiàn)在是被佛宗除了名的,屬于佛宗叛徒,等會要是談不攏,也有后手。”
這話一出,秦逸先出了聲:“談?”
幸千點頭:“對,要談。”
她邁步:“我看這群人不順眼很久了,我需得讓他們知道,是他們求著我去祭天窟,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所有人像抓犯人一樣來抓我。”
她從儲物戒搜羅一陣,拿出把柳葉刀。
她推開門,身后海棠的靈力緩緩揚起,而門前,防護術法和陣法之外,正站著烏泱泱的一群人,為首的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
都不重要。
她眼眸微涼,抬手將那把柳葉刀抵在脖頸。
“等一下!”
她眼眸微抬,看向那出聲的人,那人一身矜貴法袍,氣息也深不可測,他面上隱隱急切:“姑娘,萬事好商量。”
秦逸在她身后出聲:“是我?guī)熥稹!?br />
秦逸師尊,那就是如一宗宗主了。
她頷首:“見過如一宗宗主,實在是不好意思,小女子膽小,見不了這樣聲勢浩大的場面,驚懼之下,竟然就有些想死了,你說這事整的。”
如一宗宗主一噎,他回過頭,人頭攢動的,除了三大宗的人外還有大大小小的其他宗門,這樣聚集在一處,確實是人多了些。
他咳了咳:“你們退到十里之外。”
如一宗弟子依言退散,其余宗門瞧見,也紛紛遣退帶來的弟子。不到半刻,竹林重新變得空曠,只是佛宗不曾動彈。
幸千微微仰頭,柳葉刀逼近自己脖頸:“這群和尚呢,怎么沒動靜。”
為首的主持仍是那副悲憫模樣:“阿彌陀佛,女施主,能為天下蒼生獻身乃是你的福分,你又何必如此相逼。”
這狗和尚還是這么討厭,滿口的仁義道理,逼得誰都要去想什么天下蒼生。
幸千笑出了聲,她看向秦逸:“你看他還這樣呢,是真不怕我死。”
自家?guī)熥鸬囊暰不斷掃過來,秦逸分外心虛,他摸了摸鼻尖:“可能他們和尚都這樣吧,不僅自己清高,還要所有人都跟他們一樣。”
那方師尊的視線變得凌厲,他聲音低了低,卻沒停:“反正他們到處都在道德綁架人,也,也不缺你。”
幸千先點頭,接著又搖頭:“你說的對也不對,就是缺我了,想道德綁架我,沒門,我今天就不可能受這個委屈。”
她倏地用力,柳葉刀下的脖頸浮現(xiàn)清晰血線,如一宗宗主,暮亓宗宗主,所有人神色都浮現(xiàn)慌亂,唯有那主持不變。
她眼眸掃過每一個人:“我幸千確實不是多高尚的人,可你們又是什么好東西?
“我分明留了口信,只要了半個月的時間,就這你們都不允許,非得來逼我。”
她看向佛宗主持:“還有你這個老東西,你就是錯了,你的觀念是錯的,你嘴里的蒼生大義也是錯的,你把自己過成這副鬼樣子,沒人管你,可你要別人也跟你一樣,那就是不對。
“而且你算什么東西?不就看了幾本佛經(jīng),學了點佛法,有什么資格高高在上,如若能祭天窟的是你,你難道會毫不猶豫去做?”
“老僧會。”住持倏地應聲,他的慈悲面容閃過一絲凌厲,“如若能救世的是老僧,如何需要在你這等小兒前伏小做低!”
“我就是要你們所有人都給我伏小做低!”
幸千跟著揚聲,她眼眸同樣透出凌厲,“什么狗屁宗主,什么狗屁主持,你們所有人都必須求著我,我才去祭那天窟!”
她指著主持:“從你開始,跪下。”
住持倏地抬頭,他不可置信:“你,豎子爾敢!”
幸千手下柳葉刀就要用力——
“等一下!”出聲的仍是如一宗宗主,他按在佛宗主持肩頭,手下隱隱浮現(xiàn)靈力,“住持,這可是為了天下蒼生。”
他眼神示意其余兩宗宗主,接到視線的二位神色了然,紛紛抬手按在佛宗主持身上:“誒呀,住持,不過一時的忍耐。”
“你們!”三股大能的靈力壓在肩頭,住持反抗無能,只能眼睜睜瞧見膝蓋逐漸彎曲,他神色有一瞬龜裂,“老僧是一宗之主,如何能,如何能——”
“咚”的一聲,是膝蓋最終落地的聲音。
幸千緩緩仰頭,她看著天,恍然想起第一次見這老東西時,莫無被迫跪地,而她被當做物件一樣端詳。
真好,如今也輪到他了。
郁結的情緒終于松了松,她走到跪地人的跟前,視線掃過其他幾位宗主:“至于你們,立個心魔誓吧,發(fā)誓不會傷害莫無,海棠,秦逸三人,我祭天窟后,如果莫無對你們大打出手,你們也不能傷他。”
幾位宗主神色隱隱猶豫,暮亓宗宗主率先出聲:“這,若他要殺人怎么辦?”
幸千略一思索:“那允許你們自保。”
瞧著他們還要說,她不耐煩了:“怎么的,我都去死了,你們挨一頓打怎么了?”
幾人一噎,最終沒了聲音,紛紛落下心魔誓。
她滿意點頭,接著用腳去碰跪著的人:“你也是,心魔誓。”
他似要起身,其余三位立時抬手一壓:“為了天下蒼生,忍耐,忍耐。”
住持眸色一狠,最終還是落下了心魔誓。
金光落下,心魔誓紛紛落成,幸千再次抬頭看天,她手下微松,柳葉刀倏地落地,叮鈴一聲。
如此,便沒有后顧之憂了。
她回過頭,試圖透過窗沿去看屋里的躺著的人,其實什么也看不見,但她眼前依然浮現(xiàn)了他的模樣。
溫和笑著的,神色沉著的,或是坦誠后,斥著占有欲的。
她倏地挪開視線:“走吧,帶路。”
她走在了最前頭。
各宗皆有出行方式,她上了如一宗的仙舟,仙舟啟動,她站在最前面,看著漂浮而過的云,許久不語,直到她依稀聽見了一聲幸千,隱隱帶著哭腔的一聲幸千。
是海棠的聲音。
她眼眸微紅,卻沒有回頭,旁邊走來一熟悉人影,乃是藏書閣時曾見過面的秦長老,她緩緩出聲:“姑娘,我們都會謝謝你的。”
“是該謝,”她毫不客氣地點頭,“你們所有人都該謝的。”
——
天窟是黑沉的,深不見底的黑,自出現(xiàn)后,所有人都對此諱莫如深,不敢來看,也不敢多言,直到某天,有一女子飛身而起,如
風一般的靈力環(huán)繞著她,帶著她,墜入了天窟里。
漆黑逐漸褪去,天逐漸完整,而女子消失得無聲無息。
而那一日,于所有的普通人而言,是分外尋常的一天,百姓依然要出門勞作,商人依然要與人交談,便是官宦人家,也依然要上朝下朝,家里長短。
只是某一刻,天空驟晴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忍不住抬頭,忍不住去說一聲:“好似許久沒有這樣明亮的時刻了。”
只他們不曾知曉,也曾有這樣一位姑娘,笑起來時的眼眸,比此刻的天還要明亮。
而修仙界,亂了二十余年的修仙界,終于迎來了動亂后的平靜,各宗紛紛歸宗,開始修理被破壞的宗門大陣,查探祟氣的人開始撤回,研究祟氣的人也得了歇息。
所有人都不用再為祟氣煩擾,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膽,若是祟氣纏身該如何是好。
只他們不曾知曉,也曾有這樣一位姑娘,在奔波之后,也想要一份可貴的平靜。
她只過了一日半的,可貴平靜。
第57章 第57章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竹屋里,在床榻上的人倏地睜眼,記憶如潮水一般回歸,不安愈演愈烈,幸千給他喂了神仙醉,神仙醉需得睡上七日,可是為何?
她這七日要做什么?
他心里逐漸浮現(xiàn)一念頭,才浮現(xiàn)便立時揮散。
不可能,幸千只是不愿與他一同,先假意與他和好,再讓他睡這七日,只是要遠離他,只有這個緣由。
他倏地起身,引著靈力牽引藕絲。
無事,藕絲仍在,只要有藕絲,無論她去了哪里,他都能找到她。
他一錯不錯看著掌心,金色絲線緩緩締結成坐蓮模樣,接著絲線牽引,牽引,再——
他皺了眉,對著不再往前的絲線進一步灌入靈力,絲線緩緩揚起,卻再次戛然而止停在了空中。
他指尖微顫,再次灌入靈力,坐蓮抵不住灌入的靈力徑直裂開,金色絲線化作一段一段。
不可能,絕不可能。
他邁步,倏地將門推開,門前石凳坐著秦逸和海棠。
“幸千呢?”
無人應聲。
他走到秦逸跟前,猛地將人提起:“我問你,幸千呢?”
秦逸仍沒有應聲。
他克制不住,扼住他脖頸:“人呢?”
秦逸終于有了動作,他眼眸微凝:“莫無,你冷靜一點。”
脖頸上的手倏地用力:“冷靜?我如何冷靜?你讓我如何冷靜!”
靈力驟然炸開,白玉菩提不斷嗡鳴。
海棠立時起身,就要引出靈力。
秦逸抬手阻止,他極力從懷里拿出封信,呼吸被扼住,他聲音異常艱澀:“信,幸千姑娘給你的,信……”
是很普通的信紙,卻帶著幸千的靈力。
莫無倏地松了力道,秦逸得了空隙,連忙大口呼吸,他將信放在莫無手里:“咳,咳咳,她,她曾說,不,不想瞧見你不人不鬼,浸淫邪術的模樣,所以,咳咳,你冷靜一些。”
莫無手顫抖著,展開了信。
屬于幸千的靈力環(huán)繞在他指尖,柔和,如風一般滑過,隨后緩緩締結成文字,是幸千的口吻。
“是的莫無,不用懷疑,我已經(jīng)去祭天窟了。”
他倏地閉眼,脖頸青筋根根暴起,她去了,她竟真的去了。
他極力忍耐著,忍耐著想將一切盡數(shù)毀滅的念頭,他再度睜眼,眼眸已浮現(xiàn)血絲,文字再次浮現(xiàn)在跟前。
“對不起,沒有提前告訴你這件事,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同意的,你會像在騶吾舊地那樣,把我關起來。
“也很抱歉,我這樣自私,在離開前還回應了你的情感,讓你明明擁有,又這樣失去。
“但我不想騙自己了,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但我還想救我的族人,騶吾一族不該這樣枉死。
“我跟天道作了約定,只要我去祭天窟,族人便都能回來,這便是我祭天窟的原因,我是自愿的,沒有人逼我,天道也沒有。
“看到這里,你一定會怨我吧?我明明都走了,還要讓你誰也不要怪罪,怨我也好,總好過你逼著自己去練什么邪術。
“對,邪術,總算說到關鍵了,你聽好了,我會回來的,可能馬上就能回,也可能三百年,也可能更久,但你練邪術,我可就真的回不來了。
“說到這,我又覺得自己自私了,畢竟三百年呢,誰能等我三百年呢?所以我還是大度一些吧,如果你喜歡了別人,沒關系的,不等我也沒關系的,你過得好就好了。
“最后的最后,莫無,這一天半的平靜日子,有你在我左右,我真的真的很幸福,感覺自己是最最幸福的人,這就是我最后想告訴你的事。”
空氣緩緩靜謐,有風吹過,吹過竹林,一陣沙沙的聲音,靈力化作的文字緩緩淡去,就要消散,渾身僵硬的人恍然回神,立時用靈力將信紙包裹。
可靈力仍在消散,他極力去抓,靈力仍從指縫溜走,最終消散不見。
幸千。
他倏地一拳砸在石桌,石桌轟然炸開,有碎石滑過面頰,落下一抹血痕,他已無知無覺,只緊緊拽著信紙,一聲又一聲克制不住的嘶吼被他死死壓在喉頭。
幸千。
他嘴唇微顫,腳下恍然沒了力氣,膝蓋直直砸在地上,極重的一聲。
幸千。
他緩緩閉眼,心緒翻涌著,腦海如走馬燈一般閃過她的模樣,朝他跑來的,笑著的,又或是氣極了的。
有人走到跟前:“她說她會回來的。”
他倏地握拳:“誰能確定她一定能回來?天道可告訴你了?”
秦逸一噎。
莫無緩緩起身,將被揉皺了的信紙緩緩展開,上面已沒了幸千的靈力,他呼吸有一瞬紊亂,只將信紙妥帖用靈力保存,放進儲物戒。
他抬眸,眼眸極涼:“可有人逼她?”
秦逸神色一怔,恍然明白他在問什么,他面色微變:“莫無,幸千姑娘說了,她是——”
手再次扼上脖頸,他被迫仰頭,對上一雙已沒了理智的眼眸:“所以呢?她是自愿的,那他們就沒有逼她了嗎?沒有嗎?”
手倏地用力,呼吸變得艱澀,他大腦一陣嗡鳴,耳邊再傳來莫無的聲音:“我本就什么都不曾有,父母,師尊,我都不曾有,我只有,只有她。
“為什么你們還要將她奪走?這世間對我不好,我沒有計較,可為何你們還要奪走我唯一的擁有的,為何?”
秦逸已找不到自己呼吸,一旁瞧見的海棠連忙出聲:“莫無!秦逸從頭到尾都沒有逼幸千!”
“可也沒有阻止,”莫無看向海棠,“你們并未阻止,不是嗎?你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去祭了天窟,不是嗎!”
秦逸已經(jīng)出氣多,進氣少了,看在眼里的海棠愈加焦急,她管不了許多,手下?lián)P起靈力——
莫無卻在這時松開,他隨手將人一扔。
靈力洶涌著,墜在他身側,是最純正的佛法,是極致的金光,此刻卻分外兇戾,不分敵我一般摧毀著周遭的一切,海棠引著靈力抵擋,她來到秦逸跟前:“你怎么樣?”
秦逸捂著自己脖頸劇烈咳嗽,眼前一陣迷蒙,他晃了晃頭,只見莫無速度極快,不要命一樣用著靈力趕路。
他顧不得許多:“快,快跟上他,他這模樣,怕是要大開殺戒。”
海棠沒有起身,她垂著眼眸:“可我覺得他說的沒錯,幸千是自愿的,可他們分明也逼她了,不該付出些代價嗎?”
秦逸眼眸一頓,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默了默,最終還是出聲:“可若不看著他,心緒激蕩下,他會墮魔,墮魔與魔族不同,靈力會紊亂,心魔會侵占神魂,他修煉的又是純正佛法,墮魔后的靈力反噬下,他如何能活到三百年后?”
海棠別過臉,最終扶著人起身。
——
佛宗
佛宗分為前山和后山,前山乃是佛寺,僧人在此修行,亦有普通人來此李禮佛,今日如往常一般,香客絡繹不絕,寺前擺著小攤。
“看一看,停一停,好吃素面只需十文啦!”
有上完香的香客駐足停留:“老板,來兩碗素面。”
“好嘞!”老板爽快應聲,他拿過面,就要下到滾水里時,四周陡然一陣震動。
他神色一頓,以為是幻覺,腳下的地又震了震。
他迷茫抬頭,卻見寺廟的人倉促跑了出來,
有神色慌亂的,有懼怕的,還有人克制不住地喊出聲:“佛像,佛像塌了!”
什么?佛像塌了?
卻不等他理清,腳下又是一陣動蕩,接著眼前的佛寺,有一角竟塌陷了,旁邊隱隱墜著金光?
他揉了揉眼睛,試圖看清那金光是什么,下一秒?yún)s有一僧人落在他跟前:“施主,此處恐發(fā)生了地龍,施主還是快快離去得好。”
地龍!
他渾身一震,攤子也不要了,轉頭就跑,余光里有不少僧人落地來驅(qū)散人群,瞧著身手不俗,他心里不免疑惑。
這寺里何時有這樣多的武僧了?
而大殿內(nèi),原本端坐著的,偌大的釋迦牟尼佛像化作了一片廢墟,廢墟之上,有一人站定,他周身環(huán)繞著淡金色靈力,身側墜著白玉菩提,眼眸卻極冷。
住持匆匆而來,瞧見成了廢墟的佛像頓時震怒,他指著上方的人:“你!你!你怎敢!”
莫無眼眸微抬,眉眼處總帶著的幾分慈悲已經(jīng)消失殆盡。
殺意,唯有殺意。
他抬手,倏地揚起一掌,直直打向住持,住持眼眸微縮,揚起靈力似要回擊,卻又想起了什么,生生止住。
不可,他立過心魔誓,不可傷他,只可防御。
而就這一瞬猶疑,那一掌重重打在他胸前。
他倏地咳出口鮮血,防身的靈力姍姍來遲,他立時揚聲:“來人!”僧人依言落在他身前。
他抬手:“護著為師!”僧人締結護體金光。
莫無不管也不顧,只揚手,白玉菩提盡數(shù)打出,護體金光頃刻碎裂,他抬眸,眼眸依舊極冷,掃過跟前每一個曾喚過他大師兄的人。
都該死,所有人都該死。
他邁動腳步,速度極快,幾乎快出殘影,他沒有留手,每一次攻擊都傾盡全力,直到迎上來的人沒了性命。
不夠,這些遠遠不夠。
他抬眸,準確看向了住持。
住持神色一變,心下竟生了懼意,他揚聲:“莫無,你莫不是要弒師不成?你當真要做那大逆不道之人?”
莫無神色終于有了變化,他嗤笑出聲,眉眼極盡嘲諷:“弒師?你莫不是忘了,佛宗李已將我除名。”
靈力震開,將迎上來的人擊退,而他足尖迎著靈力,閃身來到住持跟前,他扼住他脖頸。
住持極力引著靈力防身:“你,你這般滋擾,對得起那祭天窟的人嗎!”
這話一出,莫無神色倏地狠厲,他將人硬生生舉起,聲音幾乎從唇齒中擠出,他眼眸極恨:“你有什么資格提她。”
第58章 第58章能不能,讓她回來
“大師兄!你這般行徑,是要與全修仙界為敵不成!”莫無看向出聲之人,是此前最尊重他的師弟。
與全修仙界為敵。
他不曾與所有人為敵,可這所有人,可有一人放過他的幸千?
他收回視線,手下突破靈力屏障,接著手下用力——
“大師兄——”
他不管不顧,就要徑直折斷——
胸膛倏地一痛,他緩緩垂眸,只見一蒼老的手拿著匕首,而匕首正刺入他胸膛,他抬眸,殺意更濃,就要進一步動作,一道金光從天而降,金光分外無情,徑直將手里的人籠罩。
他眼眸微凝,緩緩松了手。
而跟前被金光覆蓋的人修為一層層后撤,煉虛,化神,元嬰,金丹,直到筑基。
他眉頭微皺,腦海中緩緩浮現(xiàn)一結論,似是天罰。
他看著自己胸前的匕首,血液不斷溢出。
“敏銳如你,不會沒有察覺。”秦逸的聲音由遠及近,他帶著海棠落地,看著滿場的狼藉,他呼吸有一瞬急促,他走到莫無身側,“如今住持身上的天罰,你可知為何?”
他語氣微沉:“是因為心魔誓,幸千去祭天窟前逼著幾大宗主都立下了心魔誓,不能傷你,若你打上門,也只可防守。”
他看著地上為天罰折磨的人:“住持煉虛修為,你與他整整差了兩個境界,若不是因為心魔誓,你怎會占盡上風,如此,你還要繼續(xù)嗎?”
莫無沒了聲響。
修士修為越高,壽命便越長,若不得突破,便會逐漸老去,直到修為再次精進,可倘若有一天修為流逝了呢,那依靠修為的壽命,還能繼續(xù)嗎?
佛宗主持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迅速蒼老的手,本就布滿溝壑的肌膚進一步喪失生機,他一成不變的神色終于有了變化,他深陷的眼眸透著惶恐:“不可能,絕無可能,我不能就這樣死去……”
他斑駁的手顫顫巍巍從儲物戒拿出許多珍奇物件,有上品丹藥,珍品靈植,他一股腦塞進嘴里:“無事,只需再進食些,再進食些……”
自是無用的,他依然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不過一刻鐘,頭發(fā)便掉了一半,他愈加惶恐:“不,不可!我護這蒼生幾百載,如何能落得如此境地,絕不可!”
他極力起身,因為骨頭逐步松散,他走得踉踉蹌蹌:“都是你,都是因為你!”
他來到莫無跟前,握住仍插在莫無胸前的匕首:“我養(yǎng)你二十載,你竟心心念念只有那個女人?莫無,你可還記得你修的是佛?”
他就要再次用力。
莫無眼眸微抬,靈力跟隨心動,用力將人一推,住持癱坐在地。
他握住匕首,用力將匕首從血肉里抽離,是極疼的,甚至身體都在不可控地抽動著,他全然不理,只死死看著住持:“你養(yǎng)我?你不過把我當做工具,不僅如此,你還要把幸千當做你的工具。
“你如今境遇算什么?便是千刀萬剮,我也仍覺著不足夠。”
“噗嗤”一聲,匕首高高揚起,刀尖沁著血液,他用力刺入他肩頭,地上的人克制不住地慘叫。
他松了匕首,直起身。
血液不斷從傷口溢出,他無知無覺,只引著靈力將散落在各處的白玉菩提收回。
他挪動了腳步,每走一步,周圍圍著他的人便退后一步,他沒有抬頭。
遠處又有人到來,是聽到訊息迅速趕到的三位宗主,為首的如一宗宗主視線流轉著,在瞧見已無回天之力的佛宗住持時心里一沉。
他與其余二人對上視線,皆從對方眼眸里瞧見了難辦。
他視線流轉,看向莫無,莫無似有所感,緩緩抬眸,眼眸里的殺意宛若實質(zhì)。
看得他心里又是一沉。
他斟酌著聲音:“佛子,我們不若好好談一談。”
談?
如何談?談了能換回他的幸千嗎?
莫無沒有應聲。
如一宗宗主搓了搓手,他聲音放低:“佛子,不若這樣,逼幸千姑娘離開確實是我們有錯在先,你有怨氣也是理所應當,我們幾位宗主自愿閉關二百年,不問俗事,不見世人,只吃齋念佛,一心為幸千姑娘祈福,你覺著如何?”
其余兩位宗主點頭附和。
祈福。
莫無停下腳步,他緩緩抬手按在傷口上,一陣鉆心疼痛后,如同死水一般的思緒才終于有了起伏,他抬眸,視線掃過每個人,有懼怕的,有討好的,也有如如一宗宗主這般帶著緊張的。
他突然扯動了嘴角,眼眸沁著幾分水汽。
他們并非真的悔過,佛宗弟子不敢向前,只是因為懼怕,三位宗主提出此言,也不過是因為他們立了心魔誓,如若他要殺,他們便別無他法。
他笑出了聲,清潤聲音幾分喑啞,胸前的傷口再次沁出血液,大腦一陣迷蒙,他身形晃了晃。
“莫無!”
他恍然抬眸,好似又瞧見了她,她匆匆走來,神色焦急著,一言不合便要按在他傷口。
她還會說:“莫無你真是,怎的又受了這樣重的傷?”
接著她會拿出傷藥,皺著眉給他上藥,好似也一同地疼了。
他克制不住抬手,要將“她”擁入懷里,卻落了個空。
傷口仍沁著血液,沒有傷藥,也沒細布,也沒有,她。
幸千。
他再次按在傷口上,鮮血從指縫中溢出。
我又受傷了,你呢,你去了哪里?
“莫無你。”依然是
秦逸的聲音。
“隨你們吧。”他淡淡出聲。
重要嗎,已然不重要了,他唯一的,唯一想要的人,已經(jīng)不見了。
“莫無,她說她會回來的,這是希望。”
對,三百年。
他神色一怔,恍然抬眸,眼前浮現(xiàn)了那一望無際的天梯,幸千信中曾說,他不能修習邪術,她會真的回不來。
可他本也不是多好的人,他工于心計,不在乎人命,手上沾染的罪孽不知有多少,若因為他不好,她再回不來,該如何是好?
他倏地有了動作,腳步一步一步邁向天梯。
同樣沉浸在情緒里的海棠,正瞧見他的動作,她問:“他要去哪里?”
秦逸眼眸微凝,順著莫無走向看去,是一階又一階階梯蔓延而上,瞧不見盡頭,是天梯。
傳言天梯之上有真正的佛祖,但只是上去是不作數(shù)的,需得一步一跪,才得見真心。
可天梯足足有八千八百十八階,古往今來,也從未有人真正踏足。
這終究只是傳言。
他似要上前阻止,抬眸間卻瞧見了他神色,如同死尸一般毫無波動,可偏偏眼眸透著幾分希望,像步入絕境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緩緩收回手。
海棠仍迷茫著:“怎么了?”
他應:“他要爬天梯,八千八百八十階,需得一步一跪往上。”
海棠皺眉:“這不好吧,他還受了不輕的傷,不若先將人帶走?”
秦逸搖了搖頭:“算了,隨他去吧,哀莫大于心死,他好歹還有最后一絲念想。”
“咚”的一聲,是膝蓋落地的聲音。
莫無緩緩俯身,頭深深埋下,虔誠跪拜。
上天啊,你可曾聽見我的聲音,我莫無十惡不赦,并非好人,可罪不及幸千,還請莫要牽連。
他起身,抬腳上了一階梯,再次跪地。
佛祖,毀去你坐像的是我,不信佛的亦是我,都與幸千無關。
他再次起身,再次跪地,直到膝蓋沁出血液,幾乎血肉模糊,直到身上衣襟被塵土沾染,混著血液粘黏在一同,直到胸口傷口進一步惡化,幾乎侵蝕內(nèi)里,直到眼前再也看不清分毫,直到腳下再沒力氣。
他仍沒有停。
日頭落下又升起,雨停了下,下了停,地面再次干涸,天梯下來了一撥人,又走了一撥人,秦逸也第七次回到這里,他緩緩抬眸。
看著他的身影逐漸變小,再變小,最終隱入云層里。
旁邊傳來弟子的聲音:“我以為那日大師兄毀了佛寺,該是這世上最最不信佛的人。”
是了,他本是最不信佛的,可如今這八千八百十八層的階梯,他也是唯一一步一跪,走上去的人。
莫無,你愛的到底有多深?
“咚——”是額頭重重砸在地面的聲音。
求你們,無論是誰,都求你們,我才是披著神佛的惡鬼,我才是最該死的人,進無邊地獄的人本該是我。
所以能不能,能不能,讓她回來。
讓我再瞧一瞧她,再瞧一眼。
——
短暫平靜的修仙界再次發(fā)生了不小的波動,先是聽雨閣突然發(fā)布了一則消息,乃是當年騶吾一族真相,騶吾一族真正死亡的原因竟并非練了邪術,全族盡毀竟是天道有錯在先。
此消息言之鑿鑿,直指天道罪責,也不知是如何發(fā)出來的,總之騶吾一族沉冤得雪,在大家嘴里又從禍害變成了神獸。
接著是上三宗宗主不知何緣由,紛紛昭告天下,說要從此閉關,此后二百年,不理世事,不見世人,只吃齋念佛,為那祭了天窟的女子祈福。
這也還好了,畢竟前面都罵天道了,不過最匪夷所思的還是那佛宗宗主,一日光景竟直接隕滅了,說是壽終正寢,可誰會信呢?
大家無處探究,只知道佛宗沒了煉虛大能,日后在這修仙界的話語權,怕是要大打折扣。
還有一事,雖少有人關注,卻也值得一提,便是佛宗那被除名的佛子,竟去爬了天梯,一步一跪,八千八百八十層,他沒日沒夜地爬,一步也不曾停。
傳言他是因為一女子,甚至被佛宗除名也是因為那女子,可若只是因為一女子,何至于去爬天梯呢?
依然無人得知真相。
有好事者曾去探究,只瞧見了那天梯之上,下了雨也無法沖刷干凈的蜿蜒血跡。
而那驚艷才絕的佛子,為情爬天梯的佛子,已沒了蹤影。
第59章 第59章還有人在等她
騶吾舊地里,荒蕪千年的泥土終于有了變化,為天罰造成的漆黑印記逐漸淡去,泥土恢復活力,地面冒出了新芽。
干涸的河面逐漸有了流水,枯萎的樹冒出了新葉,破敗的房子重新有了身影浮現(xiàn)。
“我這是……怎么了?”
淡淡金光之下,站定著的人分外迷茫,他捏著自己手臂,“我好像,重新有了肉身。”
是的,天道以自我意志消散為代價,為騶吾一族重塑了肉身,幾千騶吾孤魂終于有了歸處。
“我活過來了!”
一聲帶著驚喜的呼喊乍然響起,似一枚石頭重重砸進湖面,接著整個騶吾舊地都熱鬧起來,人們碰面交談,互相你摸摸臉我摸摸手,劫后余生。
“阿爹!”幸芽笑著,引著靈力迎著風,足尖一下一下跳躍,朝著男人而去。
男人便是幻境里,帶著族人一同抵御天罰,騶吾一族的領袖,幸樹。他慣常不茍言笑的面上這時也沁著喜色:“慢些。”
他將跳脫的人穩(wěn)住:“如今情況未明,用靈力還是莫要這樣莽撞。”
在魂體被禁錮的日子里,族人大多是沉睡的,他修為高些,會時不時醒來,只依稀知曉時間已過去很久,他也以為,他會和族人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待到魂體消散那一天。
思及此,他垂眸去看自己的手,此前虎口處曾有一幼時便留下的傷疤,如今已然不見。
肉身,許是重塑的。
那么為何能重塑肉身?可是發(fā)生了什么?
“阿爹在想什么?”
他回神,搖了搖頭:“沒什么。”
這時白青從遠處走來,她神色慌張:“幸芽,瞧見你妹妹沒有?此前分明將她**封印了,如今她身體不見了。”
聽了這話的幸芽也跟著急起來:“怎的不見了?妹妹可是我親手封印的,怎會不見?”
“還有一事,”幸楓也走了出來,他手里迎著一已經(jīng)暗淡的術法,“瞧如今術法的模樣,小侄女魂體或許已經(jīng)回歸。”
這話一出,白青先皺了眉:“魂體可是自行回歸?”
“不可能,”幸楓搖頭,“突破界限并不是容易,魂體自行回歸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且我手里術法只能將人送出,不能將人召回,如今我記憶里也沒了關于這術法的部分,不知小侄女是如何回來的。”
不是自行回歸,也不是術法召回,那人是如何回來的?
幾人心里逐漸不安。
“王上,我在出口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這個,”一女子拿著封信匆匆走來,“上方寫著幸千所留。”
幸樹接過信紙,他抬眸與身旁幾人對視著,眼眸漸沉。
白青神色隱隱擔憂,她拿過信紙展開,靈力——
“阿爹阿娘,你們好呀,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你們應該已經(jīng)復生了,真是太好了,你們能回來。
“此刻你們應該有很多猜測,肯定也會疑惑,為什么自己能回來,復生會不會有隱患之類的,首先,當然不會有隱患!因為你們的肉身是天道重塑的,不會有問題。
“至于為什么能回來,不用擔心,是我跟天道做了個小交易,我也沒有什么事,只是回來的要晚一些,你們離開這段時間,修仙界出了些問題,不過已經(jīng)解決了。
我還去了趟異世!很神奇的一個世界,等我回來慢慢跟你們說。
“而且我還有了喜歡的人!他人很好,長得好,對我也好,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也很開心,如果我回來的時候他還記著我,我就把人帶回來給你們看看。
“真好,你們回來了,世界也太平了,一切都是好的開始,你們要好好生活呀,如果我最終回不來,把我忘記就好了,我不會介意的。”
“妹妹這是什么意思?”幸芽皺著臉,“什么叫最終回不來?”
幸樹已隱隱有了猜測,他看著身側面色已經(jīng)很不好的妻子,最終沒有出聲,只勉力笑著:“不會的,你看。”
他
點著信紙:“這前面說的都是回來了要如何呢,怎么會回不來?”
妻子聽言抬眸,眼眸已有水光,他將人環(huán)抱,不著痕跡轉移著話題:“而且女兒還說有了喜歡的人,真是奇妙,我總覺得她還在你肚子里,一轉眼竟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
白青果真被轉移思緒,她懊惱:“是了,我們都沒能陪著她長大。”
幸芽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心下仍覺得不對勁,她想了想:“不若我出去一趟,看看外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幸樹看著周遭百廢待興的家,略一沉思:“也好,重建家園你也幫不上忙,不若出去打探一番。”
——
冥界
冥界是脫離修仙界,分外特殊的存在,無論是普通人,修士,亦或是妖族魔族,死后的魂魄都會來到這里,若無業(yè)障,便會喝上碗孟婆湯,忘卻前塵,再走上奈何橋,前往三生石往生。
因為位于生死之間,此處與各界有著絕對界限,冥界也從不摻和活人的事,便是天將塌,此界將毀,冥界也只會靜靜等待那一天到來。
這是規(guī)矩,是此界形成時便有的規(guī)矩。
近日卻出了件奇事,因為有一生人,不知從何處找到了突破界限之法,成了這冥界里,唯一不是魂體的生人。
此事甚至驚動了幾百年不曾出現(xiàn)的冥主,她分外頭疼看著跟前的人:“你是怎么進來的?”
莫無眼眸沒有波動:“我要進十八層煉獄。”
冥主震驚:“你去那里做什么?你是生人,這是死后清算業(yè)障才要受的苦。”
莫無緩緩抬眸,眼眸依然沒有情緒,他說:“我有罪,需得贖罪。”
只有贖罪才能洗清罪孽,才能讓幸千,早一點回到他身邊。
——
白,依然是一望無際,分外虛無的白,幸千漫無目的地走著,自祭了天窟之后她便來了這里,這次不是夢,是真的魂體到了此處。
為何是魂體?
因為在祭天時,她清晰感受到自己所有血肉都燃燒了,與祟氣一同,燒的干干凈凈。
她撐著腦袋,不知多少次出聲:“你好?有人嗎?”
沒有人應聲。
她沒了力氣,一下躺倒在地,天上依然是一片虛無的白。
太難熬了,難道要在這熬上三百年?那是真的要死了,這樣的日子如果要讓她過上三百年,在這死又死不成,活又活得不像樣,她真的會瘋的。
她不死心,又喊出聲:“有人嗎!”
依然沒有回應。
她趴在地上,四肢都攤開,臉也朝地,好,不用三百年,她現(xiàn)在就要瘋了。
她開始用頭撞地,不疼,只有些觸感,她繼續(xù)撞著,心也越來越死,越來越死,不知過了多久,耳邊隱隱有了聲音。
“幸千。”
她倏地起身:“是不是喊我了?”
那聲音又消失了,她以為是幻聽,決計重新躺下時,那聲音再次揚起:“幸千。”
真的有人!
她當即站起身,分外興奮:“天道是不是?你還活著?那我是不是能回去了?”
不曾想那聲音卻分外虛弱,像是電音一般斷斷續(xù)續(xù):“現(xiàn)……在,有兩種……選擇。
“重塑騶吾全族……肉身后……我變得分外……虛弱……就快要消……失……若要為……你重塑肉身……恐無法……完善……
“因此……有……兩種選……擇……一是你等待……三百年新的天道……二是我為你重塑一有缺陷……的肉身……不僅……需要沉睡……修為也需得重新……修煉……你——”
“我選第二個!”幸千立馬接話,“第二個第二個!”
沉睡總好過在這枯等三百年,而且,她能回去了!她真的能回去,不用等一個莫須有的結局,也不用等新的天道,她立時便能回去!:
牠稍停頓,似是某種提醒:“我……需得提醒你……有缺陷的肉身……恐有隱患……”
隱患?
她稍稍冷靜,腦海中卻突兀浮現(xiàn)了一人模樣,那陷入夢魘里,死死將她抱住不肯松開的人,還有他幾乎沒了理智,應下會修習邪術的話。
她笑了笑,輕輕應聲:“隱患就隱患吧,還有人在等我,我再不回去,他萬一做傻事怎么辦?”
話音一落,淡淡金光將她籠罩,接著分外玄奧的感覺從魂體深處揚起,再然——便眼前一黑。
——
幸芽坐在客棧大堂,她足尖輕晃,眼眸分外新奇,看看這又看看那,不過她也沒忘了正事,淡淡靈力環(huán)繞在耳邊,聽著旁邊客人的聲音。
這處客棧開在妖域臨界的地方,接待的不是妖族便是路過的修士,是她在人間一邊避開人群,一邊打探修仙界消息才探聽到的地方。
她想此處應是消息的中轉點,便徑直用了日行千里來了這里,這里的老板身后還墜著偌大的蓬松尾巴,瞧著便不一般。
她視線忍不住凝滯在老板的尾巴上。
蘇芮似有所感,緩緩抬眸,對上了雙微圓眼眸,她神色一怔,下意識出聲:“幸……”
接著便止了話頭。
不是幸千,只是眉眼生得像,而且幸千那姑娘已經(jīng)祭了天窟,當時她跟隨妖主身后,親眼瞧見。
她眼眸微暗,繼續(xù)打著算盤,不曾想一個錯眼,跟前燈光已經(jīng)被遮掩,她抬眸,是方才那姑娘,她笑著,眼眸明亮:“老板姐姐,能不能跟你打聽些事?”
老板姐姐。
蘇芮倏地紅了眼眶,她垂了頭:“抱歉,我失態(tài)了。”
她抬起衣袖,擦拭著眼角:“姑娘生得像我一位故人,想問什么都可,我知道的便告訴你。”
幸芽眨了眨眼眸:“不知老板姐姐可聽說過幸千?”
第60章 第60章想見的人,就去見呀……
時間很快,快到七十六年于修士而言,不過一個閉關的時間,時間也很慢,因為七十六年,普通人的一輩子已走入尾聲。
人間換了個朝代,京城半年一次的花燈節(jié)已然取締,而少有人前往的南河也有了變動。
乃是這七十六年里逐漸出現(xiàn)在人們視野里的騶吾一族,決計將南河一同劃入騶吾生活之地,改名南吾,此后南吾便如同魔域,妖域一般,獨立于世間。
騶吾一族乃是神獸,天賦好修為高,還有日行千里這一天賦術法在身,現(xiàn)世后動作也極大,不僅四處參加各宗盛事,還以王女幸芽為首,成立了千里鏢局,無論是物品,信件,亦或是人,通通都能運送,速度之快無人企及,很快便成為修仙界頂尖的產(chǎn)業(yè)。
據(jù)說他們?nèi)绱藙幼魇菫榱苏覂蓚人,兩個已經(jīng)消失很久的人,至今也未尋到他們蹤跡。
“能去哪里呢?”幸芽摸不著頭腦,“千千找不到情有可原,可這莫無為何也尋不到啊,整個大陸都快被我翻遍了。”
自從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何事之后她就一直在找人,她想找到幸千,還想找到幸千喜歡的人,這樣即便幸千回不來,她還可以從她親近的人那多了解她一點。
也是奇了怪了,七十六年,一點蹤跡她都不曾尋到,難不成人間蒸發(fā)了不成?
她身旁的男子也懊惱著:“難不成不是活人待的地方?”
這話一出,幸芽陡然起身,她眼眸微亮,卻又忍不住遲疑:“總不可能在冥界吧?”
真的會有活人在冥界七十六年嗎?
倘若冥主聽了這話,定會大聲附和,有!真的有!不僅有,還硬要去十八層地獄待著,也不知道怎么進來的,她也沒法把人弄出去,愁的魂體都暗淡了。
她看著幾乎沒有一塊好肉的人,分外無奈:“我們也算老熟人,你到底是為何一定要待在這里?就是贖罪,七十六年煉獄也已經(jīng)夠了。”
她指著不遠處一魂體:“你看,那邊那位罪大惡極的都已經(jīng)服完刑了,他在人間謀逆,屠了三個城,老弱病殘也沒放過,你還能比他罪過大不成?”
她嘆了口氣:“你們修士也真是的,總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殊不知真正的惡鬼,大多
來自人間。”
莫無緩緩抬眸,十八層煉獄的刑罰直達魂體,抬頭這一瞬他眼前陣陣迷蒙,迷蒙間好似又瞧見了她的模樣。
他指尖微動,不知多少次想去觸碰“她”的面頰,卻也不知道多少次落了空。
“已經(jīng)……七十六年了嗎……”
——
“什么?你說現(xiàn)在距離天窟祟氣已經(jīng)過去七十六年了?!”
“怎么了?”被問到的人一臉莫名,“天窟啊祟氣啊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現(xiàn)在上三宗都不是當初的上三宗了,你這么驚訝做什么。”
幸千扯了扯帽檐:“抱歉啊,我閉關多年剛出關,所以驚訝了些。”
被問的人看著跟前修為才將將筑基的人更莫名了,他欲言又止:“閉關多年……才筑基嗎?”
幸千:……
她木著臉:“對,我天賦差。”
說著她徑直離開,轉身間隙帽檐滑落了些,隱隱能瞧見一對尖尖耳朵,周圍視線若有若無看了過來,她連忙將帽檐一扯。
是的,她又變成幼年期了。
雖然對天道說的隱患早有準備,但醒來時摸到自己一對耳朵時還是沒忍住抓狂了下,甚至還要像當初一樣每三天變回一次原型,這是易感期前兆。
所以她可能還要經(jīng)歷一遍易感期。
思及此她忍不住閉眼,有種兜兜轉轉又回到原點的感覺。
此處是一小宗門正在招收新的弟子,四周很是熱鬧,半大的孩子蘿卜頭一樣一個接一個排著隊,澄澈眼眸透著對新事物的新奇。
應該是從民間挑選而來,有靈根的孩子。
她緩緩呼出一口氣,決計再挑個有緣人問問騶吾如何了,其實她是想去黑市找螺衣的,但是祭天窟時她把儲物戒交給海棠保管了,玉牌也在儲物戒里,她醒來時甚至沒有衣服穿。
思及此她又忍不住閉眼,她實在忘不了那個畫面,她身上沒錢,只能用那種很大的芭蕉葉裹著去求人家能不能給件衣服穿,后來為了還債,還給人洗了一天的碗。
這輩子都沒有這么窘迫的時候。
有力道扯了扯衣角,她回神垂眸,是一才到腰間的小姑娘,小姑娘眨了眨圓圓眼睛:“姐姐,你頭上有耳朵。”
她面色一凜,連忙檢查帽檐,摸到還在頭上時才松了口氣,她蹲下身,跟小姑娘平視:“耳朵是假的哦,姐姐戴著玩的。”
“原來是假的,”小姑娘似懂非懂,她吸了吸鼻子,仍沒松手,“姐姐也是被帶過來說修煉的嗎?”
幸千搖頭:“不是的哦,姐姐已經(jīng)修煉很久啦。”
小姑娘疑惑了,她歪著腦袋,抓著自己小辮子:“那姐姐是做什么的?我看這里好多人,那些穿一樣衣服的哥哥姐姐是帶我們的,路邊經(jīng)過的叔叔阿姨走得很快,應該是要去哪里,只有姐姐站這里很久了,我還以為姐姐跟我一樣呢。”
她是做什么的呢。
幸千看著跟前神色懵懂的小姑娘,接著抬手捏了捏她面頰:“姐姐我呀,是回來找一個人的,一個我想了很久很久的人。”
“那怎么不快點去,想見的人就要去見呀!”
“是的呀,”幸千笑開,手上比劃一個大圓,“姐姐要去的,只是姐姐才回來,而且世界好大好大,姐姐找到他,也需要時間呀。”
小姑娘分外震驚,也跟著抬手比劃:“有那么大嗎?”
幸千笑著點頭:“不止呢,比這個還要大一些。”
“姑娘你……”一突兀響起的男聲打斷了她。
她將小姑娘迎入隊伍里,接著起身抬眸:“你好?”
不曾想那男子瞧見她模樣后一下欣喜起來:“你,你可是幸千王女?”
什么王女?這人又是怎么知道她名字的。
她不免警惕:“你找幸千做什么?”
“不是不是,王女不必戒備,”男子瞧見幸千神色,連忙解釋,“我沒有惡意,我是騶吾,族人都有您的畫像,所以在下才認得您。”
說著他抬手,露出族紋。
幸千看著那分外熟悉的淺青色紋路,愣了愣,接著拂開自己衣袖,兩道紋路一模一樣。
那男子也瞧見了族紋,他神色激動,接著倏地跪地:“見過王女。”
王女。
也對,幻境里,那站在木臺上的被喚作王上的人是她父親。
周圍視線聚集了過來,她連忙將人扶起:“你先起來。”
頭一次被人這么尊敬對待,她實在不自在,只將人拉到一旁:“下次見到我可不要再跪了,你先跟我說說,現(xiàn)在族人都如何了。”
男子神色依舊激動,他應好,接著緩緩訴說起來。
時間一點點流逝,日頭逐漸下落,小宗門招完了新弟子,也關上了山門,而幸千也終于將這些年發(fā)生的事一一聽來。
她神色不明,自復生后便一直揚著的情緒逐漸下沉。
男子說的口干舌燥,拿過腰間的水壺喝下一大口:“這便是這些年發(fā)生的事了,王女,王上和幸芽王女都在找您,現(xiàn)下不若立即回去?”
他笑得靦腆:“只,只是我修為一般,日行千里用的也沒有那么好,恐,恐怠慢——”
“不用了,”幸千出聲打斷,她笑著,“你先將這個消息帶回吧,我要先去找人。”
男子怔住,他焦急起來:“王女可是要去尋那莫無,還請王女聽我一言,那人幸芽王女已尋了不知多久,并非三兩日便能尋到的,王女不若先放——”
“不用,”她再次出聲打斷,“我能找到他,也只有我能找到他。”
她面上的笑緩緩淡去,手里開始締結靈力,她在祭天窟前有很多設想,她想過莫無會憤恨,會去找三大宗和佛宗算賬,所以她逼著那幾人立下了心魔誓,她也想過莫無會去修煉邪術,就像蕭離一樣,所以她留了口信,讓他不要做傻事。
可她唯獨沒有想到,他竟會去跪那天梯,去信那一聽就是唬人的傳言。
他不是自詡不信佛嗎?不是說自己不是好人嗎?怎么到頭來卻只有他去跪了那天梯。
世上哪有什么佛祖,如若有,輪得到她去祭天窟嗎?
現(xiàn)下還不見了,天梯都跪得了,也不知道還要做什么傻事。
思及此,她愈發(fā)擔憂,只留下句:“還請你告訴我家人,我很好,不必擔憂。”
接著落下手里靈力,日行千里。
身形逐漸消散,跟前場景飛速變化,直到一枚海棠花飄在跟前,她接過海棠花,身形跟前停滯,她抬眸,是熟悉的客棧模樣。
七十六年了,一點也沒變。
客棧內(nèi)不斷傳來吆喝聲,隱隱有老板姐姐的聲音,她沒有進門,只停在海棠樹前,其實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會來這,在聽到人不見,誰也找不到時,腦海里最先浮現(xiàn)的便是此處。
或許是這里是他們聯(lián)結的開始,無論是初見,還是關于藕絲的約定,而從這里走出后,他們便綁在了一起,此后相熟相知,他步步為營,而她芳心暗許。
記憶潮水一般涌來,她克制不住上前,抬手按在海棠樹上,這時門被打開,蓬松尾巴出現(xiàn)在余光里。
有風吹過,吹落了她的帽檐,接著是蘇芮不可置信地聲音:“幸千?天,我,我莫不是在做夢吧……”
而她正正在海棠樹最高的枝丫上,捻起根金色絲線,是藕絲,她勾住藕絲,倏地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