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他不會又失憶了吧?”……
接到羅昊的電話時, 喬鈺正在圖書館寫論文。
江勉出車禍了,在醫院躺著呢,目前沒過危險期。
他覺得對方舊活新整, 一個坑里想套兩頭驢。
所以下意識就接話:“他不會又失憶了吧?”
羅昊哭天搶地:“天娘啊,可別再來一出了。”
臨場反應還挺強。
喬鈺掛了電話。
但接下來的一小時,他什么也沒看進腦子。
收拾收拾書準備回宿舍,羅昊給他發來了一條視頻。
視頻是站在病房外隔著玻璃拍的,雖然拍攝者無所不用極其地變換角度,但喬鈺只能看到重重遮擋物后面的部分床鋪, 以及完全看不清是人是鬼的所謂病人。
【羅哥:昨晚上出的車禍,秦小姐今早剛醒, 話就說這么多, 你愛信不信。】
這條信息后面接了一個醫院的定位。
喬鈺信了。
他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凳子摩擦地面, 發出一聲尖銳的聲響。
附近的同學微微皺眉,朝他投來介意的目光, 但喬鈺顧不得那些, 他甚至來不及收拾書本, 忙不迭地出了自修室。
給羅昊打去視頻,那邊大概正等著呢,幾乎秒接。
喬鈺就這么傻乎乎地站在樓梯間里,看羅昊給他一張一張地翻著病例以及幾張病危通知書。
江勉的名字赫然其上, 如果這也能造假,那玩笑未免開得有些大了。
買車票, 去車站。
喬鈺一邊點一邊往樓下跑,突然想起來自己的身份證還在書包里。
又慌亂地返回去。
一個猛回頭,撞上后面的同學, 他差點摔下樓梯,還好人家手疾眼快拉了他一把。
“啥事兒啊,”那人脾氣挺好,“別著急。”
喬鈺扶著欄桿,喘口氣的功夫冷靜了下來。
“沒事兒吧?”那人又問。
“沒,”喬鈺呆愣愣地回答,“沒事。”
不是上下學的點,樓梯上的人不多。
那人看喬鈺能站住了,也沒太多管閑事。
喬鈺一個人停了會兒,突然蹲下去坐在了臺階上。
他踩著一階坐著一階,雙手按在自己臉上,搓了幾把,打開手機又把羅昊發來的視頻看了一遍。
都沒見著臉,不一定是真的。
江勉什么事干不出來,就算是大點的玩笑他也不是一定就不敢開。
再說即便是真的跟他有什么關系?
他好不容易把江勉甩開了,現在自己巴巴往上湊?
他也瘋了?
喬鈺關掉手機,右手握著,左手抓著右手手臂支在膝蓋上,然后躬身把臉埋了進去。
別管了,別問了,也別擔心。
就算是真的你去了也沒用。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對自己說,早早地回了家。
孫姨看他喬鈺回來,剛好出去買菜,家里的食材不多了,早上買能新鮮點。
門關上之后,家里只剩他們祖孫兩人,喬鈺蹲在姥姥的腿邊,抱著她的腰。
姥姥摸摸喬鈺的腦袋,左邊摸摸右邊摸摸,摸來摸去摸到喬鈺的臉:“哎喲不得了。”
她摸了一手的潮濕。
因為要照顧姥姥的情緒,喬鈺基本都會在姥姥面前保持笑容。
他想做那個接著姥姥的人,而不是讓姥姥接著他。
可今天他有點控制不住,看見姥姥就眼里泛酸。
不管長了多少歲,他在姥姥面前都是個小孩兒。
“姥姥,”喬鈺抱住姥姥,就像幾年前他從京市回來,“姥姥我難受。”
姥姥長長“哎”了一聲,也抱住喬鈺:“小猴兒受委屈了。”
不是委屈,委屈是之前受的了。
他現在難受,是覺得自己委屈都受成那樣了,還想著給他委屈受的人。
喬鈺覺得自己有點那什么。
“小勉呢?”姥姥板著臉,“讓小勉揍他去。”
不說還好,一說這名字,喬鈺只覺得心像針扎一樣疼:“小勉騙我,他和別人結婚去了!”
“哎喲喲,”姥姥眼睛一瞇笑起來,“那是好事啊!”
喬鈺張了張嘴,停了兩秒閉上,心里更難過了。
“可我喜歡他!總想著他!我知道我不該這樣,但是我控制不住,我真賤,我該死!”
喬鈺咬著牙,恨不得直接往自己臉上甩兩下。
“他還說愛我,說永遠愛我,可他跟女人結婚,他真是個畜生,我不應該信他,他只會說謊,他騙我,他騙我……”
喬鈺的聲音越說越低,到最后就連自己都忍不住想,是啊,那為什么還要流眼淚呢?
“可是我的心好疼,”喬鈺摸著自己的胸口,小聲地念著,“真的好疼啊……”-
喬鈺還是去了趟京市。
他偷偷偷摸去的,帶著口罩和鴨舌帽。
可惜醫院是私立的,他被攔在了外面。
羅昊的對話框來來回回點開了好幾次,喬鈺咬著手指甲,還是沒把那個信息發出去。
在門口站了許久,他鼓足勇氣去和安保人員搭訕。
對方耷拉著眼皮,一開始沒搭理他,但喬鈺總是不走,只好勉為其難地透露幾句。
“昨天是有個入院的,夫妻倆。”
“男的護著老婆,傷得重些。”
天色逐漸沉下來,喬鈺呆呆地站在路邊。
江勉真的出車禍了。
但這不妨礙他依舊像個笑話。
夫妻倆,老婆。
嗯對,這樣才對。
他呆呆地站在路邊,覺得自己能來一趟已經仁至義盡。
他應該回去了。
回去,不管江勉是死是活,也輪不到他一個外人操心。
小倆口好著呢,你過去找什么惡心?
喬鈺拖著自己灌滿水泥的雙腿,沿著人行道一步一步往前走。
上午哭出來的眼淚讓他臉上過了敏,現在又疼又癢,反而成了支撐著他清醒走下去的動力。
想是想明白了,可怎么就這么難受呢?
不過一墻之隔,江勉在里面生死未卜。
他卻連守在外面擔心的資格都沒有。
他們以前是那么親密,是那么、那么的親密。
喬鈺都想過等到很久很久以后他們都老了,快死了,也是江勉守在他的身邊陪著他。
你為什么要變成這樣呢?
因為錢?還是想過正常人的生活?
可能兩個都有,喬鈺不知道。
他仰起臉,抬手摘了口罩,大口大口的呼吸。
有那么一瞬間,他想,如果江勉死在五年前的那場車禍里有多好。
沒有欺騙,沒有婚姻,沒有接下來的一切,他還能在腦海中存留一些他最愛的少年,陪著他走完漫漫余生。
可現在什么都沒有了。
江勉的重新出現把一切都毀了。
他和江勉之間,什么都沒有了。
眼淚從臉頰滑落,在下頜淋了一場小雨。
在這里沒人認得他,也沒人在意他。
喬鈺一邊走一邊抹眼淚,痛痛快快哭出來。
有車輛駛過,后排的秦予鹿和路邊的喬鈺打了個照面。
“這人……”她趴著車窗往后看了眼。
動作牽動傷口,她疼的抽了口氣。
“別亂動呀!”她朋友連忙把她掰回來,“你能不能老實點?!”
“我看到個人,”秦予鹿指指后面,“他的臉老紅了,嚇人。”
兩個女生在車里嘰里咕嚕說起話來,剛才那一抹哭聲就像窗外飛馳而去的樹木,晃一下過去也就過去了。
秦予鹿回了趟家,又趕來醫院,江勉這邊情況雖有好轉,但還是沒有完全脫離生命危險。
秦予鹿趴在玻璃上往里看,不明白自己過一夜都可以下地亂跑了,為什么江勉就傷得這么嚴重。
“車是沖著駕駛位撞的,”羅昊搖搖頭,“而且江少的頭部本來就受過重創。”
“他護著我了,”秦予鹿目光發直,呆呆道,“他救我一命。”
羅昊發了會兒呆,拿出手機刷新了一下消息。
喬鈺那邊沒一點動靜。
“真絕情啊。”他忍不住感嘆。
秦予鹿轉過臉:“怎么了?”
“你還知道感一下恩呢,江少豁出命保下的人,看都不看一眼。”
“誰?”秦予鹿問,“他老婆?”
羅昊收了手機:“你不是他老婆嗎?”
秦予鹿不解:“你認識江勉這么久,他老婆你不知道?”
“五年而已,”羅昊說,“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連自己叫什么都不清楚,哪來的老婆?”
秦予鹿面露不解:“之前三天兩頭就往淮城跑,都那樣哄了,他老婆也沒原諒他?”
“不就說嗎?”羅昊也挺無語的,“我都跟他說了,他非不信,還說騙他,江少恨不得把心都掏給他了,誰敢騙他。”
秦予鹿瞪大眼睛:“啊?不會吧?如果那人真這么爛,江勉喜歡他什么啊?”
羅昊憤憤道:“我怎么知道?跟中了蠱似的,兩眼一睜就是他老婆。”
兩人在走廊上絮絮叨叨聊著八卦,沒一會兒,醫護那邊通知可以家屬探望。
秦予鹿立刻上前:“我是家屬我是家屬!”
她穿上隔離服,小心翼翼走到病床邊,江勉的臉上貼著紗布,人還在睡。
“破相了……”秦予鹿惋惜地嘆了口氣。
不過以江勉的長相,就算破相了半邊臉應該也是別有一番滋味的。
她象征性在旁邊說了幾句“早點醒來”“我等著你”“愛你喲”之類的廢話,畢竟他們暫時還要扮演單方面伉儷情深的未婚夫妻。
江勉沒給任何回復——他當然給不了回復。
秦予鹿知道的,她就過來走個過場。
然而等到臨走時,她回頭看了一眼,竟也覺得有些心酸。
鬼門關上走一圈,病房外守著的除了自己這個湊數的,也就剩一個羅昊。
現在這個關節點,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盼著江勉早點咽氣,好敲骨吸髓,瓜分殆盡。
“快點醒過來啊,”秦予鹿小聲說著,“剛攀上你這個靠山,別這么快就倒嘛……”
第32章 第 32 章 “你認識我?”
喬鈺回了淮城之后, 每天渾渾噩噩地過日子。
羅昊也不給他發信息了,他不知道江勉到底好些沒有。
應該是好轉了,如果是不好的消息, 總會通知一下吧?
但他又怕真看見個通知,每天點進去對方的朋友圈一百次,就指望著能看著一點動靜。
兩天過去了,什么都沒有。
喬鈺想著自己要不要再去一趟京市和那個醫院的安保打聽打聽,但又想起自己上次嚎啕大哭發誓是最后一次跑來京市。
臉上的過敏剛好,他就又開始亂想。
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 喬鈺抬手真想給自己一耳刮子。
但到底還是沒給。
“哎喲~”
他撞到一個人,對方踉踉蹌蹌兜了一圈, 倒在了他的身邊:“好痛。”
對方是個姑娘, 喬鈺下意識后退一步拉開距離, 然后慌里慌張地想去扶她:“你沒事吧?”
“好像……有事。”那姑娘虛弱地朝他伸出手, 然后——狠狠握住了。
喬鈺一愣,猛地把手抽了回來。
因為用力過猛, 那姑娘又一個踉蹌差點沒摔個狗吃屎。
“你有沒有點紳士風度!”對方一改剛才的柔弱不能自理, 怒而暴喝, “我差點——”
話說一半,她突然卡了殼,一雙好看的杏眼滴溜溜盯著喬鈺,半天沒吭聲。
“同學?”喬鈺皺了皺眉, “你應該沒事了吧。”
他說罷,停了兩秒, 也不管對方到底有沒有事,自行繞開就要走。
“哎!”那姑娘跟過來,“你撞了我, 就想這么走了?”
喬鈺停下腳步,回頭看。
這是來碰瓷的?
可下一秒,對方又說:“長得不錯,約飯嗎?”
喬鈺扭頭就走。
“我請客!沒聽見嗎?”那姑娘繼續跟著,“Hellow?耳聾?我,美女,請你吃飯。”
這世界神經病真多,喬鈺想。
他回了宿舍,放下課本準備去酒吧兼職。
但下樓時又意外撞到一個男生,對方華麗起身深情注視,張口就是一句:“認識認識?”
喬鈺冷下了臉。
他覺得有人在整他,但是不知道是誰。
想到這又有些不安,于是加快了腳步。
到了清消,他找到了王哥。
猶猶豫豫,想通過對方去找羅昊打聽江勉的消息,但王哥什么都不知道,還傻乎乎地覺得他脫離苦海重獲新生。
喬鈺咬著牙,沒說出口。
“今兒啥日子啊?”王哥拍拍他的肩,“有個漂亮妹子買了三千塊的酒都記在你頭上了。”
喬鈺隱約覺得不妙。
他拿了瓶酒走過去,果然是那個碰瓷的。
“你是誰?到底想干什么?”喬鈺問。
“坐啊,”那人拍拍身邊的座位,“我叫秦予鹿,交個朋友。”
“咔嚓——”
喬鈺手中的酒瓶摔了個稀巴爛。
一千塊的紅酒落地聽了個響,旁邊兩個服務員眼睛瞪得都快有嘴大了。
“哎呀!”秦予鹿裝模作樣地捂了一下嘴巴,“這可怎么辦才好呢?你陪我喝一杯,把我哄高興吧。”
喬鈺站在原地,目光停在秦予鹿的臉上,一直看著她。
秦予鹿本來演得還挺投入,但慢慢發覺喬鈺這個反應不對,于是也就恢復正常了。
“你知道我?”秦予鹿問。
喬鈺張了張嘴,努力想讓自己回答得非常正常,顯得游刃有余。
然而,努力過后,他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話。
“渣男,”秦予鹿的突然提高音量,“你對得起江勉嗎?”
喬鈺有那么一兩秒沒聽懂這是什么意思。
“他在醫院差點沒命了你卻在這里——”秦予鹿看了看四周,接上,“端盤子。”
說完她又覺得奇怪:“他少你錢花嗎?”
“你在說什么?”喬鈺不明白。
“你,”秦予鹿指著喬鈺,“為什么不去看看江勉?”
喬鈺簡直匪夷所思:“你……讓我去看江勉?”
“我?”秦予鹿又指指自己,“我為什么不讓你看江勉?”
“你是他的、妻子——”
秦予鹿:“我呸——”
喬鈺:“……”
“我大好年華為什么非要替你步入婚姻的墳墓?你想玩我也想玩好嗎?”
喬鈺呆在原地。
“江勉沒跟你說嗎?我和他是假的,你不是他老婆嗎?對了,你眼皮上有疤沒有?”
秦予鹿說著就站起身,靠近了往喬鈺眼皮上瞅。
喬鈺整個人呆若木雞,連躲避都不會了,就跟個木樁子似的杵在那。
“果然有,”秦予鹿隔空點了一下,“江錦華戳的是不是?你還說你不是他老婆?”
“假、假的?”喬鈺半天才緩過來這個詞。
“不然呢?他不是彎的嗎?彎的能突然變直嗎?騙女人當同妻全家升天哦。”
秦予鹿說話實在是太快了,一張嘴跟機關槍似的嘟嘟嘟就是一通掃射,說出來的話大多廢話,還需要頂著槍林彈雨在里面把有效信息篩選出來。
就憑喬鈺現在這個生銹的腦袋,秦予鹿再說幾句他非得累死。
“你和江勉真是假的?”
“同樣的話我要說幾遍啊?我要他的錢,他借我的勢,商業聯姻,懂不懂?”秦予鹿不耐煩道,“說了你又不信,不信又喜歡問。江勉失憶了你不知道嗎?他摔著腦袋了,羅昊認識他的時候他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
喬鈺還沒從上一個震驚中緩過神來,下一個震驚就緊跟著來了。
“可、可、可他……”喬鈺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解釋,“可他打電話說是裝的,說、說自己裝不下去了。”
秦予鹿皺著眉:“有嗎?他有這么說過?”
“有,”喬鈺肯定道,“我親耳聽到的。”
“你聽錯了,”秦予鹿糊弄過去,“江勉不是那種人。”
喬鈺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聽別人跟他說江勉是哪一種人。
“他不是個會撒謊的人,他很愛你。”秦予鹿嘆了口氣,“我看你也不是個不規矩的,對他也不是沒有意思,你們到底在干什么?這不兩情相悅嗎?都能被折騰成這樣?”
喬鈺半天沒說出話來。
“他昏迷都喊你名字呢,”秦予鹿小聲嘀咕一句,再提高了音量,“就現在,你跟不跟我去京市?”-
喬鈺回了趟家,和孫姨交代了一下,收拾了兩件換洗衣服就直接去了京市。
這次他在車里順利地進了醫院,江勉已經轉到普通病房,可以二十四小時陪護,也不需要穿隔離服了。
“好好看著他,”秦予鹿說,“現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巴望他死。”
她說完就走了,喬鈺一人在病床邊站了很久。
他有些不敢去看江勉,不敢再次觸碰這些可能會傷害到自己的人與事。
可他又想起秦予鹿說的話,喜歡他就要信他。
信江勉的確失憶了,信他沒有騙自己。
畢竟未婚妻都出來牽紅線了,自己沒理由不走這一趟吧?
“哎喲我操!”
病房里闖進來一個人,但頭一轉跟個陀螺似的飛快把自己又轉出去了。
喬鈺吸吸鼻子,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暫時把江勉放在一邊,走去門邊查看情況。
羅昊揉揉眼睛:“喬鈺?你怎么進來的?”
喬鈺老實回答:“秦予鹿帶我進來的。”
“秦——”羅昊打了個殼,“算了,她也是想一出是一出。”
羅昊是來守夜的,這幾天秦予鹿看白天他看晚上,就怕江勉醒了身邊倒水的不是個熟人,他能干著嗓子渴死過去。
“你不是不信嗎?”羅昊還記著仇,沒好氣地說,“不信還來什么?”
喬鈺避開這個問題,換了個他比較關心的:“江勉真的失憶了嗎?”
羅昊瞪大眼睛:“不是,你到現在都還懷疑這個?他如果沒失憶干嘛不去找你?”
喬鈺一時半會兒答不上來,于是又換了個問題:“可是我有一天聽他跟人打電話,說裝不下去了。”
羅昊沉默片刻,嘆了口氣:“我五年前認識江少的時候,他什么都不記得……”
羅昊那會兒還是個留子,他們一個小圈里就那些人,某天突然多了個新面孔,就拉著一起玩。
江勉應約了,但是他什么都不懂,跟個傻子似的,在人群里發呆。
羅昊過去搭訕,一來二去熟悉了才知道江勉出了車禍,失憶了。
他只知道自己叫江勉,真實性存疑。
在這兒留學,家里應該挺有錢的,卡里的余額可以讓他活得很自在。
之所以出來,是試著接觸一下周圍,看能不能碰巧遇到什么熟悉的東西,找找過去的記憶。
羅昊第一次見到失憶的人,覺得新奇,就跟他一起找。
但無論接觸了多少,走了多遠,他都沒有一點熟悉的感覺,也找不到過去的記憶。
“是不是在國內啊?”羅昊問。
于是江勉試著回國,但屢屢受阻。
其中有蹊蹺,他開始對自己的“家”抱有懷疑。
接著,他發現了大量以他名義注冊的空頭公司,注冊地分布各個群島,大多扎堆在絕佳避稅天堂。
江勉慢慢開始有反偵察意識,在保持表面平靜的同時暗地里展開調查。
他從自己的銀行卡里神不知鬼不覺地套了不少現金,用以社交,結識了不少朋友。
其中包括有意接近的一名律師,他最擅長的就是跨國金融。
短短五年,江勉瘋了一般飛快成長。
他想回國,想弄清楚自己的過去,他想知道一直出現在他夢里的“影子”到底是什么東西。
對,他有個“影子”。
可三年后的一次回國,江勉在京市走了一圈又一圈,卻什么也沒找到。
他總覺得心里缺點什么,對缺少的那塊奇怪的形狀,復雜的思想都抱有疑問。
他曾懷疑這個“影子”會不會不是某個具體的實物,而是一些除不掉的執念,又或者是已故的家人。
這個問題又折磨了他兩年。
直到某天,他聽見一聲“江勉”。
看到喬鈺時,江勉一時半會兒都沒反應過來。
那種感覺好像對方是從他身體上撕扯下來的一部分,不管他心里缺少的那一塊拼圖有多么的奇怪,喬鈺都能嚴絲合縫地將他們填滿。
他企圖去記錄這種心情,但就算用文字一遍遍的描述,都沒有真正見到喬鈺的那一面來得讓人驚艷。
他都走過去了,但又退了回來。
好奇地打量了對方一眼。
“你認識我?”
第33章 第 33 章 “我記得你。”
羅昊和喬鈺聊了會兒就走了, 喬鈺在這守夜,用不著他。
“有事隨時給我電話哈。”走前還不忘交代一句。
喬鈺點點頭:“路上小心。”
看著羅昊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喬鈺這才吸了口氣, 回到病房。
把門關上,屋里非常安靜,只有床頭的儀器時不時發出“嘀”的一聲,緩慢而輕柔地提醒著時間的流逝。
病房很大,有單獨的會客區和休息區。
喬鈺放輕手腳,越過靠門的沙發, 走去病床邊。
他還是有些不敢直接去看江勉,怕他醒了。
雖然是想他快些醒的, 但還做好心理準備。
江勉沒醒, 他安靜地睡著。
喬鈺同樣安靜地看了一會兒江勉, 想起之前秦予鹿和羅昊說過的話, 心里仿佛被人掏空又灌進來一大壺熱水,又燙又空。
自從來到淮城, 江勉沉睡了五年的記憶簡直就是旱地拔蔥, 崛地而起。
他在很短的時間里恢復了大量的記憶, 包括他當初的離開。
喬鈺至今也不知道江勉離開的具體原因,他甚至在看見現在優秀的江勉后說服自己,當初對方的選擇可能并不是錯的。
如果他們之后有聯系,喬鈺頂多會覺得江勉是個軟骨頭, 但不會氣太久,更不會怨恨, 一恨就是五年。
江勉怕不被原諒,所以即便恢復了記憶,也選擇繼續把失憶裝下去。
于是就有了那通電話。
傻不傻?
喬鈺想。
他坐在床邊的凳子上, 看江勉被紗布遮掩了一半的、蒼白的臉。
原本隨性慵懶、甚至桀驁強勢的男人,此時脆弱地躺在這里,沒有意識,任人拿捏。
喬鈺小心翼翼牽過江勉的手——嚴格來說那并不算是牽,他怕動著江勉的傷口,只是把自己的手指尖輕輕放進對方的虎口,能托著掌心,感受到其間稀薄的體溫。
還好,是有溫度的。
他鼻子一酸,趕緊仰頭睜大了眼睛。
江勉見不得他哭。
他逼退眸中的淚意,深深吸了口氣。
“江勉。”喬鈺輕輕喊了他一聲。
機器恰巧“嘀”了一聲,像是回應他。
分明有很多的話要說,它們堆在喉嚨里,漲得他實在難受。
可一開口,卻出了名字什么也說不出來。
好安靜-
喬鈺睜著眼,一夜沒睡。
這就導致他天亮的時候特別困,實在困得不行了,就趴在床邊睡了會兒。
秦予鹿第二天過來看見他倆睡著了還牽著手,一副如膠似漆難舍難分的樣子,在病房里“啊”的一聲叫出來,然后連滾帶爬地跑了。
喬鈺被叫醒了,訕訕地把手收回來。
那樣擱了一夜,手肘一下都閃著星星點。
他從病房里探出腦袋,左右看看,沒瞧見秦予鹿的人,只好又回去了。
早上七點,有護工送來早餐,喬鈺剝了一顆茶葉蛋吃,就著豆漿一口一口吃著蛋黃。
他不愛吃蛋黃,以前都塞江勉嘴里。
江勉走了之后他就不怎么吃雞蛋了,覺得扔了蛋黃浪費,吃又不想吃。
但現在,蛋黃都是好吃的。
喬鈺把蛋黃磨蹭咽下肚,豆漿也見了底。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羅昊打著哈欠過來了。
喬鈺提了句秦予鹿,羅昊“哦”了一聲:“就是她叫我來的,她說她恐同。”
喬鈺:“……”
早上八點,江勉要開始輸液,他身邊必須有人看著,羅昊過來簽字。
負責江勉的護士熟練地換上吊瓶,江勉左手上還扎著滯留針,直接就給戳進去了。
輕微的回血,喬鈺錯開視線。
等護士走后,他繞到床的另一邊,垂眸盯著江勉那只扎著滯留針的手,把它放進了被子里。
羅昊不打擾他們,轉身去沙發上癱著。
喬鈺繼續守在床邊。
吊瓶花了兩瓶,他覺得江勉手冷,就敲敲伸進被子底下捂一捂。
只是這么捂著捂著,突然覺得雙手攏著的手動了下指尖。
喬鈺下意識抬頭,正好對上江勉微垂的目光。
他愣在那里,大腦一片空白,許久許久,直到江勉輕輕眨了下眼睛,喬鈺這才反應過來。
他把手收回來,坐直身子。
“你醒了。”
這話就跟個按鈕似的,把羅昊一個鯉魚打挺就從沙發上按起來:“什么?!”
江勉的目光側移,看了眼羅昊,沒什么表情。
“護士護士,”羅昊激動地湊到床邊,“真是福大命大,你可終于醒了。”
江勉在昏迷四天后醒了過來,醫生護士來查看之后確定了沒什么問題。
好消息:身體上沒什么問題。
壞消息:腦子有問題。
喬鈺是第一個發覺的,因為江勉看見他和看見羅昊差不多,除了目光停留的稍微久一些外沒有絲毫的情緒起伏。
因為有病史在那,醫生著重詢問了江勉的記憶問題。
江勉避開問題沒有回答,只是閉上眼睛,困了。
喬鈺站在床尾,只覺得自己的所有情緒都被抽走了。
他有些麻木,因為江勉的又一次失憶。
秦予鹿得知江勉醒了,特地跑過來一趟。
江勉在睡覺,并且沒有要醒的意思,她又悻悻地回去。
“怎么啦?難過啦?”秦予鹿歪著腦袋去看喬鈺的臉,“江勉這回真的失憶啦,你能跑就快跑啊!”
喬鈺側身躲開她,跟她繞圈圈,最后對著墻面壁思過去了。
江勉要睡覺,把他們都攆出來了,包括自己。
喬鈺有點難受。
但這不能怪江勉,他什么都記不得了,現在應該是害怕的吧。
喬鈺偏過目光,看向病房門上那一條細長的玻璃,除了病房內透出來的一道陽光,什么都看不見-
江勉睡了一天,喬鈺和羅昊就在門口等了一天。
護工給他搬來了椅子,坐在那兒其實不是很累。
他甚至有點后悔沒把筆電帶過來,醫院里常年恒溫,要是在這看文獻的話還是很舒適的。
晚上換藥,喬鈺站在門口,目送著護士推著小車進去。
大約二十分鐘,護士又推著小車出來。
路過喬鈺身邊,對他說“病人讓你進去”。
喬鈺微微睜大眼睛:“我嗎?”
羅昊也擠過去湊熱鬧:“我呢?”
護士說:“就他一個。”
然后推著車施施然走了。
“呵呵,”羅昊抽了抽嘴角,“這就是男人,重色輕友,見利忘義……”
喬鈺把他關在門外面,自己進去了。
江勉醒了,有洗漱清理過。
病床被折起一個小小的角度,方便江勉與人交流。
他臉上的紗布取下來了,上面有一些被玻璃劃出來的細小傷口。
雖然睡了一天,但江勉的精神狀態依舊不是很好,可能和數日沒有進食有關,他的眼睛半合著,顯得有點疲憊。
再次對上江勉的目光,喬鈺的心情有些復雜。
對于江勉,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拿出什么樣的態度,又該保持怎么樣的距離,陌生或者熟悉,接下來的走向有應該如何。
心里很亂,便垂下了目光。
他走到床邊的凳子上坐下,規規矩矩的,把雙手按在膝蓋上。
江勉偏過視線,看了喬鈺好一會兒。
喬鈺就這么讓他看著,他也看著他。
兩人一坐一躺,一高一低,隔著一米遠的距離靜靜地注視。
喬鈺不反感這種沉默,也不覺得尷尬,他能感覺到江勉就在那兒,實打實的,他覺得安心。
許久,江勉開口:“你叫什么?”
聲音很輕,氣若游絲的。
“喬鈺。”喬鈺回答說,“小喬的喬,金字旁的鈺。”
江勉“唔”了一聲:“我記得你。”
喬鈺微微有些詫異:“記得?”
“嗯,”江勉笑笑,“就只記得。”
喬鈺喉間一堵,再開口時聲音都蒙了層霧氣,濕漉漉的:“是嗎?”
江勉歪了歪頭,輕聲哄他:“抱歉了。”
喬鈺怔怔。
他還沒見過這樣禮貌溫和的江勉。
“怎么了?”江勉問。
喬鈺回過神來:“沒事,就是你突然講禮貌了。”
江勉笑起來,問:“我以前很不講禮貌嗎?”
喬鈺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和江勉說以前的事。
如果說了,江勉會不會重新做出和過去一樣的選擇。
他是有私心,他想把近些時間發生的一切誤會和爭執從江勉的腦袋里掐掉。
甚至再往前推推,把分開的五年也跟著掐掉。
他想偷偷把江勉拐回去,就當他們十八歲的時候沒有分開。
可喬鈺又知道,那些都是不可能的。
“我……”他頓了頓,“以前的事情要說起來實在是太多了。”
“沒關系,”江勉說,“如果你愿意說,我愿意一直聽。”
最后,喬鈺選擇將事情全盤托出,江勉問什么他就答什么。
他不想欺騙,也沒那個本事把謊圓起來,他想讓江勉知道更多真實的信息,盡可能多的消除掉對方內心的不安。
“你還有個未婚妻,你們訂過婚了。”
喬鈺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把這段話說出口的。
即便秦予鹿已經跟他解釋過了,他一想到還是會很心痛。
“哦?”江勉又歪歪腦袋,“是你嗎?”
喬鈺腦袋“嘎嘣”一下,軸了半天的別扭勁被這一棒子給干懵了。
“抱歉,”江勉笑了笑,“你這樣難以啟齒,我還以為是一些其他原因。”
喬鈺清了清嗓子,讓自己重新恢復正常:“因為你們是假裝在一起的。”
江勉微微挑了下眉。
喬鈺又把頭低下:“這些你可以去問秦小姐。”
江勉乖乖一點頭:“好的。”
跟個認真記筆記的小學生一樣,喬鈺手心有點冒汗。
“你……”喬鈺想說什么,停了一下,猶豫了很久,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你多和我接觸,記憶應該可以恢復得快一點。”
上一次就這樣,這一次應該也可以吧?
江勉若有所思:“因為我們是戀人嗎?”
喬鈺呆住了。
“我還沒有告白?”江勉眸中閃過驚訝,又有一些惋惜,“我以為我們在一起了。”
喬鈺覺得自己像個傻子,被江勉兩句不輕不重的玩笑話就給說得手足無措。
他想補救,磕磕絆絆地解釋,可江勉不聽,只是江勉笑著咳了一聲:“你果然喜歡我。”
喬鈺肩膀一塌,有那么一瞬間的挫敗。
江勉就是這樣的人,拿捏他一捏一個準。
五年前他的告白就是這個臭德行,不說喜歡別人,先一口咬死了別人喜歡他。
之前那些禮貌的陌生在這一刻消失殆盡,江勉還是那個江勉,就算套上一層彬彬有禮的外殼,骨子里的惡劣性格一點沒變。
“我……”喬鈺破罐子破摔,“沒多喜歡。”
“嗯嗯,”江勉又乖乖地點頭,“沒多喜歡。”
喬鈺的側臉連著耳根莫名其妙就紅了起來,他覺得有點離譜,抬手使勁蹭了蹭,降溫失敗。
自己和江勉之間除了最后一步,該干的基本都干過了,現在搞得怎么跟高中生似的,說一句話就開始害羞起來了。
“我有答應過你什么具體的事,之后又沒做到的嗎?”江勉問。
喬鈺低頭想了想,覺得那些說以后要一直在一起之類的話不算具體的事,江勉走的時候也沒說什么,他們之間沒有這種事。
“是嗎?”江勉躺回去,視線向上盯著天花板,若有所思,“我總覺得我有什么事情沒做,關于你的。”
喬鈺也跟著想,試著說出來幾個,江勉都搖搖頭。
“頭疼。”江勉閉上眼睛。
喬鈺立刻緊張地站起來:“要不要叫醫生過來看看?”
“不用,”江勉說,“想多了就這樣。”
“那你先別想了,”喬鈺說,“要不要我把病床給你放下——”
他的話突然停住了。
目光下移,江勉握住了他的手。
“好涼,”江勉的手指搓搓喬鈺的指腹,話里帶笑,“我還以為你會是熱乎乎的呢。”
喬鈺站在那兒,肩膀慢慢松弛下來,看對方骨節分明的手指也攥著他的,他也回握住。
“阿勉……”
他低低地喊了一聲江勉的小名。
江勉拉著他的手,用了些力道:“過來點。”
喬鈺身子一歪,差點撲在床上。
他連忙用另一只手撐住床沿,江勉的手碰到他的側臉,用指腹輕輕刮了刮。
接觸的地方像過電似的,激得他手臂上起了一層小疙瘩。
不知道為什么,喬鈺對江勉有天然的吸引力,哪怕什么都記不住了,但在看見喬鈺的第一眼時,還是會覺得親切。
只是那時防備心勝過一切,江勉沒敢流露出絲毫其他的情緒。
可現在病房里只他們二人,面對喬鈺,想碰他。
江勉的指尖劃過喬鈺的眉骨和鼻梁,喬鈺微微躬身,垂著睫毛,像只乖乖的小狗,隨便他碰。
江勉的手指就像親吻,細細密密地劃過喬鈺的五官,輕柔溫和。
最后,他停在左眼皮上的粉色疤痕:“你的這里有道疤。”
喬鈺抿了抿唇:“不小心碰到了。”
“是嗎?”江勉盯著那里看了許久,“很危險。”
第34章 第 34 章 “能接個吻嗎?”……
江勉似乎對喬鈺眼皮上的疤很在意, 之前就是,總是會刻意觸摸,接著陷入沉思。
喬鈺不是很想讓江勉知道疤痕的真正由來, 一是不想加重對方和江錦華的矛盾,二是覺得那些不好的過去就讓它過去吧。
晚上,江勉吃了止疼藥,先睡下了。
喬鈺像模像樣地躺在休息區的陪護床上,但沒躺多久,他又悄咪咪下來, 坐在病床邊上看著江勉。
這兩天跟做夢一樣,他被秦予鹿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告知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然后就馬不停蹄地跑來京市。
昨天晚上一直擔心江勉會不會醒, 腦子都是空的。
今天白天又擔心江勉失憶, 腦子還是空的。
也就到現在, 他才能跳出自己的固有視角,去補上秦予鹿和羅昊所知道的一切, 把江勉在他人生中空缺的五年粗略描繪出來。
喬鈺一直以為江勉回江家是去過少爺生活了, 但那五年他們過得半斤八兩。
一個沒什么錢, 一個只剩下錢。
他沒失憶過,不知道在異國他鄉忘掉一切是什么感覺。
應該是怕的吧,那時候的江勉只不過十八歲,什么都不懂, 比現在還要怕。
事情一個接著一個跟開火車似的軋在他臉上,和江勉吵得臉紅脖子粗好像還是昨天。
那時候江勉是真的混蛋, 喬鈺也是真的恨,分明都放不下,可每一句話都精挑細選專門往彼此心窩子里扎。
喬鈺現在想想只覺得好笑, 可笑著笑著又很難過。
他和江勉分開的五年終究是過去了,雖然現在愛還是愛的,可人終究是不一樣了。
他一直看著江勉,看他微微皺起的眉頭,也不知道夢見了什么。
十八歲的江勉睡覺不會這么老實,他總喜歡抱點什么。
喬鈺在的時候就抱喬鈺,喬鈺不在就抱喬鈺的枕頭。
他還喜歡擠人,睡著睡著就往人身上貼,喬鈺被貼的煩了,就往外挪一點,很快江勉又貼上來,他就再挪一點,這樣挪著挪著就給挪到床邊上去了。
想起過去的事喬鈺總會心情復雜,雖然他并沒覺得那時候的江勉有多么多么不好,可一旦有了對比,就會顯得遜色。
那些學過的知識技能、潛移默化影響下的禮貌教養、隨著眼界逐漸擴大的野心和膽識、浸淫商場練就的決絕與果斷,這些都不是十八歲的江勉能夠企及的。
喬鈺忍不住又想,當初江勉的選擇到底正確與否。
雖然這個問題的答案放在眼下并沒有意義。
他想起江勉的那三槍,實打實的用命去賭。
這不該是他們想過的生活,最起碼不是他和十八歲的江勉想過的生活。
他們分開或許對兩個人都好。
可是,“趁江勉失憶快跑”這種想法,只有秦予鹿說的時候喬鈺才想過。
想也沒仔細想,甚至也就從腦子里過了一下,都沒去考慮可行性。
我怎么能留他一個人在這呢?喬鈺想。
他應該會害怕-
早上,喬鈺收到了孫姨的視頻電話。
姥姥吵著要見他,在家里已經鬧開了。
喬鈺在床上一個起跳就給蹦陽臺去了,把玻璃門關好之后才開始哄人。
姥姥不是個喜歡鬧騰的小老太太,被哄幾句也就不鬧了,只是抱著手機在那邊“小鈺”“小鈺”地喊個不停。
她每喊一句喬鈺的心就酸上一分,酸得不行了,蹲在露臺的角落里,窩那兒跟朵小蘑菇似的,在這邊“哎”“哎”個沒完沒了。
最后還是孫姨看不下去了,把手機拿過來,問喬鈺什么時候回來。
算起來喬鈺來京市也有三四天了,姥姥生病后他都沒走過這么久。
喬鈺抿抿唇,說再過兩天。
他不想讓江勉一個人呆在這里,他怕江勉會怕。
掛了視頻,喬鈺站起來深深吸了兩口氣,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回了病房。
江勉不知道什么時候醒的,正在護工的照顧下洗漱。
他的上半身現在可以活動了,右腿的骨折還沒好,不過坐輪椅上的話也不耽誤。
喬鈺幫不上忙,只能站在床尾看著。
江勉沖他抬抬胳膊,喬鈺過去托住他的手。
江勉的聲音依舊很輕:“昨天和你一起等在外面的是什么人?”
喬鈺想了想:“應該……是你像朋友一樣的員工。”
江勉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能聯系到嗎?”
喬鈺點點頭:“我打電話讓他過來。”
“好,”江勉碰到他的手指,便問道,“冷不冷?”
還有護工在場,而且離得很近。
江勉這一問清清楚楚,喬鈺磕巴了一下,說不冷。
江勉笑笑:“拿杯豆漿暖一暖。”
半小時后,羅昊到達病房。
和之前空著手相比,這次來時手上多了個公文包。
兩人聰明人湊一起就跟那南北兩極似的,都不用說得太明白,稍微意思意思“啪嗒”就能對上腦電波。
一上午的時間,羅昊大致給江勉清點了一下他名下的所有企業和資產。
他們沒避著喬鈺,但避不避都一樣。
喬鈺一個純正工科男只能聽個字面意思,他沒學過那些,也不打算知道。
中午,羅昊端著個果盤在沙發上吃,江勉一個人對著電腦眉頭緊鎖。
喬鈺沒敢打擾,只得坐去羅昊身邊詢問:“是出什么事了嗎?”
“沒事啊,”羅昊插了個圣女果給喬鈺,“發現自己屁股后面全是爛攤子,正煩呢吧。”
喬鈺不懂這些:“為什么全是爛攤子?”
“好東西能給你?”羅昊笑笑,“有錢人的世界也有很多煩惱的。”
到了吃飯的點,護工端來午飯。
江勉暫時合上電腦,靠在支起來的床板上,閉上眼捏自己的睛明穴。
喬鈺和羅昊在小桌上吃的,江勉有他自己的病號餐。
可能是醫院里,這邊的飯菜都比較清淡,在喬鈺印象里,江勉是個重油重鹽無辣不歡的口味。
他特地伸長脖子往病床那邊看了看,江勉沒怎么挑嘴,什么都會吃一點。
“你要不要去喂他啊?”羅昊忍不住說。
喬鈺一縮脖子,端起碗把臉遮了一半。
“當初我讓你來你不來,怎么秦予鹿一喊你你就過來了?”
其中的原因一兩句話說不清楚,再說,羅昊喊他的時候他不是也來了么。
“你對江少到底什么意思啊?”羅昊磨著牙,看起來像是隨時都能給喬鈺一口,“我好歹也算看著他一路走過來的,他竟然先信你再信我?”
喬鈺本來想說“你這一路才多久”,但他又一想,自己和江勉在一起的時間,也就比羅昊多了一兩年。
人的一生能有幾個五年呢?
吃完飯,江勉要休息一會兒。
羅昊去隔壁房間找了張床睡覺,喬鈺坐在陪護床上發呆。
其實剛才羅昊問他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對江勉什么意思?
首先肯定是喜歡的。
但喜歡這東西最虛無縹緲了,喜歡干不了多少事情。
再過兩天他就要回淮城去了,姥姥要管,學校里的事也不能耽擱。
他現在就一甩手掌柜,能在京市陪江勉,都是因為孫姨和周書禾把他的擔子扛著呢,他也不能一直讓人扛著。
回到淮城,然后呢?
江勉這邊也有一大堆事需要他去處理,他不可能跟著自己一起回去。
之前給出的一年期限還算不算?雖然不知道對方到底用這一年干什么,但喬鈺還是對江勉說過的“回到淮城,和姥姥團聚,一家人一輩子在一起”有過期盼的。
但現在的話……
喬鈺卻不敢問了。
“喬鈺。”江勉喊了他一聲。
喬鈺立刻下了床:“怎么了?”
江勉掀開被子:“扶我上個廁所。”
他的左腿還不太靈活,手臂也不能太使勁,柱不了單拐,暫時只能讓人撐著走。
喬鈺比他矮一點,微微彎一些腰剛好可以撐在江勉的腋下。
江勉另一只手按著床邊,一蹦一跳地去衛生間。
他解開腰帶時喬鈺下意識偏過臉,當事人還沒害臊呢,旁觀的倒不好意思了。
江勉覺得可愛,就想逗逗他:“我們之前到哪一步了?”
喬鈺沒理他,但偏過去的臉以肉眼可見速度紅了起來。
江勉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看來我們——”
“噓,”喬鈺忍不住打斷他,“你話怎么這么多?”
江勉的胸腔震動,發出悶悶的笑。
再次回到床上時,江勉睡了半天沒睡著,支著身子向醫生要了片止疼片,吞了之后眉頭一直擰著。
喬鈺也睡不下去了,在病床邊坐著,就怕江勉再疼了找不著人。
江勉瞇著眼睛看了他幾下,往床邊挪了挪,留了一些位置:“上來。”
喬鈺睜大眼睛:“啊?”
雖然病床有個一米五,睡兩個人完全沒問題,但江勉這大病初愈的,他有點不敢跟他擠。
“你睡右邊,”江勉掀開被子,“我右腿是好的,不怕碰著。”
“不行不行,”喬鈺趕緊把他的被子重新蓋好,“我睡覺可不老實了。”
“陪會兒我,”江勉握著他的手,往自己身前拉了拉,可憐兮兮的,“我頭疼。”
喬鈺的心軟了半邊。
這個請求雖然有些突兀,但著實難以拒絕。
喬鈺在旁邊別扭了半天,最后還是換上了睡衣,上了病床。
“會唐突嗎?”江勉問。
喬鈺把被子蓋上,小聲嘀咕:“會不會你不都問了?”
先斬后奏,這時候才問,也好意思。
江勉只是笑,在被子下面攥緊喬鈺的手。
喬鈺睜著眼,沒讓自己睡著。
他一個人睡的時候還好,以前跟江勉一起睡的時候是真不老實,他怕出丑。
但江勉睡得倒還行,喬鈺看他的眉頭不再皺著了,舒展開的,看起來心情不錯。
下午,依舊重復著上午的工作。
不僅如此,羅昊電話搖來了不少人,每一個都跟作報告似的,來了先說半個小時。
這讓喬鈺想起他們課題組開的總結會議,他開個倆小時就已經很痛苦了,倆小時之后基本級出于神游狀態,人看著還在,其實已經走了好一會兒了。
江勉這個會開了少說也有五六個小時,他手上還插著吊針,面色還很蒼白。
護士時不時會進來給他換吊瓶,除了喬鈺會起身看一看之外,沒人在意這么個小插曲。
直到護工提醒該吃晚飯,江勉那邊才告一段落。
喬鈺攙著他去上廁所,江勉齜牙咧嘴說了句“憋死我了。”
喬鈺這才覺得這個人像是自己認識的江勉。
晚上七點,羅昊吃完飯走了。
喬鈺和姥姥打了一會兒視頻,江勉出了境,把孫姨心疼得不行,讓他來淮城給他燉大骨頭湯喝。
江勉雖然記不得對方,但能感受到最淳樸的關心,只是笑著說好。
再晚一些,要睡覺了,江勉依舊把半邊病床留給喬鈺:“上來。”
喬鈺躺在他的身邊,悠悠來上一句:“我好像那種陪床丫鬟。”
平時沒什么事情做,少爺們說什么也聽不懂。
等到天黑了要睡覺了,他才爬上床,好像到他的上班時間了。
江勉長長“嗯……”了一聲:“那你有稍許不稱職。”
喬鈺一開始還沒聽明白什么意思,但很快他的小腦瓜子轉過來彎了。
“你——”他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我?”江勉笑得開心,“是你自己說的。”
喬鈺氣呼呼地躺下,閉上眼睛不去看他:“你現在說話怎么這么煩人?”
“我以前說話不煩人?”江勉用食指撥撥他的眼睫毛,“我以前不是不講禮貌嗎?”
喬鈺輕輕地拍拍他的手:“以前煩人,現在也煩人。”
江勉來了興致,微微側躺著看著喬鈺:“以前我都怎么煩你的?”
江勉煩人的事兒可太多了,喬鈺說個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你偷我作業出去賣,往我水杯里放水果糖。給我買粉紅色的手套,我不想戴轉手賣給別人了,你跟我氣了三天。”
“那是要生氣,”江勉義正言辭,“粉紅色怎么了?你戴粉紅色肯定好看。”
喬鈺:“……”
果然這人失不失憶都是一個德行。
“你還撕了小姑娘給我的情書,碰巧還被人小姑娘給看見了。”
“你揍我了嗎?”
“揍了,不然那姑娘老哭。”
“其實你舍不得揍我吧?”
“舍得的,她走了我又揍了你一拳。”
江勉摟著喬鈺,把臉埋進他的頸窩嗤嗤地笑。
笑累了,摸摸喬鈺的頭發:“能接個吻嗎?”
喬鈺頓了頓,也把臉轉過來,和江勉抵著額頭,垂著睫毛輕輕“嗯”了一聲。
江勉把燈關上,他們接了一個很溫柔的吻。
從觸碰嘴唇開始,慢慢舔開唇縫。
喬鈺乖乖地把嘴張開,他的牙齒還有點抖,江勉笑了一聲,在他舌尖輕輕咬了一口。
大概有五六分鐘,喬鈺被放開時才發現自己緊緊攥著江勉的衣服,他的呼吸有些亂了。
睜開眼對上江勉的眸子,漆黑的瞳孔里有微弱的光點,他看進去,是自己的倒影。
“上一次接吻是什么時候?”江勉啞著聲問。
喬鈺想了想:“你強迫我那次。”
江勉賤嗖嗖的:“你喜歡被強迫嗎?”
喬鈺捂上他的嘴:“不喜歡!”
江勉累了一天,睡覺睡得也快。
等他的呼吸平穩,喬鈺才輕手輕腳地從床上下來。
雖然舍不得,但還是老老實實回到陪護床上睡覺去了。
隔天,喬鈺準時起床。
江勉還在睡,這不是他該醒的點。
七點,羅昊跟上班打卡似的準時到了,喬鈺想讓江勉多睡會兒,就讓他先等著。
沒一會兒,秦予鹿也來了,喬鈺也給攔著了。
秦予鹿恐同程度達到峰值,扭頭就走。
“你這正宮的架勢擺得挺足。”羅昊坐在沙發上,小聲地說。
喬鈺輕輕咳了兩聲,低頭削自己的蘋果:“嗯?不能擺嗎?”
羅昊“咦”了一聲:“當初你可不是這樣的,我說什么你都不來。”
“那時候有誤會,”喬鈺乖乖認錯,“但你喊我的時候我也來了。”
羅昊睜大眼睛:“什么時——”
對話被門響聲打斷了。
兩人一起抬起頭。
病房門開,走進來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把門壓住。
隨后,又進來一個年齡稍長些的。
羅昊瞬間站了起來:“江總。”
喬鈺下意識也直了下腰,視線跟過去,的確是江錦華。
他跟著站起來了,但沒跟著喊。
站起來是因為江錦華是江勉的長輩,不喊是因為單純的不想。
對于羅昊的招呼,江錦華“嗯”了一聲,他的視線掃過喬鈺,或許想起了什么,多少有點不痛快:“怎么什么人都往里放?”
這話是對他身后的護工說的,但打的是喬鈺的臉。
喬鈺的身體一僵,但沒多被打擊,干脆就這么直接一屁股坐回沙發上,繼續削他的蘋果。
“秦小姐呢?”江錦華又問。
“剛走,”羅昊說,“大概幾分鐘前。”
江錦華嗤了一聲:“該走的不走,不該走的倒是走了。”
喬鈺當沒聽見。
他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不去生沒必要的氣。
反正被嘲諷又不是一次兩次了,當初還拿著刀呢,也沒什么。
然而下一秒,一聲略帶沙啞的“三叔”從病房里傳過來。
“您對我朋友就這個態度?”
羅昊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喬鈺也停了手上的動作。
“呵,”江錦華走到病床邊,“三叔只不過想提醒你兩句,不該交的朋友不要交。”
“哦,”江勉笑了笑,“看來我身邊的人,以后還得過您三叔的眼。”
他說話時不急不緩,笑容溫和,平心靜氣。
“以后這江家,也交給您,好不好?”
第35章 第 35 章 他朝著他,奔跑而去。……
江錦華是聽說江勉失憶了才過來, 想探探虛實。
結果對方失憶失了個寂寞,第一次見他張口就是一句“三叔”。
趕著那喬鈺之后來的,江錦華就知道自己來遲了。
那三槍沒打死江勉, 給他打出個前途無量,
這場車禍也沒撞死江勉,給他撞出個鋒芒畢露。
江勉說話夾槍帶棒的,聽著刺耳。
以前有江君堯壓在頭上,江勉還上不了江家桌,說話做事都得忌憚著點他。
現在倒好, 江勉發起瘋來,直接把桌掀了重開一局。
到底是親生兒子, 上頭的老爺子還真慣著。
江錦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真沒實打實贏的把握。
“把江家交給江錦華”這話放以前, 江勉說出來得是個笑話。
但今天, 江錦華得掂量掂量,江勉交得起, 他接不接得住。
江錦華停了許久, 這才道:“你想起來不少。”
江勉微一點頭:“三叔沒想到?”
“是沒想到, ”江錦華說,“比以前更麻煩了。”
“那我是進步了,”江勉繼續說,“我應該謝謝這場意外。”
話題逐漸敏感, 即便是喬鈺都能感受到雙方你來我往間的低氣壓。
他和羅昊交換了個眼神,羅昊抬手在自己嘴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喬鈺懂他的意思,神仙打架,小鬼避讓。
“這可跟我沒關系, ”江錦華聳了聳肩,“你去查查老二吧。”
江勉輕笑道:“有三叔這句話,我還需要查嗎?”
江錦華微微挑眉:“我說什么了嗎?”
江勉點點自己的太陽穴,懶洋洋地:“三叔的提醒,我都記著呢。”
這種打啞謎似的交流太折磨人了,江錦華絲毫不懷疑這瘋子聊急了能直接從被窩里掏出一把槍崩了他,所以最后只撂下一句“你爸讓我來看看,你沒事我回去也能交差”就走了。
隨著病房的門關上,羅昊長舒一口氣:“老天爺,我還是第一次看江總吃癟。”
喬鈺把自己削的小兔子蘋果端去給江勉:“要起床嗎?”
江勉一改剛才的凌厲,閉著眼軟趴趴地靠回床頭:“頭好暈……”
喬鈺提了下唇角,覺得還怪可愛。
他伸手摸摸江勉的臉,被江勉抓住了手,放在唇邊親了親。
秦予鹿沒走,去隔壁中醫扎了幾針又回來了。
“江錦華來了?”她八卦地問羅昊,“怎么樣?有沒有打起來?”
“差一點,”羅昊嘚吧嘚吧跟她說了個大概,“得虧你不在場,不然真得被咱江少帥得尖叫。”
“他護著他老婆,又沒護著我,有什么好尖叫的?”秦予鹿擺擺手,“再說,我是不會為了基佬尖叫的。”
兩人窩沙發上絮絮叨叨聊著天,秦予鹿被栓在這,她家里人盯著呢,走不了。
畢竟兩家聯姻尚未破裂,雖然私下里已經碎得稀爛了,但表面上還得維持。
而幾米遠的病床邊,喬鈺插了個蘋果自己吃。
可能是看到江錦華的副作用,江勉在對方走后躺了半天都沒完全恢復過來。
他的筆電還架在病床的小桌上,此刻“滴滴滴”提示著新收到的信息。
“有人找你。”喬鈺好心提醒。
江勉睜開眼睛,但眉頭皺著,沒有想要起來的意思。
“誰?”他問了一聲。
喬鈺眨了下眼,看向病房那邊嘀嘀咕咕聊八卦的兩人,江勉此刻大概率是請不動他們。
于是最近的他暫時接替了霸道總裁的貼身秘書一職,放下手上的蘋果,把電腦轉了些角度,點開瘋狂跳動的頭像,報出了對方的備注名稱。
江勉“嗯”了一聲,重新閉上眼,沒有任何接下來的指示。
喬鈺看著對方發過來的大串信息,簡單總結了一下,轉手匯報給江勉。
江勉一動不動地聽完,說出解決方案,喬鈺徹底把電腦轉過來,用鍵盤敲下來發送出去。
“還有很多未讀信息,”喬鈺隨便翻了一下江勉的對話框,“和郵件。”
“嗯,”江勉偷懶偷了個徹底,“你幫我看看。”
“我?”喬鈺有些猶疑,“我能看嗎?”
“沒關系,”江勉輕笑了一聲,“你也看不懂。”
被鄙視了的喬鈺點開郵箱,像個沒有感情的朗讀機器,江勉讓他停他就停,讓他繼續就繼續,偶爾回復一下,像傳旨的小太監,這么斷斷續續處理了兩個多小時,竟也就把堆積的工作處理了七七八八。
江勉實在撐不住,偏頭睡過去,喬鈺不忍心打擾他,就把剩下的一些未處理的事項在備忘錄里列出來。
等到把所有事情處理好,他點開郵箱查看還有沒有遺漏的。
然而滾輪下滑,卻意外看見在左側導航欄中,有一個名為“1”的文件夾,點開來看,里面整整齊齊排列將近一百封統一八個數字主題的未讀郵件。
發件人是江勉本人,而從郵件的接收時間來看,主題中的數字大約是年份-月份-日期的排列。
日期橫跨近五年的時間,最早那封是他們分開的同一年。
喬鈺隱約察覺到了這些郵件的用處,微微發顫的指尖在觸控板上劃動,停在最早的那一封上。
沒有立刻點下去,他猶豫著看了眼還在睡的江勉。
理智上喬鈺認為自己不該看,可他又很清楚的明白,想征得江勉的同意大概是難上加難。
停頓兩秒,他還是點開了郵件。
2015-
丟了五個筆記本,醫生建議我給自己發郵件,什么都想不起來,也沒什么好記錄的。
一句鳥語都聽不懂,我不該在這。
……
2016-
我對我的名字和身世抱有懷疑,感覺所有人都在騙我。
考試全掛,意料之中,學校直接讓我退學,但不知道為什么又被解決了。
想回國,被拒絕了。
總是能夢見一個人,很模糊,只有影子,不知道是誰,感覺很重要。
發現了很多以我名義注冊的空頭公司,雖然是合理避稅,但沒道理全用我的。
江家在監視我。
……
2017-
認識了leah,她教會我很多。
目前給的最大建議是,讓我盡早把雅思過了。
金融也不是很難,慢慢能跟上了。
還是會想到影子。
考試勉強都過了,順著江家的意思就能回國,希望能找到他。
……
2018-
什么都沒找到,Leah說或許只是我的臆想,可能吧。
又夢到了影子了,我還有什么沒有記起來,可是是什么?快點讓我想起來吧。
……
2019-
好痛苦,我不應該在這里。
我有事情沒有做完,到底是什么?我忘掉了什么?
畢業了,終于可以回國了。
不在京市嗎?我已經在這里找很久了。
……
2020-
查到了一些奇怪的信息,我的高中在一個叫做淮城的地方念的,我該去碰碰運氣。
找到“影子”了,是個男人,叫喬鈺。真稀奇,是個男人,看見他第一眼就覺得好奇怪,我竟然喜歡男人嗎?
……
郵件的最后一封,時間斷在他們重逢。
是他們五年后的那次遇見,在酒吧的門口。
原來江勉是真的不記得。
喬鈺關閉所有的網頁,合上電腦。
心臟還在砰砰的跳,可是頭腦卻異常清晰。
只要江勉處理工作,就必然會打開郵件,發現里面躺著的一封一封屬于他的過去,是他可能又失去的、最寶貴的東西。
喬鈺沒打算瞞著江勉,等到對方醒來,就把這件事告訴了他。
江勉也把那些郵件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神色淡然。
兩人的目光相撞,在對視的片刻中,喬鈺顫抖著唇瓣,率先垂下眸,呼出一口氣。
江勉把手覆上他的手背,安撫性地輕輕拍了拍。
“之前聽醫生說我頭部二次受傷,原來是這樣。”
幾乎送了他的命的事情,就這么被輕飄飄地說了出來。
喬鈺心上一疼,嘴唇蠕動,卻又什么都說不出來。
雖然他早就知道過去的那些都不是江勉愿意選擇的,可真當他接近真相,卻還是克制不住的心疼。
“你過幾天是不是要回家去?”江勉問。
喬鈺輕輕點了下頭:“姥姥離不開我,學校也有事。”
“好。”江勉合上電腦。
他們分明就要分開,喬鈺心里還是有點難過的,可反觀江勉,倒是沒什么表情。
“阿勉,”喬鈺欲言又止,“你……”
——你愿意跟我回去嗎?
他抿了抿唇,到底還是沒說出來。
在江家能說得上話的大少爺,會跟自己回去嗎?
回淮城那么個小破地方,住那個小破房子。
在江勉什么都不知道的時候他都沒敢想,現在江勉什么都知道了,肯定更不敢想了。
喬鈺耷拉著腦袋,有些失落。
他回到淮城,江勉留在京市,他們以后還能在一起嗎?
“我?”江勉卻用手指抬抬他的下巴,把話接上,“要帶我回家嗎?”
喬鈺眨眨眼,睫毛像把小扇子,撲閃撲閃的。
他看著江勉,小心翼翼地問:“你跟我回家嗎?”
“跟,”江勉彎起眼睛,“人總是要回家的。”
人總是要回家的。
他的家不在京市,在淮城。
喬鈺咬住后槽牙,可眼圈還是沒出息的紅了。
他俯身抱住江勉,歪歪頭把臉枕在對方的肩上。
“這邊人雜,你回去也好,”江勉抬手在他的背上摸了摸,“等我處理完手上的事就去找你。”-
喬鈺到家時天已經黑了。
他早上沒舍得走,一直拖到了下午。
孫姨給他留了飯,喬鈺把肚子填飽后去洗了個澡。
再出來時手機上彈了好幾條信息,是江勉發來的。
【江勉:到家沒有?】
【江勉:吃飯沒有?】
【江勉:在干嘛?】
忘了回復了!
喬鈺趕緊編輯信息發過去。
那邊秒回:就這么把我忘了[小丑]
喬鈺坐在床上:你沒資格說這話吧?
人的性格變了,一些小習慣也變不了。
江勉還是那樣,喜歡在信息后面綴一個小表情。
看著人高馬大一個大男人,小表情一套一套的,賣萌打滾也不覺得臉紅。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聊著廢話,喬鈺看著時間也不早了,讓江勉早點睡覺。
【江勉:陪床丫鬟沒了[難過]】
【喬鈺:……】
【喬鈺:頭疼嗎?】
【江勉:疼[難過]】
【喬鈺:認真的。】
【江勉:還好。】
【喬鈺:撒什么嬌。】
嘴上說著睡了睡了,但還是一直在發信息。
他們在分離前從未分開過,自然也不會這樣一條一條的發著信息。
此刻的江勉讓喬鈺覺得鮮活、踏實,像是從之前那些超出他接受能力范圍內回到了他的日常生活中去,是可以伸手就能觸碰到的人。
就這樣吧-
喬鈺走這幾天,學校堆了不少的工作。
周書禾像一具被抽掉精氣的干尸,在看到喬鈺之后變成了揮舞著手臂的喪尸。
“鈺啊~鈺啊~你可算回來了!下午要開組會了,救命啊!!!”
喬鈺一把接住他,笑著說抱歉。
周書禾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著自己這幾天的悲慘經歷,換得喬鈺請了頓豐盛的燒烤。
把自己兄弟安排好,喬鈺又把一直擱在宿舍里的電腦給拆了,那是江勉以前寄給他的,他不要,但現在可以要了。
周書禾覺得奇怪,笑嘻嘻地問:“怎么?跟你初戀和好了?”
喬鈺不知道自己和江勉這樣算不算和好,他們之間橫著太多事了,想要一件一件去處理根本處理不完。
而又恰巧是事情多到一定程度,干脆直接擺爛不去處理,反倒還能獲得片刻的溫情。
喬鈺也不知道這樣會持續多久,但那幾場天災人禍讓他實在害怕。
人能好好活著就已經很不容易了,盤算再多只會再次錯過。
他也不想留江勉一個人-
工作時間,喬鈺和江勉兩人各忙各的,不怎么說話。
但是一到飯點,就會捧著手機東一句西一句的聊天。
這種相處模式喬鈺十八歲的時候想過,覺得自己高考后去上大學了,應該就會和江勉這樣。
異地戀應該都是這個模式,跟養了個電子寵物似的,時不時逗一逗,捧著手機跟傻子似的嗤嗤地笑。
不過這種模式容易出意外,畢竟自己和江勉一直都黏在一起的,猛地分開可能會受不了。
喬鈺還曾暗暗擔心過。
然而現在的喬鈺已經和江勉分開了這么久,早就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
一個人上課、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宅圖書館、一個人做實驗,現在他的學業很重,經常在實驗待到很晚,再一個人踩著月光回家。
深秋的風卷起寒意,地上的影子跟著他,像在他的腳底蒙上一層淡淡的灰。
喬鈺曾經想過,江勉會不會突然出現在某一天的晚上,在他回家的必經之路上等他。
漫無邊際的瞎想,久別了就會設想一下如何重逢。
即便那種重逢的概率基本為零,他沒覺得江勉會真的出現。
可今天他剛刷了校園卡出門,卻猛地頓住了。
江勉穿著一件深灰色的風衣,雙手插在兜里,就這么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看見他了,便把手拿出來,笑著沖他張開手臂。
昏黃的光灑在對方的發上,整個人像都攏在溫暖里,顯得寧靜而又柔和。
喬鈺邁開腳步,很快接上下一步。
他朝著他,奔跑而去。
第36章 第 36 章 “可是阿鈺,我沒想著離……
江勉那個架勢是準備著喬鈺撲進他懷里的——喬鈺本來也的確是想撲進他懷里的。
但撲到一半中途打住, 又生生停在了江勉面前。
江勉手都張開了,又給放下,看著喬鈺笑得不行:“剎車哪買的啊?這么好使?”
喬鈺輕輕抱住他, 把臉挨在江勉的肩上,能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香:“你怎么來了?”
江勉揉揉他的后腦勺:“不是說過忙完了就來找你嗎?”
滿打滿算,距離喬鈺從京市回來還沒到一個星期,江勉那會兒還是個上廁所都需要他扶,動不動就頭暈的虛弱怪,現在竟然能從京市來淮城, 跑這么遠。
“等多久了?”喬鈺又問。
“也沒多久,”江勉說, “晚上才到淮城。”
喬鈺微微退開一點, 能看到江勉的左臉上還有尚未恢復的細小疤痕。
可能是恢復的比較好, 又可能是天黑光線弱, 總之不仔細看看不出來,當初那大塊紗布貼的, 實數雷聲大雨點小了。
可該心疼還是會心疼。
喬鈺手都抬起來了, 但礙在室外, 猶猶豫豫沒摸得下去。最后還是移開目光,手指攥了攥自己的衣袖。
“你的腿好了嗎?”喬鈺低頭看看,又抬頭,“頭還疼嗎?記憶恢復了多少?”
“腿能走了, 頭還行,最近忙著別的事呢, 記憶恢復暫時還得靠閱讀郵件。”江勉垂著眸,把每一個問題都認真回答了了。
喬鈺抿了下唇:“有看出些什么嗎?”
江勉輕輕閉了下眼睛:“摸著地址找到這兒了。”
因為第一次車禍后造成的大腦損傷,對后續記憶也有不可預估的影響, 所以醫生建議他試著記錄生活,但他又不是個隨時能拿起紙筆的性格。
所以江勉干脆就想到哪是哪兒,給自己發了一封又一封的郵件,東一榔頭西一榜的記錄著他第一次失憶后發生的事情。
這其實是個不錯的方法,在確保了私密性的同時又能將記錄時間精確到分秒。
再加上他平日里工作離不開郵件,即便未來的某天突然失憶,也可以非常輕易的發現許多封的“未讀”,獨自一人開啟過去的記憶。
江勉最初大概瀏覽了一遍,之后一有閑暇就會重新翻出來看,像看日記似的,再順著時間線捋一遍。
在發現五年前別人對他不干人事的同時,也發現了五年后自己對喬鈺同樣不干人事。
死纏爛打,威脅強迫。
江勉對自己沒什么遮掩,記錄的時候隱約帶著點個人情緒。
但幾個月后,他本人跳出那些情緒之外,擰著個眉頭看完了全部,覺得即便如此,喬鈺還能在他車禍后巴巴地跑來京市守著他,也算是溺愛了。
他很慶幸在失去記憶的同時保留直覺,而直覺在看見喬鈺的那一瞬間都起到了作用。
愛是刻在本能里的習慣。
“你直接來的淮大?”喬鈺還在問。“回家了嗎?見過姥姥了嗎?”
“見過了,”江勉捏了一把喬鈺的臉,“十萬個為什么,姥姥等著你呢。”
江勉來的時候想著喬鈺應該會上課,所以就沒通知,以免耽誤對方。
再者,他想自己在淮城轉一轉,想來對自己的記憶恢復也有一定的幫助。
可惜時間卡得太緊,他到這兒的時候就已經很晚了,等找到筒子樓看到孫姨時,沒說幾句話就被告知喬鈺大概要回來了。
江勉又屁顛屁顛跑學校接人。
等到兩人重新到家時,姥姥要睡沒睡,等著看喬鈺一眼。
喬鈺進屋哄了會兒,等老人家睡著了就出來了。
江勉正在和孫姨聊天,兩個人有說有笑的,看起來頗為熟絡,甚至說著說著孫姨還站起來圍著江勉的腦袋認認真真看了一圈。
“我看著也挺正常的嘛,”孫姨說,“人平安就好。”
江勉笑著點頭:“嗯嗯,人平安就好。”
孫姨嘆了口氣,似乎是為江勉悲慘的遭遇感到惋惜。
但她很快就回到現實,對著墻邊上那張一米二的小床說:“你倆怎么還沒走?今晚睡這兒嗎?”
江勉眉梢一抬:“以前我倆都單獨走的?”
“不然呢?”孫姨說,“這小床只能睡一個人。”
說這話時,孫姨看他倆的目光就跟看鄰居家的倆小崽子一樣,坦蕩無比。
但當事人之一的喬鈺被這樣注視著,反而生出一種莫名心虛,低頭推著江勉,倆人一起出了門。
江勉走之前往臥室看了一眼,分享道:“姥姥現在不揍我了。”
喬鈺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你想起來了?”
“一點點,”江勉挨著喬鈺,抬頭看了眼四周,“就覺得……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江勉在這里長大,每天上下學都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巷口的那個路口。
喬鈺帶著他一一走過,自己也像是走了一遍十幾歲的曾經。
江勉沉默著聽喬鈺絮絮叨叨地說,聽了一路也沒有吭聲。
時間已經很晚了,路上空無一人,連輛車也沒有。
路邊倒是有燈,把周遭的一切都照得亮堂堂的,可越亮越顯得安靜空曠。
喬鈺側臉去看身邊的人,江勉難得這樣沉默,視線一直平齊著前方,看起來揣滿心事。
“心情不好?”喬鈺問。
“沒有,”江勉回過神來,“在想事情。”
這一次的車禍并沒有致命,但卻讓他昏迷了四天。
額葉損傷導致的短暫性腦霧癥狀,輕微損傷是可以逐漸恢復的。
但隨著清醒時長的增加,江勉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記憶力有所下降。
他每天把那些郵件翻爛了也沒想起來更多有關過去的事情。這次匆忙跑來淮城,一是想見喬鈺,二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和之前一樣迅速恢復記憶。
但可惜的是,目前為止他也沒能記起來多少。
無數個畫面在腦海閃過,他想捕捉,卻很難抓到實處。
他記起了自己的遺忘,卻對這種遺忘無能為力,這讓江勉很難受,他找不到有效的方法,只能任憑那些熟悉的感覺慢慢淡去。
“想……什么事?”喬鈺試探著問道,“我能幫上忙嗎?”
江勉搖了搖頭,暫時不打算把這些告訴對方:“江家的事。”
喬鈺“哦”了一聲,那些自己的確幫不上。
而且對于他和江勉而言,江家夾在他們之間,也是一個非常尷尬的存在。
那是喬鈺接觸不到的地方,也證明了江勉離開的五年。
他們兩個窮小子本不應有這樣的際遇,可現實就偏偏發生了。
喬鈺對江家沒底,那些東西超乎了他的認知。
“阿勉,”他猶豫著開口,“你在京市都干些什么?”
江勉說的無非是處理公務、出差審查之類的,但喬鈺想聽的并不是那些。
之前江勉指著自己腦袋的三槍于他而言依舊是個陰影,他被嚇怕了,不想在某天再來一次。
而且之前江勉有透露過江家一些非法的勾當,他也不愿意讓江勉攪合進去。
但勸江勉放棄江家的一切,從京市回淮城,他又怎么都說不出口。
糾結了一路,回到家里。
喬鈺站在玄關,往客廳里看了一會兒。
這還是他第一次心平氣和地來到這個地方,沒有強迫也沒有爭吵,甚至還是他帶江勉過來了,這個江勉準備的、他們的家。
喬鈺沒好意思把話說全,只是簡單解釋了一下是江勉買的還是租的房子。
然而下一秒,江勉反而說話了。
“買的。”
喬鈺看向他:“啊?”
“符合嗎?”江勉踩著拖鞋進屋,“你對家的想象?”
喬鈺頓了頓,看江勉站在客廳環視一圈,然后走向沙發,彎腰拿起一個抱枕在手上,很軟和。
喬鈺也換好拖鞋,跟著他進去:“之前沒好好看過。”
他們第一次接觸到房子相關還是念初中的時候,那一陣子筒子樓天天吵著要拆遷。
經常有賣房子的到他們這兒發傳單,上面寫著哪哪地方蓋了新的小區,坐北朝南,樓下就是噴泉花園。
因為廣告紙質量很好,夏天喬鈺會留著折扇子,偶爾上課開小差,就會看看上面的廣告詞,覺得以后他的奮斗目標就得買一個這樣的房子,出門就是噴泉花園的那種。
但隨著年歲的增長,現在喬鈺覺得“家”這個概念,只要家人都在,無論哪里都好。
至于什么噴泉啊花園啊,都不重要。
睡覺前,喬鈺洗了個澡。
出來時江勉臥室的窗邊打電話,聽見身后的動靜轉過身,把電話掛了。
“你說你的。”喬鈺抱著自己的衣服出去洗。
江勉跟著他過去:“沒什么大事。”
洗衣機在陽臺,喬鈺把衣服扔進去,打算明天再洗。
他明早剛好沒課,本來打算去實驗室和周書禾一起跑他的模擬,但現在江勉來了,就不去了。
“什么時候睡覺?”江勉倚在門框上,懶洋洋的。
喬鈺轉過身,差點撞著他:“馬上。”
喬鈺下意識退開一點,江勉也站直了身子:“躲我啊?”
“沒,”喬鈺抬手撓撓鬢邊,“就是有點……”
有點什么到最后也沒說出口,喬鈺自己也找到不一個具體的詞去形容他們的關系。
尷尬不至于,但要說有多自然那也不是。
在面對江勉時他多少還是有點緊張,倒不是像羅昊一樣把對方當少爺供著,只是分別了太久,重逢后又經歷了太多,兩個人早已不是以前的少年,相處自然也不會是從前的方式。
可該是什么樣的方式,喬鈺還沒拿捏出一個準頭。
之前江勉住院,他該照顧照顧,留在對方身邊怎么說都有個借口。
現在出院了,總不能像個掛件一樣硬賴著對方。
而且……
江勉有時候會跟吃錯藥一樣危險……
喬鈺倒了杯水,回到臥室時周書禾剛好把整理好的表格發給他,順便問他晚上是不是又回家去了。
喬鈺簡單回復了一下,接著就坐在床邊打開了表格。
正看著呢,肩膀突然擱上了一顆腦袋。
喬鈺微微側過來臉,剛巧和江勉對上目光。
對方眨巴眨巴眼,睫毛快戳上他的嘴唇:“看什么呢?”
喬鈺又把臉轉回去,把手機屏幕往江勉那邊偏了偏:“最近幾天的數據統計。”
江勉假模假樣地看了一下:“看起來挺平穩。”
喬鈺輕笑道:“不平穩的都被篩掉了。”
話題涉及熟悉的部分,喬鈺的話也多了不少。
等到處理完手上的工作,他把手機擱在床頭,沒急著上床,反而盯著江勉看了一會兒。
“小腦瓜子里在想什么?”江勉掀開被子,拍拍自己身邊的枕頭,“我累一天了,今晚純睡覺。”
喬鈺瞬間覺得臉上有點熱,但不耽誤嘴硬:“我有說什么嗎?你自己想多了吧。”
床很大,兩人躺著一點都不擠。
江勉抻著手臂把燈關掉,仰躺著盯著天花板,真的什么都沒做。
“聊聊天。”他說。
喬鈺也沒睡:“聊什么?”
“我以前是個什么樣的人?”江勉想了想,又補充道,“十七八歲。”
“這一路不都在說?”喬鈺問。
“你眼里的,”江勉側身躺著,語氣也變得柔和,“說說我們。”
他們之間也沒什么好說的,一日三餐,一年四季,就這么晃晃悠悠地過來了。
而且感情這種事兩邊都能感覺到,他們那么親密,遮掩也是遮掩不住的。江勉的一句話把窗戶紙捅破,他們就完完全全的、避無可避了。
“然后……就在一起了。”
喬鈺想起那年除夕的煙火,好像就在昨天,又好像隔了很遠。
他記得彩色的火光落在江勉臉上,紅的、黃的,映得江勉眼睛亮亮的。
“當時還不懂事。”
喬鈺說著說著笑起來。
他偏頭看向江勉,借著一點月光,隱約能看見對方的臉部輪廓,像起伏的小山,落著銀白的雪。
那時的喬鈺還不是很懂“在一起”意味著什么,但江勉在他前面牽著他,他就毫不猶豫地跟上去。
相比于現在,反倒是不敢了。
“我之前一直怪你,怪你一聲不吭走了這么久,姥姥生病了,你也不回來看看她。但現在知道你也生病了,這些年你在國外過得也不輕松。”
“但你優秀了很多,以前連二十六個字母都認不全的人,現在竟然可以說一口流利的英語。我又想,或許你當初的離開是正確的。”
江勉的嗓音低低的:“說這些做什么?”
“你要聊聊的。”喬鈺輕輕嘆了口氣。
他盯著天花板上的吊燈,焦距模糊,思緒飄遠。
像是回到六年前的某個晚間,似乎隱約還能聽見生澀的軸承轉動時發出的刺耳聲響。
喬鈺氣江勉的不告而別,也氣他的軟弱背叛。
可現在他又覺得,不應該以自己的道德底線去要求江勉沒苦硬吃。
“阿勉,我就想告訴你,過去的那些事,我不怪你了。”
他說完,房間里安靜了許久。
久到喬鈺都快要睡著了,才聽見江勉輕聲笑了。
“可是阿鈺,我沒想著離開。”
第37章 第 37 章 喬鈺在哪,哪里就是家。……
聽見江勉這么說, 喬鈺沉默了許久,沒太意外。
過了片刻,他甚至有點驚訝于自己的平靜, 側過身,在霧蒙蒙的黑種尋找到江勉的臉。
在說出原諒之前,喬鈺在心里鋪墊了那么多,其實差不多在變相的勸自己接受另一個與自己想法相悖的江勉。
只是說了一大通,最后等來了對方這樣的回應,他第一反應是松了一口氣, 心底像是有個聲音接上江勉的話,說了句“果然如此”。
這種情況他想過, 但沒深想, 怕把江勉架在道德的制高點上。
結果江勉現在開口告訴他:我就在道德的制高點上——他們之間只有矛盾, 沒有背叛。
“他們強迫你的?”喬鈺左手墊在自己的臉下, 聲音溫和,“為什么一開始不說呢?”
“沒想起來, ”江勉靠近了一些, 抵著喬鈺的額頭。他的眉心皺著, 時不時會閉上眼睛短暫地回憶過去,“等想起來的時候你已經不信我了。”
他說著,笑了笑:“其實到現在我也沒想起什么具體的細節,是郵件里這么寫的。”
因為江家最初的那點蠅頭小利, 江勉和喬鈺之間或多或少堆積著矛盾。
喬鈺在意的江勉不在意。
可江勉拿到的喬鈺不需要。
這些矛盾在日常生活中被刻意淡化,封鎖壓抑, 導致表面上看起來兩人好像同仇敵愾,可實際上卻早就分道揚鑣。
隨著高考的推進,也隨著江家的干涉, 江勉的視野從“學校”放眼至整個“社會”,開始發現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和無力。
他總是擔心喬鈺,擔心一些他無能為力的事情。
哪怕那些事情不可能發生,可一想到還是會焦慮。
他想給喬鈺鋪好路,無論是前途還是后路,或者減輕一些對方生活上的負擔。
他知道喬鈺是個學習的好苗子,江勉自己不行,就不想讓對方被耽擱。
十七八歲的少年心思單純的一眼能望到底,卻偏偏要去和浸淫商場的老油條博弈。
費勁了心思,覺得自己十拿九穩。
當局者迷,旁觀者急。
他們開始爭吵,矛盾爆發。
江勉負氣離開,喬鈺并沒有挽留。
雖然此后五年他們沒再見面,可那一晚,誰也沒想過分開。
“他們……怎么強迫你的?”喬鈺的擔心遲了五年,但還是會有,“郵件里有寫嗎?”
“一筆帶過的事,沒仔細寫,”江勉笑著說,“可能我自己都覺得丟人吧。”
“一點都沒想起來嗎?”喬鈺小心地問,“你這次來淮城,走過那些地方,什么都沒想起來嗎?”
江勉沉默片刻,笑著說:“想起來一些,想起姥姥了。”
“想姥姥,”喬鈺小聲地重復,又嘀嘀咕咕,“就想姥姥?”
江勉湊近了一些,和他快要抵著額頭:“吃醋啦?”
喬鈺縮縮脖子:“沒有。”
他的話輕得只剩氣音,像只鴕鳥似的把臉往被子里扎。
可惜扎到一半,被江勉捧了出來,手指擦著他的側臉,掌心里窩著下巴。
“慢慢想,都想得起來。”
江勉暫時不打算把自己的具體情況告訴喬鈺,一是怕他擔心,二是這恢復情況一天一個樣,誰也說不準他明天的腦子好不好使。
喬鈺也沒逼著他一定要想起什么,恢復記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只是眼下聽江勉說清楚這個誤會,難免讓他想起曾經的那些疑惑與怨恨,如今也都有了相應的答案和歸屬。
他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睡著了,只記得一直在和江勉說話。
說的都是閑話,日常的小事,江勉記得的東西不多,基本都在聽喬鈺說,后來喬鈺睡著了,江勉偏頭親了親他的眼睛。
這一晚喬鈺睡得很踏實,整個人跟沉到底似的,被江勉穩穩當當地接著。
江勉沒怎么睡,他睡不著,一直看著喬鈺。
偶爾會伸手摸一摸對方的頭發和臉,但怕把人吵醒,所以也沒伸上幾次。
來到淮城,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雖然江勉已經習慣了各種陌生的東西突然出現在他的生活之中,但出于人的本能,還是更愿意往熟悉的事物上靠近。
他只熟悉喬鈺。
江勉很慶幸在自己二次失憶后能第一時間看見了喬鈺,讓那份陌生帶來的恐懼稍稍減輕了些許。
倒不是怕,就是……
誰會愿意疼呢。
喬鈺在京市的那幾天,江勉腦子里那根斷了的弦開始慢慢繃起來,但沒繃多厲害,心里總是有個底的,能在天黑了抱著喬鈺松上一會兒。
但他醒后沒幾天喬鈺就要離開了,江勉不能留他。
短短不到半月時間,江勉像塊海綿似的不停吸收著屬于他的所有信息,理清了自己遍布于全球各地的資產。
江老爺子徹底的放權,讓江勉的身價水漲船高,那些陌生的、充滿敵意的目光蜂擁而來,像懸在頭頂將落未落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江勉把弦給繃起來,一刻也不能放松。
等到喬鈺睡熟了,江勉起身去了陽臺。
他身上披了件外衣,不冷,也不暖和,夜風能吹進去,站著回復之前未回的信息。
有時江勉需要這樣的低溫保持清醒,他點了根煙,在薄涼的月光下慢慢抽著。
從他前幾天對煙草的排斥程度來看,他應該是不抽煙,但有時候心煩的厲害,在羅昊身邊煙熏火燎的,就忍不住也叼上一根。
沒癮,純提神用。
等處理完今天的工作已經是后半夜,他的煙還剩半截,就干脆迎著夜風把它抽完。
房子臨街,面朝馬路。
因為是在大學城附近,倒也不是很吵。
隔著淡灰色的煙霧,江勉看著一路蜿蜒至黑夜盡頭的路燈。
相比于半年前的艱辛,這次他只花了三四個小時從京市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一個在平行世界里可能完全不會涉足的地方。
可他來了,因為喬鈺。
橙色的火星燒到屁股,江勉把它按在了濕紙巾里。
低頭聞聞自己的衣服,又打開扇了扇,回頭往屋里看了一眼,隔著半掛窗簾,黑漆漆的,他干脆把外衣脫下來了。
仰頭吐出一口霧氣,看它在面前瞬間消散。
遠處有零星的居民樓還亮著光點,萬家燈火終于也有了他的一點。
等身上煙味散得差不多,江勉才回了房間。
喬鈺半夢半醒,在有人靠近時下意識挨了過去,摸摸江勉的手臂,很快就被對方哄著繼續睡熟了。
雖然進了房間好一會兒才上的床,但相比于一直在被窩里的喬鈺,江勉身上還是有點涼。
他把手捂了會兒才去摸喬鈺的頭發,手指觸碰到柔軟的發絲,心底也跟著塌了一塊,軟綿綿、暖烘烘,像烤焦了的棉花糖,脹得那一塊暖燙暖燙的。
這種感覺很奇妙,也很舒服。
讓江勉能卸下在京市繃著的弦,一點一點沉進柔軟的被窩里。
世界是個巨大的網,京市和淮城兩點連城一線。
喬鈺是這條線上的錨點,是江勉的歸宿和牽絆。
喬鈺在哪,哪里就是家。
他總是要回家的-
隔天,喬鈺被鬧鐘吵醒。
他瞇著眼睛起床,感覺很久都沒睡得這樣舒服。
再偏頭看看床上,枕邊還殘留著布料凹陷下去的褶皺,江勉昨天來了淮城,那不是夢。
客廳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響,喬鈺起身出了房門,江勉正在做早飯。
他剛做好,已經端出來了一碗。
喬鈺走過去一看,西紅柿雞蛋面疙瘩。
“醒了?”江勉笑道,“正打算去喊你。”
喬鈺也笑,抬頭問江勉:“從郵件里看的?”
江勉抬抬下巴,遞過去一雙筷子:“郵件里沒說做法,嘗嘗味道變了沒。”
喬鈺先去洗漱,出來時江勉又在打電話。
對方似乎一直很忙,他沒打擾,自顧自地走到桌邊,拿起勺子攪了攪面疙瘩。
其實這玩意兒做法都一樣,沒什么要講究的,江勉就算失憶了也能還原出以前的做法,吃起來味道都沒變。
沒吃幾口,江勉打完電話回來了。
“怎么樣?”他問。
“好吃。”喬鈺很給面子。
江勉低頭吃了一口:“味道沒變?”
喬鈺搖搖頭:“沒變。”
冬天的早上,喝上一碗熱騰騰的湯,身子很快就暖和了起來。
不過沒吃幾口,江勉那邊又來了電話,他看了一眼給掛了,手機關了靜音卡在桌上。
喬鈺放下勺子,讓他別耽誤工作。
對于江勉的工作,喬鈺一直都沒什么概念。
一是那不是他接觸的圈子,不知道正常,二是以前他覺得自己和江勉是兩條路上的人,對方要鋌而走險他管不著,自己能不碰就不碰。
到現在不一樣了,他和江勉又走在一塊了,喬鈺就覺得這些事他應該問一問。
只不過礙于詢問的方式,他一直都沒有開口。
吃完飯洗碗,喬鈺趁著這個空檔,和江勉并肩站著,于沙沙水流間開了口。
“阿勉,你以前跟我說過江家有一些違法行為,你還記得嗎?”
江勉洗碗的手一頓,但只是片刻,又恢復如常,輕輕“嗯”了一聲:“那些你不要摻和。”
“那你呢?”喬鈺問,“你在摻和嗎?”
江勉并不想敷衍或欺騙喬鈺,他停了停,點頭道:“在。”
喬鈺不知道這個“在”意味著什么,不知道江勉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所占據的分量。
但他相信江勉不會去做一些觸碰底線的事,可清者未必自清,瓜田李下的事,難保牽連。
“江家干的都是些不干凈的勾當,你在里面混什么?”喬鈺喃喃著,沒說太大聲。
雖然他不覺得江勉貪財,舍不得江家的家產。
但說到底人性擺在那,他們窮怕了,當初分開也就為了那點錢。
“不用擔心,”江勉笑了笑,“相比于當年回國,現如今的情況要好上千倍萬倍,我上面是老頭,沒人敢對我亂來。而且有你在,我自己也不會亂來。”
“可是——”
喬鈺的話說一半,臥室里突然想起鈴聲。
他連忙起身過去,一看屏幕是羅昊打開的。
“江勉在你那嗎?”羅昊急得連名帶姓一起喊,“讓他接電話!”
喬鈺趕緊快步走去客廳把電話遞給江勉。
“羅昊的。”
江勉開了免提:“說。”
“江老爺子不行了!”隔著話筒,羅昊撕心裂肺,“現在、立刻、馬上,回京市!”
第38章 第 38 章 “爸,你還記得我媽嗎?……
通話音量不小, 喬鈺把羅昊的話聽了個全乎。
到底是江勉的生父,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識抬頭看向江勉。
江勉往嘴里送了勺疙瘩湯。
“好, 我知道了。”
他像是聽到了個類似于“明天開早會”的通知,就這么禮貌性的已回復,然后全然不顧羅昊的咆哮,直接掛了電話。
喬鈺:“……”
有一種聽了地獄冷笑話的感覺。
“這么平靜?”喬鈺也拿起勺子吃飯。
江勉把手機推回喬鈺面前:“我估計著也就這幾天。”
喬鈺欲言又止,猶豫了片刻還是開了口:“那是你的生父。”
“是嗎?”江勉低頭喝了口湯,話里像是帶了點笑, “可該死的時候也要死啊。”
寥寥幾句,喬鈺大概知道江勉對待此事的態度, 也就不再詢問了。
那邊的羅昊火急火燎, 這邊的江勉歲月靜好。
他吃完早飯, 親親喬鈺, 回了趟家,親親喬鈺。
哄姥姥曬了會兒太陽, 回屋剛打算再親親喬鈺, 喬鈺的電話又響了起來。
他點開一看, 京市的號碼。
喬鈺把手機給江勉。
江勉抱著他,把臉埋進喬鈺的頸窩,拒絕這個電話。
喬鈺只好硬著頭皮接電話。
他本以為羅昊換了個手機繼續催,可沒想到一接通, 一道女聲跟炮仗似的直接炸進他的耳朵:“江勉——!!!我知道你在淮城!!!”
喬鈺下意識把手機拿開,后知后覺是秦予鹿的聲音。
“找你的。”他頂著足量分貝的咆哮, 堅持把手機給江勉。
江勉還貼著喬鈺,看都沒看,接過來直接掛了。
喬鈺只好提醒:“是秦予鹿。”
下一秒電話又打來, 江勉直接給關了機。
“你知道是她?”喬鈺拍拍江勉的腦袋,“你干什么了?她這么生氣。”
江勉笑了笑,呼出來的熱氣拂了他一頸脖,激得喬鈺縮了縮腦袋。
“退婚了。”
“啊?”
“之前訂婚是為了和江錦華結盟,現在沒必要了。”
江勉說這話時格外平淡,甚至可以稱為冷淡。
喬鈺“哦”了一聲,呼嚕了幾下他的后腦勺,然后把江勉從自己的肩上薅起來。
“你沒有通知秦予鹿嗎?”
說到底也算是朋友,他倆還得謝謝人家。
“沒必要。”江勉說。
喬鈺又把江勉的腦袋給放了回去。
“再說有個未婚妻在中間你不膈應嗎?”江勉悶著聲,“也不知道我當初是怎么想的,估計是真沒辦法了……”
江勉長期被養在國外,突然被帶回國內,一沒錢二沒權。
面對以江君堯、江錦華為代表的各方勢力,他硬是在其中混出了點樣子,讓圈里的人都知道江家還有個三少爺。
表面風光無限,其中苦楚被如今一句“真沒辦法”草草帶過。
喬鈺還是覺得心疼。
他又拍拍江勉的后背,覺得在分離前自己應該說些什么,可是江家的一切他都非常陌生,江勉這次過去會面對什么,又會改變什么,他不得而知。
未知的東西總是讓人心慌,但喬鈺又不想讓自己這份心慌影響到江勉。
他閉上眼,微微側過腦袋,把臉貼在他的肩上。
“一定要去嗎?”喬鈺問。
江勉輕輕“嗯”了一聲。
喬鈺其實還想問一句“可以不去嗎?”
但他張了張嘴,沒問出來。
面對江家這事兒上,喬鈺一直不好干涉。
不久前他和江勉差點沒直接鬧掰,如果沒有第二場意外的車禍,兩人指不定現在還勢如水火。
雖然二次失憶后江勉只對喬鈺抱有好感,但這份好感到底有多少,能不能足夠與整個江家抗衡,喬鈺心里都沒底。
他并不反感江勉接手江家的產業,他只是擔心那些來路不正,怕江勉一步一步走上歧路。
他們好不容易才重新在一起,甚至江勉的記憶都沒有完全恢復……
“既然你生父不在了,你又何必過去替他收拾爛攤子?江家不是什么好歸處,你在那邊我總不放心。”
喬鈺把話折中不少,還是說了出來。
“別擔心。”江勉的手掌包住他的后腦勺,手指插進發里輕輕揉搓幾下,“該定的都已經定下了,我去走個流程,忙好就回來。”
江勉臨走前給喬鈺吃了個定心丸——或許只有半顆,喬鈺還是有點七上八下的。
他不知道這個“忙好”需要多久,或許江勉自己也不知道。
對于這些能力以外的事喬鈺感到有心無力,他們分開了太久,早已不是將生活綁在一起的少年,那是江勉選擇的路,除了等待似乎也沒法去做什么。
當天下午,江勉在千催萬喚中離開淮城。
江老爺子沒離開之前的地方,他在那兒養老,之后也埋在那。
江君堯和江錦華早就到了,江老爺子要見江勉,他去了誰都得給他讓路。
眾人竊竊私語,在背地里交頭接耳。
他們如何議論已經不重要了,江勉目不斜視,徑直進了病房。
房門關上,阻隔開外界的紛紛擾擾。
繁重的機械已經去除,病床邊除了供氧系統外沒有其他的儀器。
江老爺子安靜地躺在那兒,呼吸平穩,像睡著似的。
“爸。”江勉喊他一聲。
床上的人緩慢睜開眼睛:“來了啊。”
他的聲音蒼老而又虛浮,喉間仿佛含著一口濃痰,堵在哪兒不上不下。
江勉俯身握住他的手:“兒子來遲了。”
老爺子笑起來,把原本就沒張開多少的眼睛閉上。
他笑得有些咳嗽,又有點喘不過氣,江勉轉身想去喊醫生,卻被對方抓住手指,因為沒什么力氣,又滑落下來。
“爸,”江勉回身,重新握住他的手,“您有什么要交代兒子的?”
老爺子微微抬頭,江勉立刻把耳朵湊過去。
“你私下里的動作……我都知道。”
江勉的睫毛垂下來,陰影覆蓋進眼瞳,就連目光都沉下來幾分。
他這幾年一直在按著他名下公司的資金流動追查源頭,很多時候都沒辦法做到完全隱蔽。
雖然知道遲早會傳到江老爺子這里,但江勉一直傾向于雙方為了維持表面關系而不去挑破,卻沒想到眼下一句話就把一切明晃晃的擺在明面上。
“你名下的所有……我都……替你處理了。”
那些黑的白的,又或者是黑白混雜的,轉到江勉這里,都是白的。
江勉眉梢微挑。
可能他會錯了意。
江勉輕聲說:“謝謝爸。”
“君堯……對你沒有威脅,你……留他口氣,我的一切……江家……”
“爸,”江勉突然開口打斷了他,“你還記得我媽嗎?”
江老爺子停了下來。
“不記得了吧,”江勉勾了勾唇,“我也忘了。”
那個十幾年前死在冬夜里的女人,自始至終都沒有姓名。
江老爺子沒再說話,只是半合著眼,靜靜地看著江勉。
“整個江家都是……你的……你是我兒子……你想要什么?”
江勉搖搖頭:“我什么都不想要。”
江老爺子笑起來,笑得喉嚨沙沙直響,像一口破了的口風琴,在蕭蕭晚風中發出茍延殘喘的刺耳聲響。
“你想要什么……”他抬起手,似乎是想抓住什么,“要、要什么……”
江勉站直身子,沒有去接。
“好啊……”江老爺子死死地盯著江勉,臉上表情晦暗不明,“好,不愧……是我的種……”
那是江勉聽到老爺子的最后一句。
之后他去辦理遺囑交接公證,再回來時老爺子就已經咽氣了。
江勉連裝都不想裝了,全程沒什么情緒上的波動,該走什么流程就走,走完各自散伙回家。
相比之下,江君堯就很激動了。
遺囑公布時他甚至沖上去要和江勉打一架,嘴里嚷嚷著造假,吼著請律師。
江錦華都看不下去了,讓人把江君堯拉下去冷靜冷靜。
心里盤算著怎么跟江勉投誠,下一秒,江勉金口一開,打算把公司全權交給江錦華負責。
江錦華差點沒被這個從天而降的大餅砸暈。
“你不要?”他不敢置信。
“我不留在京市,”江勉說,“我爸走了,我也沒什么好爭的了。”
只這幾句,江錦華就懂了。
如果江勉沒有野心,單是家族分紅就足夠他富足的過完后半生了。
父子間的恨海情天終結于其中一方身死的那一刻,而處于漩渦以外的江錦華最后卻成了江勉與江君堯相爭后那個得利的漁翁。
“三叔,”江勉笑著沖他伸出了手,“合作愉快。”
第39章 第 39 章 “阿鈺,你在哪,我就在……
隨著江老爺子的咽氣, 所有一切似乎都已塵埃落定。
江君堯身上還留著些許股份,江勉如承諾中那般沒有刻意刁難。
他放棄能夠一家獨大的機會同江錦華示好,與對方成為了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
如今叔侄二人徹底站在一邊, 表面親密不分彼此。
江錦華有過懷疑,但想不出江勉能有什么其他動機。
畢竟下套歸下套,錢是實實在在握手里的。
而且江勉給出的理由也挺有說服力,有時候豁了命出去不過只是想爭口氣罷了。
生意上的伙伴喝醉了開始說胡話:“到底是下三路的出身,上不了臺面的野種。”
江錦華眼皮一跳,同行人皆大驚失色。
“以為自己真的能爬上來?還不是像狗一樣被咱們江總一腳踹下去?”
他放聲大笑, 絲毫沒注意到江錦華已經變了臉色。
“你們慢用。”江錦華用餐巾擦了下嘴,起身離開。
只需一個眼神, 手下的人接到授意, 不動聲色地微一頷首。
包廂的門一關, 屋內又是另一種局面了。
江錦華低頭轉了下袖口, 覺得權利真是個喜歡人的東西,彈指之間呼風喚雨, 享受著蝴蝶振翅般帶來的巨大影響。
下三路的出身又怎么樣?江家還不是拿捏在他這個野種的手上。
可惜江勉是個沒出息的, 腦子里面凈想著那些小女人的玩意兒, 不過也好,省得他費功夫再去收拾。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
只是,不費工夫也可以收拾。
現在不合適,晚一點比較好-
江勉在處理完江老爺子的葬禮后就回了淮城, 搬進新家和喬鈺一起住。
不過他現在是個無業游民,每天都會去照顧姥姥, 順便拖拖地做做飯。
孫姨的活被他搶了大半,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喬鈺晚歸回家,吃到江勉做的香噴噴的飯菜, 甚至覺得恍惚,就好像在京市發生的那些都不過是他的一場夢。
這種幸福太飄了,跟團霧似的,像是隨時都能散掉。
喬鈺不停地去抓,他太想抓到了,可是每次都是徒勞。
甚至和江勉一起睡覺時他總是會時不時驚醒,再三確認身邊的人,確認自己是不是還在夢里。
他非常不安,也提出質疑。
江勉只是說再等等,也不知道等什么。
直到開春的某天,江勉打算去一趟京市,不是他一個人,還帶著喬鈺。
“我?”喬鈺有些驚訝,“我也要去嗎?”
他挺惶恐的,不明白江勉特地帶著自己有什么用。
但他很排斥京市這個地方,仿佛這里的所有人,包括不是人的東西,都在跟他搶江勉。
那里有他最狼狽的經歷,最難過的回憶,每每踏足京市,總叫他覺得這個城市并不歡迎他。
說實話,喬鈺并不想去,但江勉握住了他的手:“沒關系,有我在。”-
到達京市后,喬鈺被江勉安排在京市最中心的地段,工作時間江勉陪不了他,他自己也什么事做,每天出去遛遛彎,跟出來旅游似的,慢慢地,心情也有所改變。
他試著去接觸這個江勉生活了兩年多的城市,在陌生的人水馬龍中感受當年江勉剛回國時的無助。
以前總是怨江勉,把所有的不滿傾倒在對方身上,現在細細回想,沒人過的舒坦。
以后的事,江勉是想留在京市,還是回淮城,或者去別的地方發展,喬鈺其實都不那么在意了。
只要這個人好好的,別走歪了去干什么違法亂紀的勾當,一輩子也就這么稀里糊涂地過來了。
他們分開了五年,人生能有幾個五年。
喬鈺坐在什剎海邊看大爺大媽們跳交際舞,江勉下了班過來找他。
這邊的老冰棍隨處可見,他吃了一半,正好等江勉過來把剩下的塞對方手里。
江勉幾口解決完畢,把木棍扔進一邊的垃圾桶里:“明早跟我出去一趟。”
正在神游的喬鈺回神:“啊?”
江勉笑了笑:“帶你見一個人。”
喬鈺本以為江勉帶自己見的應該是朋友,或者是那兩年對江勉有過幫助的長輩,類似于一種“見家長”的意味。
畢竟除了羅昊和秦予鹿,他還沒接觸過江勉在京市的朋友圈。
然而見面的場地既不在餐廳也不在咖啡館,江勉甚至都沒選一個休閑的場所,他把喬鈺往定制好的西裝里一裹,就這么直接帶去了公司大樓。
江家的產業涉獵面廣,在京市多有公司,可喬鈺下了車后卻停在門外,抬頭望了一眼巍峨的大門。
他不知江勉有意還是無意,這里是五年前他追到京市后與江錦年見面的地方。
進了大門,有秘書下來迎接,先是喊了一聲“江總”,隨后看見喬鈺,也跟著喊了一聲“喬總”。
喬鈺被喊得起了一胳膊雞皮疙瘩。
“江總已經在辦公室等您了,請。”
有人替他們拉開大門,邁進大廳的一瞬間,數道目光落在喬鈺身上。
有驚訝,有羨慕。
但無論無何,都是畏懼的。
喬鈺只要迎著這些目光看過去,他們就紛紛躲閃,避之不及。
五年前他連在附近徘徊都要被驅趕,五年后卻被恭恭敬敬迎進去。
電梯上升,數字一層一層地往上跳著。
到達頂層,轎廂門打開,喬鈺抬眼看向外邊,抿了下唇,跟著江勉走出去。
他能感受到不同于尋常的凝重氣氛,也察覺出即將可能發生一些不受控的事,所以當推開會議室的門,見到江錦華的那一刻,喬鈺并不意外。
但相比之下,江錦華卻是挺意外的。
浸淫商場的老狐貍,只是眼底劃過一絲驚訝,很快想通了其中的關竅,迅速收斂起自己的情緒,覆上數十年如一日和善的假面。
“你來了。”
江勉也跟著笑:“三叔。”
他沒有立刻走過去,與江錦華之間隔著兩米的距離。
江錦華看了眼江勉身后的喬鈺,微微挑眉,抬手支走屋內多余人員,關門后只剩他們三人。
“看來這次合作,不簡單啊。”
“和三叔合作一向不簡單,”江勉側了側身,微微抬頭環視了一下室內,最后走到桌邊懶洋洋地一靠,“不知道三叔還記不記得這個地方。”
喬鈺看向江勉,心里隱約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從小鎮筒子樓里遛雞逗狗的半大小子,到如今能在這寸土寸金的地界與江家人公然叫板,看似光鮮,頗有復仇歸來的爽文即視感,可其中辛酸只有自己知道。
喉結微動,厚重的情緒在心底如巖漿般翻騰。
他帶他來,就為了出一口氣。
“當然記得,”江錦華慢條斯理地摘了眼鏡,微微頷首,“曾經考慮不周,對喬總多有冒犯,還望見諒。”
喬鈺的睫毛一顫。
當年對方是如何惡語相向,甚至刀尖相對,他沒忘,但事已至此,他和江勉都好好地站在這里,卻也不想再追究了。
可他也并沒有大度地表示原諒,他不需要這個道歉,因為誰都知道這并非出于真心。
“就這樣?”江勉不知何時手里多了一把精致的蝴蝶刀,刀刃彈出時發出輕微的“蹭”的一聲,垂眸細細把玩著,“三叔太沒誠意了。”
江老爺子咽氣不久,江勉說到底還是正統上的接班人,雖說他愿意把江家讓出一半來和江錦華平分,但偌大的產業,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移作他姓。
江勉足夠配合,江錦華才能站穩腳跟,他倆本是一條船上的螞蚱,沒必要因為這種小事而弄的檣傾楫摧。
再說,江勉就是一個發起瘋來爹娘不認的主,手里的槍都敢對著自己腦門,還有什么事是干不出來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適當低頭,吃早有弄死江勉的一天。
“你想怎么樣?”江錦華有商有量,“想捅死我?”
“三叔應該是忘了,”江勉站直身體,蝴蝶刀在他的指間穿梭,飛快地搓了一下,“我不介意給你演示一下。”
刀刃直逼眼球,動作緩慢,堪稱溫柔。
江錦華眸中漸露驚恐,往后退了半步:“你別亂來,我喊人了。”
“沒用的三叔,”江勉拍拍他的肩膀,“往下數五層都是我的人。”
江錦華這才變了臉色。
“當年我也是聽人辦事,我和他無冤無仇我又何必——”
刀尖戳上眼皮,輕輕一挑,鮮血漫進眼睛里。
喬鈺按住江勉的手臂:“夠了。”
回去的路上,喬鈺一直沉默。
“害怕了?”江勉一邊開車一邊偷看身邊的人,他的心情不錯,說話都帶著笑,“我本來打算把刀給你的,但又覺得你下不了手。”
喬鈺當年受的委屈,江勉替他找不回萬分之一。
但還是找了,江勉愿意一點一點、替他找個千次萬次。
可喬鈺卻絲毫無法同他共情。
“阿勉,別這樣了。”
“哪樣?”
“和江錦華鬧得太僵。”
江勉應了聲好,但喬鈺不知道他聽進去幾分。
扭頭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車流像奔騰而去的河水,仿佛永遠不會停息。
而他們這樣渺小的人類,真的可以從一片洪流中完全抽身而出嗎?
當江勉放棄一切回到淮城,徹底沒了依靠,江錦華又真的能這樣大度的放過他嗎?
江家這塊蛋糕就在那兒,不會消失,你不吃自是有人去吃。
當敵人吃飽喝足變得足夠強大,那他們還能偏安一隅,悠閑度日嗎?
喬鈺不知道江勉的選擇是對是錯,但無論對錯與否,都是因為自己。
當蝴蝶振翅后的五年、十年、二十年,所有的一切物是人非的時候,他們會面對什么?江勉會不會后悔今天的決定?
后悔放棄再難企及的財富?
后悔拋下金字塔頂端的人生?
后悔回到淮城那樣一個小破地方?
后悔……選擇了自己。
等到那個時候,才是最狼狽難堪的時候。
他不想成為毀掉他們二人的罪魁禍首。
“阿勉,”一處路口紅燈,喬鈺猶豫著開口,“你想留在京市嗎?”
“不想,”可江勉毫不猶豫,“阿鈺,你在哪,我就在哪。”
第40章 第 40 章 “但我愛你。”……
喬鈺信江勉是真的愿意拋下一切跟他在一起, 可正因這份決絕,才讓他憂心難眠。
而對于此,江勉倒是沒有所謂。
他每天沉迷于在家研究菜樣, 給姥姥燉起了花式大補湯。
喬鈺沾光喝了一星期,上火上的在實驗室里流鼻血。
周書禾笑他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了,到底是被愛情滋潤,還問他什么時候帶過來師門見見,畢竟喬鈺吃了不少頓他們組內的公開飯,也該輪到他請別人了。
喬鈺也不知道周書禾知道多少, 他似乎還沒有帶江勉見過他學校里的朋友。
倒不是覺得自己的性向見不了人,只是單純的沒有時間, 也找不到機會。
如江勉閑賦在家, 想帶出去應該是沒有問題。
只是——
“怎么?我帶不出去?”江勉聽后倒是笑了, 把剃了刺的魚肉夾進喬鈺碗里。
“不是, ”喬鈺的筷尖點在魚肉上,猶豫著夾起來, “我不在意那些, 你不要亂想。”
他們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
魚肉細滑,輕輕抿一下就化了。
江勉托著腮,一臉期待地看著喬鈺:“怎么樣?嫩不嫩?”
喬鈺點點頭。
接著,江勉就說了一通他新研制的蒸魚做法。
喬鈺不知道江勉是真的喜歡做飯, 還是找一個理由待在家里。
這樣的生活雖然有一種非常飄忽不定的感覺,但人是真真切切在自己面前的。
有時喬鈺都想把江勉藏起來, 就這樣一輩子養在家里也不是不行。
可他也只是想想,知道這沒可能。
江勉不是淺水里的小魚小蝦,他有能力也有膽識, 能讓江老爺子放棄江君堯跳過江錦華把大半個江家交到江勉的手里,就不會真的窩廚房里做一輩子的飯。
經過這一段時間,喬鈺的擔憂從最開始淺顯的“江勉以后是否后悔”,上升到“江勉到底要干什么”。
他這個未出社會的理工生腦子都能想到的事情,在大風大浪中淘洗過的江勉不可能真就戀愛腦發作真把江錦華當什么好人。
即便他真的不在意自己,江勉也會給喬鈺準備好后路。
只是喬鈺不清楚江勉到底準備干什么,他知道目前只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阿勉,”喬鈺咽下一口米飯,艱難地開口,“如果你想做什么,可不可以不要瞞著我?”
或許這多半是句沒用的廢話,喬鈺也沒指望江勉聽完直接就跟他坦白一切。
可有了問題就該交流,他實在不知道要如何解開自己心里的疙瘩,只能這樣直白地試上一試。
不過出乎意料地,江勉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打馬虎眼,而是認真地給了回應。
“我該做的事已經做完了,現在只需要等就可以了。”
喬鈺的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卻又因為江勉接下來的話又放下。
“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有事。”
江勉說這話時唇角還帶著笑,喬鈺想不通他之前把股權轉讓出去,還能拿江錦華怎么辦。
或者江勉還留有后手,打算白手起家東山再起和江家爭上一爭?
江勉都給聽笑了。
“我以前是個很愛爭強好勝的人?”
“倒也不是。”喬鈺啞然。
他只是不希望江勉再卷進江家愛的是非中去,無論被動或是主動。
之前懟著自己腦袋的那三槍純屬運氣好,老天總不可能一直眷顧一個人。
喬鈺只是一個小地方長大的窮人家孩子,他對江家的財富沒有具體概念,也不想探知一二,他只不過想平平安安過自己的生活,不用每天擔驚受怕,防著別人怎么對付自己。
可眼下,他拿不準江勉是不是和自己一樣,也不想委屈江勉因為自己選擇他不想要的人生。
而更矛盾的是,如果江勉真的放棄他重新回到京市,又是喬鈺設想最壞的結果。
說到底他不過是怕,怕江勉不再是幼時陪伴自己的少年。
“別擔心,”江勉捏捏他的臉,“我心里有數。”-
十二月,淮城迎來了一場大雪。
大家像是被低溫封印,整個工作室一片死寂,大家都被課題折磨得不成人形。
喬鈺試探著和周書禾說了吃飯的事,順便淺淺出了個柜。
對方如想象中那般,雖然驚訝但接受良好,當代大學生的思想開放,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只要不落在自己頭上都抱著尊重理解的態度。
喬鈺性格溫和,為人和善,沒人跟他關系不好。
近期他頻繁請假,聽說是為了他的那個對象,組內早就把這份八卦傳出十個版本,這會兒當事人來了,還是個男的,大家都很好奇到底長什么樣能讓喬鈺這樣上心。
而當晚,江勉也不負眾望,一出場就帥了所有人一個大跟頭。
喬鈺有些愣怔,看著對方頭發上似有若無的發膠,忍不住放輕了聲音問:“你還抓了頭發?”
“我緊張得很,”江勉歪了歪身子,同樣小聲說,“怎么樣,沒丟你人吧?”
喬鈺:“……”
挺好笑的。
一群人湊一起就很難不喝酒,外面冷,喬鈺也喝了幾口熱熱身子。
他的酒量不好,也喝不多,但沒想到這酒挺烈,一頓飯都沒堅持下來,頭就有點暈暈沉沉。
他把手臂撐在桌子上,手指抵住額頭努力保持清醒。
硬是捱到大家說說笑笑散伙回了學校,這才一頭扎進江勉的懷里。
“扛不住了?”江勉摸摸他的臉,眼底透著憐惜。
“以前我都不喝的,”喬鈺聲音很輕,含含糊糊,“誰知道這就醉了。”
江勉脫下自己的大衣,把人整個裹住。
喬鈺暈暈乎乎的,像一個任人擺布的絨布娃娃,江勉看著心軟得一塌糊涂,低頭在喬鈺額頭上親了一下,再把人背起來,慢慢往家走。
夜里,天上又飄起了小雪,喬鈺枕在江勉的肩頭,抬手去接。
“冷不冷?”江勉微微偏過頭,說話時呼出來的白霧都拂在喬鈺的臉上。
喬鈺瞇起眼睛,把那只手往江勉的臉上貼貼。
江勉在他的指節上親了一下:“好涼。”
喬鈺的指尖顫顫,把手收回來,重新按在江勉的肩頭:“阿勉。”
“嗯?”
喬鈺聲音啞啞的:“我想你陪著我。”
江勉一口應下:“陪著你。”
他已經缺席了喬鈺很長一段的人生,剩下的時間只想陪在對方身邊。
“可我也不想你后悔。”
“不后悔。”
江勉接話接的太快了,喬鈺有些不高興,踢了一下小腿,委屈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說什么,你還有很多事情都沒想起來。”
“或許吧,”江勉也不跟他爭,“但我愛你。”
哪怕弄丟了很多他們之間細枝末節的瑣事,但永遠都會愛你。
喬鈺鼻根一酸,眼底涌起濕潤。
他圈住江勉的脖子,把臉埋在他的側頸,嘴唇就這么貼著對方溫熱的皮膚。
“我、我也愛你。”-
元旦一過,時間就奔著過年去了。
喬鈺這段時間幾乎不著宿舍,只要有空就往家跑,姥姥有江勉照顧,無論是身體和精神都比以前要好上許多。
這樣的日子幸福而又平靜,他像一只被放進溫水里的青蛙,一點一點放下自己的擔憂和戒備。
可事情的發生猝不及防,在一月的某天他如往常一樣回到家時,卻得知了江勉離開的消息。
孫姨一臉愁容,轉交給喬鈺一封江勉留下的信。
【阿鈺:
原諒我的不告而別,我怕你得知真相會同我一起,我無法拒絕。
江家偷稅漏稅是小,涉黑犯罪是大,我在英國念書時早有察覺,私下里與跨國刑警有所聯系,計劃由我獲取江家信任,里因外合,將整個黑色交易鏈連根拔起。
如今事成,江錦華死到臨頭,我也難能全身而退。但你放心,我會平安回來,你不要牽扯其中,保護好姥姥和自己,乖乖在家等我消息。
江勉】
信不長,只有不到半頁,喬鈺拿著紙箱的手抖個不停,從頭到尾反復讀了好幾遍。
他終于明白江勉的后手,明白了對方所做的一切都為了什么。
江勉要毀了江家。
江錦華做夢都想不到,有人會放棄唾手可得的財富,去玩一場玉石俱焚的戲碼。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當初江家強行把這一個毛頭小子擄去英國,怕是也沒想到幾年后家族產業會毀在對方手里。
先不說中途江勉的目的被江家發現會面臨著什么。
就說眼下,萬一江勉牽連過重成為警方的棄子,又將面臨著什么?
喬鈺簡直不敢細想。
他顫抖著指尖把信紙折好重新放回信封,起身胡亂抹了把臉打算收拾東西去京市。
就算沒辦法找到江勉,他找羅昊,找秦予鹿,總要是去讓他們想辦法幫幫忙。
然而,就在他拿起衣服又放下,覺得沒必要收拾又有一瞬間的手足無措時,孫姨叫住了他。
“小鈺。”
喬鈺回過神來。
“小勉交代說了,你如果離開了淮城,他會擔心的。”
喬鈺愣了愣。
孫姨趁機拉過喬鈺的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雖然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但咱還是聽著點話,等他回來吧。”
喬鈺垂下目光。
狗急了還跳墻,江錦華被突然掀了老巢指不定會做出什么喪心病狂的事情,淮城離京市遠,他的手還那么長。
再說,即便江錦華真的動手,也有足夠多的時間留給江勉察覺和防備。
這幾個月,江勉一直守在喬鈺的身邊,現在他沒法兒繼續了,就該輪到喬鈺把這根棒子接過來,守著姥姥。
喬鈺偏過目光,看向窗外的一片漆黑。
他不知道江勉有沒有安排人在自己身邊,但無論有沒有,在等待最終結果出來前,他都得撐住了。
“你說得對,”喬鈺深深吸了口氣,喉結滾動,把自己心底翻涌著的情緒重新壓回去,“我就在淮城,等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