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色一點點沉下來, 步行街上人流穿梭涌動，繁華異常。
小店里頂燈亮起, 桌椅全部被食客坐滿，同樣熱鬧。
程落楓卻只覺得吵嚷得煩躁，連正常落下的燈光，也格外刺眼，讓他頭暈。
他僵直身子，呆呆望著對面。
兩人從進門開始，牽在一起的手就沒放開過。
一直到這會兒飯菜全部上齊，遲然終于松開手說了句：“我們先吃飯吧。”
話音落，江賀點點頭, 捏著勺子舀起一顆牛肉丸往遲然碗里放。
柔聲補充一句：“快吃吧。”
她“嗯”一聲, 本來已經要伸手去拿自己面前那雙筷子。抬眼瞬間, 望見斜對面那對情侶, 此刻正由男生端著奶茶往女生嘴邊喂。
一不做二不休, 她得到啟發, 干脆側過身，嗲聲嗲氣沖江賀說：“你喂我嘛。”
江賀明顯一愣，但自己承諾過全力配合，也不好在這種時候讓遲然難堪。
他笑了下, 還是去拿筷子，先將丸子戳成兩半, 才夾起其中一半, 另一只手掌接在下方, 往遲然面前遞。
自己也沒做這種事的經驗, 遲然面上裝得開心，其實要是腳趾真能扣地, 她現在早已經能當包租婆了。
她張嘴吃下那半顆丸子，細嚼慢咽后笑著說：“味道真的不錯哎，我也喂你吧。”
說著，她已經拿起筷子夾了另外一半丸子喂到江賀嘴里。
程落楓就這樣近距離目睹兩人眉目傳情、親密互動的恩愛畫面。
他哪里還能吃得進去一口？
回身從冰柜里拿來一瓶冰水一飲而盡，混亂的大腦終于稍稍緩和，他從眾多疑問中選出一個有代表性的張口：“你們倆什么時候在一起的？”
話出口的瞬間，他凌厲的目光再次從江賀身上掃過。
與之對視，忽然想起他之前明明見過這人，“想起來了，上上周六我去接遲然的時候，你和亞彤都在對吧？”
餅干男！
千防萬防，居然沒防住他！
程落楓恨自己輕敵，卻也為時已晚。
遲然點點頭，回應得從容：“對啊，上次不是和你說過，他是亞彤的同學，我們就是這么認識的，前兩天剛在一起。”
“不是，你們才認識幾天就在一起？”程落楓往前一傾，語速不自覺快起來，急得滿臉漲紅，“遲然，你對自己怎么這么不負責任？”
“我怎么就對自己不負責任了？”遲然反問，“相互喜歡就在一起咯，有誰規定必須要認識很久才能在一起嗎？”
她不給程落楓說話的機會，氣勢洶洶拋出一句：“按你這種道理，那最應該在一起豈不是我和你？”
程落楓無言以對。
他是這么以為的。以為他們會一直形影不離，親密無間，會一直和對方分享所有秘密，共同承擔喜怒哀樂。
以為他能一直陪在遲然身邊，她需要的時候，他可以扮演她的朋友、兄長、甚至姐妹，將來再成為和她攜手走過一生的人。
眼前突如其來的變故，對他來說與五雷轟頂無異。
江賀察覺氣氛微妙，微笑著打圓場：“先吃飯吧，一會兒都涼了就不好吃了。”
遲然笑瞇瞇點頭。
程落楓卻只覺如鯁在喉，這會兒就算是國宴擺在他面前，他也毫無品鑒的心思。
心里想問的事情還有很多，被遲然剛剛那句話一反駁，他此刻除了覺得自己多余再沒更多想法。
十幾分鐘時間里，場面就這么用離奇的寂靜維持著。
直到遲然抽了紙巾擦完嘴，又補上口紅，口紅蓋子合上的一刻，發出“咔噠”一聲，才連同心跳也為之一顫。
她站起身，側過臉想沖江賀使眼色。
江賀倒是反應夠快，才對上她視線便立刻開口：“我去結賬。”
程落楓沒阻攔，等他去往收銀臺，桌邊只剩他和遲然，還是忍不住又說：“遲然，你真的想好和一個才認識的人在一起？談戀愛不是兒戲，我不希望你受傷害。”
他眼圈有些紅，搭在桌邊的雙手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四起。
即便如此，還是難抑發顫的聲音。
這副樣子落進遲然眼里，其實讓她心口泛酸。
她也握了握垂在身側的雙手，壓低聲音才勉強沒露出破綻，“我想好了。”
再多說一句恐怕就要露餡，遲然從桌后繞出來，牽著江賀的手頭也不回就往外走。
越過門簾來到門側，她才終于緩了口氣，停下來深呼吸。
江賀給她遞了張紙巾，“我倆手心都是汗。”
“抱歉。”遲然趕緊松開手，接過紙巾往掌心擦拭。
江賀笑笑，解釋：“不是嫌棄的意思。”
遲然也沖他彎了彎唇。
剛剛牽著手進門的時候他耳朵就紅紅的，現在牽著手出來，他耳朵又紅起來。
這么一來，反而緩解了遲然的緊張。她笑道：“江賀，你不會是第一次和女孩子牽手吧？”
她還在盯著他耳朵看。
江賀下意識摸了下滾燙的耳垂，“如果幼兒園表演節目時候的牽手不算，那的確是第一次。”
遲然大笑起來，“沒看出來，你還會開這種玩笑。”
“送你回去吧。”江賀笑得靦腆。
她“嗯”一聲，和他并排往前走。
確認自己徹底離開程落楓視線可及的范圍，才再次開口說話：“不過你剛剛表現得還挺自然，很出乎我意料，倒是我自己好幾次差點要露馬腳了。”
江賀：“你太在意他了，肯定就會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
他回頭瞥一眼，笑著說：“不過呢，我敢肯定，他百分百是喜歡你的。”
“只是這么一會兒你就得出這么準確的答案啦？”遲然驚訝道。
況且，剛剛他們倆明明沒怎么打交道。
還是說，男人真的比較了解男人在想什么？
江賀點頭，揪出有代表性的畫面，“才看我倆拉著手進去，他眼神瞬間就變了，后面再聽你介紹我是你男朋友，他臉都綠了，還有說話的語氣，不是喜歡你的話，至于那樣充滿敵意？”
原來有這么多細節。她光顧著想怎么把戲演好，卻忘了好好去捕捉了。
遲然長舒一口氣，淺淺笑著，“但愿如此，這樣我們倆就能早點殺青了。”-
這頭，程落楓還呆坐在原處，一動沒動像尊雕像。
兩人的身影早已經從視野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還在定定看著門口，腦海中不斷重映剛才遲然眉開眼笑的一幕。
她從小就開朗、愛笑，那樣燦爛的笑容并不少見。
可之前是給家人的，給朋友的，給他的。
現在卻是……
給她男朋友的……
一想到男朋友這三個字，程落楓心口就不由又堵幾分。
他想不通，那江賀看上去也不像是有多少花花腸子的人，怎么效率就那么快？
還是說，遲然和人家真就是一見鐘情，幾天時間就干柴烈火，愛得不可自拔？
越往下想，他越是又氣又難受。
一個人靜靜坐了大約半小時，他起身走出餐廳，給林亞彤撥了電話。
才一接通，直接便問：“那個江賀靠譜嗎？他和遲然到底怎么回事？”
林亞彤淡聲應：“能怎么回事，在一起了唄。”
一聲悠長的“嗯……”之后，她補充：“就我和他做同學這一年半來看，挺靠譜的。再說，你應該了解遲然吧，她不會亂來的。”
聽筒里沒了聲音。
林亞彤笑笑，問：“干嘛，你不會是吃醋吧？”
他是吃醋，可是現在連承認的資格都沒了。
實在沒什么開玩笑的心情，程落楓語氣低沉，接著問：“上周遲然那么忙，都是在和江賀見面咯？”
人家兩人相互喜歡，天天見面不是必然？
包括現在，肯定也在手牽手逛街呢。
他覺得自己問的問題好蠢，現在做的事更蠢。他和遲然是認識的時間長，可再長也只是“朋友”，他有什么立場問東問西？
程落楓嘆了口氣，沒等對方回答，自己先說：“算了，先掛了。”
他將手機收回來，點開微信，看著置頂位置備注的兔子表情發呆。
小兔子是遲然從小就喜歡的動物，她六歲生日的時候，遲爸爸遲昱錚送了一只兔子給她做禮物。
那時畢竟年紀小，并沒什么照顧小動物的經驗。沒出三個月，那只兔子就生病離開了。
遲然因此大哭一場，傷心了好久，從此再也不愿意養任何寵物。
后來十二歲那年，兩家人一起去迪士尼游玩，程落楓用自己存下的壓歲錢給她買了一只粉色的兔子玩偶。
這么多年來，那只兔子早已經舊了，她卻還是視若珍寶，走到哪都會帶上。
他以為，他們倆也會像那只兔子玩偶一樣，即使染上歲月痕跡，也還是不離不棄-
遲然回到寢室，拿出考試題悶頭在桌前開寫。
沒兩分鐘，手機接連震動兩下。
亞彤：[程落楓給我打電話了哦，問你和江賀到底怎么回事。]
亞彤：[他那種語氣，絕對是喜歡你的！]
遲然唇角微揚，立刻回過去一句：[他說了些什么？什么語氣？]
亞彤：[就問江賀靠不靠譜唄。他一開始特別著急，后來沒等我說幾句，自己又說了句算了，就把電話掛了。]
亞彤：[不過最后那句，聽得出來很低氣壓。]
梨渦遠點：[說明這招真的有用啊。]
亞彤：[但還是友情提示，把握好尺度，別把人徹底推開了，你就哭吧。]
梨渦遠點：[知道啦，我先刷題，不和你說了。]
這條發完，遲然看了眼時間，剛過八點。
她不緊不慢刷完一套題，對完答案，起身洗漱完捧著平板鉆進被窩開始看綜藝。
這時已經是兩個小時后。
通常情況下，程落楓都會在十點左右問她明天想吃什么，接著和她說晚安。
這會兒她抓起手機看一眼，沒動靜。
想也是，今天她忽然冒出個男朋友，他需要點時間消化也很正常。
又過去一個小時，寢室都熄了燈。
遲然躺下去看微信，還是沒動靜。
她想到江賀說，知道喜歡的人有對象的話，那就算是再喜歡也不會去接近。
窗外雨水“啪嗒啪嗒”敲著窗沿，聲音鉆進耳朵里，一陣不安從心口蔓延。
思索片刻，遲然主動給程落楓發了信息：[明天吃什么？]
將近五分鐘，程落楓才回：[不和你男朋友一起吃，和我一起，不怕他誤會？]
第19章
收到遲然信息的時候, 程落楓正一個人坐在網球場邊。
他從餐廳出來后，沿著步行街漫無目的走了一陣。
無論怎樣努力說服自己, 還是難以適應遲然就這么忽然有了個男朋友。
想回學校，又害怕還會遇上遲然和江賀，最后干脆去了健身房，試圖用運動麻痹自己。
在跑步機上跑了半個多小時，又舉了一陣杠鈴，渾身上下都已經被汗水沾濕，腦子卻還是格外清醒，甚至回放遲然相關畫面的頻率更高了，絲毫不見疲憊感。
他覺得是運動量不夠的緣故, 接著去了網球場。
打球的時間過去多久他自己也沒注意, 一直到室友姚浩清打來電話, 提醒他快熄燈了, 他才意識到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在外面好幾個小時。
他在網球場的圍網邊坐下, 發絲和衣服都被雨水混著汗水打濕。
仰頭朝天空看去, 入目只有深邃的黑色背景下，不停墜下的雨滴，畫面實在令人壓抑。
麻痹自己的計劃失敗，甚至更難受了。
他甩甩頭, 起身正要離開。
捏在手心的手機震了一下，他放慢腳步低頭看。
雨滴落到屏幕上劃出水痕, 他用指腹抹了抹, 點開來自遲然的未讀信息。
她問明天吃什么。
再常見不過的一句話, 也是他們兩個幾乎每天都會說的話。
程落楓習慣性就要打出回復, 手剛觸到屏幕上，忽然又反應過來, 人家現在是有男朋友的人。
他只是她的“朋友”，還是異性朋友，應該識趣點保持距離才對。
可是直接拒絕，會顯得他很奇怪，答應的話，保不準又是像今天晚上一樣，要面對面用她和男朋友的恩愛畫面下飯。
程落楓陷入兩難。
淋著雨往前走出一段，雨水已經全部順著衣服滲到皮膚上，他涼得顫了下，腳步一頓，終于回復了遲然的信息。
以一種自己以為平和，落到遲然眼里卻多少有些陰陽怪氣的方式。
是C不是C：[不和你男朋友一起吃，和我一起，不怕他誤會？]
遲然望著這行字彎唇笑了下，沒急著回復，先截屏發給了林亞彤。
附上一句：[這么陰陽？]
這句發完，她才一本正經回復程落楓：[他又不是我們學校的，午飯時間那么緊，沒時間一起吃。]
所以只是因為江賀不在，她才要和他一起吃飯。
他只是備選嗎？
程落楓鼻間呼吸一沉，回：[懂了，我是備胎是吧？]
遲然憋不住，直接笑出了聲。
驚覺會吵到已經躺下的室友們，又趕緊捂住嘴巴，扯過被子往腦袋上捂。
聲音是控制住了，笑得發顫的身體卻沒那么容易控制。
紀之語的床和她的靠在一起，自然能第一時間感知。她半仰起頭，沖遲然這頭問：“笑那么開心，和你們家程落楓聊天呢？”
一聽這個，對面的謝書朦和石迎月也都從床簾里冒頭。
謝書朦：“所以進展到底如何？從回來我就想問了，看你一直在刷題又不好打擾你。”
石迎月：“我也好奇，假男友這一招走向如何？”
“諸位聽我細細道來。”遲然坐直，清了清嗓子才開始說話。
三人在小餐館里的種種都被她描述得出神入化，漆黑的寢室瞬間被起伏的笑聲填滿。
接著復述完剛才程落楓回過來的那條信息后，遲然說：“我還沒回復呢，我是在想，刺激他的目的初步達成了，現在是不是也應該哄哄他？”
寢室里短暫安靜下來，片刻后，唯一有戀愛經驗的謝書朦表示贊同：“嗯，是這個思路，不然給人氣跑了怎么辦？”
遲然點著頭“嗯”一聲，低頭回復程落楓的信息：[怎么可能？你記得十歲過生日那天，我們許的愿望是什么嗎？]
他們倆同年同月同日生，十九年來，除了九歲那年程落楓一家在外地，其余時間都是一起過的生日。
那算是兩人長這么大以來，第一次體會到真正意義上的分離。
也因此，才有了十歲生日那天，兩人傻乎乎約定的愿望——從今以后都要陪伴在彼此身邊，做對方最重要的人。
當時可是拉過勾、蓋過章的，程落楓怎么可能忘記？
可現在她有男朋友了，他肯定就不可能是她“最重要的人”，那個一起許下的愿望，頂多只能算是兒時戲語。
他不由嘆氣，不情不愿回復一句：[小時候說的話怎么能算數？]
梨渦遠點：[為什么不能算數，從記事開始，爸爸媽媽叔叔阿姨就都告訴我，做人要講誠信。]
好一個誠信。
這算是默許他比男朋友更重要的意思嗎？
程落楓搞不清楚。他仰起頭閉了閉眼，雨水順著臉頰不停滾落，半分鐘后被他反手抹掉。
結束糾結，重新低下頭回復：[好，是你說的算數，這次可是有文字證據了。]
梨渦遠點：[嗯，我說的。]
梨渦遠點：[所以明天到底吃什么？]
是C不是C：[聽你的。]
梨渦遠點：[我想吃景苑食堂三樓的咖喱雞。]
是C不是C：[沒問題。]-
遲然第二天上午的最后一節課上到了十二點整。
她和室友們先后從教學樓出來，正拿出手機要問程落楓在哪，一抬眼，望見人堆里幾個顯眼的高個子。
是程落楓和室友們。
謝書朦側過頭，沖遲然揚了下眉，“然然，你家程落楓在那邊。”
遲然眨了下眼，示意她別亂說話。
隨即咧開嘴，切換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沖程落楓揮了揮手。
程落楓也朝她彎了下唇，但笑意未達眼底，看起來不僅沒流露出半分開心，反倒是滿眼的疲憊。
步步靠近到身邊，遲然才看清，他眼圈紅紅的，被密集的紅血絲占據，臉色看起來也不太好。
她微擰了下眉，問：“你沒睡好？”
他搖頭，還沒發出聲音。
姚浩清先一步說道：“什么沒睡好，昨晚根本沒回來睡。”
喻騫也玩笑著附和：“居然夜不歸宿，遲然你快管管他！”
“夜不歸宿？”遲然仰頭盯著他看，“你去干嘛了？”
程落楓咳了聲，躲開她的眼神才答：“沒干嘛，去網吧了。”
事實是，在網球場已經待了太久，后來正要回去，又收到她信息，所剩不多的時間就在自我糾纏著到底該怎么回復的時候流逝掉了。
等他回復完，早已經過了寢室的門禁時間，只好一個人就近找了家酒店住，天亮的時候才回寢室換了衣服去上課。
被雨打濕的衣褲在身上裹了太久，他去到酒店房間的時候就已經感冒了。
這會兒說話的聲音簡直又沉又啞，遲然聽得皺眉，又問：“你生病了？”
程落楓抵抗力很好，印象里沒生過幾回病，眼下也不算是流感的高發季節，以至于遲然實在有些驚訝。
他答得輕松：“淋了點雨，沒事的。”
姚浩清笑笑，“他今早回寢室的時候，從頭到腳那副狼狽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去渡劫了。”
可不就是渡劫，渡的情劫。
事實證明，心情不好的時候免疫力也會變得低下。
程落楓無奈地睨他一眼，擠出笑容，補充：“真沒事。”
“好吧。”遲然緩緩點了點頭。
來到三樓食堂的時候，長隊已經快延伸到門邊。
幾個女生到底瘦一些，相對輕松地擠到墻邊，從消毒柜里取出餐具分給他們。
男生們道了謝，排好隊一點點往前移動。
今天上午法語系滿課，遲然肩上的托特包被書本和筆記本塞得滿滿當當。
她只穿了件白色的薄T，整個人顯得瘦削，被肩上那只沉重的包一墜，像是身體都在往右歪。
程落楓站在她身后，下意識伸手要去拎那個包。
右手伸到一半又停在半空，糾結自己這種舉動對一個有男朋友的人，到底算不算越界？
遲然悶頭在看手機，并沒注意到他的舉動。
一兩分鐘后，她舉著手機回過頭，“我給你買了感冒藥，一會兒吃完飯我監督你吃。”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行為。
程落楓怔了半秒，點頭應：“好。”
遲然笑笑，手機收回去往兜里揣，接著說：“昨晚那個肉丸真的好好吃，周末有空的時候我們再去吃一次吧？”
她眉眼彎著，和從前并沒什么分別。
這眼神像是剎那化解了他從昨晚到現在所有的低落、不安和糾結。她有男朋友又怎么樣呢？他們還是最好的朋友，他還是最了解她的人。
他還是可以，陪在她身邊，
這么一想，程落楓點頭，“好。”
遲然唇邊笑意綻得更開了些，又往前挪動兩步，她取下肩上的挎包往他面前遞，“好重，你背。”
程落楓“嗯”一聲，接過來往自己肩上挎。
腦海里忽然想到昨天她和江賀一起出現的時候。
那時她的背包可全程都在自己手上，一刻也沒離開過。江賀沒有要幫她背包的意思，她也沒提出要他幫忙。
現在她的包卻在他肩上。
并且是她親手、主動遞過來的。
他緊緊握了握肩上的包帶，唇邊升起一抹稍顯得意的笑。
才認識幾天的人，就算有了男朋友的頭銜，又怎么比得過他的二十年？
退一萬步說，男朋友的頭銜還不知道能維持多久呢。
第20章
午飯吃過, 外賣點的感冒藥也已經送達。
遲然把程落楓安頓在食堂外頭涼亭的石凳上，從包里翻出水杯找打飯的阿姨要了半杯熱水。
將紙袋里的藥逐一拿出來, 認真看過用法用量，一一往程落楓手心里遞。
光是這樣還不夠，連杯子里的水，她都湊近吹了好一陣，自己試過確認溫度適宜，這才終于拿給他，滿眼溫柔地笑道：“可以吃啦，我剛剛問過喻騫，你們下午沒課, 吃完正好回去好好睡一覺。”
“什么時候問的？”程落楓反問。
不知是吃過午飯, 還是情緒緩和的緣故, 他現在臉色比上午好不少, 嗓音也沒那么沙啞了。
遲然盯著他手上的藥看, 催促：“現在的重點是這個嗎？快吃藥。”
程落楓“哦”了聲, 順從地點點頭，把藥喂進嘴里，又吞進一大口水一并往下咽。
平時他總會用發泥簡單打理頭發，今天趕時間, 加上沒心情，就只是洗干凈便出來了。
黑色碎發隨意垂在額前, 和他此時因為感冒濕漉漉的雙眼, 被紙巾蹭紅的鼻尖一襯, 看起來莫名乖巧。
遲然靜靜看他, 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他吃完藥，想把水杯往回遞, 自己瞥一眼又遲疑著說：“你把蓋子給我，我帶回去洗干凈再還你。”
她有些懵，“我們倆現在要分這么清楚嗎？”
程落楓搖頭，解釋道：“不是，我現在感冒，萬一傳染給你怎么辦？”
“哦……”
原來只是這樣的原因，遲然暗自松一口氣。
她沒急著伸手遞杯蓋，倒是往前挪了挪，低頭去看杯子里的水。
距離拉近，她發絲上原本淺淡的茉莉香氣，霎時便往程落楓邊上縈繞。
他垂眼，視線里是她白皙的臉頰、眨動的長睫，和鋪著一層薄粉色的唇。
下一刻，那對唇微張了張，傳出聲音：“感冒了要多喝水才好得快，你把這些喝完。”
程落楓只顧望著她，至于說了些什么，算是半個字也沒聽進去。
沒得到任何回應，遲然坐直看向他，眉心擰起來，加重語氣重復：“把水喝完！”
“這么關心我啊？”程落楓扯著唇笑。
遲然輕“嘖”了聲，站起身來，“愛喝不喝，我下午還有課，要回去睡午覺呢。”
“喝喝喝。”程落楓連連點頭。
他動作倒是快，一手端著杯子往嘴邊喂，另一手還不忘伸過來抓她手腕。
水喝完，他把杯子倒過來甩了甩，也跟著起身，“聽你的話，喝完啦。”
遲然撇撇嘴，把杯蓋遞過去，“那走吧。”
這回換她把他往男生寢室送。
已經來到門口，她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程落楓沖她笑，“回去吧，不是要睡午覺。”
“我看著你上去再走，誰知道你會不會又跑去網吧？”她沒挪動，雙眼反而睜大幾分，“通宵對身體不好，你再這樣，我就和程阿姨、倪叔叔告狀。”
她覺得奇怪。
程落楓不怎么喜歡玩游戲，通宵去網吧這種事情更是聞所未聞。
難道是長大了，愛好也會隨之改變？
他彎唇笑著，刻意放緩聲調安撫：“知道啦，不會再去了。我上去了，你快回去吧。”
遲然這才點著頭應了聲“嗯”，看他靠近玻璃門，忽然又想到什么，重新張口：“對了，我四點半下課，五點半左右給你送晚飯過來，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就提前告訴我。”
程落楓背對著她，聽見這話，悄悄勾了勾唇角，實在難掩開心。
轉回來的時候，臉上笑意已經藏起來，一臉云淡風輕的樣子冒出一句：“晚上也不去見你男朋友，而是跑來給我送飯，不合適吧？”？
行，本來按劇本，今天是沒有江賀的戲份的，既然他非要主動提，那就滿足他。
遲然對答如流：“關心朋友是人之常情嘛，我給你送完飯再去找他就行。”
……
他就不該嘴賤。
下一秒，遲然已經轉身走了，剩他一臉懊惱站在原地，瞬間覺得感冒好像重新嚴重起來-
上樓進寢室的時候，除了站在洗手臺邊舉啞鈴的姚浩清，另外兩人已經各自躺下午休。
程落楓拿著遲然的水杯，躡手躡腳往洗手臺邊靠。
擠了洗潔精將杯子里里外外都仔細清洗了一番，又拿了紙巾去擦水漬。
從頭到尾，他嘴角就沒放下來過，滿臉都是桃花泛濫的表情。
這模樣看得姚浩清目瞪口呆。
他搖搖頭，低聲說：“遲然的杯子吧？”
他點了下頭，湊近去看水珠有沒有擦干凈。
姚浩清笑笑，“別說，你生這個病挺值。”
“為什么這么說？”程落楓反問。
“贏得遲然的關心了啊，杯子都給你了。”姚浩清朝他手上的杯子揚了下下巴。
姚浩清拍了下他肩膀，“你可不常生病，機會難得，抓住。”
人家已經去到床上躺下，程落楓還一個人愣在原地。
有道理，很有道理。
大概就是因為他不常生病，所以一個小感冒，剛剛遲然也那么緊張他。
那他干脆順水推舟一下，不就能博得她更多關注了？
他把杯子放到桌上，給遲然發了信息：[藥效上來了，我什么時候能睡醒也不一定，你不用給我送飯，等我睡醒給你打電話，我們再一起吃。]
等他鉆進被子的時候，遲然回過來一句：[我還有事，你上個鬧鐘早點起。]
他掃一眼，沒回復，手機塞到枕頭底下開始睡覺。
反正他了解遲然，這種情況下，她說什么也不可能真的丟下他不管-
四點半，遲然從教室出來。
看了一眼手機，程落楓沒發來信息，她也就沒急著回寢室，挎上包去了圖書館。
耳機一塞，她開始沉浸式背單詞，沒再關注時間。一直到覺得肚子餓了，才伸了個懶腰拿起手機來看。
此時已經是六點四十。
就算是藥效起來了，也不可能真的能睡這么長時間。
難道是病情又嚴重了？
她一下子擔心起來，三兩下把桌上的東西全都塞進背包，匆匆離開圖書館朝男生寢室樓跑。
為了節省時間，她抄了近道，順著教學部右側的窄路穿行而過。
六七分鐘的時間，男生寢室的樓便近在眼前。
門前三三兩兩的人，有抱著籃球往外走的，也有拎著打包盒往里進的。
程落楓就在其中。
漸漸沉下的天色從他斜側落下昏黃光影，將他側臉都包裹得柔和。
抬眼望見遲然的一剎，他咧開嘴笑笑，加快腳步迎過來，“還想著快到你們寢室那邊再打電話叫你下來呢。”
遲然還在方才的擔心中沒抽離出來，面色實在有些凝重。
他瞥一眼，問：“怎么這種表情？”
她沒答話，挪到他身前，腳尖一踮，右手掌抬起覆到他額頭上。
停留三秒后，覺得溫度似乎正常。不放心，又把左手掌往自己額頭上放，對比之后才終于將手收回來站定。
舒出一口氣，擰著的眉心也散開，“睡那么久，還以為你是病得更嚴重了。”
她果然是很在意他的。
程落楓輕聲笑笑，彎下腰與她視線齊平，“我沒……”
想說沒事了，又怕她會立刻離開。
他頓住，改口：“我已經好多了，我們現在去吃飯吧。”
其實三點多的時候，他就已經睡醒起來了。
想著多拖延一會出現，或許時間晚了，她就不會去和江賀見面，后來又怕她一直餓肚子，才選了個折中的時間下樓。
遲然還在打量他，確認他現在臉色好了不少，聲音也不再低啞，才點頭道：“嗯，去就近的食堂吧，我餓了，不想多走路。”
“好。”程落楓答。
兩人端著餐盤面對面在食堂的空位坐下。遲然是真的餓了，無心顧及其他，只悶頭將食物往嘴里送。
一對比，程落楓就實在心不在焉。
他一直有意無意掀著眼簾在看遲然，試圖從她的眼神和表情中判斷出，她吃飯吃這么快，到底是因為餓，還是因為急著去見江賀。
判斷未果，他咳了聲，干脆開口問：“你吃完飯就要回寢室了嗎？”
遲然沒抬眼，“是啊，我……”
話出口，又忽然反應過來，自己今天的戲好像還沒演完。
她坐直對上他視線，“你提醒我了，剛剛和江賀說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有空，就叫他先別過來了。”
邊說，她已經解鎖桌上的手機去點江賀的對話框，“既然現在你好了，那我就叫他過來。”
“不是，別啊……”他伸手去擋她手機。
遲然故意問：“怎么了？”
程落楓沒轍，干脆起身挪到她身邊坐。
兩條眉毛都撇成八字，嘴角也耷拉著，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我病還沒好呢，現在不能離開人。”
“你室友們不是都在嗎？”她冷聲說。
“他們……”程落楓結巴了下，迅速找出新的借口，“他們出去了，就算在，他們那么粗心怎么可能照顧得了我？”
遲然仍不松口，想看看他還能找什么理由，“你也沒發燒什么的，吃過藥好好休息不就行了，還要怎么照顧？”
程落楓一瞬五官都緊擰。
她今天是非走不可是吧？他偏不讓。
他咬咬牙，閉了下眼，完成蓄力。
握住她胳膊晃悠，眼淚汪汪憋出哭腔，“遲然，我真的不太舒服，你今晚就陪我一下嘛。”
他這樣子，遲然實在想笑，出力咬了咬下唇，好不容易才憋住，淡聲回了句：“我怎么陪你，我又進不去男寢。”
人家明明也只是陳述客觀事實，程落楓不知道腦補了什么，瞬時耳根一紅，說話支支吾吾的，“我……你……”
抿抿唇，避開遲然的視線，才終于完整回應出一句：“我的意思是，感冒需要多呼吸新鮮空氣，吃完飯你陪我去操場散散步什么的。我一個人去，要是不舒服在操場暈倒了，那多尷尬。”
“什么破理由。”遲然嘟囔。
她無奈地搖搖頭，還是答應下來，“知道啦，那你快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