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肝膽楚越
◎陛下能不能給我個孩子◎
慢悠悠回到東園后,夜已經深了。
檐下的燈籠散發著溫潤的光,偶爾隨著風輕輕搖晃,底下的穗子也晃來晃去。
卞持盈坐在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出神。
遲月站在她身后,正替她卸著發飾。
一陣風從窗縫里擠了進來,燭火搖曳間,寒意襲人。
“我讓彌深給你們也安排了溫泉。”卞持盈看著鏡中的遲月,溫和道:“一會子也去泡一泡吧,祛一祛寒,今晚熬得厲害,明日睡個懶覺,畢竟后邊兒還有的忙,這是最后松散的日子了。”
遲月笑著哎了一聲:“多謝陛下。”
盥洗后,卞持盈換了一身藕荷衣衫,披著袍子去了溫泉房。
從兩屋連接的長廊走過時,卞持盈冒著寒風看向外邊兒——無邊黑暗,寂靜無聲。
她垂眸踏進溫泉房的那一瞬,暖意席卷了她全身,她一下子放下了瑟縮的肩膀,整個人舒展許多。
一雙手伸來,替她褪下外袍。
彌深轉身將袍子掛在木施上,回身看她:“我準備了一壺酒,吃一盅?”
卞持盈剛好也想喝兩杯,于是點點頭,應允了。
月白風清,夜靜更闌。
卞持盈靜靜地看著爐子,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彌深正聚精會神地煮著酒,不消片刻,滿室酒香。
“陛下當初為什么會選擇我?”彌深斟滿一杯酒遞去,看著她的眼睛問:“很是突然,不知緣故。”
卞持盈接過酒杯送去唇邊,須臾,她放下酒杯支著腦袋:“是問我為什么選擇你,還是問我為什么選擇彌家?”
“這不一樣嗎?”
“自然不一樣。”
卞持盈看著杯中酒,唇邊笑意清淺:“你與彌家,于我而言,是兩碼事。”
彌深:“我是彌家人,身后是彌家,如何不一樣?”
卞持盈沒說話,只是兀自看著小幾上的爐子酒壺。
彌深于她而言,的確不是普通的竹馬,年幼時,他幾乎包攬了她所有的少女心事,譬如和晏端的小爭執,又或者是不滿崔珞珠的種種安排等等。
即便他身后沒有彌家,于她而言,也是不一樣的。
想到這里,她開了口:“倘使你不姓彌,我也會選擇你。”
彌深心下一動,他起身來走到她身側坐下:“那我還是姓彌吧,這樣就能幫到陛下了。”
卞持盈轉頭看他:“就這樣和我在一起,沒名沒分,會不會介意?”
彌深搖頭輕笑:“早年,我最大的心愿便是陛下能多看看我,于是我奮起直追,終于入了大理寺,也終于教陛下看見了我。如今能與陛下這樣相守相伴,對我而言,已經是莫大的榮幸。”
他說完這段話,神色忽然變得有些猶豫,唇角微動。
卞持盈挑眉:“還有什么話想說?”
彌深語氣有些忐忑:“……我與陛下,能不能有一個孩子?”
他急切補充:“陛下放心,絕不會影響皇太女的地位,也不會與她爭這天下,我會養在彌家,給他編造一個身份,不會教他知道真相。”
“彌深。”卞持盈平鋪直敘:“我不允許有任何人威脅到寶淳,一丁點風險也不行,我這一生,只會有寶淳這一個孩子,倘若有意外發生,倘若我懷孕了——”
她看著彌深的眼,毫不留情:“我會流掉這個孩子,并且,和你一刀兩斷。”
“所以你。”她端起杯子喝了兩口酒:“在房事上慎重一點,做的準備足一點,我不希望看到意外發生,也不想和你一刀兩斷,但事情一旦發生,我就不得不做出決定,避免更多意外產生。”
彌深垂眸,長長的睫毛蓋住了他的眼眸,他不說話,只是臉有些白。
卞持盈沒有催促,只是品著舌尖酒,優哉游哉。
“陛下……”彌深輕聲呢喃:“陛下還真是狠心。”
卞持盈:“怎么?怨我嗎?”
“我若怨陛下,陛下會如何?”
“不如何。”卞持盈放下杯子起身來:“我意已決。”
她走向溫泉房間,背影翩躚,裙擺逶迤。
彌深看著她的背影,眼底有漩渦逐起。
——
溫暖柔軟的水包裹著身子,很是舒適。
卞持盈閉上眼靠著池邊,她穿著一件緋紅小衣,細細的紅帶系在頸后,襯得白玉似的肌膚更瓷白無瑕。
水波蕩漾下,風光若隱若現。
身后傳來腳步聲,卞持盈睜開眼回頭看去,似笑非笑:“怎么?想通了?”
“想通了如何,想不通又如何?”彌深披著雪白中衣,行走間精壯的腰腹上是起起伏伏的線條。
他坐在池邊的藤椅上,看著池中的人自嘲:“我從來沒有選擇的機會,陛下也不會給我這樣的機會。”
“這是在使小性子?”
“陛下姑且可以這樣認為。”
卞持盈笑笑,她轉過身來,趴在池邊看他,語調漫不經心:“彌深,我想你早就明白,與我在一起你會有怎樣的前景。你知道這些,卻還是選擇和我在一起,你知道和我在一起你會被壓制,和我在一起你會有一些俗世的愿景無法實現,這些你都知道的,但是你太貪心,明明知道,卻還是存著一份僥幸,僥幸會有如愿以償的那一天,可如今,你的僥幸被我扼殺了,眼下,我給你選擇,門在那邊,你出了這門,你我便是清清白白的君臣,再無其他瓜葛,要如何選,全憑你自己。”
夜里忽然飄起了雪,檐下的燈籠依舊搖搖晃晃。不多時,長廊下的長椅上鋪上了一層薄薄的白,如撒鹽一般。
園子里的枝椏上也逐漸被白覆蓋,慢慢的,這白堆積得愈發多了,壓得枝頭沉甸甸的。
不知是幾更,或許是拂曉。
柔弱的枝頭終于受不住這雪,“嘎吱”一聲,枝條連著雪一起掉在地上,雪越下越大,斷枝被這深深淺淺的雪覆蓋,再看不見一點。
溫泉房里氤氳一片,白霧繚繞。
卞持盈趴在池邊,肩頸前胸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紅痕,她眸光迷離,雪白的臂膀軟綿綿搭在池子邊沿,身后不停有水浪打來,落在她臂膀之上,又緩緩滑落,沒入池中。
雪終于停了,天也快亮了。
溫泉水依舊熱著,卞持盈嗓子干澀得厲害,被彌深對嘴喂下水后,終于滋潤了許多,只是還不等她喘口氣,那水浪便又開始起起伏伏。
終于天明,卞持盈昏睡過去,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
溫泉房里一片狼藉,是彌深親自收拾的。等收拾干凈,他坐在昨晚那張藤椅上出神。
堂兄彌遠的話在腦海中不停浮現,仿佛帶著某種魔力一般,驅使著彌深去作為。
他轉頭看著溫泉房的門,神色復雜。
昨晚他沒有出這門,而是下了溫泉池。這也意味著,他臣服于元嘉帝,而非……
彌深閉眼深嘆,繁復的想法在腦海里碰撞攪弄,攪得他腦仁疼。
日光照射進屋子,彌深睜眼,眼中一片清明,他看著探進屋子的那抹陽光,忽然就想起那年春日,他興沖沖跨進門時,卞持盈沖他的那一抹笑。
如這抹光一樣,明媚青澀。
罷了。
他站了起來,撣撣衣衫,且行且歌吧。
卞持盈醒來時,渾身上下軟綿得厲害,午飯是彌深摟著她,親自伺候她吃下的。
“這次你胡鬧得厲害。”她抬手將他湊過來的臉推開,眼皮還有些腫:“下次再這樣,我就要生氣了。”
她知道他有脾氣,所以特意縱著他,但只此一回,若再來兩回,她怕是要散架了。
“是是是。”彌深親了親她嘴角,笑得寵溺:“臣再也不敢了。”
見她眼下仍有黛色,他有些心疼道:“陛下再睡一會兒吧,離下午啟程回宮還早。”
卞持盈:“我再睡一個時辰,你記得叫我起來。”
彌深伺候著她睡下后沒有離開,而是靜悄悄坐在榻邊,凝視著她面容,眼底晦暗翻涌。
不知過了多久,他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起身離去了。
窗外陽光明媚,照得窗紗亮閃閃的,屋子里也是一片亮堂。
卞持盈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她盯著上方帳額,面上無甚表情,直到眼皮愈發沉重,她這才緩緩閉上眼,沉沉睡去。
臨回宮前,卞持盈都沒能等到來尋她的妃嬪。
上馬車前,四妃昭儀皆朝她行禮,恭敬非常。
卞持盈:“你們都想好了?此時若是提出,我亦應允,等上了這馬車,便沒有你們反悔的余地了。”
賢妃林語嬛站了出來,她福了福身,聲音清脆溫和:“陛下待我們極好,仁厚寬和,恩澤均沾,我們都愿意留在宮里,閑暇時陪陛下解解悶說說話也是極好的。”
平心而論,不管是以前的皇后,還是現在的元嘉帝,卞持盈都不曾苛待過后宮的妃嬪,反而對她們照拂有加。
現在后宮只有她們五人,元嘉帝對她們又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說不定宮內的日子會逐漸熱鬧起來,在宮里她們身份尊貴,被人前呼后擁地伺候著,除了陛下公主,沒有長輩壓著,也沒有莫名其妙的親戚和閑言碎語,這哪里不比宮外好?
所以她們沒有猶豫多久便決定留下。
卞持盈頷首,陽光照耀在她眉眼上,琥珀似的眸珠染著笑:“想好了就行,回宮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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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情隨事遷
◎子嗣一事,我勢在必得◎
元嘉九年,九月廿十,元嘉帝生辰,群臣獻上奇珍異寶,恭賀圣壽。
“一晃就三十三了。”卞持盈看著鏡中的自己,低低嘆了口氣:“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朝玉嘴笨,沒有說話。倒是遲月反應過來了,笑著說道:“陛下如松柏經霜愈翠,昆山玉映,椒房月魄,我看陛下年年如此,哪里就老了?”
卞持盈笑意愈深:“你這張嘴,如今是越來越巧利了。”
遲月倒是說得沒錯,尊貴如元嘉帝,保養得宜,用料奢侈,一點也不顯老,與二十幾歲時幾乎一模一樣。
不一樣的是,她眉眼更加沉靜深邃,不笑時更顯威嚴,不怒自威,臣子們都兢兢業業,不敢造次。
“寶淳和云陽在做什么?”她問。
朝玉:“殿下和縣主早起做完功課后,正在給陛下準備生辰禮,說是誰也不準去看。”
卞持盈挑眉:“她倆又準備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
之前的每個生辰,寶淳和云陽都會湊在一起,合計親手給她準備生辰禮,只是之前每一年的生辰禮都很獨特。
所以今年,卞持盈對這次的生辰禮格外感興趣。
今年生辰卞持盈沒有大肆操辦,只是叫上寶淳云陽,以及妃嬪們坐在一起吃頓飯。
早起去青鸞殿批過折子后,卞持盈沒有回昭陽殿,而是去園子里散步賞花。
園子里花團錦簇,芬香撲鼻。
其中開得最繁盛的,要數菊花,香氣最襲人的,便是桂花。除此之外,還有木芙蓉、秋海棠等,看得人目不暇接、心曠神怡。
“前兩日有人向我打聽你們倆。”卞持盈負手慢悠悠走在園子里,目光游走在花叢中:“這是想打你倆的主意。”
遲月和朝玉面面相覷,不明白這話該怎么接。
“我是不想放你們走的。”迎著日光,卞持盈笑著眺望前方,直言:“你們于我而言很重要,是我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我希望你們能一直在我身邊,不僅僅是因為你們能在政事上協助我,我們在一起這么多年,感情不淺,我也舍不得放你們走。”
她剛說完,朝玉便干巴巴道:“我不會嫁人,也不會離開陛下。”
遲月:“我對情情愛愛沒興趣,我只是覺得,跟在陛下身邊見各種各樣的人和事,是最高興的,我也不會離開陛下的。”
“別緊張。”卞持盈伸手輕輕拂過花苞:“我只是隨口一說,我的墻角,可不是誰都能撬的。可倘若你們自己要走,我也不會攔你們,若是你們遇見了喜歡的人,很想很想和他在一起,只要你們開口,我會放你們走的。”
朝玉:“我不喜歡男人。”
卞持盈一愣,遲月有些哭笑不得。
朝玉輕咳了一聲,解釋:“也不喜歡女人,我只是覺得情愛這件事太麻煩,牽扯太廣且會有很多不可預料之事,我不喜歡,所以也不會有這么個人。”
遲月笑:“我也是這么想的。”
“行,這樣我也就放心了。”卞持盈勾了勾被風吹亂的鬢發,抬頭看了看湛藍的天,輕嘆一聲:“陽光真好。”
回到昭陽殿后,妃嬪們都到了,她們湊在一起說話,嘰嘰喳喳的,令空曠冰冷的殿宇多了許多溫暖。
見卞持盈進來,幾人都紛紛起身行禮,面上都掛著笑。
“坐吧,等寶淳來就開席。”卞持盈坐在長桌主位,看著五人說道:“若是餓了,可以吃點點心墊一墊。”
幾人自然是應下。
沒過多久,有兩道人影一陣風似的跑進殿來。
卞持盈支著下巴看著眼前少女,笑:“聽說你們給我準備了禮物,是什么?”
前邊兒的是寶淳,她如今十三歲了,身量高挑,容貌出眾,特別是那雙和卞持盈如出一轍的眉眼更是精致得不得了,唇紅齒白,靈動狡黠,恰是桃李年華少女。
跟在后邊的是云陽縣主卞嘉平,她比寶淳大一些,身量卻是要矮一些,一雙上挑的吊梢眼自帶冷厲氣勢,一瞧就不是個好惹的。
此刻,她笑了起來,吊梢眼變成彎月,圓溜溜的眸珠削減了凌厲感,添了兩分嬌俏:“陛下一會兒就知道了,可是花了我倆好大的功夫呢!”
二人先繼落座。
寶淳坐在卞持盈左手邊,好奇問:“娘,您想要什么禮物呀?”
“這會兒才來問我,是不是太晚了?”卞持盈哼笑一聲:“你們都做好了,來問我做什么?”
寶淳嘟嘴,她眼下正是抽條的時候,臉頰上圓嘟嘟的肉消了不少,只是唇形飽滿好看,嬌憨十足:“問一問也不行呀?”
“我猜。”宗襄笑瞇瞇開口:“殿下應該是想聽陛下說‘只要是你們做的,我都喜歡’這樣的話。”
眾人聞言,都笑了起來。
寶淳嘴撅得更高了,她看著卞持盈不滿道:“不可以嗎?”
“可以。”卞持盈伸手揉了揉她額發:“只要是你們做的,我都喜歡。”
她這才心滿意足,得意地歪了歪腦袋:“我們做得可好啦!娘一定會很喜歡的。”
卞持盈含笑看了看云陽:“先吃飯吧,我拭目以待。”
吃過飯后,一行人移步茶房,順便觀摩一下寶淳二人準備的生辰禮。
茶室內清香裊裊,陽光照得室內透徹明亮,幾縷光照射進屋來,可以看見光里飛舞的細塵。
寶淳獻寶似的拿出一個精巧細致的木匣子,放在卞持盈身前,笑嘻嘻道:“喏,娘打開看看吧。”
一旁坐著妃嬪們,她們都很好奇這里面裝的是什么。
卞持盈面上始終帶著笑,她伸手打開盒子,在看到盒子里的東西時,她面上掠過一絲訝異:“……這是什么?”
宗襄帶頭伸長脖子去看,另外四人也先繼將盒子里看了個明白,個個面上都含訝異之色,看來也不認識這玩意兒。
寶淳得意地搖頭晃腦:“這叫‘行香子’~是香囊哦!”
卞持盈挑眉,她拿出盒子里奇形怪狀的“香囊”,將其細細打量。
云陽在一旁介紹:“這香囊不是普通香囊,用綢緞、銅片、繡線以及六種香料等東西制成的,我們用刻針刻了兩個孔,囊面繡有暗紋,轉動銅盤會有不同的香味散發出。”
一旁的妃嬪們嘆為觀止,一臉驚奇模樣。
卞持盈笑問:“真是你們倆自己做的?一點沒騙人?”
寶淳不說話,只是眼珠滴溜溜轉著。
“這……”云陽看了她一眼,繼而笑著看向卞持盈:“嫻姐姐有幫我們畫制暗紋。”
寶淳急忙道:“只有這一項!其他的都是我和云陽親手作的,保證沒有假手于人!”
卞持盈:“好,我相信你們,這個禮物我很喜歡,‘行香子’這個名字也很恰當。”
寶淳這才舒展了眉眼,笑著坐下來,抱著卞持盈的手臂:“嘿嘿,我就知道娘喜歡。”
等眾人散去,卞持盈拿著那香囊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面上的笑意不斷,看來是真的很喜歡。
“陛下歇一會兒吧。”朝玉勸道:“早上起太早了。”
卞持盈:“不妨事,晚上早些歇下就是了。”
朝玉隨口道:“待彌大人進宮,陛下哪里能早睡。”
卞持盈面上的笑一下就淡了,一旁的遲月心里“咯噔”一聲,心道:不好!
“能不能早睡。”卞持盈將香囊放進匣子里:“全在我,與他何干?”
仔細算算,她和彌深已經九年了,曾經純粹的感情到如今,似乎已經變了味。借著她的勢,彌家在朝中可謂是如日中天,僅次于卞家,若不是上邊兒有卞家壓著,或許彌家會成為下一個榮家。
卞持盈已經忍了彌家許久了,她自認不愧對彌家、不愧對彌深,倘使他們不知足,那她也可以讓他們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最近她和彌深正在鬧矛盾,誰也不肯低頭退讓。
原因是彌家旁系子孫在朝中任職,因其受底下小人蠱惑,在公事上犯了個不小的錯。
卞持盈從不任人唯親,她當即下令要革職查辦,卻遭來彌深的質問。
彼時,彌深皺眉,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他是受人蠱惑,錯不在他,你就不能法外開恩?”
卞持盈冷冷道:“法外開恩?他自己腦袋不清醒,受了底下的人蠱惑,說明他識人不清、用人不慎,導致公事出了差錯,錯不在他在誰?難道我還要體恤他不成?那他捅的那些婁子誰來處理?誰來承擔?”
“難道你不會出錯嗎?”彌深氣得厲害,一臉失望看著她:“難道你不會識人不清嗎?當初是誰把晏端……”
屋子里響起“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彌深微微側著臉,臉上印著清晰的巴掌印。
卞持盈收回手,神色冰冷:“我看你是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彌深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退下了。
“今日陛下生辰。”遲月笑著拉回了卞持盈的思緒:“彌大人一定會來的。”
卞持盈聳聳肩:“隨便。”
她看著匣子里的香囊,想了想還是拿了起來,繼續研究。
彌家。
“彌和的事怎么處理?”彌遠問道,他看向正在穿衣的彌深,挑眉:“他可就指望你了,恨不能認你當干爹。”
彌深抖了抖身子,穿好衣袍:“不妨事,我心里有*主意。”
彌遠點點頭:“她那邊……會松口嗎?對了,還有子嗣的事,你抓緊時間,皇太女聽政三年了,時不我待。”
“我知道。”彌深抬手揉了揉眉心,眼底一片渾濁:“我正在計劃這件事。”
他抬眸看向窗外的簇簇錦菊:“子嗣一事,我勢在必得。”
83毛遂自薦
◎臣仰慕陛下已久◎
下午陽光正好,卞持盈拿著書坐在窗下看著,聚精會神,全神貫注,仿佛沒有受到彌深的影響。
一旁的遲月和朝玉二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么辦。遲月看了看窗外,索性拉著朝玉去了外邊兒說話。
“這下怎么辦?”朝玉皺眉:“怪我一時嘴快,說的話不過腦子,惹陛下不高興了。”
遲月:“今日還是陛下的生辰,咱們得想想法子,讓陛下開心起來。”
朝玉遲疑問:“要不然……我們去請殿下過來?有她在,陛下一定會高興起來的。”
遲月想也不想否定了這個想法:“陛下不會希望殿下牽扯進來的,若是我們擅作主張,陛下或許會更生氣也說不一定。”
朝玉嘆口氣:“意思是,眼下只有靠彌大人了?”
“是他惹陛下生氣的,他是罪魁禍首。”遲月有些無奈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一直想問你來著,為何你總是把彌大人當主子來看?咱們的主子是陛下啊!腦子清醒一點!”
朝玉愕然:“可是……他是陛下的……陛下的……”
她臉憋紅了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你看,說不出來了吧。”遲月搭著她的肩,語重心長道:“他什么也不是,頂多是陛下的伴侶,僅此而已,說難聽點……男寵也是可以當的,但陛下一統天下,是這天下的主人,男寵于她而言,是隨時可以換的。”
朝玉:“……你的意思是,陛下已經對彌大人很不滿了?”
遲月聳聳肩:“彌大人么……其實問題不大,大的是他身后的彌家,你說這人啊,一得勢,便飄飄然了,全然忘了曾經的初衷和信仰,嘖嘖,彌家之前捅了多少婁子?得罪了多少人?那可是數不勝數!”
朝玉不說話,而是很認真地在思量,少頃,她若有所思開口:“以前的彌家還是很低調的,不張狂不惹事,從……貌似是從元嘉六年開始,他們行事便沒有顧忌,較之以前,張揚許多。”
“的確是元嘉六年。”遲月補充:“元嘉六年,也是陛下和彌大人的第六年,人心易變這話真沒錯,你看最開始的時候,彌大人是不是事事依著陛下?謹小慎微,處處伏小做低,你再看如今?竟敢在陛下面前不敬,真是猖狂至極!”
朝玉點點頭,深以為然,她想了想又問:“那我們現在怎么辦?難道就這樣看著嗎?”
遲月:“不必擔心,陛下運籌帷幄,心里有數,心里沒數的是別人。”
這時,有宮人來稟。
遲月聽完后,神色訝異問宮人:“當真?”
宮人:“確確實實,人已經在青鸞殿外候著了。”
遲月挑眉,忽而一笑:“我知道了,我這就去回陛下。”
“容拂?”卞持盈放下書,一臉訝然地看向遲月:“他來做什么?”
遲月上前去,笑著替她整理衣襟:“今日是陛下的生辰,他自然是來進獻陛下生辰禮的。”
卞持盈有些意外,手里的書被遲月抽去也沒有發覺。
容拂是歷屆科考的探花郎,是卞持盈親手點的。此人是實實在在的寒門學子,家中清貧,性子清冷淡然,不愛結交朋友,喜音律書畫,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門,與同僚之間的關系也是普普通通。
他如今任戶部侍郎,其兢兢業業,恪守本分,從不會做什么出格的事,在公事上嚴謹非常,不會討好上司黎慈,也不會和其他官員一樣拍卞持盈的馬屁,他仿佛什么也不在意,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以前逢年節什么的,他即便來,也是和其他官員結伴而來,且還是站在末尾不聲不響的,怎么如今,獨身一人來了?
卞持盈梳妝后,去了青鸞殿。
容拂被人請去了殿中等候,卞持盈來的時候,他正看著墻上的那幅畫出神。
聽見腳步聲,他轉身看去,作揖行禮:“臣參加陛下。”
平心而論,容拂生得一副好容貌,他眉目清冷疏離,鼻梁細直秀挺,面容白凈,看上去如高嶺之花,只可遠觀。今日他著一身雪衣常服,清朗獨絕,更添冷意。
卞持盈負手進了屋:“不必多禮。”
容拂拂袍跪下,雙手舉著一物,恭敬稟道:"臣戶部容拂,恭祝陛下萬壽無疆。伏惟陛下膺乾御極,德被八荒。今欣逢圣壽,特備薄禮以表芹獻。"
卞持盈支著下巴,看著他手中的木匣子,似笑非笑:“我還以為容卿先前已經送過了。”
“臣……”容拂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在皇帝生辰當日獻禮,恐怕他是第一人。這于禮不合,且乃大忌。
但他之前準備的生辰禮因故損壞了,比起前者,此項更是對陛下的大不敬。
卞持盈對這些沒有很在意,說那些話也不過是逗一逗這木訥古板的戶部侍郎。
“罷了。”卞持盈接過那匣子:“既是你一番心意,我也就收下了。”
匣子里是一幅畫,卞持盈緩緩打開這幅畫,神色驚艷:“這……”
她看向容拂,面上帶笑:“這是你畫的?”
容拂低頭:“是,畫技平平,讓陛下見笑了。”
“不必自謙。”卞持盈拿著這幅畫,愛不釋手:“哪里就畫技平平了?我看這畫很不錯。”
她看了一眼容拂,笑意愈深:“我很喜歡。”
畫中有美人,于樹下休憩,其執一柄團扇遮住半張臉,余留一雙靈動眉目,嬌俏動人。
不管是美人的一顰一笑,還是樹影斑駁,或是地上的花花草草,等等等等,都非常細致入微。
這幅畫在卞持盈心里,如今是穩居第一。
不過……畫中的她著粉衣綠衫,整幅畫透出的感覺是閑逸溫暖,一點不符合她平日里嚴苛待人的風格。
并且這畫風,略微有些曖昧親昵,
卞持盈這樣覺得,便也這樣問出口來:“這畫,你是帶著何等心意獻來的?”
容拂狹長的桃花眼動了動,他微微抬起頭來,兩腮微紅,眼含水光,脈脈含情:“臣……仰慕陛下已久。”
“仰慕我?”卞持盈笑著將畫放至一旁:“仰慕我的人可是有許多。”
“陛下英明神武,德被四方,圣明燭照,仰慕陛下的人自然有許多。”容拂眼中帶著熱切的敬仰和愛慕。
卞持盈支著腦袋,漫不經心地看著他:“那你說說,與旁人而言,你有何不同?”
容拂背脊挺得直直的,他聲音很好聽,落珠似的:“臣足夠聽話。”
“哦?”卞持盈來了興致:“那你所求什么?加官進爵?榮華富貴?”
“臣只想守在陛下身邊,什么也不求。”
“撒謊。”
卞持盈搖搖頭:“你可知你今日的行徑一旦將我惹惱,會有怎樣的后果嗎?”
她語氣尋常甚至可以說是溫和,但卻依舊聽得容拂起了一頭的冷汗:“陛下恕罪!”
也不知道他是倔還是怎的,求饒過后,依舊將背脊挺得直直的:“但臣絕無二心,唯一的念想,便是能久伴陛下左右。”
“我記得……”卞持盈慢悠悠問:“你如今二十有七是吧?為何一直不成親?家里人不著急嗎?”
容拂垂眸看著她腳尖:“早在那年殿試,臣便將一顆心都落在了陛下身上,可那時,陛下的心里只有彌大人,臣不敢表露心意,只敢遠遠看著陛下,我家里人不能左右我的心意,我只愿臣服于陛下腳下。”
“既然知道我心里有彌深,那你為何如今又敢表露心意了?”
“彌大人福薄,不能長期侍奉陛下左右,臣以為,臣會比彌大人伺候得更好。”
“這話我聽不明白。”卞持盈勾著腳尖,在虛空一點一點:“你不妨直說。”
容拂抬頭盯著她,眼底閃著炙熱的光:“彌大人不夠聽話,所以他不能長久地伺候陛下,所以,陛下何不換臣來?總之陛下是要換的,臣毛遂自薦,甘愿成為陛下的入幕之賓。”
女子腳尖微頓,停在空中,沒有動作了。
卞持盈:“膽子不小。”
容拂微微一笑:“若是膽子小,恐怕入不得陛下的眼。”
他見卞持盈沒有說話,想了想又道:“陛下放心,臣不是那等爭風吃醋、心胸狹隘的人,即便以后陛下有了其他人,臣也不會如何,臣會一直恪守本分,盡心盡力伺候陛下。”
卞持盈點頭:“如此看來,你還是個識大體的人。”
她指尖點了點腦袋,故作苦惱:“你的確是不錯,不過……我還是有些猶豫,你知道我這個人向來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將來你將我惹惱了,我一怒之下讓人砍了你的頭,嗯……還是有些可惜的。”
容拂脖頸一涼,卻還是堅定道:“臣會伺候好陛下的,不會有這一天,臣會好好護著自己的腦袋,不讓它掉在地上。”
這話著實有趣,卞持盈撫掌大笑:“你還真是不錯!”
青鸞殿外,彌深理理衣袖,準備進殿去。這時,遲月走了過來,笑瞇瞇攔住了他:“彌大人且慢。”
彌深皺眉看她:“何事?”
遲月:“啊,我沒事,只是眼下,青鸞殿內有人,彌大人需等上一等。”
彌深心里一咯噔,忙問:“里邊兒是誰?”
【作者有話說】
就是說,只要搞好了事業,男人要多少有多少[加油]晚安啦
84利令智昏
◎“陛下昨日為何接見容拂?”◎
“里邊兒的人。”彌深沉著臉問遲月:“是誰?”
遲月:“是戶部侍郎,容大人。”
容拂?
彌深臉色更難看了,又問:“他來做什么?”
遲月笑意淡了兩分:“這便無從得知了。”
彌深有些慍怒,他緊緊盯著殿門,臉色鐵青。
須臾,他拂袖欲離去,卻生生忍住了,回頭再問:“他進去多久了?”
卞持盈仍未表態,遲月不敢太怠慢,只道:“該是有半個時辰了。”
她看著正欲離開的彌深,反問:“彌大人是要離開嗎?不等了嗎?今日可是陛下的生辰。”
彌深:“陛下日理萬機,哪里會有閑心接見我?罷了!我改日再來!”
走出去好一段路,身后都沒有聲響傳來,彌深額角青筋暴跳兩下,他忍著怒氣回頭,竟發現遲月早就離開了,他這下更是氣得差點嘔出血來。
望著青鸞殿的殿門,彌深臉色簡直差得不行,他眼底有翻涌的晦暗在明明滅滅。
半晌,他終是拂袖離去,腳下生風。
殿內。
卞持盈看著腳下容拂,指尖一下一下點在案上,不說話。
容拂心里一陣忐忑,他用清冷的眼眸看著她,小心翼翼問:“陛下……”
“我很好奇。”卞持盈看著他,眼中興趣濃厚:“你常以疏離冷漠的態度示人,如今卻又這副臉龐,我實在難以置信,是什么讓你偽裝至極?”
容拂:“疏離冷漠為實,說是偽裝,實乃不妥。如今這副臉龐,是因為人人都有愛慕之人,自然,在愛慕之人面前,如何能作疏離冷漠狀?況且,我等今日,已經等了許久了。”
好不容易等到彌深失了圣心,他怎能不乘勝追擊?
卞持盈頷首:“如此,倒也算合乎情理。”
“陛下對我……是否滿意呢?”容拂惴惴問。
卞持盈挑眉,將他從上到下掃視了一通:“起來說話。”
容拂依言起身來。他身量不矮,挺拔清瘦,配上那張臉,稱一聲清冷美人也不為過。
“你可曉事?”她饒有興致問:“我從不用別人用過的。”
所以早年晏端納妃后,她都以公事忙碌作為由頭拒絕他。
容拂臉頰染上紅暈,聲音輕輕:“不曾?”
“干凈?”
“……干凈。”
卞持盈滿意點點頭,她看著他清瘦又不失力量的身軀,又開口:“脫掉外袍。”
容拂垂眸看著腳下,乖乖脫去外袍。中衣貼身,更能凸出他身軀線條。
不是瘦弱書生,也不是中看不中用的銀樣蠟頭,卞持盈更滿意了。
“會伺候人嗎?”卞持盈起身來,負手而立,目光中帶著審視。
容拂目光上移,落在她腰間:“……不會,但我可以去學。”
“的確需要學一學。”卞持盈走近,勾唇一笑:“學好了再來找我吧。”
容拂低低應了一聲,在她的吩咐下,穿上外袍退下了。
殿門打開,清冷不容褻瀆的容侍郎走出,雪衣一塵不染,其眉目疏淡,似有天人之姿。
離開青鸞殿后,容拂在去戶部的路上遇見了彌深。
“你去見陛下做什么?”彌深雙手抱臂攔住去路,冷聲質問:“你最好如實道來。”
如日中天的權貴,對付清貧的寒門,可謂是易如反掌。
容拂淡淡看了他一眼:“這恐怕與彌大人無關。”
彌深眼眸一瞇,對他這副態度感到愈發火冒三丈:“你好大的膽子。”
論家世,彌深毫無疑問碾壓容拂,論官職,彌深位居大理寺卿一職,壓區區侍郎,也是輕而易舉。
容拂像是看不清形勢一般,神色自若:“彌大人還有何事?”
“我告訴你,陛下不是你能肖想的。”彌深逼近他,狠聲警告:“若是你膽敢僭越,你的仕途恐怕也就到此為止了。”
容拂眸珠動了動,轉頭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微微一笑:“你說,我要是將這話原封不動說給陛下聽,會如何?”
會如何?
彌深輕蔑一笑:“你覺得陛下會聽你這宵小賊子說的挑撥離間的話?我與陛下青梅竹馬一同長大,情誼深厚,非常人能比,我勸你識相點,大家同朝為官,我也不想事情變得太難看。”
容拂默然片刻,輕飄飄一句:“彌大人,年近四十了吧?”
彌深比卞持盈大三歲,如今三十六。
聽出他話語中的意味深長,彌深臉皮細微抽動著。不得不承認,任是他再怎樣保養,也比不得年輕人,除了臉,身體也很重要。
“得意什么?”彌深冷哼一聲:“你不會永遠年輕,但永遠都會有人年輕,色衰愛弛,終有一日。”
容拂彎唇:“不管將來如何,起碼我眼下年輕,色衰愛弛?這點倒是很對,畢竟有前人示例,我等看得分明。”
他口中的‘前人’,自然是指彌深了。
彌深順風順水這么多年,哪里能受此刺激,他一把抓過容拂衣領:“你放肆!”
“彌大人?”一道帶著疑惑的清脆聲音響起。
彌深下意識放下手臂,聞聲看去。
寶淳拿著兩本書,正一臉好奇地向他們走近:“這是發生什么事了?”
容拂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衣領,朝寶淳行揖禮:“見過殿下。”
寶淳頷首,看向彌深,等他一個答案。
彌深卻只是朝她敷衍拱拱手后,便回身離去,看背影,他此刻應當是氣得不輕。
“彌大人真是……”寶淳盯著他的背影,冷笑一聲:“好大的氣性,竟也不把本宮放在眼里。”
她轉頭,看著容拂:“你,一一道來本宮聽聽。”
容拂便將事實道來,絲毫沒有添油加醋,字字屬實。
“原來如此。”寶淳卷起書抵著下巴,一臉若有所思,須臾,她將容拂從上到下打量一番,絲毫不掩飾:“你配我母親?嗯,勉強能入眼。”
“只盼你,莫要辜負我這話才好。”她似笑非笑,與卞持盈相似的那雙眼眸里卻不帶一絲笑意。
容拂低頭:“臣定不負天恩。”
待容拂處理完公事回府后,已經是深夜了。
府宅里空空蕩蕩,檐下的燈籠也顯得孤苦伶仃。
容拂站在檐下,平靜地望著黑沉沉的夜幕。燈籠照射的光映在他的臉上,令人驚嘆的皮相之下,流動著驚人的戾氣。
其實家里以前也沒有這樣冷清。
阿鳶在的時候,家里總是熱熱鬧鬧的,燈火通明的。
阿鳶是他的妹妹,比他小十幾歲,是他父母老來得女,最最疼愛的小女兒。
阿鳶很愛黏著他,也很依賴他。
但可惜的是,那年阿鳶才十三歲,便被賊子欺辱殺害了。苦于沒有證據,容父容母哭訴無門,郁郁成疾,后來相繼離世。
只有容拂還在苦苦撐著,他要報仇,要替妹妹討一個公道。
賊子家大業大,背靠大山,抹去害人證據是輕而易舉,容拂沒有證據,但他知道賊子是誰。
夜幕中好像有星星,一閃一閃的。
容拂望著那顆星星,一字一句吐出那賊子的名姓,仿佛要將他啃食撕咬個干凈:“彌和……”
不錯,正是彌家,正是如今不可一世的彌家。
早年彌家行事很是警惕,做人做事都非常低調,或許是長輩發話了,沒人敢張揚行事。
后來元嘉帝登基后,彌家水漲船高,行事便開始無所顧忌,許是沒有長輩拘著,所以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子孫輩,開始做一些混賬事。
彌和是彌家旁系所出,是彌深老太爺那一輩支出去的,關系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但其深受彌家庇佑,原本就有些放肆的性子,愈發肆無忌憚。
容家勢微,如何能與彌家抗衡?
唯有走元嘉帝這條路,興許一切都還有希望。
容拂垂下頭,低低嘆了口氣。
沒有證據的事,容拂空口無憑,沒有辦法揭露彌家的真實面目,但……以元嘉帝的頭腦和手段,她未嘗不知道彌家的作為,或許……或許她只是在苦惱要用哪一把刀去除掉彌家。
容拂愿意當這把刀。
為元嘉帝披荊斬棘,破除一切困難,斬殺所有奸佞。
或許是真的怕卞持盈被容拂勾走,彌深第二日便尋來青鸞殿,只是這頭一句便是質問:“陛下昨日為何接見容拂?”
卞持盈合起手中奏折,翻開下一本,眼皮未抬,輕描淡寫:“怎么?我接見誰,難道還要過你的首肯不成?”
一旁的遲月眼皮一跳,朝彌深投去憐憫的眼神。
而彌深絲毫不覺,反而辭嚴義正:“你難道不知道容拂的心思嗎?他明明是懷有不良目的在接近你!你為何絲毫不覺?是真的不覺嗎?”
卞持盈終于抬頭,她看著彌深,平鋪直敘問:“他是什么心思?我竟是不知道,你比我還清楚。”
彌深皺眉:“你會不知道他的心思?卞持盈,你別跟我說你真不知道。”
“彌大人。”遲月出聲提醒:“別忘了規矩。”
彌深閉眼,忽而自嘲一笑:“是了,你我之間,還橫跨著‘規矩’二字,我倒是差點忘了。”
寶淳這時候進了殿來,她瞅了彌深兩眼,笑了:“喲,彌大人還知道規矩?你知道規矩兩字該怎么寫嗎?我怕你是全然忘了。”
【作者有話說】
晚安啦[加油]
85蛇打七寸
◎我可以給你個孩子◎
彌深面皮抽動兩下,他抬手欲作揖行禮,卻被寶淳巧妙躲過:“哎,這禮我可不敢受。”
他臉色有些難看,下意識看向卞持盈。
卞持盈穩坐案后,似乎并不關心他們之間的恩怨,只是翻看著手里的折子,穩如泰山,連眼風都沒有一個。
“許是中間有誤會。”彌深忍下不甘,鄭重朝寶淳作揖:“殿下見諒。”
寶淳站在案邊,笑嘻嘻看著他:“原來是有誤會啊~我當是什么呢。”
“昨日是娘的生辰,彌大人送了什么?”她挑了挑彎彎細細的黛眉,靠著身后的柜子,雙手環胸,意有所指道:“不會還沒送吧?嘖,這……是什么道理?”
彌深被這話憋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沉默好半晌,才艱難開口:“我……”
“寶淳。”卞持盈合上最后一本奏折,她捏了捏鼻梁,淡淡道:“你先下去,一會兒再來。”
寶淳站直身體,她盯著彌深,點點頭:“好,那我一會兒再來。”
“皎皎。”寶淳一離開,彌深便急忙走向案后:“你聽我解釋,昨日我是要來找你的,親自和你一起過生辰,自然是帶了禮的,只是……只是我昨日來的不是時候,所以沒送出去禮,也沒能陪你。”
他委屈地盯著卞持盈,眼圈一紅:“在你心里,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是隨隨便便來一個人,就能將我擠走嗎?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呢?閑暇時的消遣嗎?”
“我從未這樣認為。”卞持盈嘆口氣,側身看他:“你在我心里是什么,你心里不知道嗎?沒有誰能擠走你,容拂不能,其他人也不能。”
“那容拂找你是做什么?”彌深緊緊盯著她,不放過她面上的一絲表情:“是自薦枕席嗎?”
卞持盈:“是。”
彌深緊繃下顎:“那你答應他了嗎?”
“我若是答應了他,你便不會在去戶部的路上偶遇他了。”卞持盈仰頭看著他:“你的性子一點沒變,和以前一樣。”
彌深在她身前蹲了下來,拉過她的手,凝視著她,語調柔和:“皎皎,我從來都沒有變過,我對你的心,天地可鑒。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我都始終待你如一,不曾變過心。”
“我也沒有變過。”卞持盈抬手撫過他的眉眼:“你該是知道我的脾性,也一直如初,沒有變過。”
“我何嘗不知道。”彌深握著她的手,眼里一片深情:“你如何,我最是了解的,但是我不了解旁人,他們總有這樣那樣的心思來引誘你,我為眾矢之首也罷,可……可你全然不疼惜我。”
卞持盈訝異:“此話怎講?”
彌深哀怨看了她一眼,垂眸貼著她掌心:“跟了你九年,我什么也沒得到,自然,我也不需要得到什么,可我看見旁的夫妻恩愛不疑,子女可愛孝順時,心里總會很難受,皎皎,我如今是快四十的人了,將來無兒無女,連棺槨都沒人管,如此想著,便悲從中來,感到一股凄涼之意,久久難消。”
上方久久沒有回應,彌深心里咯噔一聲,他慢慢抬頭望去——她正垂眸看著他,眼里滿是疼惜,他頓時暗暗松了口氣。
“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卞持盈抬手覆上他眼眸,語氣輕柔:“所以,你想要的,我都可以滿足。”
“真的嗎!”彌深一怔,旋即狂喜非常,他一把抓下她的手,一臉驚喜看著她:“你真的愿意給我個孩子嗎?”
卞持盈含笑點頭:“是啊。”
彌深捏著她柔軟無骨的柔荑,眼里的喜悅都快溢出去了,他卻故作鎮定:“為何、為何你之前不同意?為何眼下你又同意了?”
“因為你說得對。”卞持盈看著二人交握的手,聲音輕輕:“沒名沒分跟了我這么久,卻什么也沒得到,這不是很虧嗎?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與你一般大的人連孫子都有了,你的不容易,我都看在心里。”
“只要你體諒我,記掛我,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彌深伏在她膝頭,聲音也很輕:“皎皎、阿月,榮華富貴于我而言,不過是飄渺云煙,我最看重的,是我與你的情意,以及這情意交融誕下的孩子,我只盼著,有一個你的孩子,能常伴我左右,你放心,我會好好教導他的,給他一個新身份,讓他此生無拘無束,做他任何想做的事,我絕不會讓他去影響、去威脅皇太女的地位和身份,這點,我向你保證。”
“我相信你。”卞持盈低頭撫過他鬢邊:“我也相信你我的情意會滋養處一個好孩子來。”
“那我們現在。”彌深直起身來,看著她,一臉期盼和激動,眼底閃著狂熱的光:“現在就……”
“瞧你。”卞持盈嗔道:“這么急做什么?你怕我反悔不成?我向來言必行,行必果,你若信不過,我便也無能為力了。”
說著她就要抽回手。
“皎皎、阿月!”彌深急切地抓住她的手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太高興了,忘了分寸,你饒了我這一回吧!”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定然不能錯過。于是他絞盡腦汁、搜腸刮肚去想緩和的法子。
“我知道你最近是月事時候,不能行房事,但我、但我太高興了,一下就忘了,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向來隨性而為,很多事并不是出自本心,而是、而是……”
見他急得滿頭大汗,卞持盈笑著伸手戳了戳他眉心:“知道了,我沒有生氣。”
彌深見她笑了,這才放下心來。
“我忽然答應你,是因為我明白你的苦楚,但你也要替我想一想,我的苦楚并不少。”
她幽幽一聲嘆:“身居高位看似得意,實則暗地里危機四伏,不敢行差踏錯,生怕踏進萬丈深淵。”
彌深緊緊牽著她一雙手,一臉憐惜:“我知道的,你的苦楚我也都知道的,阿月,你放心,我會拼盡全力幫你,彌家也會毫無保留地去幫你,你的后背,可以放心交給彌家。”
卞持盈看著他,笑意愈深:“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說一遍就夠了。”
她抽回手:“時辰不早了,你快家去吧,一會兒我還得教寶淳處理一些事。”
彌深眼眸閃了閃:“寶淳……是什么事找你?”
卞持盈回過身來,一手撐著長長的條案,一手翻看著手里的折子:“我也不清楚,或許是她在政事上有什么疑惑吧。”
“寶淳聽政已有三年。”彌深湊近:“你覺得她怎么樣?”
“尚可。”卞持盈語氣平靜:“交給她辦的事,也都辦得妥妥帖帖的,沒出什么差錯,就眼下看來,她進退有度,處事也夠靈活,若說不足,也是有的,譬如容易沖動,思慮不周,但這些都是小毛病,多磨練磨練就行了。”
“怎么?”她轉頭看著一臉若有所思的彌深,笑問:“你是要‘參’寶淳一本?”
彌深苦笑:“我可不敢,只是今日見到了,隨口一問罷了。”
卞持盈點點頭,遂不再多言。
彌深看著案上壘得高高的折子,眸色漸深,他轉頭看去,眼底一片明亮:“就不耽誤你了,我先回了。”
彌深走后,寶淳慢悠悠進了殿來,開口第一句便是:“娘,你什么時候將他廢了啊?我真是一點也不想再看見他啦!你是不知道,昨日他見了我,竟敢掉頭就走,真是可惡。”
卞持盈放下筆,支著腦袋笑盈盈看她:“怎么?不喜歡他了?以前不是還挺喜歡的?”
“那是以前。”寶淳坐在一旁,蹺著腿,嘟嘴不滿道:“現在我可是一點也不喜歡他,反而討厭他得很。”
卞持盈伸手揉亂她的額發:“既然這么討厭他,那我安排你準備的東西呢?”
“喏。”寶淳將一沓冊子擺在桌上:“都在這兒了,就差一把火把這些通通都點燃!哼,這下我看他往哪兒逃。”
她眼珠一轉,興致勃勃問:“娘,你打算怎么燒這把火?嗯……肯定要尋個由頭,只是這由頭哪里去找呢?”
卞持盈:“昨日你不是見著了嗎?”
寶淳一愣,立馬就反應了過來:“容拂?”
“娘是想讓容拂當這個點火的人?”她好奇地看著卞持盈:“為何是他?”
卞持盈:“緣故?這哪里有什么緣故,沒有緣故,恰好我需要,恰好他來了。”
她翻看著這些冊子,冷冷一笑:“彌家藏得還真是深啊,能把這些都挖出來,你也不錯。”
寶淳嘿嘿一笑:“不全是我做的啦,云陽和我一起做的。”
“云陽很用功。”卞持盈看著她,叮囑道:“你也不可懈怠,凡事三思,多聽多看多想,知不知道?”
寶淳撲上前去,摟著她的脖頸:“知道啦!知道啦!”
卞持盈摟著她,眼底暈開層層疊疊的笑意。
母女倆膩了一會兒,寶淳趴在她肩頭問:“娘,那我們現在要怎么做?”
卞持盈反問:“如果是你的話,要怎么做?”
寶淳歪頭想了想,道:“蛇打七寸,自然是直攻要害,將他一舉擊敗,讓其毫無反手之力。”
“說得對。”
卞持盈看向那一沓冊子,眼底有肅殺凝聚:“蛇打七寸。”
【作者有話說】
晚安[加油]
86急轉直下
◎晏淑陶憑什么坐那個位置◎
歲暮天寒,一年將盡。
卞持盈約了彌深去桃李灣。
桃李灣是他們兒時常去的地方,后來晏端死了,桃李灣便被彌深好好修繕整改了一番,如今那處成了彌家暗中的產業,由專人打理看管,鮮少人知曉。
一早,彌深便對鏡好生休整一番,預備一會兒去赴約。
他滿意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左看右看。忽然,他貼近鏡子,微微側著臉,也不知是在打量什么。
突然,他看著鏡中,開口問道:“你說,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身后的仆從一愣,旋即訥訥道:“爺年輕著呢,跟少年郎沒兩樣,英姿勃發,哪里就老了。”
彌深突然回想起那日在宮里與容拂的對峙。
容拂的確是年輕,樣貌又好。
可是那又如何?
彌深望著鏡中的自己,抬手捋了捋鬢邊,他和阿月青梅竹馬這么多年的情誼不是假的,攜手共進新朝數年也不是假的,容拂憑什么后來居上?就憑一張臉?
哼。
彌深理了理衣領,又問:“我讓你準備的東西,準備得如何了?”
仆從:“爺放心,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容拂那兒怎么樣了?”他再問。
仆從:“我們的人盯得嚴實,他那兒沒什么動靜。”
彌深:“行,收拾收拾出門吧,容拂那兒一旦有動靜,立馬來回我,不管大小動靜,都要詳盡無誤地稟來。”
“是。”
這時,彌遠進了屋來,將他這副模樣上下打量一通。
仆從關門退下,屋中僅剩兄弟二人。
“有把握沒有?”彌遠坐在椅中,支著腦袋,含笑看著他:“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彌深坐在他身側,聞言,只是低*頭緊了緊衣袖,不慌不忙:“你放心,我心里有數,她既然答應了我,便不會輕易反悔,她性子如何,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對了。”他抬起頭問:“彌和怎么樣了?”
彌遠:“之前鬧得厲害,后來被長輩敲打過,倒是安分了一些,只是他心里還是不甘心,暗中憋著一股勁兒。”
他說著說著,還笑了起來:“我可是聽說,彌和下定了決心,一定是要認你做干爹。”
彌深笑不出來,他凝眸微沉:“卞持盈生下彌家的孩子后,你們打算怎么做?”
他突然轉了話題,彌遠面上的笑意淡了兩分:“自然是傾盡全力栽培他,然后等到合適的時機昭告他的真實身份。”
彌深垂眸看著眼前的小幾,不說話了。
“我知道你心有顧慮。”彌遠斂了神色,正色勸慰道:“我也知道你和她感情深厚非常人能比,但是,你要知道,我們不是害她,也不是要奪她的天下。”
“你和她在一起這么多年,怎么就不能有個孩子了?孩子身體里也留著一半卞家的血,和晏淑陶沒兩樣,為何晏淑陶能坐那個位置,晏端的孩子能坐那個位置,你彌深的就不行呢?”
彌遠越說越煩燥:“晏端此人死不足惜,無才無德又無能!他坐那個位置簡直是玷污了那個位置!晏淑陶是他的女兒,想來骨子里流的血和他如出一轍,必然不是什么英明的君主!若是想指望歹竹出好筍,怕是難于上青天。”
“所以。”他鄭重看著彌深,一再強調:“我們不奪卞持盈的天下,她依舊是皇帝,此乃其一;我們也不害她,不給她添堵,這是其二;其三么……晏淑陶的命我們也不在乎,只是覺得她德不配位,不會害她性命。你年紀輕輕便聞名長安,樣貌、家世以及才干都不輸晏端,你和卞持盈的孩子,才是最適合繼承皇位的。”
外邊兒不知何時飄起了雪,冷得人直打顫。
屋子里燒著炭盆,很是暖和,有暖香氤氳空中,熏得人頭暈腦脹。
“我只是……”彌深艱難開口,心底仿佛豁開一個大洞:“我只是不知道將來事發,該如何面對她。”
平心而論,彌深還是愛著卞持盈的,只是這份愛,流經歲月,似乎多了些別的東西。
他不想卞持盈受到傷害,也不想去動搖她皇帝的位置。
只是他有時候不甘心,不甘心為何晏端的孩子將來能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而他的孩子,卻連出世的機會都沒有?
“家里就我和你最親近。”彌遠伸出手越過小幾,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心思,我是最最清楚的,不管是你對她的情誼,還是你的顧忌,我都明白得一清二楚。此時此刻,你這樣想,我也很能理解,但是——”
“但是你別忘了,孩子不是你一個人的孩子,他也是卞家的孩子,就算將來事發,卞持盈能如何?是,她是聰慧無雙不錯,但她能狠心到對自己的孩子下手嗎?那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和晏淑陶一樣,與她血脈相連。”
“到時就算事發,她能如何?兩個都是她的孩子,她再狠心,總不至于對孩子下手。”
“將來,孩子一旦身份大白,他就能和晏淑陶一爭高下,若是他當真才干不足爭不過,那就是命了,你我只得認命。”
彌遠一番話說得語重心長,字字在理。
“……我明白了。”彌深點點頭:“我知道該怎么做了,你放心吧。”
桃李灣如今是煥然一新,大門處低調樸素,走入其中,兩邊是蜿蜒小路,路旁有片片花圃,只是眼下冬日,花圃被雪覆蓋,看不見顏色。
走過影壁,可見前方有湖,湖上有畫舫,精美秀麗。
畫舫不大,但容納兩人綽綽有余,上邊兒器具一應俱全。
卞持盈來的時候,彌深還沒到,雪倒是停了。
她穿著一件緋紅氅衣,緩步朝畫舫走近。
舫中燒著炭盆,很是暖和,清香裊裊,旁邊放著琴棋書畫、筆墨紙硯等。
拍拍肩頭未化開的積雪,卞持盈提步進了畫舫。
“噔噔噔——”這是茶水煮沸杯蓋撞擊的清脆聲,畫舫里茶香四溢,令人心曠神怡。
一盞茶的時辰,彌深才姍姍來遲。
“路上有積雪,這才耽誤了。”他長長的睫毛上落著雪未化,朝卞持盈笑笑:“等久了吧?真是對不住。”
卞持盈看著他這副模樣,一時出了神。
“怎么了?”彌深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笑著揶揄:“莫不是見我今日格外俊俏,所以一時看呆了眼?”
“俊俏為實。”卞持盈微微一笑:“但卻不是看呆眼的緣由。”
她斟了一杯茶推去:“暖暖身子。”
彌深端起茶杯喝了兩口,渾身暖了起來,問她:“那是什么緣由?”
“我是想起以前了。”卞持盈笑笑,語氣淡淡:“少時,我被母親訓斥,心里難過不已,特約你來桃李灣一聚,一訴衷腸。那時候桃李灣破敗荒蕪,好像是個秋日午后,我坐在岸邊哭獨自垂淚,周圍是殘枝敗葉,偶有鳥叫聲響起,秋風經過,更添蕭瑟寂寥,突然,你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似今日這般對著我笑,然后坐在我身旁,別扭地安慰著我。”
她轉頭望著畫舫外的雪白世界,喟嘆一聲:“人生如此,時光稍縱即逝,年少時的光景不再,徒留唏噓。”
彌深也想起來了。
那日他遲到的原因,是因為家里人不許他再跟卞持盈往來了。說她是定了親的人了,他整日去她面前晃蕩什么呢?
那時候彌深很不甘心,為什么是晏端?為什么不是自己?他偏要去她面前晃蕩,說不定晃著晃著,她就能回心轉意了。
只是后來,他一時沖動,貿然向卞持盈表明心意,卻沒曾想,她開始躲著他,即便有滿腔苦楚,也不再向他傾訴了,后來二人漸行漸遠,往來甚少。
直至昌安三年年初,她在金鑾殿問他:彌家能一直為她所用,是否屬實。
彼時,他沉寂許久的心因為她這話,又重新活泛了起來。
“不必唏噓。”彌深回過神來,伸手握住她的手,沖她一笑:“如今你我好好兒的在一起,以后還會繼續相伴走下去,雖舊日光景不復,但新的光景會一直在前方等著你我去看。”
卞持盈垂眸,看著他握著自己的手,眼底笑意逐漸消弭。
“阿月?”彌深好奇地低頭看她:“怎么了?”
她抬起頭來,眸中溫和:“沒事,我是在想,前路漫漫,會有很多意外,也會有很多別離和傷痛,這些無法避免,我只是在為這些無法避免的苦楚而傷懷。”
“別離和傷痛無法躲開。”彌深摟過她:“所以我們要更加珍惜當下時光。”
卞持盈依偎在他懷中,眸光平靜,溫和不再。
彌深察覺到她有心事,低頭蹭了蹭她發頂:“阿月,你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嗎?不妨與我說一說。”
卞持盈嘆口氣:“我的確是有心事。”
“是什么事?”晏端問。
“我在想,要如何處理彌和一事。”卞持盈聲音清淺:“他玩忽職守一事為實,所犯之事不小,該如何懲處?”
之前一直被二人有意避開的話題眼下猝不及防被她提起,彌深頓時皺起了眉頭。
畫舫里,氣氛急轉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