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諾爾聽到他的話之后手上忘了動作,謝柏星什么時候起身她都沒注意到。
只是眼睛直勾勾地跟著謝柏星的背影游離。
謝柏星眼神被釘在一個角落挪不開。
那是一片白色軍裝衣角,謝柏星認得,這是他哥在入獄那天穿的衣服。
他最喜歡他哥穿這身衣服,純白色的軍裝極襯執政官的氣質。
像是雪山巔上的冰雪,清冷又矜貴,映得肌膚白皙通透。
人眉目如畫。
謝柏星的手已經不抖了,他輕輕撫開那片衣角上的塵土,上面用來做點綴的紡織金線被一點月光映射著,卻刺得他快要睜不開眼。
麗諾爾看到謝柏星小心翼翼地收起那片衣角,恍然反應過來他剛剛說看到哥是什么意思了。
這是大人的衣服。
三天前她來見大人的時候,他也是穿著這身衣服,輕輕把她從地上扶起來。
她還記得大人眼里帶著點熟悉的無可奈何,說:“麗諾爾,地上涼。”
“哥,你什么時候回來。”
謝柏星眼神有些空洞地看著手里的衣角喃喃,聲音嘶啞得像是用砂紙磨過。
曾經最注重禮數的謝少將,此時也不管不顧地失了體面。
可是哥那么厲害,那么聰明,他一定趁著爆炸逃出去了。
會的,對嗎。
謝柏星不愿意相信,可是當他努力在心里反復告訴自己,哥其實沒死的時候。
他才覺得這是最可悲的。
威力這樣大的引力彈,處于中心點的人怎么有生還的幾率。
麗諾爾沒再說話。
她的承受能力從來不比謝柏星好多少。
她可以一直是麗諾爾少將,可是只有在大人面前,她才能做她自己,做個可以脆弱可以不優秀的她自己。
麗諾爾眼淚已經流干了,為什么短短三個月什么都變了呢?
大人,我可以跟著五皇子,或者跟著其他任何人都好。
大人,只要你回來,我怎么樣都愿意。
大人,你聽聽啊。
-
星艦終于落地。
這是元邈第一次不是以使臣的身份來到拉斯。
“怎么,執政官大人,立場轉變這么大,還習慣嗎?”
帕尤里看見元邈并沒多大波動的眸色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怎么這么淡定,他還想看看執政官驚慌失措的樣子的。
元邈目光下斂,長睫微微碰了碰。
“自然有些不習慣,星主陛下能放我回去?”
帕尤里沒把人情緒整波動,自己的眼睛反而先漾起波光。
“想都別想,進了拉斯地界,想走沒那么容易......”
元邈眼皮向上提了提,嘴角忍不住蕩開點弧度,把帕尤里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帕尤里不著痕跡地移開視線,說話就說話,好好的笑什么。
星主陛下忽略了自己又開始泛紅的耳根,直到陸謹的聲音打斷了他們兩個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準確來說是帕尤里不斷重復單方面地找話題,再沒出息地移開眼,再繼續不甘心追問的過程。
“陛下,路上還順利嗎?”
陸謹收到帕尤里的通訊之后就以最快速度趕過來了。
他倒是真沒想到,以他們星主陛下的臭脾氣和那副對所有人都懶洋洋的態度能把人說服,還能帶回拉斯。
陸謹的視線轉到了元邈身上。
穿著白色軍裝腰背挺直的人一入目,向來淡定的陸上將就被他極具沖擊力的美貌晃了下神。
近距離看,這位伊里昂的執政官大人好看得真是一點不含糊,比在圓桌上遠遠看著還要漂亮。
還是被突然咳嗽的帕尤里給喊回了神。
陸謹一開始還沒想明白陛下怎么突然多了個咳嗽的毛病,等到他對上帕尤里放著冷氣的眼睛之后才倏地反應過來。
陸上將深深反思,陛下一定是害怕他被美色所惑,就暗暗對元邈放低審核標準。
想到這里,陸謹覺得自己這次真的完美揣測到了帕尤里的想法。
陸謹挺了挺胸,堅定維護著自己冷酷上將的形象。
陛下真是太小瞧他了,他可是專業的。
帕尤里看到陸謹突然變得堅毅的眼神有些無語凝噎。
他知道他這位上將肯定又想到別的地方去了。
不過他倒也懶得管,只要陸謹不要對元邈存什么偏見去針對他就好。
雖然在看到陸謹不斷瞥向元邈的眼神中那股子濃濃的欣賞意味,甚至連那樣的面癱臉也擋不住的時候。
帕尤里就覺得自己實在是多慮。
陸謹是真的打心底尊重和欣賞這位伊里昂的首席執政官。
他雖然是上將,可是在外交謀略方面還是對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的,自知比不過政庭那些咬文嚼字的政官。
特別是他曾經跟著帕尤里出席過幾次圓桌會議,領略過這位首席執政官的風采。
他提出的議案和切入點每次都能讓旁觀者嘆為觀止,饒是對這些繁雜的政事了解不深的陸謹,都知道元邈在星際政界是多么驚才風逸的存在。
“很高興見到你,元執政官。”
在陸謹看著元邈一臉滿意的時候,元邈也在不動聲色地端詳著這名陸上將。
陸謹,年紀輕輕卻已經坐上了上將這樣的職位,他之前看過這位陸上將的資料,只比他大五歲左右。
聽說和拉斯的現任星主還是摯友關系,從小一起長大,對十七歲就繼位的星主幫襯眾多,還在星際造就了一段廣為傳頌的君臣佳話。
他聽父親提過,這位陸謹陸上將跟他的觀念很契合,如果他們不處于這樣的對立面,也許會成為很好的忘年交。
想到父親,元邈的面色微微緩和了些。
“請多指教,陸上將。”
如擊玉般清冽的聲音刺破陸謹的耳膜,讓他整個人都恍惚了一瞬。
伊里昂的首席執政官,真......真的就被陛下拐過來了?
陸謹有點激動。
他努力抽抽嘴角,具體表現在他勾起了一點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極了元邈在圓桌會議上看見他站在帕尤里背后時,時不時露出的那點陰冷笑意。
元邈心里輕輕嘆息,看來這位陸上將還是有些不待見他。
看來在拉斯的路也不會太好走。
可是再難會比在伊里昂難嗎,元邈低垂下眼簾。
不論拉斯政局如何,好歹算一個真正的開始。
就讓元邈成為過去式。
“對了,在拉斯政庭任職,你的名字,要不要換一個。”
陸謹硬邦邦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他是真心覺得換個名字會更方便元邈在拉斯的行動,畢竟元邈這個名字,無論在拉斯還是伊里昂都太過如雷貫耳。
“可以......”
元邈還沒來得及答應,就被帕尤里的突然出聲打斷。
“不用換。”
帕尤里沒去看元邈的眼睛。
“星際這么大,叫元邈的又不止一個人。”
元邈從來都沒錯,憑什么要改名字。
元邈就是元邈,永遠不會是別人。
他帶元邈來拉斯是為了對他好,為什么要委屈了他。
就算伊里昂聽到他的名字應激,再過分些,甚至跑來拉斯打擾他現在的生活。
帕尤里不在意地捻了捻手指。
拉斯的軍事力量也不是吃素的,他現在有能力護住元邈。
還有當初伊帝對元家做的那些見不得光的事,他會一一盤根究底。
他會讓他的執政官安心留在拉斯。
帕尤里話音剛落,元邈側目看了他一眼,只看到星主一點鋒銳的下頜線條。
整張臉都繃得很緊,顯出極鮮明的面部輪廓,俊美得不像話。
元邈微微愣神,這位星主陛下,是在......關心他?
隨即他又打消了自己這個想法,在圓桌上那樣鋒利的唇齒怎么說得出安慰人的話。
也許只是單純想跟伊里昂對著干。
元邈笑容淺淺,星主陛下年紀也還小呢,為了自己的一些堅持,寧愿接受那些本來他不必要承擔的麻煩事。
若是未來讓伊里昂知道,拉斯的首席執政官叫元邈,指不定會以為拉斯的這個行為是在蓄意挑釁。
作為早早浸淫政界的帕尤里來說,他不可能不清楚其中利害。
不過,元邈愿意承他這份情,無論如何,用自己的名字會讓他習慣很多。
更何況是在完全陌生的拉斯,至少熟悉的名字能讓他安心些。
“星主陛下,感激不盡。”
“沒什么。”
帕尤里頓了頓,最后憋出來一句跟陸謹一樣硬邦邦的詞句。
陸謹總算覺得陛下對這位執政官的態度跟以前一樣了。
——他以前說話一直是這種風格的。
也不知道為什么遇到這位執政官就變得不一樣了。
可是現在怎么又變回去了?陸謹板著臉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
不過他猜星主一定是因為不想遂了伊里昂的意,所以想讓自己的首席也叫元邈,去膈應伊里昂政庭,暗示拉斯出了個新的“政界之光”。
想著想著,陸謹整個人都有些熱血沸騰,頷首算是同意了帕尤里的說法。
畢竟他們陛下這么討厭伊帝,會想這么做倒也正常。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陸謹的腦回路和元邈完美重合了。
只剩下帕尤里繃著下頜線在心里偷偷后悔,自己剛才該說點別的。
那句話也太生硬太蠢了吧!
從來沒考慮過這些問題的星主陛下最近反思的次數好像變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