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時聿眉心微蹙。
一時之間,突然不知該怎么理解她這句話。
“我是一個很向往自由的人,想必陸總也不想被婚姻束縛。”
陸時聿聽出來了,她這是要拒絕這樁婚事。
以‘向往自由’來拒絕。
不過他沒有出聲,靜靜聽著。
“雖然我對愛情沒有過多的幻想,但也知道,沒有愛情的婚姻持續不了多久。”
這話,從她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嘴里說出來,無可厚非。
但是再過十年,她的想法還能像現在一樣嗎?
陸時聿不想打破她這個年紀對婚姻的理解與認知,但還是說:“那江小姐知不知道,利益共同體也是婚姻能持久的重要因素之一。”
真是商業聯姻。
盡管之前對這樁婚事已經有了定論,可是被他這么直白地說出來,還是讓江棠梨心腔震了一下。
所以爸爸昨晚看似站在她這邊,看似給她以底氣,可還是把她當做棋子,只為了能和他們陸家強強聯合,好讓江騰實業更大更強。
生意人,總是最會算計,最會將利益最大化。
哪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可是放眼這個圈子,又有幾個做女兒的能擺脫得了這個結局。
可憑什么她也要成為其中之一。
她偏不。
“都說陸盛集團在陸總的帶領下日益強勁,”江棠梨偏開臉笑了笑,“沒想到也需要一個女人來成全。”
她話里的嘲諷呼之欲出。
陸時聿沒有辯解,也沒有什么可辯解的。
總不能說:你們江家對陸氏來說其實不算什么。
更不能說:是我爺爺很喜歡你。
一樁婚事,與其拿老人的喜好做解釋,倒不如拿利益做理由。
「逐利」,在這個圈子里,是比「愛」和「喜歡」更為高尚的存在。
但是她年紀尚輕,從她的性情能看出她對愛情其實是抱有幻想的。
很寶貴,是她這個年紀最為寶貴的東西。
“江小姐有喜歡的人嗎?”陸時聿話鋒一轉。
江棠梨一時沒懂他的意思:“沒有,怎么了?”
“既然沒有,那你對這樁婚事不滿意的地方在哪里?”
江棠梨皺了下眉,“我剛剛不是說了嗎,我喜歡自由,不想結婚。”
可昨天他在電話里聽到她說要嫁給他的語氣卻很迫切。
不過一天之隔。
還是說,這個理由是她在這一天里突然意識到的?
“如果是這樣,那江小姐大可放心,婚后,你的生活節奏不會變,你想要的自由,又或者隨心所欲,都會一如既往。”
鬼信!
不過短短兩個小時不到,又是管她穿衣又是管她吃飯的。
婚后還不知道要管她管到什么地步。
不過他既然這么說了......
“所以婚后,我還可以繼續開我的酒吧?”
“當然。”
答應的這么干脆。
江棠梨又問:“晚上有門禁嗎?”
陸時聿失笑:“江小姐又不是小孩子,何來門禁一說。”
江棠梨看不透他那看似溫和卻又深邃的眉眼:“陸總該不會當面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吧?”
的確,讓她相信他這個認識不過兩天的陌生人,的確是有些強人所難。
陸時聿說:“江小姐若是不信,可以將你的要求都寫進婚前協議里。”
“婚前協議?”江棠梨表情微怔:“你要和我簽婚前協議?”
看她表情,陸時聿就知道她誤會了。
“我說的婚前協議不涉及資產,只是你剛剛的不信任,給你一個建議而已。”
江棠梨對他的信任的確有所保留,可是被他這么直白地說出來,還是難掩窘意。
她眸光微轉,看手邊的紅酒杯:“我又沒答應這樁婚事,怎么還說到婚前協議上去了。”
熱紅酒上了桌,還未入口就漫出了肉桂和橙香。
陸時聿用法語說了一聲謝謝。
江棠梨瞥一眼親自服務的這位叫gia的女人,好像每次過來,她都會先朝陸時聿笑一下,然后才看一眼她。
待人走,江棠梨端起熱紅酒喝了一口。
“味道怎么樣?”
說的好像她沒來過這里似的。
江棠梨裹了裹舌尖的余香:“還行。”
“不知道你愛吃什么甜品,就給你點了她們這里的招牌,烤布蕾和黑森林。”
都把她的喜好打聽得一清二楚了,還故意說不知道。
江棠梨也不拆穿他:“那除了甜品呢,你還點了什么?”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他嘴角掛著一貫的笑,很溫和,也帶著些許的距離感。
之后每上一道菜,江棠梨總是先一眼菜色,后一眼他。
這人是沒有全部記住她的喜好,還是說爸爸沒有將她的喜好全部說給他聽。
見她手里的刀叉一直沒有去碰那份牛肉黃油芹菜塔,陸時聿問:“不喜歡芹菜?”
江棠梨點頭。
“那沙拉呢?”她也沒吃。
江棠梨抿了口熱紅酒:“她們家的沙拉醬里有花生,我吃花生過敏。”
無意點到了她的忌口,陸時聿說了聲抱歉。
但是他也聽出了另一個信息:“之前來過?”
江棠梨眉梢一挑:“當然了。”
見他表情認真不像明知故問,江棠梨眉心微卷:“我爸爸沒跟你說過?”
陸時聿搖頭:“沒有,我和江總目前還沒有聊到你的喜好和忌口上面。”
那這熱紅酒,還有烤布蕾和黑森林......
是她想多了?
那他和爸爸見面都聊什么了?
聊兩家聯姻后的生意合作?
想到這,口中殘留的熱紅酒的余香頓時苦出了難言的味道。
“你吃好了嗎?”
她音色很明顯地冷了下來,陸時聿抬眼看她。
江棠梨是個把所有心事都寫在臉上的人,開心就笑,難過就哭,不爽就發脾氣。
其實她也會藏著情緒,但是她不喜歡藏。
當然,這些很表面的東西,陸時聿已經在今晚深深感受到了。
也理解了爺爺的那句:很是天真可愛。
可是這么天真可愛的女孩子,需要人捧著、寵著。
而這些恰恰是他最陌生且不擅長的領域。
這一刻,陸時聿突然覺得有些委屈她了。
如果她真的不想結這個婚,那就算了吧。
她才二十四歲,還很年輕,現在沒有喜歡的人,以后大概率會有。
至于爺爺那邊,他想辦法就好。
隨她身后走了幾步遠,gia走了過來。
不過兩句禮貌回應,再看過去,江棠梨已經走到了門口。
陳敬見狀,立馬迎了過去:“江小姐,毯子——”
“不用。”
玻璃門推開的那一瞬,陸時聿朝gia頷首說了聲抱歉,繼而快步走向門口。
夜越深,風越涼。
陳敬追出來:“江小姐,您先回去等一下,我去把車開過來。”
江棠梨被凍得咬緊了腮幫:“我跟你一起。”
“江小姐——”
不等陳敬把話說完,搭在他胳膊上的毯子就被陸時聿抽走了。
“趕緊把車開過來。”
話落,被陸時聿拿在手里的毯子裹在了江棠梨的腰上,連帶著大衣,以及在大衣里瑟瑟發抖的雙臂。
“不用,我不冷。”
“知道這時候嘴硬會給你帶來什么后果嗎?”
江棠梨沒有像之前那樣仰臉看他,而是掀著眼皮。
從陸時聿的角度落下去,那眼神似乎是要將他吃下去似的。
但他沒有作罷,沉聲繼續:“感冒、或者發燒,這些都是要你自己承受,別人代替不了一點。”
盡管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那句話惹她不開心,但究根結底與他有關。
“所以別拿自己的身體賭氣,這種自損一千傷敵為零的買賣,非常不劃算。”
江棠梨是徹底聽服氣了。
他都知道她生氣了,還在這種情況下啰里八嗦,不知道這會更讓人惱火?
可實在是太冷了,這個時候開口,咯咯作響的牙齒簡直就是打自己耳光。
車很快開了過來。
車廂里的氣溫還沒有迅速上升到讓人舒適的溫暖,江棠梨忍了好一會兒才把毯子抽掉。
“這樁婚事我不同意。”
陸時聿短暫沉默后點頭說了聲好。
江棠梨意外到停了幾秒,“......理由你自己編一個跟我爸爸說。”
陸時聿再次點頭:“好。”
江棠梨被他的爽快弄懵了:“我沒開玩笑,我很認真。”
“我知道。”陸時聿側頭,深邃的一雙眼看向她:“這樁婚事從始至終都基于你情我愿的前提下,你不愿意,沒有人會逼你。”
江棠梨茫然地眨了眨眼:“會影響我們家和你們陸氏的生意往來嗎?”
“不會。”
他眼里有讓人不得不信服的認真與篤定。
江棠梨不知自己怎么就這么輕信于他了,“君子一言駟馬難,你可別說話不算數。”
在陸時聿的但笑不語里,車子一路朝歐菲莊園開去。
駛入大門時,江棠梨發現一件事:“物業怎么就這么放你的車進來了?”
陸時聿說:“這里是陸盛集團旗下開發的樓盤。”
江棠梨:“......”
莫名其妙的,突然就覺得矮他一截。
車在別墅門口停下,見她就要取下肩上的大衣。
“穿著吧,別真的感冒了。”
“那我怎么還你?”
陸時聿安靜地望了她幾秒:“以后如果還有見面的可能,再還也不遲。”
還有見面的可能嗎?
如果不是因為這樁婚事,江棠梨覺得自己未來幾十年可能都難得見到他一面。
當然,不見最好了。
“明天我讓人把衣服還有毯子送到你公司吧。”
感覺到她的堅持,陸時聿順著她意點了點頭。
沒有說今晚他就要趕回海市,近期都不會再回來。
下了車,陸時聿把她送到門口:“代我向你父親問好,我就不進去了。”
“那婚事......”江棠梨一點都不敢掉以輕心。
“我會處理好,江小姐放心。”
披著他的大衣,裹著借來的毯子,大門一關,江棠梨踩著小碎步,風一般地穿過院子。
只是沒想到,一家人都齊整地坐在客廳的沙發里。
像是在等她。
江棠梨被眼前的陣仗震懾在原地。
「心虛」在此時此刻瞬間達到了峰值。
可轉念一想,她有什么好心虛的。
為了擴大商業版圖,不惜犧牲掉她的自由和愛情,讓她成為這一場商業合作中的犧牲品。
該心虛的是他們。
有了這一番的心理建設,江棠梨下巴一抬,鎮定自若地走過去:“開會呢?”
看著她那一身不倫不類的搭配,江祈年皺眉:“怎么穿成這樣?”
江璟沐的注意力卻全都在她肩膀上那件男人的大衣:“陸時聿的?”
江棠梨現在也把這個平日里最疼她寵她的二哥羅列到了敵營里。
視線瞥過去一眼,沒理他。
室內室外的溫度猶如寒冬和酷暑,一冷一熱,直接讓江棠梨打出一個直震天花板的噴嚏。
周溫喬忙起身倒了一杯熱紅茶端過去:“上次穿裙子就凍感冒了,這才幾天,又忘了?”
不知從小到大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的媽媽,在這盤棋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江棠梨眼里含著探究,接過她手里的紅茶。
“聽你二哥說,晚上陸時聿去酒吧找你了?”
一向替她打掩護的二哥竟然也打起了小報告。
江棠梨又朝江璟沐剜去一眼。
“對,找我了。”
毯子未摘,大衣未脫,江棠梨走到沙發前坐下。
“去酒吧找你?”江祈年視線定在她臉上:“是你約的他還是他約的你?”
“當然是他約的我。”
江棠梨翹起已經逐漸回溫的右腿,“至于為什么約我在酒吧......”
她停頓幾秒,決定助陸時聿一臂之力。
“可能是想看看私下里的我最真實的一面?”
江祈年眉心倏地一攏。
落在江棠梨眼里,自然就成了擔心這樁婚事會不會泡湯的擔憂。
“然后呢?”周溫喬問。
問的這么細,難道二哥沒把酒吧里發生的事告訴他們,還是說,都說了,卻在等她自我反省?
江棠梨視線斜到二哥臉上。
江璟沐眼中噙著悠哉的笑意,接到她眼神后,肩膀一聳,好似無辜。
江棠梨慢慢悠悠收回眼神,“然后就出去吃了個飯。”
“你沒說什么不得體的話吧?”
江棠梨看向坐在沙發另一側的大哥。
得體。
什么叫得體,什么叫不得體?
但是江棠梨猜,爸爸肯定在促成這樁婚事的過程中,說了她不少好話,不然陸時聿那樣一個行事沉穩的人,怎么可能會看上她。
當然,她不是自貶。
完全是從雙方的行事作風到脾氣到性格得出的結論。
準確來說,他和她就是水火,這輩子都不會相融的兩個極端。
想到下車時陸時聿說的那句:我會處理好。
江棠梨覺得自己應該提前給爸爸打一針強心劑,免得到時候他接到陸時聿的‘退婚’電話,會手足無措。
江棠梨看向大哥:“我今晚可是規矩守禮得很,不過......”
她把視線落到爸爸臉上:“他好像對我不太滿意。”
以為爸爸會立即刨根究底問其原因,又或者露出慌亂之類,誰知卻聽他輕嘆一口氣。
“罷了,這樁婚事我也欠考慮。”江祈年看向周溫喬:“這兩天你準備一點禮物,我得親自上門跟陸老道個歉。”
陸老?
陸時聿的爺爺?
江棠梨頓時想到那個一臉慈祥,拍過她手背,夸過她漂亮可愛的老人。
哦,差點忘了,昨晚她追去酒店的時候,他老人家也是在的。
所以這樁婚事已經到了雙方長輩都知曉并點頭的地步。
而她竟然后知后覺到這個信息。
但是江棠梨想不通的是:“是他不滿意我,憑什么我們家上門道歉?”
“因為這樁婚事是陸老提出來的。”
說話的是大哥,江棠梨視線落到他臉上:“不是我們家先提出來的?”
“想什么呢,我們家能和陸家比?”
江璟燁無奈她的淺薄心思:“若不是陸老開口,誰敢貿貿然去陸家提婚事?”
江棠梨:“......”
那陸家又是看上她們江家什么了?
不等江棠梨問出心中疑惑,就聽爸爸說——
“也怪我之前沒有問清楚,以為陸時聿還和以前一樣住在京市。”
“他不住京市?”江棠梨眉心卷著:“他不是京市人嗎?”
“是京市人,”江祈年說:“不過這兩年他長居海市,聽陸老說,一個月也就只能回來一兩趟。”
江棠梨:“......”
那她如果嫁過去,豈不是就要住到海市了?
那她大學時玩的好的那些朋友,廖廖、鄭好、承允、小燁、佑佑......
江棠梨在心里掰著手指頭。
天吶,這要是嫁過去,日子不要太逍遙快活。
江棠梨心里竊喜,剛要激動開口——
“你從小在我們身邊長大,雖說海市不算遠,可真讓你嫁過去,我和你媽媽可就不能像現在這樣,說見你就能立馬見到了。”
說著,江祈年眼泛淚光。
周溫喬輕聲安撫著:“好啦,現在不是沒有這一重顧慮了嗎?”
“對,”江祈年深吸一口氣:“不想了,回頭我再重新物色,說什么也不能把女兒嫁出我們眼皮子底下。”
江棠梨:“......”
也就是說,她就算嫁人,只要人在京市,也逃不出父親的五指山?
這對一心想飛出‘牢籠’的江棠梨來說,猶如當頭棒喝。
哪還有時間在心里找一個妥帖的理由,江棠梨脫口道:“其實他哪里是對我不滿意,他就是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