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廖知州同紀楚說了之后, 還道:“提前跟你講一下,還要往上面報,等他們的最終消息吧。”
不過紀楚愿意去, 其他人肯定也會同意。
他的能力毋庸置疑,至于立場?
大家都覺得, 他是自己那邊的人。
廖知州心頭大事放下, 便一邊處理離任的事,一邊宣布分配良種的方案。
這讓曲夏州眾人, 一時不知道該先討論哪件事。
知州調往京城,妥妥地升遷, 務必要打好關系,對以后的仕途只有好處。
順便打聽一下接任的是誰,提前打點,以后更好做事。
尤其是本地鄉紳貴族,官員們說走就走,他們可是扎根在這的。
但良種的分配方案, 又讓他們很不滿。
如果是價高者得, 他們是愿意的。
如果是稅收高的地方的, 他們也沒什么意見。
兩種想法交織下,讓人都快精神分裂了。
說到底, 憑什么給最窮的縣?
還要給最窮的人?
這合適嗎?
當然合適, 廖知州直接道:“你不事農桑, 這就合適嗎?”
對有錢人來說, 良種是用來積累財富的。
對窮人來說, 這是為了能吃飽,以及改善生活的。
如果發給他們,那才是不合適。
也有鄉紳只得道:“我們地位, 反而不如他們了。”
紀楚肯定也不會慣著:“人家勞動所得,確實比你們強些。”
知州通判混合雙打下,曲夏州沒人再敢有意見。
畢竟消息傳出,各地百姓紛紛擁護。
這世上還是窮人更多些,鄉紳們倒也不敢多講。
放在其他地方還需要扯皮的良種分配,不到五日便直接推行下去。
曲夏州做事的節奏越來越快,行事方法也越來越有效。
“在曲夏州做事,能力都能得到提升。”
“對啊,誰讓這邊事多且雜,再青澀的官員扔到這,都能成為老油條。”
甚至還會學到廖知州跟紀通判身上的利落跟果決。
這兩位說做什么,那必作什么的,尤其是紀大人,還一心為民,沒有私心。
安丘縣的張秀才,便是一直拿他當榜樣。
張秀才今年再次參加鄉試,住在州城的時候,聽到良種分配的事,還尤為激動,直接道:“這就是紀大人的性格,肯定是他提起來的。”
身邊同窗道:“張秀才?你家養蜂不是挺有錢嗎,這第一批良種也分不到你家,你高興啥什么。安丘縣可是絕對得不到糧種的。”
“嘿嘿,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不分我家就對了!就給最窮的縣才是。”
旁邊默默背書的窮縣考生看了看張秀才,有些呆滯道:“你們安丘縣愿意?”
“多數人都愿意。”張秀才絲毫不避諱,“我們可是紀大人帶出來的百姓,怎么會不知道真的為百姓考慮。”
“這風水輪流轉,有朝一日我們縣若是落難了,那紀大人也會幫我們。”
這在無形之中給了他們底氣。
不要害怕!
大家都有日子難過的時候。
但那時候,救濟就會發到你們手上。
倘若有朝一日你有錢了,也別怪不偏袒你,因為有其他人更需要照顧。
那窮縣的秀才有些說不出話,他嘆口氣。
紀大人名聲在外,竟然不是虛的,要是能見他一面就好了。
張秀才倒不敢夸口,他自己去見紀大人還好,帶著其他人過去,只怕不妥當。
這位張秀才,便是安丘縣養蜂戶張文勝。
他們縣免學費之前,他在外面讀書,回來之后考了幾次鄉試都沒成。
今年二十九的他年紀不算大,準備再考兩三次,所以心里一點壓力也沒有。
誰讓他平時該讀書讀書,該養家養家,兩件事都不耽誤。
他們安丘縣出來的學生,都是要做實事的。
想到已經去了滇州府的林元志林大人,他便無比向往。
兩人之前關系不錯,可林元志已經去做官了,給他寫信時說了滇州府的山巒起伏,說了那邊氣候溫潤,跟他們這里截然不同。
真想去看看啊。
不說了,還是趕緊備考吧。
希望他也能做一個像紀大人這樣的好官。
曲夏州良種分配方案,讓他們一州官員都得了好名聲,周圍其他地方提起他們的,無一不夸贊。
至于其他人想要得到良種,只能再等等了。
好在最遲后年,整個曲夏州應該都能種上良種麥田。
其中功勞最大的朱大人跟謝主簿被許多地方爭著要。
不出意外,兩人都會有好去處。
只是秀才的謝主簿,大概率能當上縣丞,這對他來說絕對是好出路,而且他也絕對有這個能力,擔當要職。
朱大人同樣被許多地方爭搶,只要他能去自己家鄉任職,給多少好處都行的。
原本無人問津的朱大人,此刻變得人人追捧了。
好在他沉寂許久,對大家的熱情心里有數,并未過分張揚,只道:“算是報了家里的養育之恩。”
讓他家不至于被他連累,被人指指點點。
曲夏州的變化,被無數人看在眼里。
更給了無數地方信心。
“曲夏州都能發展起來,咱們這也可以。”
“人定勝天!”
是的,人定勝天。
哪有天生的好地方,都是依靠百姓們一點點改造出來。
而曲夏州的技術,好處,也在惠及其他地方。
比如夏收結束之后,就匆匆回邊關的仙陽,善欽兩地百姓。
他們三月底去的邊關修城墻,趕在五月夏收前回了家。
現在麥子收完,稍微歇息一陣,便立刻要回來。
村里懶漢還問:“那么辛苦干什么,修城墻又累又苦的。”
這些人根本懶得理。
在曲夏州修城墻,根本沒那么苦啊。
而且工錢合理,他們都鉚足勁給自己蓋房子呢。
去干活的人,把掙來的銀錢,加上收麥子的錢留給家里,開始修繕房屋。
等他們十月份回來,就能看到效果了。
有這個奔頭,肯定要趕緊去做事的。
省得被關外那些人搶先了。
你們覺得這活辛苦,關外的人眼巴巴看著呢。
事實也確實如此。
有些戰俘干著干著,已經當自己人了。
外面打仗那么厲害,不如在這混口飯吃。
但紀楚跟廖知州知道,關外的戰事大概率要到尾聲了。
再打下去,誰都活不成。
那南門金連打帶威脅,確實是有效果的。
不過消除仇怨還需要一定的時間,他們還在等更好的消息。
短暫停戰,都讓百姓們松口氣。
無論怎么樣,不打是最好的。
都是血肉之軀,都有爹有娘的。
有岳將軍看著,多半不會出問題。
想來等到邊關問題徹底解決,岳將軍同樣要離開。
曲夏州官員人來人往的,倒也正常。
不過等紀楚也要走的消息傳出去之后,情況就不一樣了。
廖知州離開,大家心里有數的,他是新皇親信這事,很多人都知道了。
岳將軍要走,也是肉眼可見,實際上他早兩年就該休息。
唯獨紀楚不一樣啊。
他從做官開始,就在曲夏州的。
怎么他也要走?!
按照他做通判的時間來說,怎么還要待個一兩年吧?
別說下面百姓,就連新老官員都慌啊。
“誰說紀大人要走啊。”
“哪里來的消息?”
“京城!”
“京城那邊說,皇上有意讓他再升一升。”
別升了啊。
這不是已經夠快了。
再沉淀沉淀啊。
這話倒不是酸,完全是官員們心慌。
在曲夏州時間久的官員,覺得這地方沒他不行。
在這時間短的,則想著還沒蹭到政績了,他要是走了,那大家怎么辦?
故而一群人愁眉苦臉,就差拉著紀楚的手,讓他別離開了。
百姓那邊則更為夸張,不少人都到衙門問,紀大人真的要走?什么時候啊,不能留下來嗎?
可最為難過的,必然是另一個地方。
工業作坊園。
或者說本地數科。
小宋訓導聽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小跑到紀楚面前,直接道:“敬安,你要走?!”
“不會啊,去年才升的通判,怎么也要一兩年后吧。”
紀楚跟李師爺正在說這事,自己跟廖知州都沒把這件事往外說,怎么還傳到曲夏州了。
看來是有人想趕緊坐實,好讓去做原化州做欽差的人無從更改。
可話剛剛說完,小宋訓導就來了。
小宋訓導是真急啊。
自己從一介縣里教諭,有了如今的身份,掌握一整個工業作坊園,全靠聽紀楚的話。
他要走了,自己怎么辦啊。
紀楚聽著他說,忍不住笑:“跟我哪有那么大的關系。”
“換個人,根本不敢主動做數科訓導。”
當年數科什么樣子,大家心里沒數嗎。
小宋訓導沮喪萬分:“不能這么說,也是你提醒的,之后好起來,也因為你。”
正說著,他又道:“還有我三叔,他也要被調走了。”
小宋訓導他三叔一直是個極聰明厲害的。
當初侄子要去數科,他也沒反對過,甚至鼓勵他堅持。
在曲夏州做幾年訓導,其實早就應該調走,可曲夏州州學根本離不開他,而且如今的州學都是實權部門了。
有人有錢有技術。
天底下再也沒有比他更有權力的州學左訓導。
再加上如今的學政基本不管事,他基本是名副其實的學政。
可即便如此,該走還是要走。
揚州那邊的官學請了他很多次,想讓小宋訓導他三叔過去,重新扶持一個數科。
所以對他來說。
那就是叔叔要走,紀大人也要走。
怪不得小宋訓導心慌。
而小宋訓導大概率是不會離開的。
工業作坊園事情煩瑣,人情來往也復雜,只有他這個從頭跟到尾的人,才最明白里面的事。
故而不僅他妻兒過來了,就連爹娘也會搬到曲夏州住。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李師爺安慰,“再說,以后還有機會再見。”
話是這么說,但該舍不得,還是舍不得啊。
說起來,小宋訓導又道:“敬安,京城那邊怎么突然調你過去,若是再升遷,只怕于你不利。”
自己人說話,肯定怎么直白怎么來。
之前就因為升職過快的事,引來一波嫉妒。
如今再升,就要槍打出頭鳥了。
最好的方法,其實就是穩扎穩打,再過個一兩年,順理成章去京城,誰都不會多說半個字。
紀楚想著傳言都散開了,干脆道:“不是升遷,是去督造兵器作坊,多做些兵器出來。”
小宋訓導此刻卻反應極快:“冷兵器作坊?那不是在你們原化州嗎。”
“讓你回老家做事?”
“那就是欽差?”
這樣也行,中間至少有個過渡,不會太招人恨。
而且兵器作坊情況復雜,讓他一個本地區去督造,更好說話。
紀楚跟李師爺沒有說太多,畢竟明面上督造,實際上查貪污,還是不提為妙。
小宋訓導卻多說了幾句:“說起來,咱們跟原化州之間也有聯系,回頭我寫幾封信過去,都是跟原化州有合作的官員,到時候你做起事也更方便。”
原化州跟曲夏州的合作?
他怎么不知道。
“準確說是給原化州供應礦產的幾個管著礦產的官員。”
工業作坊園對礦產需求有多高,不必再贅述。
之前因為這件事,起過很多次爭執,之后是隴西右道都在幫忙介紹渠道,這才剛剛滿足需求。
其中就不少原化州的礦產,被運到工業作坊園。
這些細枝末節,紀楚不知道很正常。
李師爺剛剛點頭,就看紀大人表情微變。
紀楚道:“信件私下給我就好,先不要跟他們打招呼。”
為何?
小宋訓導雖奇怪,但看著紀楚微微搖頭就明白,不要多問,這里面有緣由。
小宋訓導正色:“好,我再把他們之間的情況,以及個人性格家世整理出來,你先拿著看,若有什么需求,再同我講。”
既然要去那邊做事,知己知彼肯定沒錯。
紀楚謝過他,心里卻有些奇怪。
原化州自己就有武器作坊,明明也需要大量礦產,他們非但自己不用,反而能專賣到曲夏州?
這里面要是沒問題,那才奇怪了。
這么大批量的轉賣,必然不是一個地方的問題。
紀楚這邊已經在思考新工作要怎么做了,家里的行李也開始收拾。
這次跟上次回老家不同,那會明顯還要回來。
這次卻是不一定的。
曲夏州這邊步入正軌,不論是朝廷,還是內閣,都不會愿意讓紀楚繼續留在這。
朝中正是用人的時候,其他地方大有可為,而且他的能力不用多說,實在是去哪都合適。
小宋訓導已經找到理由,但他除了唉聲嘆氣也沒辦法,最后道:“要是鏈條車能再快點就好了。”
“不對,要是能在曲夏州都鋪上軌道就好了。”
小宋訓導這里說的軌道,是指工業作坊園內部的軌道,還有專門的運輸車輛,放在軌道上更方便運送重物。
在礦井下面,其實就有這種設計。
如今是建設在工業園區內。
因為里面都是自己人,所以不擔心鐵軌跟特殊車輛丟失。
這些東西,讓內部運輸變得極為通暢,速度也提升好幾倍。
普通馬車,即使鏈條車跟軌道車也沒辦法比。
紀楚聽著小宋訓導念念叨叨,忍不住道:“有可能啊,只是那車需要一定的動力,而且如今建造的話,鐵軌跟枕木的需要倍增,如今的鐵礦,甚至木材都不夠用的。”
誰說不是呢。
馬車的動力。
以及礦產,都很缺的。
紀楚忍不住又道:“如果有東西,能加大馬車的動力,或者輪船動力就好了。”
要是增加了輪船的東西,還能去海外拉礦。
說到這,小宋訓導沒能明白,只道:“你現在滿腦子都是礦石啊。”
關外要讓他們去挖礦。
海外也要挖?
沒辦法,誰讓下一步發展,需要大量礦產。
不僅礦場,還有白銀。
周邊地區,以及幾個島上的銀礦還在呢。
紀楚只好明說:“其實看看怎么增加馬車跟船只的動力,既能快速運貨,也能快速運人。”
“到時候,就真的是天涯若比鄰了。”
小宋訓導若有所思。
紀楚則要繼續搞礦。
至少先明白,原化州的礦產都去哪了,為何不給當地的兵器作坊。
搞清楚這些,才能讓以后的發展更為順暢。
紀楚看向關外。
別的東西還太遠,那邊的礦產已經很近了。
小宋訓導這邊的情緒是好了。
其他人卻一個接一個地過來。
從安丘縣的人,再到沾橋縣的人。
呼寶成,弓春榮,還有白婆婆家里人,挨個上門,都在問一個問題:“是真的嗎?大人真的要走了?”
說著,幾個男人抱在一起哭。
白婆婆家里來的,是她小孫女,同樣淚眼婆娑的,說她奶奶不想讓大人走。
白婆婆年紀漸長,不怎么出村子了,這次要不是孫女親自過來,她肯定也要來的。
還是那句話。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紀楚用小宋訓導的話:“說不定以后馬車提速了,我經常能回來呢。”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諸位都是我的知己,無論見與不見,咱們都會記住彼此。”
弓春榮眼淚掉得更快了。
他們不過都是普通百姓,紀大人卻說他們是他的知己。
明明他是他們的恩人。
最后紀楚無奈道:“我還沒走呢,至少等到新知州跟新通判過來接任,還要一段時間。”
別的話都沒用,還是這話讓大家心里好受點。
至于他們什么時候過來接任?
紀楚只知道是八月左右,具體什么時候,并不明白。
送走其他人,陶樂薇也回來了。
她生意做得不小,蜂糖行業事情也多,現在要交給手底下信得過的。
還好小宋訓導的娘子一直在這,跟宋娘子合作,她也能放心了。
不過樂薇還是有點開心。
到底是回老家,心情自然不同。
而且她知道相公是升官,這肯定是好事。
李師爺跟李娘子同樣在處理這些事。
不過他們想到已經正式參軍的兒子李紋,難免落淚。
李娘子甚至道:“要不然我們去廣寧衛吧,看看他怎么樣,如今也是二十一的人了,媳婦還沒娶。”
李娘子不知道實情,李師爺卻是明白的,這次回原化州,正是處理跟廣寧衛相關的事。
他們把廣寧衛的兵器作坊料理明白,兒子那邊才更安全。
不過他們也想孩子,若有機會,真想過去。
曲夏州雖然不乏新鮮事,但紀楚要走的消息,還是傳得沸沸揚揚。
等到接任的通判過來,都聽到大家的討論。
新通判擦擦頭上的汗,六月的天氣,實在太熱了,這會心里也焦急起來:“曲夏州的百姓如此不舍紀大人,我這怎么辦啊。”
身邊師爺道:“大人,這也不是沒有辦法的事,又不是您把他擠走的,那是當欽差,是升官。”
話是這么說,但他心里擔憂啊。
新通判姓李,今年四十七,在上個任地時,是有名的兩袖清風,同時性子也軟。
不過有一點不錯,那就是遇到不平之事,絕對敢說。
但也因為這樣,得罪不少人,無門無派的,過得也艱難。
等他任期滿了,本以為會去個偏遠之地,李大人都做好心理準備了。
誰料確實是偏遠之地。
但卻是曲夏州。
曲夏州能一樣嗎?
平臨國其他的地方對曲夏州的印象只有一點。
有錢!
肯定有錢啊。
糧食產量高,還有那么多的經濟作物。
每年的開荒都在平穩增長,多好啊。
再加上讓人饞得流口水的工業作坊園,能去這任職,那都是好去處啊。
他們連著兩個知州,任期滿了之后,直接回京,甚至還入閣了。
這讓曲夏州更有吸引力啊。
李大人沒想到天上還會掉餡餅,不過隨后也道:“那紀大人呢?他做知州?”
“不是,是你頂替他的位置,他還有別的事要做。”
李大人直接傻眼。
有人要害他!
頂替紀楚的位置,他不想活了?!
瘋了吧。
而且他還沒什么關系,只能求爺爺告奶奶問情況。
還好有個老友打聽到實情:“紀大人要被任命為欽差去原化州當差,估計是皇上等不及了,先特派個差事,然后順理成章調回京。”
外面現在的口風都這么說的。
皇上想調紀大人去京城,但又覺得升官太快對他不好,故而給他一個家鄉的臨時差事,好讓他過渡一段時間。
這個猜測倒是挺合理的。
而李大人被派過來的原因,正是他之前被排擠的原因。
無門無派,兩袖清風。
皇上信得過他,所以讓他去曲夏州任職。
李大人聽到這話的時候,簡直老淚縱橫。
他都四十七了,還能被重用,真是沒想到啊。
即使如此,他一想到自己要頂紀楚的位置,還是心虛。
以至于來了曲夏州好幾天,都沒去遞文書。
再聽到百姓們不希望紀大人走的話,更不敢去了啊。
還是紀楚聽到風聲,哭笑不得。
沒那么夸張!
該來就來啊!
不過接任的官員來了,也預示著他很快就會離開。
說話間,皇上圣旨也到了,提前通知了衙門,讓他們準備接旨。
曲夏州正式調令到來。
紀楚,也確實到了要走的時候。
原化州,他要來了。
第102章
皇上的圣旨下來, 曲夏州不少官員都有調動。
以廖知州,紀楚為首。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紀楚走得比廖知州還要早。
知州還要等到十月份左右離任。
但給紀楚的調令, 確實讓他最近就啟程,甚至連新通判都來了。
看來皇上對紀大人的看重, 超過所有人的想象啊。
也是, 督造武器這種事,確實很關鍵。
讓有火器經驗的紀大人去做, 倒不意外。
接任的李大人過來,對紀楚十分客氣。
本就聽說過他的好名聲, 真接觸了才知道,人家不驕不躁,也沒有天才少見的傲氣。
身邊的師爺都極厲害,做事很有章法。
有紀楚帶著,接替他的李大人很快熟悉通判的差事,跟各方都打好交道。
先是見了廖知州, 雖說廖知州十月份就走, 但如今才六月, 兩人還要相處四個月呢,肯定要先打招呼。
然后是曲夏州衙門六司, 各司主事脾氣都不算差, 頂多性情不同, 以后好好相處即可。
其中以戶司, 工司最重, 兩人跟紀楚的關系好,自然也不會為難他。
而紀楚之前身上的事,跟李大人關系并不大, 他只要做好通判的本職工作即可。
其余事情,已經交給各司的人了。
看著紀大人平時要處理的差事,李大人心里咋舌。
這要有多少精力,才能處理這么多差事?!
就連隴西右道給西北常備軍的預算,都要通過他這里,還有數科工司等等,都會找他幫忙。
紀楚在曲夏州,絕對不是簡單的通判啊。
當然,李大人知道紀楚身上責任多的原因,并不會主動染指,他能做好通判本職工作,監督好當地官員,就已經很好了。
李大人想得通透,讓大家都放下心。
就怕突然來個不知輕重的官員,上來就要接手紀楚所有的事,那才麻煩啊。
李大人還有一項好處,那就是他兩袖清風,這點倒是繼承了紀楚的性格,有他做通判,當地鄉紳官員都能收斂點。
估計他們沒想到,朝廷派來了個這樣通判吧?
州衙門長官們都見過,接下來則是下面縣令們遞上來文書,有李師爺一一介紹等等。
對于下面各縣,他們感觸都很深。
可提到安丘沾橋時,李師爺感嘆:“我們是安建三十年十一月到的安丘縣,這一晃都第七個年頭了。”
人生能有幾個七年,他處理政務從青澀到老辣都在這個地方啊。
對于紀楚來說,更是不同。
從他穿越起,基本在曲夏州。
雖然中間去過京城,又回了趟原化州,時間并不長,跟在這居住完全不一樣。
可該走還是要走。
吾心安處是吾家,去哪對他來說區別并不大。
交接工作期間,朝廷派來的傳旨太監并沒有離開,說是再等等,這路上太熱,不急著走。
實際上則是在等紀楚,像親自送他赴任,算是皇上給的體面。
新皇對紀楚的欣賞,隨著登基時間越長,欣賞的程度越深。
他如今最后悔的,估計就是沒辦紀楚留在京城?
曲夏州官員艷羨之余,各地百姓則忍不住落淚。
紀大人真的要走,他們怎么會舍得。
所以即使紀楚千叮萬囑,讓大家不要來送,各地百姓還是忍不住去問他什么時候離開。
六月二十六清晨,天蒙蒙亮。
紀楚跟李師爺他們便收拾好行裝。
來的時候是他們幾個,加上李紋,紀振。
走的時候有他們四個,還帶上了十來個地方跟著的差役書吏。
即使紀楚說,以后他們大概率不會回曲夏州,不知道會被派到什么地方,可他們依舊要跟著。
說是能跟著紀大人做事,去哪都可以。
安丘縣出來的劉大江,陳永波。
沾橋縣跟著的溫淳等人。
甚至還有在數科做事的祝亞祝耘兩兄弟,他們也是安丘縣人士,如今在作坊園當差。
聽說紀大人要走,兩兄弟一商量,定然要跟大人一起離開,說他們現在也是有用之人,愿意聽大人差遣。
加上弓春榮的一個堂弟,還有通拜村茶館老板娘的侄兒,從常備軍退下來的兩個士兵,等等。
再加上三四個人的家眷,他們隊伍也不到二十人。
對于從五品的官員來說,人數并不算多。
但對于來的時候而言,已經不少了。
紀楚看著眾人,又看著后面的馬車,趁著城門剛開,這會就走。
小宋訓導是為數不多被請來送他的,也是幫紀楚處理后面的事:“放心吧,這里有我,有什么事,咱們及時通信。”
幾人邊走邊說,到了城門口,小宋訓導已經泣不成聲。
回想這幾年的經歷,真是不知道說什么好,總覺得恍然如夢。
改變他生活最多的紀大人都要走了,以后要如何,真的不知道啊。
紀楚拍拍他肩膀,不再多說,可剛抬頭,就看到城門外等待的百姓。
按理說城門開了,他們應該排隊進城才是,可大家都沒動,而且門口的人明顯比平時多。
因為這些人,都是來送紀大人離開的。
曲夏州各地百姓,但凡知道消息的,都攜家帶口過來,門口基本上都是人。
要不是各縣害怕出事,攔了一部分,只怕人會更多。
曲夏州十七個縣的縣令基本都在這了。
而他們手里,每個人都有一把傘。
萬民傘。
上面有著無數百姓的名字。
這是當地百姓們發自內心的敬仰之情。
不是紀大人,他們真的不會有如今的生活。
他自從來了曲夏州,無論哪一件事,都是為了普通人好。
從冬日扶濟,再到他走之前的良種分配。
全都是逆著鄉紳豪強們的心愿來的。
數科一眾人等,更是站在城門前道:“不讓我們來送,是不可能的。”
就是紀楚沒說過自己什么時候走,可他們能打聽啊,他們能觀察啊。
尤其是數科的匠人夫子們。
自從紀大人為蔡夫子開辟一條路出來后,整個平臨國的匠人夫子便不再罕見,如今都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沖著這份恩情,若是不來送他,那他們算什么?
紀楚看著眾人的表情,深深一拜。
都說他幫了大家,可殊不知如今的一切,也是大家一起建設起來。
百姓哭聲中,紀楚接過那幾把萬民傘,上面還有不少熟悉的名字,人群更有不少熟悉的面容。
這次是真的要走了。
近七年的時光,確實很不容易,但這也是美好的回憶。
“走了。”紀楚朝眾人擺擺手,翻身上馬。
去往下一個地方。
原化州。
或者說回原化州。
能回老家,李師爺他們還是高興的。
上次回家修繕祖墳。
這次更是衣錦還鄉!還是朝廷欽差呢!
說到朝廷欽差,跟他們一起上路的,還有京城來的傳旨太監,因為差事已經辦完了,這位大太監也不想擋著眾人送別紀大人,故而更為低調。
大太監一直往曲夏州走了不止一次,跟紀楚也算見過好幾面,一直知道他名聲好,可今日見了,更明白百姓們對他的感情。
看著放在馬車里的七把萬民傘,大太監感慨道:“這,以后就是你的護身符了。”
無論去哪,什么鄉紳土豪,都不敢太過為難紀楚。
民意如水,不可不在意。
更別說,紀楚在曲夏州的威望如此之深,倘若做了什么針對他的事,整個曲夏州的百姓都會不愿意的。
李師爺聽大太監這么說,心里明顯緊張。
要用萬民傘保護?
這?
但路上不是說話的地方,等到了一處驛館,才認真談事。
而大太監又從身后人手里拿出一道圣旨。
這道圣旨,才是真正的旨意。
大概內容大家已經知道了。
明面上奉命督辦原化州四家武器作坊,快點做出武器,送到廣寧衛,兩浙,以及曲夏州。
曲夏州排在最后,是因為他們這邊危機基本解除,原本他們是最靠前。
這些就不再講了。
重點在最后。
暗地里讓紀楚清查武器遲緩的原因,以及火燒庫房的真實原因,
那庫房燒之前,里面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是有東西,全都被燒了。
還是壓根什么也沒有,放一把火,完全是為了掩飾虧空。
自古以來,查賬都是要命的事。
尤其是查軍械的賬目。
能造軍械的,家世背景,以及在軍中的影響力,那都堪稱底蘊深厚。
所以這明面上的差事,選人都費了不少力氣。
不管選誰,各方都會有意見。
要么是皇上擔心官員包庇。
要么工部兵器部的人,擔心來個愣頭青,或者來個真厲害的,發現點什么。
選來選去,原化州出身的紀楚,就是最合適的。
大太監說著,還給了紀楚一份名單:“這上面的人可以信賴,但也不能全信。”
是當地守備軍的指揮使,以及原化州衙門兵司的幾個人。
再者,還有一份當地士族的名單,看到為首的黎家時,紀楚微微挑眉:“黎家?”
“對,這家底蘊不算深,但這些年有幾個子弟做官,還算不錯,可以試著拉攏。”
大太監剛說完,就見紀楚跟李師爺笑:“那怎么不調黎士杰黎大人過來啊。”
那是誰?
得知這位黎士杰就在曲夏州司獄司做事,大太監直接道:“那又何難,現在讓他跟上也行。”
等交代完所有,又讓人去調黎士杰過去,估計三五日就能趕上來。
看到這位權限如此之大,紀楚就知道事情更嚴重了。
說完,大太監深吸口氣,從懷中取出一枚小巧的印章:“此為建業侯印章,建業侯位一直空懸,特此借來一用。”
建業侯,正二品的品階,取自建功立業,文武雙全之名。
開國初期是有這位侯爺的,之后子孫后代不爭氣,便給收回。
至今空懸百余年。
皇上思來想去,想給紀楚一個護身符。
自己的印章太過夸張,給個尚方寶劍,又怕紀楚真的把人都殺完了。
皇上說這話的時候,其他人還奇怪。
也就他跟薛明成知道紀楚真的敢。
最后是薛明成提議,給紀楚一枚官銜大的印章,遇到難處,肯定能保命。
只能說京城那邊,思慮的確實周全。
“你如今暫領正五品欽差之職,身上還有文武散官品階,自然不夠的。”
“有了這個,必要的時候拿出來用。”大太監最后道,“這是皇上為您的安危著想。”
紀楚從善如流地謝過,把建業侯的印章拿到手中,四四方方的印章,一看就是塊好料子。
沒想到,他還能拿到正二品的印章啊。
當然他們都知道,這是個臨時的差事,并不代表他這差事辦完,就直接封侯。
如今這年頭,也算太平年間,想要封侯,那要有多大的功績?
送走大太監一行人,紀楚他們是要快點走了。
好在一行的馬車,也都是鏈條車,行進速度快一些。
這還是頭一回直接從曲夏州回原化州,頗讓人感慨。
當年就是這條路上,原身沒的。
紀楚搖搖頭。
倘若可以,他想把這條路給修好,至少官道給修繕好,讓過往行人不再受顛簸之苦。
“追風,走了。”
追風聽著主人的聲音,立刻跟過來。
既然是回鄉,怎么可能不帶上它啊!
紀楚他們緊趕慢趕,而在曲夏州司獄司的黎士杰更是傻眼。
什么?!
宮里的人說,他被臨時調派,作為去往原化州的欽差的隊伍同行?!
去原化州的欽差,不就是紀楚嗎。
他也能隨行嗎?!
如果說最初那幾年,黎士杰對紀楚還有嫉妒的心。
覺得都是一個地方來的,自己跟他的境況卻完全不同。
這幾年算是徹底服了。
無論人品能力,他輸得徹徹底底。
上次紀楚去京城辦事,順道回趟老家,他娘子也回家探親時,還專門讓他把需要帶的物件捎過去。
那次之后,兩家有了正常往來,不說多親熱,至少沒那僵硬了。
至于說,讓他跟著紀楚的隊伍隨行回原化州他愿意嗎?
肯定愿意啊!
那可是回老家啊!
近七年的時間了!
他跟妻兒都沒回去過!
終于可以回家了!
別說黎士杰高興,他娘子更是立刻打包行李,問他什么時候出發。
只是再著急,收拾行裝也需要一定的時間。
黎夫人娘家在原化州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次回去禮數也要做周全了。
夫妻倆商量過后,讓黎士杰先走,跟上欽差的隊伍,黎娘子則打包行李,帶著一家子回去。
前后也超不過一個月。
能回老家啊!
怎么想都覺得高興!
這些年,黎士杰從禮司到司獄司,之后一直在這干。
七年的時間,終于從正七品到了從六品,跟著欽差的隊伍雖然沒升官,卻也是衣錦還鄉啊。
“回家好,回家是真好啊。”
黎士杰帶著隨從騎馬跟上紀楚,只用了兩天時間,便可看出他的迫切。
這兩位同鄉,一起去查自家老家的案子。
紀楚表情淡定,可黎士杰完全一臉喜色,根本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紀楚扶額,算了,就讓他先高興一段時間吧。
等回了老家,真正開始辦差,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這路上又多人,但速度卻并未減慢。
畢竟原化州的事情不等人。
跟著的女眷們,以樂薇跟李娘子為首,也想早點過去。
別的她們不知道,但那是督造廣寧衛的兵器啊,早點回去,早點督造,早點讓孩子們用上新兵器。
這么想著,終于在八月下旬到了地方。
原化州。
他們終于到了。
再次回來,紀楚還是有些熟悉感的。
黎士杰更是想興沖沖地回家,可他到底不是回鄉,而是借著辦差的名義過來,肯定要聽上司紀大人的話。
誰料一向公事優先的紀大人卻道:“我送樂薇他們先回豐撫縣,五日之內來回,黎大人也可先回家休息,你家就在州城,沒道理有家不回。”
豐撫縣是紀楚老家所在。
他要先安置娘子?
不僅紀楚要安置,李師爺也知道輕重,同樣要讓娘子回老家待著。
在老家,都是鄉里鄉親,無論州城發生什么,都不會波及到他們。
否則當地士族都不會答應。
陶樂薇明顯發現什么,這一路上她都覺得不對勁。
可她又知道,這些事并不能多問,肯定是朝廷機密,只好道:“我會照顧好家里,你放心。”
紀楚肯定是放心的。
娘子早就可以獨當一面了。
那邊黎士杰高興得不行,跟紀楚拜別之后,立刻回家看看!
實際上,在他們到原化州州城之后,便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們,知道欽差隊伍到了。
可既是欽差,沒有紀大人明示,大家又不敢主動往上湊。
畢竟都知道他這次的差事是什么,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人,那就完了。
故而紀楚這次回鄉,跟上次完全不同。
上次他還只是個小小的正六品官員,卻有不少人圍上來,當地官吏倒屣相迎。
如今都成正五品欽差了,身邊卻冷冷清清的。
紀楚只笑。
沒想到這原化州背后的勢力,竟然強到這種地步。
“走吧,先送娘子回去。”
順便讓這州城眾人好好商議商議,要怎么對付他。
紀楚特意留出空間,就是要好好看看這些人要如何自亂陣腳。
眼看著欽差沒有辦差,直接回鄉,確實讓州城不少人,尤其是四家作坊大大松口氣。
“不愧是咱們原化州自己人,就是識趣。”
“對啊,外面都說他雷厲風行,眼里揉不得沙子,但那是對外地人啊,對咱們自己人還是不錯的。”
“聽說黎家的黎士杰,跟紀楚不對付,還扣下過紀楚的信,就這都沒計較,可見是偏袒同鄉的。”
“那就好,那就好,幸好選了他啊。”
眾人高興之余,又想著如何應對。
可州城的各家之中,只有被他們提到的黎家最為不同。
黎士杰他爹黎老爺,也是中過舉人的,家里其他人也有中進士做官的。
算是原化州這些年的后起之秀。
其中黎士杰也算一個人才,他爹對他多有寬厚。
也就今天完全不同。
“你你你,你說你怎么回來了!”
“知道原化州多亂嗎?皇上要派欽差,多少人都不來啊,最后選了個沒有根基的紀楚,你怎么還美滋滋地回來了。”
黎士杰傻眼。
他完全不知道啊。
這是怎么回事。
別說黎家了,連他岳丈家也跑了過來。
“什么時候回來不好,偏偏這個時候回來。”
“你以為這欽差是好當的?!”
“這是個要命的差事!”
黎士杰腦子轉不過彎,就聽父親岳父混合雙打,講清楚這里面的緣由。
原化州有四家兵器作坊,直屬京城的工部,這事誰都知道。
平日不顯山不露水,甚至里面做工的人,都很少遇到?
為什么?
因為里面利潤高!
里面因為的活少!
別說在里面看大門了,就算是做個小工,都要憑借關系的。
只要在里面任職,那月錢都極多的。
再加上他們是做兵器,必然要接觸礦產,原化州本地的幾座大礦,都要優先提供給他們。
這么好的條件,這么厲害的權力。
你以為是誰掌握的?!
本地根基最深的曹家!
說到這,黎士杰終于反應過來。
“工部尚書,內閣閣老的那個曹?”
沒錯,就是那個曹。
六十多歲的曹閣老,可是先皇極為器重的人。
先太子對他都極為敬重。
就算是如今的皇上,同樣要禮遇,畢竟是先皇舊臣,他爹的舊臣。
倘若薄待了,肯定會招來非議。
畢竟皇上如何登基的,不少人心里都有數。
這種情況下,曹閣老的話語權更重。
所以別管那些彎彎繞繞!
透過一切看本質即可!
“你們督辦武器作坊,那不就是查曹閣老?”
黎士杰傻眼:“我們是督辦武器啊,讓他們快點造武器,這怎么是查?”
“怎么不是查?你以為大家不想把武器造出來嗎?想造武器,也要有礦,你去哪找多出來的礦?”
“平臨國礦產緊缺,你在曲夏州也該知道的。”
這點黎士杰知道的。
因為礦產的事,曲夏州衙門也在吵的。
被回家沖昏頭腦的黎士杰搖搖頭,終于知道里面的水有多深。
督造武器,就要見到東西。
可那東西的原料緊缺,除非高價購買,否則弄不到。
若高價買材料造武器,便是曹家自己往里面貼錢,這曹家會愿意?
畢竟三個的地方的武器,可不是什么小數目。
所以原化州的武器作坊,不是不造武器。
是要漲價?
或者說,是要朝廷多給預算,他們才能造。
怪不得一直沒見著東西,是在問朝廷要錢啊!
那他們過來督造武器,不就打亂了曹家的想法?
怪不得他爹跟岳丈大人如此著急。
黎士杰癱坐在椅子上:“晚了,我已經回來了啊。”
聽到消息就趕過來的黎士杰他娘推門進來,擦著眼淚道:“不管什么事,孩子總算到家了,有什么事咱們回頭再說。”
驚嚇過后,黎老爺也心軟下來,拍拍孩子肩膀:“算了,大家一起想辦法吧,總能應付過去的。”
黎老爺跟黎士杰岳丈對視一眼。
這難不成是紀楚的計劃?
把他們兩家都牽扯里面,才有更大勝算。
黎士杰岳丈也道:“士杰,你娘子呢,不是說她也回來嗎。”
“回來了,正在路上,我跟紀大人車馬趕得急,她還要收拾行李。”黎士杰把事情經過說了。
得知他是被急急忙忙喊過來的,兩位老爺更加確信,紀楚故意的!
不過他們又都是父親,七年沒見自己的兒女,最后還是心軟。
算了,回家了就好。
大家都歇歇,休息好了再說。
“我讓家中備車馬,看看女兒到哪了。”黎士杰岳丈邊搖頭邊離開,黎士杰趕緊起身去送。
完了。
這跟他想象中的衣錦還鄉,完全不一樣啊。
第103章
漳興元年, 九月初一。
距離欽差紀楚一行到達原化州,已經五日時間。
這五天里,原化州的官員士族們日日討論, 還去了黎士杰的黎家,以及他老丈人張家。
都想知道紀楚的態度。
準確說, 是當地以曹家為首的四家武器作坊, 想要知道紀楚的態度。
作為朝廷欽差,皇上命他來督造武器。
“可是這督造, 也分不同的情況。”曹家其中一個子弟,跟黎士杰當年還是同窗, 也考上了舉人,如今還在備考明年的會試。
曹家子弟笑著對黎士杰道:“黎兄為官多年,大概知道這里面的關竅吧。”
黎士杰當官六七年,若聽不出對方的陰陽怪氣,才是傻子,直接道:“是啊, 聽說你明年再戰會試, 考上進士之后也要做官, 需要本官傳授一些經驗嗎。”
他怎么也是從六品的官員,在官場上不算什么, 但在你這個備考的學生門前, 那也是大人啊。
曹家子弟臉色一變, 只好先賠禮, 他到底有任務在身, 只得客氣道:“大人不要責怪,只是想著督造的不同情況,您大約也是知道的。”
不管黎士杰知不知道, 這位曹舉人都是要繼續說的。
“督造嘛,無非是按照朝廷的命令,要把東西交出來。”
“一般的督造,照章辦事就好。誰都不得罪。”
“不懂事的督造,則一定要強令完成,半點不懂變通,也不管實際情況,就是梗著脖子要東西。這樣吃力不討好,實在不是官場行事。”
黎士杰看了看這人,就聽對方繼續道:“在這兩者之外,還有一種督造,被稱為不一般的督造。”
“不一般的督造,則會幫著辦事的地方,把朝廷要的東西弄出來。”
“幫著把東西做出來,這樣對辦差的同僚好,對朝廷更有交代,豈不是兩全其美,皆大歡喜。”
說到這,黎士杰終于明白對方拐彎抹角在說什么了。
習慣了曲夏州的高效率,以及大家直來直往,只為辦差的風格,突然回來,怎么有點不適應啊。
黎士杰這點不適應,在曹舉人看來,便是沒反應過來。
都當官六七年了,卻依舊沒有城府,什么都寫在臉上。
真是白當那么多年官了。
想當年他跟黎士杰,紀楚一樣,都是一年考上的舉人,本來也能當官的,可想著舉人就當官前途不好,這才選了繼續讀。
沒想到六七年下來,黎士杰都是從六品官員,還被任派跟著欽差做事。
紀楚更不用說,正五品的官職,皇上親口任命的欽差
就算原化州的官吏,以及曹家本身,都不敢對他做什么。
如果自己當年也去做官就好了。
即便不如紀楚,也能跟黎士杰一樣吧。
殊不知,黎士杰怎么也在官場好幾年,后期的曲夏州官場,更是人才濟濟,曹舉人這點小心思,全都看在他眼里。
眼看曹舉人還要再說。
黎士杰只道:“放心,我會把這話轉達給紀大人的。”
“哦?紀大人不是回鄉了嗎?什么時候回州城啊。”
黎士杰自然知道,也就今晚之前的事了,不會打了個馬虎眼:“看情況吧,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大概是要休息。”
黎士杰心道,什么一般督造,不懂事的督造,還有最后非同一般的督造。
分明是讓紀大人選擇自己要走的路。
做一般督造,那就兩眼一閉,什么都不管,皇上跟地方都不會說什么,最后有個結果糊弄糊弄得了。
做不懂事督造,便是雷厲風行,一定要找出武器作坊的弊病,然后一一鏟除,到時候兩敗俱傷。
最后一樣,則是想讓紀大人用自己的能力,幫著武器作坊交貨。
還幫你們做事,幫了那叫督造嗎?
那分明叫協辦。
可這么做,確實既能交貨,又能交好原化州曹家。
是個不錯的選擇。
曹舉人看著黎士杰,心里半信半疑。
這人真的聽懂了嗎?
算了,只要如實轉達即可,紀楚肯定能聽明白。
兩人不歡而散,各有心思。
黎士杰等曹舉人走來之后,深深嘆口氣。
看起來著實麻煩。
不過紀大人若是真的幫曹家解決麻煩,確實是個你好我也好的法子。
至少不會正面對上。
可以保全所有人。
說起來,曹家遇到的麻煩是什么,為什么遲遲交不出貨?
去年還鬧出火燒倉庫的事。
按照他爹的說法是:“內里到底發生了什么,咱們也不必知道,少知道是好事。”
說罷還道:“等紀大人從家里回州城之后,務必第一時間告訴我,到時候黎家,張家要宴請他。”
原化州州城本地的幾個家族。
基本以曹家為首,下面也多是曹家姻親,這是最厲害的。
再往下就是逐漸沒落的張家,已經后起之秀黎家,前者幾個兒孫都沒什么出息,后者是家族出了個做官的。
至于本地的官吏?
都說鐵打的士族,流水的官員。
他們到底不會在這邊久待,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平日里不會有什么大矛盾,和和氣氣就好。
難道還真上趕著得罪曹家?得罪曹閣老?
所以多數人跟黎家,張家是一個意思,不要摻和就好。
曹家愛怎么樣怎么樣,只要明哲保身即可。
請紀楚吃飯,要說的也是這件事。
當天晚上,紀楚跟李師爺從家里出來。
安頓好家人,又跟爹娘兄弟姊妹們見過面,紀楚他們才慢悠悠回來。
五天時間,足夠他們商量出對策了。
紀楚依舊住在驛館里,婉拒了當地知州的邀約。
眼看原化州知州一臉感激,就知道他要是去住了,會讓大家多為難。
但紀楚也沒打算放過他,似笑非笑道:“知州大人,朝中局勢多變,一味明哲保身,并不是什么上上選。”
原化州知州自然知道,可他實在不想在這事上站隊啊。
剛想糊弄兩句,又聽紀楚淡淡道:“皇上想要推行新政,必然要有所抉擇,如今各地數科爆發,產能爆發,非一族一人可以阻擋。”
此話并未避諱旁人,連知州身邊人都聽到了,驛館不少人更是聽到。
不出意外,很快就會傳到底原化州曹家,以及四個武器作坊耳朵里。
甚至會傳到京城曹閣老耳朵里。
你不要命了?!
新皇推新政。
非一族一人可以阻擋?!
你在說什么?!
這句話一講,簡直是把皇上跟曹家直接放在對立面上。
即便是曹閣老在這,都要立刻替自己解釋。
他沒這么想啊!
他沒想跟皇上站在對立。
知道紀楚是個大膽的,可也沒讓他直接掀翻天啊。
可究其根本,就是新政跟舊政的對立。
以前都是暗戳戳的,現在直接擺在明面上。
但這也有一個好處。
那就是曹家立刻矮了一頭,無論誰問起來,都要向皇上表忠心,證明他們力挺皇上推新政。
所以當天晚上,知州剛離開沒多久,黎士杰跟曹家的曹舉人幾乎同時到驛館。
黎家商議邀紀大人吃飯這事,肯定直接泡湯。
這個時候請紀楚吃飯,那就是把黎家張家綁在紀楚的船上,但黎士杰不去又不行。
而曹家的曹舉人過來,則是趕緊示好,向欽差,或者說向皇上表忠心。
天地良心,他們真的沒有想跟皇上對著干!
“欽差大人,四家武器作坊早就在等著您了,明日便能去查看。”
紀楚到原化州州城的當天他們不急。
回鄉五日也不急。
方才那一句話,便真的急了。
紀楚這人,做事不講規矩!
明明給他們周旋的時間,卻不給周旋的余地。
看著好像有談的空間,實際上直接當頭棒喝。
就這種行事方法,到底怎么升的官?!
而在一旁的黎士杰卻深吸口氣。
這就是曲夏州的行事方法啊。
直來直往,有什么說什么,就算斗法,也要明火執仗地來。
哪像這里,全都陰惻惻的。
等會,原化州也是他跟紀楚的老家,像是連著自己一起罵了。
那曹舉人走了之后,黎士杰卻有些明白,為什么曲夏州最近幾年發展那么快了。
那邊講效率,講進步,也講實打實的進步。
老家這邊,還在講人情。
就說一條。
拿曲夏州很快推行的良種分配來說,放在原化州必然要撕個天昏地暗。
這不是耽誤事嗎!
所以不是他聽曹舉人說話不舒服,而是已經不適應這里的做事方法。
或者說,這里的做事方法太老舊了。
曲夏州跟這里,完全是兩個世界。
還是紀大人破局思路好啊,直接不裝了,就把曹家加架起來,看他們怎么辦。
不過猶豫一會,黎士杰還是道:“紀大人,強龍不壓地頭蛇,您這么做的話,曹家暗地里肯定會使絆子。”
確實如此。
畢竟他一點面子也沒給。
可這事也不能這樣看,紀楚直接道:“黎大人,你在州城也四五天了,有沒有什么別的消息。”
紀楚看向自己這個同鄉,一臉你可別讓我失望的表情。
那黎家跟張家,必然跟他說過什么。
就算他不知道,背后兩位家族話事人,必然也知道的。
“說起來,我聽說你家要請我吃飯,這就走吧。”
請吃飯?!
那是您沒說那句話之前的事!
現在不請了。
紀楚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對李師爺,還有身邊的差役道:“走吧,去赴宴。”
黎士杰臉都綠了啊。
這,這不行的!
可他要怎么拒絕?
紀大人怎么頗有些我行我素之感。
“大人,您現在去,就是去黎家,張家惹禍,我們不敢啊。”黎士杰干脆說了大實話,反正周圍不是自家人,就是紀大人的人。
等會?
這會沒外人?
紀大人沒想去吃飯,就是故意激他,讓他說實話的。
紀楚挑眉:“是嗎,仔細說說。”
這么好用的人在這,不從他口中套出點當地的信息,那就是浪費資源。
事情到這,黎士杰更加明白,自己肯定是爭不過紀大人的,干脆把他爹他岳丈的事說了個清楚。
又想到紀楚吃軟不吃硬,嘆口氣道:“張家沒落,我家剛有些起勢的苗頭,真的經不起折騰,大人,下屬必然盡心盡力為您做事,只是不想拖累家里。”
他已經卷進來了,沒有一點辦法。
家人還是別牽扯得好。
黎士杰認真解釋,老實說出心里話,就能看出來紀大人確實不跟他計較,還認真聽他說完所有鼓勵。
果然,跟紀楚談事,有什么說什么就好,根本不用想其他的!
誰向曹舉人那般,說話要繞很多彎子。
黎士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說了,曹舉人說的那三種督辦欽差情況也說了。
就連他爹,他岳父的想法,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講出。
紀楚聽著各方局勢,再跟他得來的消息做對比。
以及暗中跟原化州守備軍指揮使,以及兵司主事的聯系,基本拼湊出事情真相。
事情對他來說,并不算難猜。
見他稍稍嘆氣,黎士杰小心道:“大人,曹家到底有什么蹊蹺?他們說做武器困難,難到哪了?真的是因為礦產漲價,故而銀錢不夠,需要朝廷再撥錢嗎?
紀楚搖頭:“自然不是。”
紀楚讓他坐下,這才說出自己的猜測。
“曹家為首的四個武器作坊,應該都在倒賣礦產。”
倒賣礦產?!
這可是大罪!
等會,就因為倒賣礦產,所以沒有礦產做武器了?!
細細分析下來。
原化州這個武器產地大戶,為何做不出武器?
自然因為先皇許久沒有管過這事,讓大家都松懈了。
做出來的東西沒人查證,當地通判也不敢得罪曹閣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不敢真的監督。
時間一長,沒了監督的四個作坊之間,也就沒了制衡。
有曹家帶頭結姻親,這四家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看似是四家,其實是一家,都是一體的。
這種情況下,中飽私囊的情況并不算罕見。
尤其是他們還有優先買礦的權力。
州內那么多大礦,作為官方武器作坊,有優先,甚至低價購買權。
沒辦法,這是軍械,跟其他東西不一樣。
平日里倒賣礦產,就已經夠賺的了。
再加上曲夏州工業作坊園的出現,全國各地也興起這樣的工業園。
以至于礦產價格一路上漲。
去年那會兒,曲夏州衙門都因為這事爭吵過,還因為礦產不夠,所以產能降低。
這種情況下,礦產不漲價才奇怪。
那對于原化州這邊來說,倒賣礦產便更合理了。
小宋訓導那邊說,曲夏州跟原化州這邊的礦產合作,多半也是經過曹家之手,轉賣到那邊。
黎士杰聽到目瞪口呆。
竟然是這樣?
“可當時已經傳出來,重整武備了啊。曹家他們應該留著礦產,趕緊造武器才是。”
紀楚稍稍搖頭:“我猜測他們是想高賣低買,但一直沒等到礦產降價的時候。”
黎士杰已經迷糊了,根本沒聽懂。
還是紀楚細細解釋,他才明白。
首先曹家可以優先買礦,還能壓低本地礦石的價格。
那么就可以運用這份權力,囤積礦石。
如果市場價高,那就拋售一部分。
等到市場價低的時候,再從其他地方買回來一些。
從中賺個差價。
比如一個橘子,你用一文錢買到手,一直不賣。
等橘子漲價到十文錢的時候,立刻賣出。
再等橘子降價的時候,花五文買回來。
那扣掉其中一文錢的成本,剩下四文錢就是你賺的。
曹家所掌握的,可不是一個橘子。
而是原化州,甚至周圍幾個地方的礦產優先購買權。
再加上曹閣老的地位,更是能狠狠賺一筆。
這簡直是空手套白狼的買賣。
面對曲夏州的礦產需求,他們想故技重施。
想著趁著工業作坊園需求多,出價高,便把手里的東西賣給隴西右道幾個州府。
然后等礦產降價了,再從其他地方買回來。
想象中是很好的。
可中間出了兩個差錯。
一個是新皇下令,要重整武備,命他們開倉取以前制作的兵器。
兵器?
哪里有兵器?
他們在搗鼓礦石,賺剪刀差呢!
朝廷要東西要的著急,曹家等四個作坊,只有火燒倉庫,說自己一定能再造一批出來。
雖然京城存疑,但想讓他們快點造出兵器,也就按下不表。
可第二個差錯來了。
當時的兵器作坊想要快點購置原料,用來做東西。
但那會的礦產已經飛漲了。
原化州本地的礦產價格也漲了,用原來的價格根本買不到。
可問題是,朝廷給他們的武器預算,只是漲價前的啊。
按照現在的礦產價格去做,他們四家肯定要往里面填很多錢。
這個事情又不能說實話。
畢竟那是各類兵器,就算火燒了倉庫,原料總還在吧?
總不能說幾場大火,把礦石全部都燒化了?
“說得再簡單點,就是他們在礦石上漲的初期,就把庫存所有礦石都賣掉了。”
“如今的礦石還在漲,根本沒辦法用原價再買回來。”
“中間的虧空巨大,他們根本填不動這個坑,只能拖著不解決,等朝廷再撥款。”
這也是曹家說的那個,不一般的欽差。
可以幫忙解決問題,對誰都好交代。
怪不得曹家這邊,想讓他過來當欽差。
“所以他們讓您過來的目的,就是幫他們填這個坑?最好用少少的錢,填補上這個虧空?”
讓紀楚來的目的,不只因為他是原化州人士,更因為他的能力。
所以紀楚今日口出“狂言”,曹家也只是趕緊派人來請,半點都不敢怠慢。
黎士杰震驚,他什么時候做官,要是能做到這種地步就好了!
雙方都求著他辦事啊。
可紀楚會怎么做。
真就幫曹家解決麻煩?
也是,真要解決了。
便是曹閣老都欠他一個人情。
更夸張的是,原化州所有士族,都會立刻偏向紀楚。
到底是自己人!
就是為老家的人考慮!
古代的鄉黨,便是渾然一體的關系。
只要做好這件事,紀楚甚至能跟曹閣老爭一爭,誰是原化州鄉黨的黨魁。
不對,不是爭。
以曹閣老的年紀,以及紀楚的能力,必然讓他接班。
到時候整個原化州便是他的勢力范圍。
曹家好算計啊。
看似讓紀楚來做欽差,其實就是求他幫忙。
所以外面都猜錯了。
紀楚跟曹家才不是對立的。
或者說,曹家根本沒想跟紀楚對立,只想請他幫忙。
“那,那您要怎么辦?”黎士杰下意識問道。
他似乎已經看到紀楚的未來了啊。
當初他怎么想著跟紀楚爭個高低,這完全沒法比啊。
紀楚道:“我只想讓武器作坊,快點產出兵器出來。”
好笑的是,曹家必然也知道他這個想法,所以才敢談合作。
一切恩恩怨怨暫時放下啊!
咱們一起把武器做出來。
把武器運到邊關才是正經事。
到時候就算秋后算賬,他們至少也出錢出力了,總會從輕處罰。
而紀楚在這里面,百利而無一害。
不愧是盤踞在原化州多年的曹家,算得太準了。
想來他們也猜到皇上派他來還有其他意圖。
沒關系,他們也有的。
只看,紀楚如何選擇。
曹家今日匆匆忙忙過來請他去四個作坊查看,便是第一層示好了。
外面以為他們要打起來。
實際上曹家上趕著合作。
原來他們真的是衣錦還鄉啊,不是偷偷摸摸過來。
看來他爹跟他岳父,也只是想到第一層而已。
黎士杰長長松口氣。
因為按照他選的話,他肯定跟曹家合作的,怎么看都是好事一樁。
果然,紀楚開口道:“為了能讓武器做出來,本官也會合作。”
太好了!
他可以讓家里準備宴席了!
立刻宴請紀大人!
然后又聽紀楚道:“還要收集曹家的罪證。”
“黎大人,這里面肯定有你一份功勞。”
想跑?
沒那么簡單。
朝廷撥款,讓曹家造武器,本就是極賺錢的營生。
對于礦產的倒賣,更是睜一眼閉一眼。
可帶來的是什么呢?
是越喂越肥的膽子,是越來越大膽的行為。
曹家耽誤了多少事?
還用得著說嗎?
倘若不是兵器不夠,邊關百姓何至于如此。
又有多少將士是因為武器不夠犧牲的。
退一萬步說,要是沒有火器的存在,邊關要用什么迎敵?
曹家,說是賣國賊也不為過。
還想合作,還想將功補過?
是不是做夢啊。
紀楚有點惋惜,要是真給他一把尚方寶劍就好了。
給個侯爺的令牌又有什么用。
說著,紀楚看向癱軟的黎士杰道:“你既已是欽差,你跟張家,天然便同本官一道,不是你們想擺脫關系就可以的。無論事情成功與否,你以為我走了之后,他們就會放過你們?”
“回去告訴他們,跟著我紀楚的,還沒有輸過。”
“讓他們想好怎么做。”
“吃著百姓種的糧食,靠著將士保衛安全,卻不肯承擔一點風險,沒有那么好的事。”
第104章
站在黎家跟張家的角度, 必然覺得自己很委屈。
實際上,真的有那么委屈?
明知事有不平,還要躲在后面, 就想撿現成的?
哪有那樣簡單。
黎士杰嘆口氣,把紀大人說的話, 全部轉達一遍。
他這兩頭傳話, 務必要說清楚才行。
黎老爺張老爺臉色難看。
一時覺得受到紀楚這個年輕人脅迫,強行幫著他們上船。
另一方面又覺得被紀楚戳到痛處。
因為這話的潛在含義就是。
瞻前顧后, 猶猶豫豫。
怪不得一個家族剛起來,卻進步極少。
另一個家族就要沒落。
其他人說這話, 肯定要好好罵他一頓的。
可這人是紀楚。
他若是張家,或者黎家的子弟,全家早就起來了。
想到這,兩位老爺看向黎士杰,黎士杰瞬間明白過來,他起身道:“父親, 岳丈, 孩兒以為, 還是聽紀大人的吧。”
這種時候,確實要拿主意的。
而黎士杰在曲夏州時間長, 最了解紀楚。
就他說的那句, 跟著他的, 還沒有輸過的。
這可是大實話。
曲夏州多少官員, 都是死心塌地跟著他做事, 如今功成名就的。
而且黎士杰還記得曲夏州草木皆兵那一年。
“安建三十四年那會,正是曲夏州發展得好年頭,但邊關要打過來的消息突然傳來。”
一時間, 當地草木皆兵,出門活動的百姓都少了。
尤其是邊關的幾個縣,嚇得大家根本不敢走動。
不在邊關的人,永遠體會不到這種感覺。
當時的西北常備軍,沒有火器,也沒有兵器。
稍有不慎,邊關多年來的發展就完了。
“就是那年開始,邊關開始造火器的,現在想想,也有冷兵器指望不住的感覺。”
黎士杰認真道:“這些人貪財,不顧邊關危險,拉出去砍頭都不為過。”
“父親大人們,如今咱們占據天時人和,不如一試。”
這次的黎士杰,沒有再講家族安危,也沒有講個人成敗。
而是說起邊關的情況,說起曹家所犯的罪行。
都說要去繁就簡,看到事情本質。
而這件事的本質,就是如此。
黎老爺跟張老爺對視一眼,原本激烈反對的他們兩個,眼中明顯看出欣慰。
不管黎士杰要做什么決定,他們都會答應的。
家族早晚要交給年輕人手中,這次就是個嘗試。
再說了,他們兩家的根基也不算淺啊。
加上有紀楚在,未嘗不能一戰。
那就跟著紀楚!
看看他能不能扳倒曹家。
倘若沒了曹家那群人,對黎家張家,肯定是好事。
想讓家族越來越好,是要做點風險舉動的。
黎士杰一愣,他本來以為要大費口舌,沒想到這就同意了?
也是,如今三十多的他,也該逐步扛起家族的重擔。
黎家,張家,徹底倒向紀楚。
既然答應了,就沒有跳反的可能。
否則兩邊都不受待見。
所以,接下來要怎么做?
黎士杰繼續轉達紀楚的意思:“按兵不動,需要的時候,會說的。”
“明日欽差隊伍,會去巡查四個作坊,我肯定會跟著。”黎士杰喪著臉,嘆口氣,“跟著看看吧。”
漳興元年,九月初二清早。
紀楚下榻的醫館,已經來了不少人。
以曹家為首的四個作坊主事的都來了。
這些主事的,雖然不是各家的當家人,卻也是極有分量的。
他們親自來迎,就能看出其中態度。
紀楚對他們如此客氣的原因心知肚明,所以不算驚訝。
那曹主事看著紀大人的表情,眼神一轉,笑著道:“欽差大人好生辛苦,最近人多事雜的,肯定辛苦吧。”
人多事雜?
曹主事笑著拱手。
紀楚點頭:“是聽到不少消息。”
曹主事嘆口氣:“那大人,肯定也知道如今的難處了。”
“各地的礦產價格都在上漲,實在太難了。”
“就是不知道,大人是個什么想法。”
一般的督造。
不懂事的督造。
非一般的督造。
您選哪個啊。
剛踏進門的黎士杰聽著就牙疼。
還是跟紀大人說話利落,沒有那么多彎彎繞繞。
黎士杰一來,跟著的曹舉人還跟他打招呼。
可今日的黎士杰因辦差而來,穿著從六品官員,跟舉人的衣衫完全不同,讓曹舉人只得從打招呼變為行禮。
而紀楚那邊吃過早飯,也換好官服準備出發。
他并未回答曹主事的話,甚至理都沒理,讓對方好一陣糾結。
這讓黎士杰反而疑惑。
紀大人做的,到底是什么打算,他不是打算讓曹家先做出武器,然后順便收集證據,收拾他家嗎。
既然前期要合作,態度不應該好一點?
李師爺提醒他先跟上,低聲道:“黎大人,出發了。”
哦哦,要出發了!
紀楚走在前面,對曹主事等人不冷不熱,快到的時候似笑非笑道:“曹主事,本欽差倒是要看看,你們怎么造的武器,知道西北常備軍因為你們耽誤時間,多死傷多少人嗎?”
此話一出,紀楚直接下了馬車,剩下的人面面相覷的,曹主事更是臉色難看。
什么時候說這話不行,偏生在作坊門前講,估計很快會傳遍整原化州官場。
紀楚竟然敢這么踐踏他們曹家的臉面。
昨天說什么,朝廷新政,不是一人一族可以阻攔的。
現在又說他們造武器的,讓邊關將士多有死傷。
兩巴掌打下來,打的腦仁疼,更打的面子全無。
但再恨也沒有用。
他畢竟是朝廷欽差。
而且曹家有求于他的。
聽說他隨行的人中,就有兩個曲夏州數科出身的,不僅如此,他一封信,周圍數科聯盟的學者都能來幫忙。
他們真的有求于他。
曹主事心思百轉千回,臉上佯裝生氣,可李師爺剛給個臺階,他便立刻下來了。
李師爺客氣道:“曹主事,您這作坊有些年頭了吧,看著可真不一般。”
提起這作坊,曹家頗有些自豪,笑著回:“是啊,這可是太祖爺當年在的時候,命當年的建業侯,親自督建的。”
建業侯?
說起這個,紀楚都有點感興趣。
曹主事一喜,連忙上前介紹,絲毫不在意剛剛又被打了一巴掌的事。
“欽差大人,說起建業侯,那也是咱們原化州人士,雖說后人已經不在,但他當年留下的這四座作坊,可是一直保佑原化州至今。”
說是平臨國建國初期,外部雖然平定了,內里還有亂子。
建業侯奉皇上的命,在本地開設作坊,就在這好山好水,最適合建園子的地方,蓋了這四處作坊。
后來證明,侯爺的選擇一點也沒錯。
依山傍水,就適合冶煉金屬,更適合拉礦。
這四座作坊更是帶動了當年原化州的經濟,從此成為本國武器生產的重要地方。
而且說是四座作坊,實際上每一座都極為宏大,置身其中,似乎只有冰冷的礦石,再造出冰冷的武器。
之后歷經風雨,輾轉來到曹家手中,至今也要有五六十年了。
“看著屋檐,看著圍墻,都是這些年修繕的。”
“如此重要的作坊,曹家可是盡心維護啊。”
曹主事邊說,眼睛冒出得精光越多。
其他人看起來,似乎是為家族榮耀自豪。
可明白實情的紀楚,李師爺,黎士杰則知道。
曹家如此愛護武器作坊,完全是因為這就是大金礦,有了這玩意,就能不停地倒賣礦產。
那不就是金山銀山嗎。
談笑間,雙方之前的尷尬似乎全然不再,全都在欣賞這龐大的武器作坊建筑群。
三百年了,時間確實夠久了。
紀楚回頭看看興奮的祝亞祝耘兩兄弟,開口便是:“你們兩個在數科的時候,就參與過鋼材廠鍋爐的設計,要不要看看老前輩。”
兩人立刻點頭。
好啊!
他們剛來,就覺得興奮的!
說起曲夏州的鋼材廠鍋爐,基本上是平臨國最先進的了。
可那邊最先進,原化州武器作坊的積累卻更多,雙方各有優點,可以互相學習。
但聽在以曹家為首的武器作坊眾人耳朵里,卻大喜過望。
曲夏州工業作坊園的人?!
還研究過鍋爐?!
就知道紀楚肯定有辦法,他隨身都帶著這么厲害的——技術人才。
要是有這樣的技術人才幫他們,那他們肯定能渡過這次難關!
紀楚冷眼看著他們。
不是一切問題,都能用技術來解決。
只有這些人的貪婪還在,就算把現代技術平移過來,都填不滿他們欲望的溝壑。
有些事可以用技術解決。
可人心卻不行。
那些人可不管那么多,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根本不管紀大人的冷臉,更不管祝亞祝耘只不過是秀才之身,對他們百般客氣。
別說紀大人打了他們兩巴掌了。
只要能解決問題,再打十巴掌都行!
旁邊的黎士杰算是服了。
按照他淺薄的想法,以為既然要假意合作,那就要和氣點。
誰料紀大人根本不需要這么做,我行我素即可。
這些人自己會適應的。
怎么說呢。
好像覺得這些人,有點賤?
為了那些銀錢,賤得沒邊了。
自己當初,不會也是這種人吧?
黎士杰搖搖頭,而曹舉人則嫉恨地看著他。
因為作為欽差隊伍中的一員,也有無數人捧著他說話。
黎士杰剛搖頭,就有人趕緊問:“黎大人,我們哪里做得不對嗎。”
就聽黎士杰輕咳道:“紀大人沒工夫閑聊,還是趕緊參觀作坊吧,看看你們為何做不出武器。”
紀楚贊許地看向他,似乎在說,不錯,這就是我想說的。
曹舉人更恨了。
黎士杰竟然給紀楚當狗。
但你能當得明白嗎。
如果是自己跟著紀楚去曲夏州做事就好了!
可惜根本無人在意他,一群人已經簇擁著欽差隊伍參觀武器作坊。
走到這里面,紀楚是真喜歡這一處處廠房。
從堆放原材料的倉庫,再到運輸的設備,以及燒制鋼材的巨大鍋爐房,還有打武器的房間等等。
別說曹家人做事如何,這作坊是真的專業。
即使是工業作坊園,都有可借鑒的空間。
每一處設計都很合理,不浪費一絲地方。
“好作坊。”紀楚由衷感慨,“最多的時候,一日可以產多少武器?”
紀楚壓根沒問現在如何,只問最多的時候。
曹主事驕傲道:“最多的時候,一日可產一千刀槍!”
“四個作坊的生產各有不同。”
“曹家就是刀槍劍戟。”
“其他三處,各造防具,馬具,等等。”
其他人趕緊答:“最多可造五百防馬欄。”
“可造九百馬具。”
“可造一千五的盾牌。”
“不同盔甲三百。”
這可都是手工一點點造出來的。
經過一處處工序,造成可以抵擋刀劍的各種武器裝備,也是保障士兵們生命的最好東西。
不說急需武器的廣寧衛,兩浙,以及西北常備軍。
只說原化州本地的守備軍,同樣都需要武器裝備,來抵御小股山匪,緝捕盜賊。
如此好的地方,卻糟蹋成這副模樣。
紀楚掃過說話的眾人,他本就生得高大,眼神突然變得凌厲,讓人不寒而栗。
不少人更加意識到,這個年輕官員能走到如今的位置,必然不同尋常。
這股氣勢就讓人不自覺矮上一頭。
見著眾人目光閃躲。
紀楚開口道:“如今呢?”
如今,如今別提了啊。
咱們不提這個了。
四個作坊剛巡視了一半,便已經到了中午。
曹主事只能硬著頭皮道:“欽差大人,大家都忙一上午了,要不然先吃頓午飯,稍微歇歇再說。”
眾人噤若寒蟬,等著紀大人發話。
就聽欽差大人道:“多備些好飯菜,讓大家好好休息,其他的下午再說。”
該吃飯吃飯,該休息休息。
辦差也不能耽誤這些。
眾人聽此,大大松口氣。
沒錯沒錯,差事是差事,吃飯是吃飯!
陪著欽差隊伍的眾人,總算能擦擦頭上的汗,好好吃頓飯了。
中午休息時,曹主事還想再提作坊的事,就聽紀大人道:“先不說了,吃飯的時候不提那些。”
這更讓下屬們長舒口氣。
倘若飯桌上還聊,那是真的食不下咽啊。
幾個主事是吃不下,下屬跟做事的能吃下啊。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聽著周圍人熱熱鬧鬧開飯,曹主事似乎明白過來什么。
怪不得紀楚走到哪,都有人愿意幫忙,跟不少人關系都處得不錯。
即使黎士杰這種最開始有矛盾的,之后依舊能關系不錯。
而他這一手,天然拉近他與作坊眾人的關系,反而顯得他們這些上司們有些刻薄。
因為紀大人的到來,作坊上下都加了慘,跟著做事的人同樣也能休息。
到下午再去各處查看,人人都知道欽差大臣是對事不對人的,明顯熱絡不少。
跟著這樣的上司做事,總會輕松很多啊。
不行再看看黎士杰,聽說他們在曲夏州那會,還直接吵過架,主要是黎士杰對紀大人憤憤不平。
等話說開之后,紀大人當欽差也帶著老鄉,這多有人情味啊。
只用一日時間,原化州四個武器作坊當差的,基本都明白紀大人做事準則。
好好做事,好好當差,他絕對不會為難任何人。
可要有小心思的,那就等著吧。
不怕上司有性格,就怕大家揣摩不透啊。
如今揣摩透了,四家作坊終于松口氣。
曹主事知道自己是出頭鳥,更是小心謹慎。
如今就看看,自己怎么才能取得紀大人的信任。
只要取得信任了,那就是大人自己人,他肯定會護著的。
所以,要怎么跟紀大人說,他們想求求他的幫忙?
還拐彎抹角嗎?
似乎不太行?
最后大家的目光放在黎士杰身上,這幾乎是個突破口。
曹舉人再次去找黎士杰,這次收起之前的傲慢輕視,整個人都帶著小心翼翼。
自己不過是舉人,對方已經是欽差,他確實不能用之前的目光對待了。
這么想著,曹舉人百般客氣,代替曹家,尋求黎士杰的建議。
要怎么跟紀大人說,想要讓他幫忙啊。
黎士杰看著對方帶來的禮物,再看著曹舉人低聲下氣的樣子,竟然沒覺得舒爽,只覺得驚悚。
一日時間。
就能轉變這樣大?!
紀大人這哪是巡視作坊,分明是在馴狗啊。
而且看這樣子,好像還訓成功了。
立威,給好處,立規矩,讓他們按照紀楚的想法行事。
就這么成功了?
黎士杰面上沒有表露,只是故作為難,等對方再送上禮物,他才道:“你們還沒看出來嗎?紀大人只要真誠二字,他是個吃軟不吃硬的。”
黎士杰又把自己跟紀大人和好的契機說了。
就是碰巧去領家鄉來的物件,兩人正好碰上了,話全都說開,之前的矛盾就全無了。
這么簡單?
可想想也是。
畢竟是同鄉,又沒有深仇大恨,能幫一把還是要幫一把的。
他們也去說實話?
真的可以嗎?
實際上是不可以的。
但紀楚現在表現的樣子,好像能行。
畢竟他不計前嫌,對事不對人。
連黎士杰他都能包容,而他跟曹家又沒有深仇大恨,應該更容易化解。
放在之前,黎士杰肯定也會這么認為。
可他跟紀楚深聊過,又見過他在良種分配,甚至壓低棉花價格的事情后。
基本上明白一個道理。
紀楚跟曹家,有深仇大恨。
不死不休那種。
自己對紀楚出言不遜,心懷嫉妒,還當眾嘲諷。
在其他人看來,肯定要記恨一輩子。
可紀楚根本不在意,所謂的一笑泯恩仇,對紀楚本人來說,根本就沒有仇。
雖然自己比他年紀還要大幾歲。
可人家完全不在意的,甚至很包容。
因為這些都是小事。
那什么是大事?
曲夏州那些指荒為田的貪官污吏是大事。
關外對百姓們虎視眈眈的是大事。
還有試圖提高棉花價格,擾亂市場的是大事。
曹家為了銀錢,耽誤軍備,更是大事。
可惜這些人不了解這些大事,眼里只有小恩小怨。
這才會誤認為,自己跟紀大人沒有仇怨。
而這些誤會,也是紀大人馴狗的一個結果。
對待狗,就要用狗的方法。
黎士杰心里憑空出現這樣一句話,最后扶額,對曹舉人道:“紀大人的行事,你們也看在眼里。”
“對吧。”
曹舉人心中大喜。
是啊,紀大人都能原諒黎士杰,更能幫他們曹家啊。
而且幫了曹家,以后整個原化州都會謝他的。
曹閣老更會謝他。
看著歡快離開的曹舉人。
黎士杰好像體會到馴狗的樂趣了?
不行啊!
他不是這種人啊。
原來在紀大人的視角看事情,竟然是這個感覺?
這么想著,曹家那邊則開始激烈討論。
就連消息送到京城,曹閣老那邊也覺得,紀楚沒有上來就掀桌子,還能坐下來談事,就說明有轉機。
不過這紀楚的過往經歷有關。
當年他剛到曲夏州安丘縣,做的就是欺上瞞下,幫著遮掩的差事。
這自然是京中有人特意傳的消息,好跟紀楚打配合。
只是他們沒說,后來那些人,基本上都死了。
所謂的遮掩,也只不過是暫時的而已。
雙方博弈,打的既是信息差,也是對局勢的判斷。
因為原化州這邊又傳來一個消息。
“紀楚肯定急著造武器,沒工夫管那么多。”
“為何?”
“他侄子跟身邊李師爺的兒子,都在廣寧衛當兵啊!都上過戰場了。”
“他那侄子,是兄嫂的二兒子,小時候生病成了啞巴,很是可憐,之后跟著紀楚做事,可一個沒留神自己跑到廣寧衛了。”
“他兄嫂在家中照顧爹娘,還幫她跟她娘子走娘家的親戚,這般用心,可他卻沒看好自己這個侄子,他能不急嗎?”
“所以紀楚也是為了侄子那邊可以快點拿到武器,所以對曹家很生氣?”
“是啊!”
為了驗證這個消息,曹家還派人去了紀楚老家豐撫縣打聽。
得來的情報確實如此。
那紀楚的娘子陶夫人,回到家后,就買了無數禮物感謝他們兄嫂,既是愧疚,也是感激。
愧疚因為沒看好侄子,感激則是照顧雙方的爹娘等等。
那兄嫂人極好,非但沒有怪罪他們夫婦倆,反而說什么在廣寧衛也是歷練。
這般善解人意,就讓他們夫婦倆更難自處。
妥了!
這下無論從什么地方看。
紀楚都會幫他們造武器的!
看來他們選紀楚來這里當欽差,真是無比正確的決定。
九月初六,曹家話事人正式去紀楚所在的驛館。
這位曹老爺正是曹閣老的二兒子,大兒子在京城圍觀,二兒子在老家守家業,安排得很是妥當。
曹二老爺仗著父兄的成就,在原化州很是體面,便是當地知州通判,都要矮他一頭。
讓他親自出山,可見對此重視。
黎士杰最近也已經住到驛館了,聽說曹二老爺過來,瞬間緊張起來。
他爹跟他岳父,都沒怎么見過這位的尊榮啊。
他倒是有機會見一見,還是對方主動過來。
反觀紀大人依舊吃著驛館的飯菜,還對李師爺道:“雖說都是原化州,感覺跟豐撫縣的飲食還有不同。”
都說十里不同俗。
一個州的,吃東西也不大一樣。
“大人若是喜歡,那就讓人去豐撫縣請幾個好廚子過來。”
早就有人通傳過了,曹二老爺出現的并不突兀,說起話來,更讓人如沐春風。
紀楚抬頭看過去,就見對方先一步行禮:“見過欽差大人。”
這般的客氣,誰也不好打他的臉面。
果然,紀楚如曹二老爺想的那般,起身回了個禮:“曹大人,客氣了。”
曹二老爺在官府中自然也有閑職,平日里雖然料理老家瑣事,卻也官員的。
被紀楚這么一稱呼,曹二老爺連忙客氣笑道:“我這官職不過是仰仗父兄榮耀,算不得什么,還是紀大人一人拼出如此功名,讓人敬佩啊。”
此話聽著不錯。
可也表明曹二老爺有父兄家族撐腰。
而紀楚,只有他自己。
曹二老爺話鋒一轉,又高興道:“咱們原化州人才輩出,有欽差這樣的人才,實在是咱們這里人杰地靈,咱們原化州鄉黨,可全指望您了。”
方才像是提醒。
此刻卻是托付。
原化州鄉黨黨魁,你不想當嗎?
這對無數人來說,簡直是夢寐以求的位置。
紀楚卻依舊淡淡,話里卻讓曹二老爺更加高興。
“其他的都先放放,快些制好兵器,才是要緊事。”
快些制好兵器,送到廣寧衛。
才是要緊事。
好好好。
有所求就好!
正好目標一致,那更好了。
曹二老爺直接打包票:“有欽差大人督造,必然沒有問題。”
“只是有些細節,還請大人拿個主意。”
曹二老爺看看周圍人,明顯不好當面講。
黎士杰站直身子。
重點要來了。
這位要來求人了。
那大人要怎么說?
真的幫他啊?
要如何幫?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沒有礦料,如何制造武器?
曹家就是因為這個,才不得已來求紀大人。
所以這曹家同樣想知道,足智多謀的紀楚有沒有什么辦法。
等其他人退下,曹二老爺認認真真講了自己的“難處”。
什么礦料漲價,朝廷撥款不夠用,做了就賠本等等。
倘若不知情的,真以為他們因為礦料價格,所以才沒能按時制造武器。
說著說著,甚至拐到曲夏州了。
“您也知道,曲夏州的工業作坊園一開,全國的礦料都跟著漲,實在是沒辦法啊。”
李師爺跟黎士杰同時看向曹二老爺。
黎士杰先一步道:“曹大人的意思是,是紀大人的問題?”
完了,他爹都不敢這么跟曹二老爺說話啊。
曹二老爺只得趕緊撇清關系,最后道:“大人認識的人脈廣,跟曲夏州那邊關系也好,能不能也挪些平價的礦料給咱們這,至少先把廣寧衛的武器做出來。”
原來在這等著。
所謂挪些平價礦料,就是想讓紀楚用自己的人脈關系,跟曲夏州小宋訓導“借”礦產。
畢竟曲夏州那邊管這礦料的,一個是工司景主事,一個是小宋訓導,都跟紀楚關系極好。
只要他開口,那邊肯定會幫忙。
這想得倒挺好,如今價格飛漲,他們卻要平價的,還要大批量地要。
這天底下,如今能辦到的人不多。
紀楚是一個。
算計來算計去。
到底誰才是螳螂,誰才是黃雀。
紀楚卻笑:“沒有平價礦料了,就算是如今的價格,也沒有了。”
紀楚又道:“曹大人聽說過水泥嗎。”
自然聽說過啊。
各家富戶,誰不弄一點,價格都快趕上黃金了。
“水泥對礦料的消耗之大,曹大人應該知道。”紀楚繼續道,“這東西馬上要鋪開了。”
水泥要鋪開,各地都開始制作。
簡直是最內部的消息。
也是最開始的打算。
“最多明年,水泥在各個邊關都開始制作,平臨國礦產絕對還要漲。”
曹二老爺頭腦飛轉。
還漲?!
再漲下去。
他更要可惜之前“賤賣”的礦料了!
這能賺多少錢啊。
等會,再漲下去,他們更補不上武器作坊的虧空。
到時候就完了。
現在不做武器,就是因為虧空太大,補起來會讓曹家元氣大傷。
如果還會漲價,那怎么辦?
除非。
他們現在大批量囤貨。
一部分用來做朝廷預定的武器。
另一部分囤起來,等到年后價格飛漲了再賣出去,把之前的虧空都補回來。到時候還能大賺一筆!
那問題在于。
明年的礦料真的會大幅度漲價嗎?
漲到讓人夸張的地步?
紀楚要是騙人怎么辦?
曹二老爺拿不定主意,只得再問:“大人,您確定水泥要鋪開嗎?”
“當然。”紀楚直接道,“水泥的制作,本就是為了西北邊關建設,如今都九月份了,建得也差不多。”
“建好之后,水泥配方就會共享給其他數科,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
在這事上,紀楚還是權威的。
紀楚頗有些意味深長道:“現在不囤,以后就晚了。”
曹二老爺咬牙。
可現在貴啊。
又要買造武器的材料,又要囤貨。
半個家底都要掏空。
可若不是知道這個內部消息。
明年他們曹家更完蛋。
曹二老爺告辭離開,立刻讓手下去打聽水泥的消息。
看看是不是真如紀楚所說,水泥就要鋪開,礦料價格在明年飛漲。
而此時的曲夏州數科工業園。
小宋訓導按照紀楚的吩咐,準備給各地數科寫信,問他們對水泥感不感興趣。
大家的工業園剛剛建起來,都需要支柱產業,水泥似乎就很合適。
但有一條,水泥的售價要統一,不能太過昂貴云云。
這幾乎是曲夏州風格,并不讓人意外。
不過這信發出去之前,還要先呈報給皇上,以皇上的名義,共享水泥配方。
曹閣老看到奏章后,再想到二兒子給他發的急報,立刻回信過去。
囤礦料。
立刻囤。
不然來不及了。
但另一邊,紀楚接到西北常備軍岳將軍的信。
“關外戰亂將平。”
“礦產探查可以開始,一切秘密進行。”
紀楚看著信笑了。
明年的礦料價格,真的會漲嗎?
有了關外礦產的補充,回落還來不及,想讓水泥趨于平價,原材料真的不能漲啊。
不過在這期間,讓曹家買在高位,可再合適不過了。
你們要是不傾家蕩產。
對不起他上輩子的職業。
紀楚燒掉岳將軍的信件,看著茫然的黎士杰道:“沒事了,武器作坊很快會開工。”
這么簡單嗎?
您只是透露一個內部消息。
就可以了?
等黎士杰躺在床上細細思索。
這個內部消息,確實重要。
還是按照橘子打比方。
如今一個橘子價值十五文,你覺得貴,不想買。
但突然有人告訴你,這個橘子明年漲到三十五文,那你買不買?
肯定買啊!
甚至還要多囤一點,等到明年直接賣出,繼續賺差價。
曹家不就愛玩這一手嗎?
正是他們熟悉的領域了。
黎士杰又想,要不要讓自家也買點?
畢竟明年漲價的。
可最后想想,還是算了吧,跟曹家搶買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睡覺睡覺。
明天跟著紀大人繼續馴狗!
不對,明天武器作坊就能正式開工了。
他們可以督造武器了!
在黎士杰睡覺前,就聽紀大人又說了個好消息:“祝亞祝耘琢磨出改進的鍋爐的方法了,燃料效率更高,使用的煤炭更少。”
四個武器作坊聽了,更是高興啊。
果然!
紀大人就是自己人!
不僅給他們透露內部消息。
還在琢磨怎么改進技術。
不就是用高價材料造武器嗎。
那就造!
造好之后,既能糊弄過朝廷,也能讓紀楚開心。
當然了,囤貨也是必要的。
等到明年肯定能大賺一筆。
如今割肉都是暫時的。
明年!明年一切都會好的!
第105章
如果說紀楚剛開始給“內部消息”, 還沒能讓大家完全信任,放不開手腳去買礦料。
那他帶著數科的祝亞祝耘兩人開始改進鍋爐,提高生產效率, 便讓曹家為首的作坊稍微放心。
當然,即便如此, 曹家他們也還是沒開始行動。
不是不想行動, 主要是要拿出的銀錢實在不少。
各個家族里人,都屬于貔貅的。
即便是放在公賬上的錢, 也是拿進去容易,拿出來艱難。
所以各家還在吵。
有人覺得要聽紀楚的, 有人卻覺得萬一礦料降價了呢?
此話一出,倒是不少人笑說:“怎么可能降價。”
“是啊,各地工業作坊園開得火熱,怎么看,都不可能降價。”
“水泥還要鋪開,不可能降的。”
所以大家為什么不趕緊囤貨?
因為要價太高。
“不能讓紀楚說說, 讓曲夏州讓給我們一點低價礦料?之前咱們賣給他們的價格, 可是便宜得很。”
“你敢去跟紀楚說這個?”
“反正我不敢, 他那眼神一看,就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
“人家能幫著透露內部消息, 再加上改進咱們的技術, 已經很好了。”
在他們還在討論的時候。
紀楚帶著的祝亞祝耘已經在作坊里做事了。
他們兩個十分有能力, 各個作坊自然求之不得。
那可是數科的人!
走哪都會被追捧。
祝亞祝耘態度更是不錯, 基本有問必答, 明顯的紀大人派出來幫忙解決問題的。
有這種欽差督辦,他們該偷笑才是。
“還要是自己人。”
“沒錯,都是原化州同鄉, 肯定幫著咱們啊。”
幾方作用之下,四個武器作坊終于動工。
就算材料比之從前貴了不少,他們也要捏著鼻子買回來。
紀大人已經退一步了,還幫忙解決問題,不能不知足啊。
再說了,等到明年,這些虧損的,都能賺回來!
抱著這樣的想法,作坊陸陸續續動工。
做吧,不做能怎么樣呢。
皇上都派欽差來了,不能對著干啊。
他們之間的關系變化,被其他人看在眼里。
原化州其他官吏,本以為本地士族之間要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沒想到紀楚竟然沒有正面對付曹家,而是選擇合作雖然不知道怎么合作的吧,反正成了。
想想也是,能走到今天的官員,肯定不是只會蠻力。
眼看兩邊不會針鋒相對,當地官吏主動上門拜見,想要結識這位新貴。
人家在京城都頗有人脈,皇上跟皇上近臣都很看重。
這種前途無量的官員,他們更想結交了啊。
別的不說,就這種手腕,都夠他們學一輩子的。
州城驛館里,門檻都被踩得格外干凈,日日都有過來拜會的。
甚至還有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過來套近乎。
黎士杰所在的黎家,岳父張家,同樣被無數人登門。
原本排不上號的兩家,終于有了名聲。
黎老爺跟張老爺摸不著頭腦。
說好的要對付曹家,怎么突然轉而合作了。
他們都做好硬剛的準備,勢必要幫著紀大人啊。
現在紀大人非但沒有“拖累”他們,反而因為關系處理得好,連帶著他們兩家都熱鬧起來。
以至于九月初九,張娘子回來的時候,還感慨道:“相公當了欽差就是好,門庭都熱鬧不少。”
不管是黎家還是張家,都忍不住笑。
確實,管他其中曲折原因呢,反正現在看起來,對他們兩家都很好。
跟著紀大人做事,果然有好處。
黎士杰還問:“娘子回來的,比我想象著要早。”
肯定啊,這可是回家,簡直歸心似箭。
黎士杰又帶著娘子回娘家住了幾日,而欽差大人本人,已經把四個作坊摸熟了。
晚上跟李師爺,祝亞祝耘閑聊時還道:“果然是個好地方。”
祝亞祝耘:“當初選的地方就好,道路四通八達,而且依靠山脈,很適合試驗火器。”
紀楚也是這個意思。
在這里試驗什么新式武器,壓根不用擔心泄密。
想來當初那位建業侯也有這方面的考慮。
“只是放在他們手里,太可惜了。”李師爺最后總結。
沒錯,放在曹家,以及曹家的姻親手中,實在可惜。
這些年來,不僅沒有設計新式武器,甚至連常規兵器都做得拖拖拉拉。
紀楚看向祝亞祝耘,讓他們說說情況。
“首先是設計武器的人才。”
“流失了八成,只剩下混吃等死的。”
作為武器作坊,肯定有相應的工匠,基本還是祖傳手藝,各個都有獨門秘技的。
但這些年作坊只做倒賣的活,并未真的生產什么東西。
加上外面對工匠態度變化,基本有些本事的匠人,都被請走了,又或者自己單干。
如今去哪,不比在這強?
所以留下的人,則沒什么本事。
對于這四間作坊來說,那是既舍不得買隨著市場上漲的原材料,同樣不舍得留住好用的人才。
說到這,紀楚反而笑了:“怪不得曹家人看我有些別扭。”
因為無論上漲的材料,還是好用的人才,確實因為他那邊的緣故才有變化的。
可怪他又沒有道理。
畢竟原材料上漲,他們可賺了不少。
人才這事,他們之前不重視,誰也沒辦法。
紀楚笑了下,開口道:“那怎么辦,幫他們找找人才吧。”
啊?
找人才?!
填補到這四個作坊里?
為什么啊。
您幫忙找的人才,曹家不樂瘋了。
“是嗎,只是好事嗎。”紀楚笑著道,“新的人才進來,就會形成新的勢力,原有的利益集團怎么辦?”
肯定會吵起來啊。
是啊,肯定會吵起來。
如今曹家這看似是平靜的湖水,里面肯定暗潮涌動。
扔幾塊玉石進去,讓他們好好打上一架。
內部的撕裂,可遠比他從外力破開要快。
再說了,他都幫忙建設人才梯隊了,誰還能懷疑他的用心?
“順便再催一催,讓他們多買點原料,不然造得太慢了。”
祝亞祝耘立刻答應。
他們肯定會照做的!
就聽紀大人的話。
果然,曹家知道,紀楚覺得武器作坊工匠太少,所以想幫忙補充一些,可以自己寫信推薦時,那曹二老爺簡直要樂得蹦起來。
紀楚推薦的人啊,那肯定極為厲害。
都說跟著紀楚能升官發財,果然不錯。
聽驛館的人道,紀楚還給他侄兒寫信,讓遠在廣寧衛的侄兒不用擔心,他會送武器過去的。
這侄兒真不錯啊,幸好自己跑到那么遠的地方。
也幸好他爹娘,也就是紀楚兄嫂人很好。
否則這欽差大人,肯定不會這么賣力。
看他能建設好一個工業作坊園,幫曹家建設一個武器作坊園,那也行吧。
任誰在這里面,也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問題。
畢竟從哪看,紀楚做的都是好事。
果然,紀楚的信件一出去,不少厲害的匠人都來應征。
甚至有人提出,要不然咱們也造火器?
紀楚對此并未回答。
但如今造火器才是大趨勢。
要說曹家跟其他三個作坊不動心,才是怪事。
幾番上門之后,紀楚那邊也道:“造火器可以,但你們四個作坊如今的差事都沒做完,還有精力造火器?”
這話說的,是什么意思。
經過不少人分析過后,終于有人得出結論。
“紀大人,是不是在變相催我們快點造冷兵器。”
從紀楚回原化州,就表現出對督造武器的急切。
這么看的話,好像確實如此。
難道這是給他們的獎勵?
誰先做完訂單,誰就能造火器?
為了他侄子,還真是賣力啊。
不對,也是為了向朝廷交差,證明他這個欽差做得不錯。
看看人家紀楚,終于明白他的政績為何那樣好了。
一個個胡蘿卜在前面吊著,四個作坊幾乎比著賽的買武器,招攬人才,同時還要加快生產。
短短半個月里。
原本萎靡不振的武器作坊,終于有了幾分當年的影子。
“紀楚這官做得可真好。”
“曲夏州那邊,都是這么做事的?”
“這也太利落了,說做什么就做什么。”
原化州的官吏們恨不得立刻做筆記,看看人家紀楚怎么當官的,再看看自己!
真是沒法比啊。
外面看著熱熱鬧鬧。
可四家作坊內里,準確說后面的四個家族,則顯得極為混亂。
作坊是正式運轉了。
可他們內部的混亂,卻是跟作坊完全割裂。
主要原因有好幾點,一個是新來的工匠實在厲害,幾乎立刻取代原有的話語權,讓原本的匠人根本沒有立足之地。
人人都知道,跟著紀楚帶來的人能賺錢,肯定聽話啊。
就看那祝亞祝耘兩人穿的戴的,還有平日里吃喝。
再聽他們給家里置辦的物件,修繕的房屋。
誰不跟著他們做事,那才有鬼。
再看看紀大人請來的匠人,哪個不是心高氣傲,嘴里還嘟囔著:“就這點活?要不是紀大人來請,我們肯定不干的。”
他們雖然并不認識紀大人,卻不妨礙他們對紀楚十分愛戴。
只要能幫到忙的,肯定過來啊。
隨著他們的話語權越大,四個武器作坊,明顯不怎么聽話了。
而且對各種用料十分清楚,少了不知道多少油水。
這讓很多從里面撈錢的老人很不爽,跟家族鬧著要趕走他們。
但這種時候,怎么能趕走這些人?
畢竟這些人是真的懂技術,真的會生產。
人事上的麻煩,已經足夠糾纏不清。
還有另一方面的麻煩,更是讓曹家為首的各家舉步維艱。
那就是,錢。
現銀不夠用了。
做過買賣的都知道,如果說自家有多少資產,那指指房子,指指地。
但要問有多少流動資產,基本上就不多了。
這也是曹家他們,不肯拿錢出來買如今價格的礦料的原因。
之前在礦產上大賺一筆,除了交給公賬上的,剩下的都分給各家。
現在公賬的可以拿出,揣到各方里的銀錢,那是真的只進不出。
就跟一家人合伙做買賣一樣。
今年掙了一百萬,扣掉明年的原料錢三十萬,剩下七十萬,一半放公賬,一半分給帶頭做生意的爹娘,以及各種各自出力多少分錢的三兄弟。
現在原料價格上漲,三十萬不夠用,就算把公賬上的三十五拿出來,還是不夠用。
那怎么辦呢?
當家的更不敢把公賬全部掏空,其他花銷就不管了?
可買料錢又不夠,怎么辦?
只能從各家要。
但這錢放在各家,誰會從自己兜里掏錢?
各家各方,又是一筆爛賬。
而且誰出的多,誰出的少,不要鬧一鬧?
因利而聚的人,此刻必然不會站出來“承擔”責任。
因利而聚,必然會因利而散。
什么?
說以后賺錢了,再把銀子給大家?
那怎么給?
按照分成給,還是按照比例給?
不管按照什么方法給,反正曹家是為銀子忙得焦頭爛額。
當初礦料價格低的時候,做了朝廷的武器訂單,那還有得賺。
可他們只想倒賣,只等價格降下來之后,再說做武器的事。
畢竟這事,他們也做過多回了。
誰想到這價格一路飆升,按照朝廷原本給的銀錢,都要虧本做啊。
曹家只能咬牙挺著。
紀楚一門心思要造武器,不給造的話,他們肯定有麻煩。
怎么說也是個欽差,還是個有本事的欽差。
再者已經給他們機會了。
挺過這陣,明年把手里的囤貨一賣,必然能賺回來。
曹二老爺看著手底下幾個子女,還有旁支的幾個侄子侄女。
只覺得萬分頭疼。
分錢的時候,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如今遇到困難,怎么能躲就躲。
之前吃了多油水,現在卻不肯幫忙。
難道全都指望公賬,全都指望他們二房?
能有多少錢拿出來?
曹二老爺一邊湊錢,一邊讓京城那邊幫忙想想辦法。
給三個地方造武器的錢,可不是小數目。
不能讓他一個人扛著。
偏偏紀楚那邊,一會招工匠,一會造武器,給工人的工錢還極多,每日三餐都要給足。
說什么,這就是工業作坊園的規矩。
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紀楚以為這里是曲夏州?
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曹二老爺心里滴血,剛想去找紀楚,讓他節省開支,就聽有人傳話道:“二老爺,派出去的小廝打聽,說是紀楚帶來的工匠,想再修第五座武器作坊。”
什么?!
開什么玩笑。
如今原料錢都不夠了,還建?!
就算現在開始建作坊,一時半刻也用不到啊。
紀楚著急給他侄子做兵器,怎么會想到這種法子。
曹二老爺更要拒絕。
可手下卻興奮道:“說是要造火器!如今的武器作坊太落后了,說火器才是未來!”
“紀大人親口說的,以后冷兵器逐步淘汰,這作坊的訂單也會減半,只有建火器作坊,才有希望。”
“平臨國如今的火器作坊并不多,可各地都有需求,原化州這么好的地理位置,就應該建個火器作坊的。”
這些話說得明明白白,而且切合實際。
連手下都能想明白的,曹二老爺更是覺得說得沒錯。
即使把這話送到曹閣老面前,依舊沒有一點問題。
紀楚放出去的消息,可從來都沒有假話。
無論從哪方面打聽,都會知道,這絕對是好事。
水泥鋪開,原材料大概率會漲。
冷兵器落后,還想做這個買賣,應該建火器作坊。
前者想要囤貨,再賺個剪刀差。
后者則要跟著發展,否則跟不上如今的形勢,那就會有人取代他們,成為朝廷指定的武器作坊。
要知道,無論這四處武器作坊,還是礦產的優先購買權,都屬于朝廷。
倘若朝廷要火器,他們卻造不出來的時候,那就完蛋了。
曹二老爺覺得自己像熱鍋上的螞蟻。
明明都是大好事,
紀楚給的建議,也是極好的。
為什么那么為難啊。
曹二老爺急得冒火,忽然明白過來。
因為小馬拉大車,肯定拉不動啊。
紀楚給的建議雖然很好,卻不切合他們現在的情況。
但要放棄囤原材料?
還是放棄建火器作坊?
似乎都不行。
囤原料是為了填補虧空,大賺一筆。
建火器作坊,則是為未來考慮。
他們一直延遲交武器,朝廷也沒說什么,不就是因為,他們這的產量最高。
倘若沒了這個優勢,那就完了啊。
所以兩個都要做,都要做好。
問題又回到原點。
錢啊!
買原材料的錢,已經夠他發愁的了。
要是再建個火器作坊,哪還有銀子?
紀楚啊紀楚,你要是換個時間提這個主意,那該有多好。
曹二老爺倒是沒懷疑紀楚的用心,畢竟這么都是為曹家好。
手下問道:“需要幫您備車,去見紀大人嗎。”
按照曹家的下人來看,這個時候都需要去找紀楚,趕緊敲定火器作坊才是。
曹二老爺想了想道:“不著急,等著紀大人自己提吧。”
一個是能拖就拖,二是不想顯得上趕著。
曹家內部商量過后,意思也是再等等。
現在手頭銀錢不夠,等明年賣了庫存的礦料再說。
他們不是沒有錢!
就是暫時不夠而已!
不過有火器作坊的誘惑在,各方倒是愿意拿錢出來囤積原材料。
“都是為了以后嘛,那可是火器啊,各地軍隊都爭著要,必然能大賺一筆。”
幾個小道消息,內部消息一放。
根本不需要別人多講,他們就會為了利益一擁而上。
這個時候要是有人勸他們,估計還會被埋怨呢。
曹家這邊想得好。
可原化州內不止曹家一家,其他三個作坊聽說,紀大人建議建第五作坊,也就是火器作坊時,頓時來了興趣。
不過他們跟曹家的情況一樣,都是沒錢啊。
現在所有錢,基本拿來買原料了。
可一想到火器作坊,他們心里就癢癢。
都說火器是大勢所趨,倘若趕不上趟,那怎么辦?
而且就把這機會讓給曹家了?
豈不是可惜。
各方暗潮涌動。
四個武器作坊并非鐵板一塊。
每個武器作坊的各家,同樣也有爭端。
除了他們之外。
更有士族粉墨登場。
跟紀楚走得最近的兩家。
黎家,張家。
這兩位老爺正在秘密打聽火器的事。
甚至還主動去驛館找欽差大人,還請紀楚過去吃飯。
聽說那席面十分鄭重,連紀楚在老家的娘子都請了,雖然人家沒來,但已經表示尊重。
曹家一聽就急了。
他們順當日子過慣,聽說紀楚想建第五作坊,就以為是他家的。
再不濟也是另外三家的。
實在沒想到,還有另外攪局的?
黎家,張家。
他們膽子倒是挺大。
可他們為何膽子大?
不就是因為有紀楚嗎。
黎士杰還在欽差隊伍里,他肯定會想方設法,把火器作坊的好處拿給自家。
原本覺得不用著急的曹家,這次真急了。
怎么就不能等等他呢。
等明年原材料漲價,他賣完有了錢,那該有多好。
一樁樁事情如潮水般襲來。
好像四處都是機遇。
紀楚啊紀楚,這原化州平靜的湖水,都要被你攪渾了!
至于黎家張家這邊。
紀楚還真不是做戲,他認認真真在說第五作坊的事:“只有冷兵器肯定不行,我看四個作坊旁邊,還能再建一座,你們有興趣嗎?”
有是有啊。
誰不知道那火器作坊的前景。
但他們真的可以嗎?
不是拿他們兩家作靶子嗎?
其實做靶子也無所謂。
他們早就站隊紀大人這邊,無論說什么都可以的。
所以做靶子就靶子,怎么還有好處拿?
兩家認認真真盤算了自己賬面上的銀錢:“可以是可以的,不過現在建材價格也在漲,這事宜早不宜晚。”
意思就是,能定就定下。
紀楚卻笑:“不著急,你們有這份心就行。”
這又是什么意思?
黎老爺跟張老爺根本不懂啊。
紀楚就道:“接下來幾天,你們只管去打聽建材價格即可,可以做樣子買一點,不用太多。”
那就還是用他們逼迫曹家啊。
沒問題。
他們肯定照做。
身為局外人,黎老爺倒是明白。
原材料加上臨時建第五作坊,勢必會把曹家掏空。
可問題在于,明年他們把囤在手里的材料一賣,不就行了?
反正明年肯定會漲。
這誰都看得出來。
紀大人費心做局,是為了什么?
好在兩人不是多問的,老老實實按照紀大人的吩咐做事。
畢竟直到現在,他們算是看明白,紀楚絕對不會坑騙他們就對了。
紀楚這邊氣定神閑。
多數時間都在四個作坊督造。
不管外面如何,武器該做還要做。
斗歸斗,他要的東西不能少。
可別忘了。
他來這一趟,就是為了督造武器啊!
紀楚可從未忘記自己的主要任務。
一直到九月二十六。
距離欽差隊伍到原化州已經一個月。
這一個月里,四個作坊已經恢復生產,需要的原料也一刻不停。
就連這里工人做事的工錢,以及每日伙食都好得不行。
祝亞祝耘跟他們講:“紀大人做事就是這樣,吃飯是第一條,倘若有人不讓你們吃好,那就別干活。”
話糙理不糙。
幾句話下來,讓曹家等人根本不敢減伙食。
曹二老爺為首的幾個老爺,現在睜開眼,就是錢錢錢。
作坊要錢。
吃飯做工要錢。
原料要錢。
想要修第五作坊,還要錢。
沒錯,曹家跟其他三家已經想好,他們就算是砸鍋賣鐵,也要把第五作坊建起來。
不能讓黎家張家搶了便宜。
趁著他們沒有現銀,就要搶這么好的差事?
沒門!
第五作坊,必須由他們四家建!
這事也不必跟紀大人說,他們自然會讓黎家張家自己乖乖退讓。
明里暗里的手段,讓黎士杰只覺得憋氣。
曹家勢大,他們實在沒有辦法。
這手段讓原化州其他士族看了,也覺得曹家不地道。
本就是大家都能做的事,那黎家張家不過買了些建材看看情況,就被他們多番警告。
太霸道了點。
真當原化州是他們家的了?
還有那紀楚。
紀楚真的那么怕曹閣老,真的一心只想造武器給他侄子送去,其他事情一概不管嗎?
這種唯目的是從的官員,值那么多把萬民傘?
一時間,原化州怨聲載道。
可那曹家已經急匆匆開始修建第五作坊。
勢必要把武器的買賣,全都攬在自己家。
曹家命可真好。
聽說他們還利用做武器的便利,又囤了不少原材料。
可惜其他家族沒有這方面的渠道,否則也能賺上一筆。
在曹家硬生生擠出銀子,還把幾個園子抵出去的時候。
四個武器作坊,終于做出第一批兵器了。
二十天的時間里。
經過工匠們改進技術跟設備。
再加上好吃好喝地對待工人,一共做出刀槍各五千,馬具三千,其他各色器具三千。
有這一批東西,就能往廣寧衛送了。
但押送的時候,紀楚簽署的目的地,卻并非只有廣寧衛。
這些為數不多的武器,被均等地分為三份。
廣寧衛,兩浙,再加上原化州守備軍。
前面兩個還能理解。
最后一個?!
駐扎在原化州郊外的守備軍指揮使都傻眼了。
還能給他這里分的?
還以為你們要給西北常備軍呢。
紀楚對此并未回答,只道:“你們這更緊迫些。”
這話說原化州指揮使老淚縱橫。
誰說不是呢!
他們這是真需要啊。
別看原化州本地就有武器作坊,可他們從未占過一點便宜,也沒得過多少好兵器。
這次改進過的武器,卻優先給他們。
不愧是薛大人心中說過的自己人。
原化州指揮使是高興了。
可本地兵司主事指了指自己。
他呢?
他呢?!
他也是自己人啊!
紀楚笑:“這是趁著車馬還能趕路,所以往外送一批。”
“馬上就是十一月,天寒地凍的,兵器運不出去,肯定是給城內兄弟們的。”
他就說!
紀楚不會虧待自己人!
看他如何對作坊里工匠伙計們就知道了啊。
聽說紀楚在那里說話,都快比主事的都要好使了。
不過,不給西北常備軍武器,真的可以嗎?
紀楚只笑,并不回答,對方就知道這是機密了。
事實上,如今的西北常備軍,每個小隊都有手榴彈了,對冷兵器的需求大大減少。
再者,那關外的仗都打完了。
沒錯,那嶺鞍部落的南門金果然沒讓他失望,已經平定了關外的戰亂,好好打壓了幾個大族的氣焰。
要說全部吞并,自然不可能,能維持一個平衡即可。
這南門金還上道得很。
岳將軍給他的信里說,南門金準備帶著十幾個部落首領,以朝貢的身份,前去京城拜見天子,以表臣服。
如今還趕在年節,對平臨國,對皇帝,都是大喜一件。
想來,等他們到了京城,也會提那件事了。
關內外運送礦石。
等這事敲定,關外有生計,關內有便宜礦料用。
豈不是兩全其美。
當然了,這里面犧牲的“炮灰”們,只能對他們說聲抱歉。
比如說,拼盡全力也要囤積高價礦料的曹家等人。
不是愛囤貨,愛倒賣嗎。
那就囤,那就倒。
等南門金一行人到京城,請求開放礦路的時候。
就是曹家滅頂之災那一日。
紀楚可不介意親自欣賞他們的表情。
不過趕在他們完蛋之前,還是趕緊把第五作坊給修好。
到時候你們完蛋了,作坊不會完蛋啊,還能合理地繼承給其他人。
李師爺只覺得爽快。
紀大人不把他們榨干最后一兩銀子,果真不罷休。
橫行那么久,坑了那么多人,是該一一還回來了。
至于他們的安全?
李師爺都不擔心。
他們在原化州的自己人,那可太多了。
看著領了兵器離開的指揮使手下,喜笑顏開地朝他們拱手做謝禮,紀楚跟李師爺便微微點頭。
不用謝,這兵器還有大用呢。
第106章
漳興元年, 十一月份中旬。
原化州四家武器作坊,又一批武器制造出來,送到城外守備軍處, 以及送到兵司手中。
而這四家的主事,基本都不在作坊里。
因為不用他們管啊, 那邊有紀楚督造, 壓根不用擔心。
甚至不用擔憂自家人摳油水,紀大人更不是這樣的人, 所以他們十分放心。
曹家為首的幾家老爺,基本都在外面跑動。
一個是繼續囤原料。
眼看著礦料價格還在往上漲, 他們心里就無比踏實。
因為水泥要鋪開的消息,已經在慢慢傳播了,等年后真正落實,倒是還會猛漲一大截。
到時候能賺多少?
想想就樂開花。
另一個就是借錢。
買礦這種事,不是誰都能做的,他們依托武器作坊的便利, 才能大肆囤貨。
所以總有些人家有閑錢, 可以借給他們。
這錢還要分兩半花, 一半繼續囤貨,另一半則修建第五作坊, 也就是火器作坊。
提到火器作坊, 那前景更是美妙。
只要他們這次冷兵器差事做得好, 那火器的制造權, 肯定也能拿到手里。
所以他們各家出門借錢, 也是下巴抬得高高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家前途無量。
再提起紀楚時,更是贊不絕口。
紀楚啊, 可真是個好人,好鄉黨。
他辦事最為可靠!
總之別人十一月在備年貨,他們各家在外面籌錢。
不過關系再好,也要有抵押的東西。
最近倒是把不少祖產都給抵出去了。
曹閣老那邊倒是勸他們收一收,最好把火器作坊的事,分給原化州其他人一起做。
可不管是在京城曹家大爺,還是曹二老爺,都覺得老父親太過謹慎。
擔心這些做什么。
如果讓其他人一起做火器作坊,豈不是都能拿到礦產。
到時候跟他們競爭的人可就多了。
所以這兩兄弟一商量,根本不聽曹閣老的,一味地湊錢。
從京城都寄過來不少銀票,都是曹家大爺給的。
他們只等著年后把礦賣出去,再把火器作坊的事定下。
那自己下半輩子就穩了!
話說回來,如今的四個作坊都今非昔比了。
紀楚帶來的人,是真的改進技術啊。
除了花費太高之外,其他的都沒問題。
這也沒事,紀楚不過是個臨時的欽差,等兵器制作走上正軌,他必然會離開。
到時候直接砍掉匠人跟伙計們的月錢跟伙食即可。
都是一群下等人,吃那么好干什么?還拿他們那么多銀子。
給他們個活計干就不錯了,想得還挺多。
曹家暫時不敢動紀楚的原因,除了他是欽差之外,還因為從全國各地給他送來的節禮。
按照他的性格,送的東西都不算貴重,但絕對用心。
曲夏州那邊不用說。
工業作坊園的所有新奇玩意,全部打包幾份送了過來,全都是讓紀大人試試,好不好用。
京城那邊的節禮,還是薛大人親自送的,也是京城時興的吃食,主打一個禮輕情意重,讓眾人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
許大人等人更不用說。
除此之外,甚至還有滇州府送來的東西。
這是自稱紀楚學生的林元志林大人送來的,全都是滇州府當地特產,什么各色蘑菇干,以及當地極好吃的水果茶葉等等。
還特意說明東西不貴,都是他吃著好的,所以送過來。
紀楚看著笑,林元志沒找到棉花,倒是找到不少好吃的,
看信里的語氣,應該也玩得很開心。
除此之外,張大人,劉大人等等,都在給紀楚寫信送年賀。
只看他如今官場上的關系,大家都知道動不得他。
退一萬步說,紀楚這么盡心盡力幫曹家了,若是再不領情,那就是真的白眼狼啊。
于是,原化州有了短暫的平靜。
武器作坊也在有條不紊產出。
看樣子,頂多年后二月份,訂單就會全部完成。
二月,熬過交完兵器。
三月,第五作坊建成。
四月,拋售庫房礦料。
到那時候,原化州再也無人超過他們!
紀楚是真好用啊。
如果能當曹家的家臣就好了。
不過他要是想當原化州黨魁,確實還要跟曹家打好關系。
紀楚只當不知道這些人的念頭,他跟李師爺,以及手下眾人已經在秘密準備了。
算著時間,十二月中旬,那關外部落就會抵達京城。
到時候關內外礦路的事,就再也不是秘密。
紀楚交代祝亞祝耘兩人,不管外面發生什么,四個作坊該做事做事,不要耽誤工期。
祝亞祝耘點頭稱是,他們大概能看出來,紀大人似乎在忙些什么,不過肯定不會問的。
因為他們非常相信紀大人就是了。
至于外面說什么,紀大人唯曹家命令是從這種話,實在是可笑至極。
但凡跟大人接觸過,就絕對說不出這種話。
原化州的冬日沒曲夏州那樣寒冷,但臘月一來,天氣變冷冽起來。
放在曲夏州,絕大多數百姓,已經穿上棉衣。
可惜即使隴西右道的棉花產量逐漸增加,還未普及到原化州這邊。
看著紀大人身邊的人都穿上棉衣,武器作坊的伙計們別提多羨慕了。
還沒羨慕多久,就見祝亞祝耘他們拉來一車棉衣。
一共一百件!
每個作坊可以分得二十五身衣裳,在鍋爐旁的人用不著,那就給拉礦料的伙計們穿。
用祝亞祝耘的話道:“都是紀大人托人捎過來的,這么冷的天做事,肯定要保暖的。”
四個作坊的伙計們不敢置信地看著棉衣。
給他們的?
這可傳說中,只有有錢人才能穿的啊。
只是他們才知道,那建造第五作坊的工匠們,也有棉衣可穿。
一方面是曹家為首的眾人,逼著他們大雪天還要做工。
一方面是紀大人的體恤,無論哪里的伙計,無論有沒有在這里做事,都忍不住進行對比。
要說紀大人讓他們歇了嗎?
也沒有。
可大人給他們爭取了最好的工錢,最好的伙食,以及這樣珍貴的棉衣!
怪不得百姓們都喜歡他,這是有原因的!
這讓曹家愈發不滿。
用著他們的錢,做你的人情,這是不是也太輕松了。
知道他們這幾家為了湊錢,做了多少努力嗎?
每日求爺爺告奶奶的。
名聲全給你紀楚了。
想到這,曹二老爺看到紀楚的時候,頗有些陰陽怪氣:“紀大人真是好人品啊,人人交口稱贊。”
紀楚打量曹二老爺,也道:“曹二老爺怎么有空來武器作坊。”
這是什么話?!
他怎么不能來。
這作坊是他家的啊。
紀楚也不喊曹大人了,說話也不夠客氣。
他這樣的官,還相當原化州鄉黨魁首?
實在做夢。
半點家世底蘊都沒有,頂多透露一點消息,還真把自己當人物了。
曹二老爺直接道:“這可我家的武器作坊,為何不能來?”
周圍匠人跟伙計面面相覷,也有膽大地道:“二老爺,我們還要做事呢,這里灰大,不方便您過來。”
這話明顯是替紀楚解圍。
說話的伙計身穿棉衣,剛剛送了車礦料過來,他還有個兄弟就在守備軍做事,發到他們這做的武器呢。
這種情況下,不幫著紀大人說話,那才叫奇怪。
紀楚朝這個伙計微微一笑,不僅沒打算平息曹二老爺的怒火,反而火上澆油:“這里也不是曹家的作坊,是朝廷的武器作坊。”
“朝廷讓你們做,這作坊才暫時給你們用,要是把制武器的權力收回,這也就是朝廷的了。”
從當年的建業侯開始,此地就是官府的武器作坊。
隨著制造武器的權力轉移到曹家而已。
曹二老爺一愣。
從他出生起,這作坊就是他們家經營,早就忘記,這里實際經營權在朝廷。
被紀楚突然點出來,讓他頗有些惱羞成怒之感,可他又沒辦法反駁。
紀楚這是怎么了?
不就是被自己說一句,何至于此?
當著這么人讓他下不來臺。
想到紀楚該督造的也督造完了,該給的內幕消息也給了。
曹二老爺難免有些輕視。
稍微一利誘,就盡心盡力幫著他們做事。
也就是個干吏,算不上能臣。
被這樣身份地位的人如此對待,曹二老爺難免不高興。
眼看這里面滿是灰塵,這位一甩袖子,直接就走。
紀楚看了看天,問李師爺道:“今天什么日子了。”
“回大人,臘月十二。”
臘月十二。
快了的。
紀楚跟曹家這場小矛盾,很快傳遍整個原化州官場。
眼看衙門都要放年假了,你們兩位可別有矛盾啊,不然這個年他們都過不好。
好在放年假前,原化州終于迎來一個好消息。
準確說,以曹家為首的幾家,迎來好消息。
朝廷正式發公文。
明年水泥會鋪開!
曲夏州會把配方給到各地的工業作坊園,讓大家一起做水泥!
只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水泥價格不能過高,利潤有限制云云。
反正這詳細的公文一拿出來,州衙門官吏就知道,這絕對不是臨時想出的,是朝廷早就做好的決定。
這讓官吏們瞬間恍然大悟。
明白了曹家最近瘋狂購置原料的原因。
不只是紀楚催武器催得緊,還因為他們想故技重施,囤積原料,然后大賣一筆啊。
不少人還有點后悔,早知道他們也讓曹家幫忙買一點了。
畢竟這公文一出,整個平臨國的礦料價格必然上漲。
“曹家囤了那么多礦料,這哪是礦料,分明是金子啊。”
“別想了,人家經營武器作坊,可以買礦,咱們不行的。”
“這下又讓他們幾家賺大發了。”
衙門官吏討論著,嘴里不乏艷羨。
真好啊。
這么內部的消息,曹家怎么知道。
而曹家在州衙門的子弟,肯定立刻跑回去稟告這個好消息。
水泥鋪開的文書正式下來了!
接下來礦料價格必然瘋漲!
絕對瘋漲!!!
不過那公文還說,要讓各地不得把水泥賣高價。
這怎么可能啊。
礦料就那么多,大家一起消耗各類東西,原材料必然上漲,那水泥也會漲。
不管那么多了,反正曹二老爺興奮得直蹦。
紀楚啊紀楚。
你給的消息果然準確,既然這樣的話,就不追究你最近的脾氣了。
水泥一鋪開,礦料一漲價,他們曹家的好日子可就來了。
那該是多少錢啊。
說起來,水泥最貴的時候,他修了處小院子,當時無數人夸贊。
估計都沒想到,他還能從水泥掙錢吧。
“這消息傳得好,賞!”曹二老爺高興道,“把各方,還有那三個作坊的人都喊過來,說說這個好消息。”
“可以過個好年了!只等著價格飛漲!”
就在曹家闔府上下彈冠相慶時。
另一份公文也來了,這份公文讓原化州知州,通判,以及在場的各司主事傻眼。
“不是吧?”
“當真?”
“完了完了,曹家這不完蛋了。”
曹家另一個子弟,嚇得直接跌倒。
完了。
這是真完了。
剛剛有多興奮,這會就有多害怕!
這個人一跺腳,只能硬著頭皮回家報信。
而原化州衙門官吏們,卻在紛紛思索其中因果關系。
殊不知已經有人偷偷離開,一個去城外通知守備軍指揮使。
另一個更是有秘密行動。
此刻的武器作坊里。
紀楚依舊在里面,黎士杰則緊跟紀大人左右,最近兵器產量有所增加。
不少人都說,紀大人憂心侄子,又想快點完成皇上的任務,故而如此賣力。
不管真假,反正紀楚已經收到廣寧衛那邊的信件。
說是十月份那批武器他們已經收到了,讓鄧將軍他們非常驚喜。
紀振跟李紋也都說自己很好,還說見識到很多東西,心里挑了有趣地講,看來兩個孩子都長大不少。
紀楚跟李師爺看得都有些感慨。
好就行。
沒受什么傷就行。
他們兩人還接到老家的來信。
把媳婦送到老家之后,他們也沒回去過。
信里說讓李娘子跟著在紀家住下,一起過年。
還說她們倆把該送的年禮都已經送了,家里都收拾妥當,年貨都備齊了。
最后問他們兩個,過年回家不回。
過年回去嗎?
應該是回的吧。
紀楚還未說話,就看到信件最后一行字,直接愣住。
不等他細看,便聽到作坊外吵吵嚷嚷。
“紀楚!!!”
“你給我滾出來!!!”
“姓紀的!你不是個東西!!!”
紀楚立刻收起信件,整個人嘴角都帶著笑意。
李師爺明顯也知道發生什么,不過整個人帶了緊張,囑咐親隨們道:“保護好紀大人。”
相比紀楚這邊的人,約莫知道些什么。
黎士杰跟作坊工匠伙計們則是一臉茫然。
發生了什么?
那是曹主事,在直呼紀大人名字?
這也太不敬了吧。
不過大家下意識放下手里的東西,想要保護紀大人。
誰料紀大人卻道:“不用,他們不敢傷我。”
而且也不能傷我。
說話間,紀楚已經走到門口。
大雪紛飛間,幾個人連滾帶爬地過來。
為首的正是曹主事,還有之前出現過的曹舉人。
反而主事的曹二老爺還沒來。
李師爺呵斥道:“你們這些刁民,竟然敢對欽差不敬!”
“紀楚你個王八蛋!”
話音還未落,就聽砰的一聲,曹主事肩膀出現一個血窟窿。
再看紀大人慢悠悠收手,笑著道:“還要再罵嗎?”
從其他作坊趕來的眾人嚇得后退半步。
那是什么怪東西!
還是一個工匠道:“火器?是火器嗎?”
紀楚點頭:“嗯,是火器,可以喊它火槍。”
距離數十步的距離,就那么打中了?!
曹主事摸著肩膀上的血痕,痛苦驚嚇交織,一直叫喊個不停。
都沒看到紀楚出招!自己就被打中了!
黎士杰都看傻眼了。
怪不得說火器作坊是未來啊。
這確實是未來。
不過曹家人發什么瘋。
又是幫他們造冷兵器,又是提醒他們造火器作坊,怎么就直呼大人名字呢?
好在大聲叫喊的曹家人終于說了緣由。
“紀楚!你不得好死!你害了我們所有人!”
不僅是曹家來鬧,其他三個作坊背后的家族同樣找過來,皆是滿眼通紅,恨不得吃了紀楚。
可那火器在手,沒人敢沖在前面。
而且紀楚身邊還有護衛,明顯不好惹。
在他們吵嚷聲中,圍觀的匠人伙計,甚至黎士杰,總算明白原因。
“明年平臨國的礦產價格要降!”
“降到三年前的水平!”
那不就是,價格還沒炒起來那會?
對匠人們來說是好事。
對以前的曹家眾人來說也是好事。
可現在不是!
現在對曹家為首的人來說,是天大的噩耗!
黎士杰下意識道:“那你們囤的高價礦料?豈不是砸手里了?”
黎士杰說完,就見眾人明顯怒火中燒,氣得渾身顫抖。
豈只是砸手里了,還砸得血本無歸!
還用橘子做比喻。
那橘子進價十五文一個,他們以為明年會漲到三十五文,就瘋狂囤貨。
甚至借貸囤貨,再加上還要建第五作坊,把他們所有人現銀折騰干凈不說,還把親戚搜刮一圈,更典賣抵押了不少東西。
就等著明年價格瘋漲。
可以狠狠賺錢。
所有人都是這么認為的。
愿意借給他們錢的人,也是這么認為的。
現在呢?
現在一切成為泡影!
明年那橘子根本不會漲價!
甚至會恢復五到七文一個。
他們高價買來的礦,全都砸手里了。
都怪紀楚。
全都是紀楚的問題!
要不是他說什么,明年水泥鋪開之后,礦料絕對會漲價。
他們根本不會買那么多!
根本不會!
聽著他們連哭帶罵,又聽黎士杰奇怪道:“難道水泥不鋪開了嗎?”
紀楚挑眉:“自然是要鋪的,于此利國利民的好東西,既可以修路,還能修繕城墻,必然要各地都會做。”
這不就結了啊!
大家都做水泥,材料漲價,你們各家賺錢,難道不對嗎?
肯定不對,事到如今,黎士杰肯定發現不對勁啊。
被人抬著過來的曹二老爺,領口的血跡還未干,就怒聲道:“紀楚!你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
說話間,連州衙門知州,通判都來了。
這么大的事,他們肯定要過來啊,真鬧出人命,他們就完蛋了。
就怕曹家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看著曹二老爺領口的血跡,以及曹主事肩膀的鮮血。
知州通判反而松口氣。
還好還好,不是紀大人出事就行。
等會,為什么他們更緊張紀楚啊,明明是曹家更有權勢才對。
人心或許會騙人,但下意識反應不會。
對比起來,當地官員肯定更喜歡紀楚。
先不說眼前這一局,是不是他的手筆。
就說他回鄉之后,一不擺架子,二不吃喝索要,對同僚們溫和有禮,有事還會想著他們。
還有這武器作坊,已經是原化州多年弊病了,要不是他過來,至今還在停工。
因此他們受了京城多少責難。
更直白點說。
大家是想跟曹家這樣的人當同僚。
還是想跟紀楚這樣的人當同僚。
沒有受虐傾向的話,很好選擇吧?
再說了。
還有更關鍵的一點。
曹家要完蛋了。
今日州衙門收到兩封朝廷公文。
一封是水泥鋪開的文書,以及其中細節等等。
這似乎預示著各地礦料價格要漲。
但第二封公文,卻是前一份的補充。
說是想要降低水泥價格,就要降低平臨國各類礦產價格。
憑空說降,那肯定不行。
好在朝廷已經跟西北關外達成合作,開通一條專門運輸礦產的道路。
關外挖礦,運到曲夏州工業作坊園!
至于價格?
自然是市場價啊。
但可以說明的是,曲夏州作坊園這個吃礦大戶,不僅不用內里給他們運了,還能往外運。
由此可見,關外的礦產到底有多豐富。
也就是說,朝廷貼心得很。
既讓大家可以做水泥,價格還不會漲。
但凡你能想到,你沒想到的,這邊都想到了。
這對平臨國大多數人來說,都是絕對的好事。
而且關外各部落首領親自去京城叩拜皇帝,更是表示一種臣服。
最近幾年里,那礦料價格,絕對不會太高的,直接跌回三年前!
這也是他們說曹家完蛋的原因!
曹家好像篤定礦料會漲,所以大肆囤貨。
現在全砸手里啊。
聽說他們抵押了大半身家,就為了這一搏。
不過他們家到底怎么想的,為什么那么確定,礦料會漲?
方才聽人說,這些人似乎把事情都怪在紀大人身上了?
“都是因為紀楚!”
“紀楚說明年礦料會漲,還說水泥要鋪開!如果不是你說了這話!我們會囤那么多高價礦嗎?!”
曹二老爺明顯又要吐血,他要恨死紀楚了,恨不得拆他的骨,拔他的皮!
周圍人渾身一震。
衙門官吏則不敢置信。
紀楚給曹家下的套?
連環套?!
怪不得曹家這么生氣!
不少人想想前因后果,明顯反應過來了。
所以這段時間,都是紀楚的計策?!
可他圖什么啊?
紀楚也道:“我只說水泥明年要鋪開,礦料大概率會漲,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怎么沒有!不是你催著買礦!我們根本不用買高價礦!這些武器!你知道這些武器要賠多少錢嗎?”曹主事大罵道。
紀楚卻笑著回說:“怎么?這礦難道不是漲價前就有的嗎?武器訂單漲價前就下了,朝廷給你們訂單,你們第一時間沒有買礦?”
說著,李師爺遞上來一個賬本。
紀楚繼續道:“但這賬本上寫了,朝廷訂單剛下來,你們就去礦產買了一批堪稱廉價的礦產。”
“如果你說造武器的是高價礦,那這批廉價礦的去處呢?”
紀楚問的人冷汗直冒。
說簡單點就是。
兩年前,家里大人說要吃橘子,給了你二十文錢,以當時的市場價可以買五個。
你直接去果園里,逼著對方以兩文錢一個的價格賣給,所以你有十個橘子。
這十個橘子你沒有交給大人,而是等著價格高了。
以十文一個價格賣出,這番操作下來,你手頭就有一百文。
這一百文全都揣到口袋里,等大人催促那五個橘子,你才著急忙慌得要去買。
可是市面上橘子已經漲到十五文一個。
你根本不舍得買啊。
只要等等啊,等到實在不行了,以二十文的價格買一堆,等著再漲到三十五文,就能既給大人橘子,又能揣在自己口袋里。
好了,現在有人問起來,你直接蹦著說:“大人的橘子是二十文一個!我虧了!虧了四個橘子。”
那大家就要反問一句。
最開始的橘子呢?
最開始兩文錢一個,或者五文錢一個的橘子?
去哪了?
倘若真是橘子,還能如實說。
可這不是,這是礦產。
私自倒賣,是犯法的。
紀楚幾句話,曹家一眾人已經不敢再說。
再說下去,就是殺頭的事了。
放在平時,他們或許還有理智。
但現在已經沒有理智了,不存在理智了。
他們四家幾乎全部身家都在這里面!
都因為紀楚說水泥鋪開,礦料會漲!
他們才這么做的!
他確實沒說謊,但他只說礦料會鋪開,卻沒說西北關外也有礦!而且礦路明年開春就開!
前者會讓平臨國的礦漲價。
后者直接降價。
曲夏州都不買內里的礦了,價格只會回落!根本不可能漲!
都是紀楚!
他故意的!
就這,便是故意的了?
紀楚像是欣賞曹家的痛苦一般,慢悠悠道:“對啊,關外確實有礦,不過事關機密,不可外泄。”
“對了,兩浙那邊沒跟你們說,他們準備造船,出去拉礦了,你們不知道?”
什么?!
不僅西北關外有礦。
沿海一帶,還要出海拉礦?!
這是在干什么!?
是在斷他們曹家的所有路嗎!
買的那么多高價礦。
幾乎傾家蕩產買的礦,全都砸手里了!
紀楚!
就是故意的!
他利用信息差,把所有人都耍了!
紀楚跟西北常備軍關系那樣好,就不信他不知道礦路的事!
甚至逼著他們建第五作坊,便是為了榨干他們的銀子!
為什么啊!
你圖什么?!
曹二老爺眼里出現狠戾。
就算紀楚有火槍,那又怎么樣。
雙拳難敵四手,先把他抓起來再說。
可曹二老爺心里出現悲涼。
這要怎么抓。
紀楚是欽差,他敢抓欽差嗎?
抓了之后,他爹曹閣老都保不住他吧。
就在他近乎絕望時,另一份絕望壓倒他了。
看他的眼神不對,原本屬于他的作坊伙計們,居然偷偷拿起家伙事,想要保護紀楚,想要跟自己這些家丁打架。
這是自己的伙計!
自己的!
他們曹家的作坊!
知州連忙道:“曹大人還是先回去休息吧,如今急火攻心,做什么決定都不對。”
其他人也連忙勸道。
但曹家為首的一眾人里,已經有子弟完全失去理智,這一看就是把全部身家都壓上的人,直沖著紀楚過來,明顯要同歸于盡。
只聽作坊外面整齊的腳步聲小跑過來,這些聲音分量十足,儼然是穿戴盔甲的守備軍士兵們前來。
這些士兵們身上盔甲,手中的武器,就是紀楚前段時間送過去的。
士兵們齊刷刷擋在紀楚面前,一腳把發瘋的人踹開。
“誰敢動欽差大人!”
曹二老爺幾乎苦笑。
好一個連環計。
好一個欽差大臣。
紀楚從到原化州,就把他們耍得團團轉!
利用似是而非,半真半假的消息,再利用京城那邊的人,就把他們全家,包括他爹曹閣老耍得團團轉!
完了。
曹家完了。
他們手頭的賬本,肯定更是鐵證。
紀楚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合作,就是要搞死他們。
只是讓曹家這些人,在造武器上吃苦頭還不行。
一定要讓他們傾家蕩產,敗光家業才行。
面前眾人的眼神,紀楚只有一句話。
“不是喜歡倒賣嗎。”
“這不就是你們喜歡做的事。”
喜歡做,那就多做。
事實上他只是引導而已。
又不是他拉著曹家的手去囤礦產。
更不是他逼著曹家去建第五作坊。
一切不過是自作自受罷了。
周圍人聽得冷汗直冒。
紀楚,紀大人,欽差大人。
您這心眼,到底是什么做的?
他這人太難猜了,對普通士兵,普通伙計好到離譜。
對曹家等人,冷酷得不似真人。
從他到原化州這才多久。
曹家等龐然大物,都要沒了。
那么多高價礦放手里,他們真的要完蛋了。
等會。
紀楚還能調兵,還能讓京城幫他們適時隱瞞消息。
這般通天的本事,不只是紀楚跟曹家的私人恩怨吧?
皇上也?
不過皇上都想不到,曹家是以這種不體面的方式收場吧?
一旁的黎士杰已經傻了。
等他弄明白發生了什么,整個人都暈暈的。
可怕。
紀楚的手段真的太可怕了。
自己當初在他面前蹦跶,還沒被收拾,真是紀大人網開一面啊!
不對,人家根本懶得跟他計較才是。
從逼著曹家造武器。
再以明年礦料瘋漲做誘餌,還以技術創新為引導。
為了積壓他們更多銀錢,甚至連第五作坊都提出,還用其他各家做幌子。
直到把曹家榨干,最后才撕開正面目。
讓他們知道,想在他面前倒賣,想在他面前一門心思賺錢,不管士兵們,那就是找死。
怪不得紀大人說,作坊并非是曹家的,而是朝廷的。
曹家存不存在,跟武器作坊存不存在也不沖突。
所以該改進武器就改進武器。
這根本不是為了曹家。
是為了軍隊,是為了士兵們能拿到應該有的武器。
黎士杰頭皮發麻,就聽紀大人道:“別愣神了,快處理后面的事吧。”
啊?
什么事?
不過黎士杰還有最后一個疑問:“大人,您怎么知道,指揮使會派人幫您啊,因為那些武器?”
紀楚笑,從腰間拿出一枚印章,隨手放在黎士杰手里:“拿著印章去辦差,該抓的抓,該查封的查封。”
“案子要辦得迅速,我趕著回家見娘子。”
黎士杰下意識又問為什么,然后看了眼印章。
建業侯。
正二品侯爺的印章?!
大人您不是正五品欽差嗎?!
旁邊知州通判等人反應過來,本就知道要站誰的他們,現在更明白了。
辦曹家!
立刻就辦!
而紀楚回答了黎士杰最后一個為什么。
“我娘子有了身孕,我肯定著急回去啊。”
方才那封家書的后面,寫的就是這件喜事,大夫說有三四個月了。
這么大的喜事,他能不回家嗎?
所以趕緊辦差吧。
趕在年前辦完,他跟李師爺就能回老家過年啊。
以前在曲夏州就算了,如今都回原化州了,總不能還在外面吧?
黎士杰一震,其他官員動作也迅速起來。
快點辦案!
辦好了讓大人回家看有身孕的媳婦兒!
他們聽著都急啊!
第107章
漳興元年, 臘月十七,原化州衙門。
按照往年的情況,這會兒衙門各司都在收拾收拾, 準備回家過年。
剛處理的公務,也早就處理完了。
實在不行的, 等到明年再說。
這種情況下, 若是誰惹出大事,肯定要被說上一番。
這不耽誤事嗎!
可今年這情況, 完全不同。
方才只要在州衙門的官員,基本去了武器作坊, 更知道曹家完蛋了。
無論是官場上的,還有家族上的。
有時候就算被貶官了,好在有家底支撐。
可如今呢?
他們的家底,基本要耗干凈了!
“真如曹二老爺暈倒前說的,都是紀大人的陰謀?”
“不會吧,就是他們自己貪, 想要倒賣礦產, 不倒賣那還會有事?”
總之眾人一邊收拾這個爛攤子, 一邊思索事情經過。
估計要從紀大人到原化州說起了。
當時都以為,欽差督造武器, 肯定會跟四個武器作坊, 也就是曹家為首的人吵起來。
實際上并沒有這樣, 反而是紀楚帶人扶持武器作坊的技術, 讓他們生產得又快又好。
只是問題在于, 曹家竟然也乖乖聽話,幫忙買材料,幫忙付各類工匠伙計的銀錢。
一時間讓武器制造越來越好。
事情到十一月之前, 有人說紀楚好手腕,手里拿著技術,辦事就是方便。
也有人說他堂堂欽差,卻真的成監造了,沒有體面。
而對曹家,更多人覺得,他們怕的不是欽差紀楚,而是怕皇上追究。
同時又眼饞紀楚的技術,以及覺得明年礦料會大漲,所以利用造武器的便利,加緊囤貨。
這些事情看來,一切那么順理成章,一切都沒有問題。
倘若,礦料大漲這種半真半假的消息,是紀楚給的呢?
假如紀楚刻意瞞下西北礦路的消息呢?
反正曹家是這么認為的。
曹家幾乎要恨死紀楚。
覺得他用這種半真半假的消息蒙騙他們。
以至于武器作坊四家大半身家,全都沒了!
至于內里詳情如何,州衙門的官吏誰都不好猜測。
反正結果就是。
曹家要完了。
因為紀楚還掌握了他們倒賣礦產的證據。
最后他問出來。
“你們買了十九個庫房的礦料。”
“而制作武器,只需要三個庫房,剩下的礦料準備做什么?!”
“朝廷允準你們可以買礦,是這樣買的嗎?”
“私吞大量鐵礦,煤礦。”
“這是要做什么?!”
放在平時,還能說是為了制造武器,還能在賬目上做做手腳。
可現在不行啊。
紀楚早就在四個作坊多時,掌握的東西只多不少。
而且還能問出另一個致命問題。
“本地各處礦場,還有你們多次購買的記錄,這些礦料又在什么地方?怎么不見了蹤影?”
為什么,肯定是賣了啊!
而且今年挖出來的礦,跟去年挖出來的,前年挖出來的,那有很大區別。
隨便一查,就能發現其中不同。
放之前,曹家肯定還會多番應對。
現在?
現在晚了!
曹家大半身家都套在即將低廉的礦料上,現在根本動彈不得。
對了,還有第五作坊。
曹家料定這是自己的,所以也耗費了巨大的心力。
本以為會讓自家大賺一筆的買賣,現在全成了拖累。
方才曹家眾人的口不擇言,更是把他們倒賣礦產的事情表露無遺。
雖說本地官場士族對此心知肚明。
可普通百姓不知道啊。
當著那么多工匠伙計的面說出來,如今滿大家都是沸沸揚揚的。
所以無論從哪方面來看,曹家都完了。
其實堵在作坊里,要是逼著紀楚改口,那有一點點轉機。
雖然做得難看,但那些證據還能搶過來。
偏偏守備軍的人來了。
人家身穿紀楚給的盔甲,手拿紀楚給的武器。
誰還有辦法?
“這也看出紀楚的細致。”
“怎么說?”
“他雖然有建業侯的令牌,卻真要調動守備軍的人,讓指揮使快速調兵遣將,那也為難,畢竟沒什么交情。但之前那武器盔甲一松,別說指揮使了,就連下面士兵們,都會嗷嗷往上沖。”
那可是武器,是盔甲!
給他們保命的東西。
這種情況下要向著誰,還用著說?
他們在原化州當兵,都沒得過這些物件,紀大人一來便發了,誰善誰惡,他們自然明白!
總之這守備軍的人一來。
簡直一錘定音,把曹家的事情畫上終點。
什么?
去紀楚老家豐撫縣,弄他的老婆孩子父母親人?
倘若真要這么做了,那曹家肯定連茍延殘喘的機會都不會有。
原化州各家士族,以及豐撫縣當地士族,誰會看著?
禍不及家人,這可是規矩。
如今你們官場上斗輸了,還要去清算家人?
那就太無恥了,必須趕盡殺絕。
衙門眾人一邊討論,一邊幫欽差審問曹家犯人。
除開什么倒賣礦產,私囤鐵礦。
還有一堆債務糾紛。
因為之前愿意借曹家銀錢的人,現在都找上門了。
那時候大家覺得他們還得清,甚至請曹家幫忙囤點礦。
現在好了,錢肯定是還不上,不僅如此,他們還要被牽連到囤礦的罪名里。
總之這以曹家為首的四家,如今哭天搶地。
整個衙門都亂糟糟的。
紀楚帶來李師爺等人,則迅速接手。
該處理處理,該收監收監。
而吐血暈倒的曹二老爺,則還在調人再送信件到京城。
讓他爹跟他哥趕緊管管!
可紀楚比他們先一步收到加急文書。
薛明成發來的。
曹家大爺利用職務之便,收取上京述職官員的銀子,高達百萬兩之多。
這些銀錢,多數送到原化州買礦。
兩案有重疊,他與薛明成要聯合辦案。
這哪是聯合辦案。
這分明是曹家的亡命符。
此消息一出。
州城衙門眾人辦案速度更快了。
京城那邊都查出來曹家老大行賄受賄了!
還那么多銀子!
還趕在年前曝出來。
這就是完蛋的征兆!
細細想來。
就是曹家一直找借口,不做武器的原因。
前面打仗呢,你在那推三阻四找借口不做武器。
不查你查誰?
不過大家都沒想到,會查得這么徹底吧。
紀楚下手確實狠,但也干脆利落。
“人家沒下手吧,頂多透露一點消息。”
“全是因為曹家的貪念。”
但那連環套實在太過精準,簡直是為曹家量身定做的。
至于紀楚,人家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沒看到武器作坊被他料理得明明白白嗎?
而且第五作坊都起來了。
就是不知道,會交給誰來管?
對啊。
曹家他們沒了。
制造武器作坊的名額可就空出來了。
原化州州城各個士族反應過來之后,幾乎一股腦地落井下石。
建設一個家族十分不易。
但想讓一個家族沒了,那還真的如山體滑坡。
他們沒了,這機會才能空出來啊。
對了,還有曹家抵押的萬畝良田,他們都等著接手啊。
到時候肯定會收歸朝廷,說不定可以買過來?
一想到曹家的油水,整個州城都沸騰起來。
曹二老爺聽著外面的風向,苦笑一聲。
倒買倒賣礦產有多賺錢,如今就有多落魄。
紀楚下的計策,確實是為他們曹家量身定做。
完了。
全部都完了。
他哥甚至收那么多賄賂,來囤礦。
估計他們得到消息時候,就立刻被人看押起來。
所以沒能傳消息過來。
京城跟原化州這邊,兩邊一起整他們,如今已經沒有脫罪的可能了。
京城的資本沒了,老家的祖傳也被人盯著。
曹二老爺閉上眼,等著命運的審判。
或者說紀楚的審判。
他還是小看這個年輕的欽差了。
之前對他的輕視,如今想來都可笑。
豈只是曹家人這么覺得,四家武器作坊的人,無一不在后悔。
真以為紀楚是個好欺負的。
真以為紀楚在幫他們改進武器技術?
而州城的官吏們經此一事,徹底服氣。
怪不得是六七年的時間里,就能從小小下縣縣令,一路做到通判的人。
實在厲害。
這手腕心機,這沉得住的模樣,誰看了不嘆服。
紀楚啊紀楚。
你可是把所有人都給耍了。
偏偏誰也拿他沒辦法。
因為武器作坊的分配權,基本就在他手中了。
這差事做得如此漂亮,朝廷不夸贊是不可能的。
而且朝廷的另一樁美事,似乎也跟紀楚有關?
那就是關外十幾個部落首領,齊齊去京城朝貢啊。
而且趕在年關,穿著本族華服,就為了給皇上拜年。
這等榮耀,平臨國十幾年都沒出現過了吧?
當年平定西北關外戰亂,紀楚可是有大功的。
從火器到后勤,都是人家的手筆。
萬邦來朝這種足以夸耀的事,皇上肯定大喜。
跟此事相關的岳將軍,紀楚,以及隴西右道所有負責后勤補給的人,肯定會被記上一筆功績。
人家這官運,人家這腦子。
怎么這樣好啊。
州衙門正在說關外朝拜的事,就見黎士杰風風火火跑過來:“怎么樣?曹家的口供出來了嗎,礦料庫房清點了沒。”
看到黎士杰,眾人連忙道:“好了好了,已經加急處理了。”
“不過這案子極大,細節還要處理。”
看著大家表情,黎士杰先喘了口氣,趕緊道:“細節可以先放放,把主要證據準備好即可。”
“紀大人說,爭取臘月二十二之前處理完,不耽誤大家太多時間。”
官吏們聽此,立刻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們以為要忙過整個年節呢!
黎士杰又道:“是啊,過年也是要緊的,曹家具體怎么處置,也要等朝廷那邊發話。”
“放心,紀大人已經送奏章上去,最遲年后十五左右就有消息。”
也就是說。
很多事等到十五之后再做也行。
眾人更是放松了。
哎,沒日沒夜加班五六日,還是有效果的嘛。
“等會,黎大人你不會早就知道,大人沒那么著急,但事先不跟我們講,就等著大家一直趕工吧?”
就跟工作任務截止時間一樣。
上司說二十號之前交文件即可,讓你跟下面人說一聲。
那你肯定要跟手下講:“十七號之前截止。”
而手下對手下大概率會說:“十五號之前必須完成。”
黎士杰嘿嘿一笑,沒否認也沒回答。
不這么做,你們怎么可能趕工趕這么快!
這里又不是曲夏州的做事效率。
知道事情不急之后,眾人果然放松下來,看向黎士杰之后,再看看彼此。
有個事。
他們想打聽一下。
“黎大人,您跟欽差大人走得近,五個作坊的歸屬,他可有什么話?”
“會不會給你們黎家,或者張家?”
最后這句話才是重點。
若是他們兩家占了兩個名額,剩下的三個名額,也好讓其他人心里有數。
在扳倒曹家這件事上,黎家張家都是有功的。
一個是黎士杰明確早就站隊紀大人,他身后的兩家也是如此。
二是誘騙曹家他們立刻建第五作坊,這兩家明顯在出力。
這種情況下,黎家張家會沒有好處?
他們可不信。
但事實上,黎士杰自己也不知道。
因為他們兩家并未多做什么,甚至都沒有提心吊膽過。
畢竟前期跟曹家他們關系不錯。
便是第五作坊,也不過是裝腔作勢,根本沒付出什么。
這種情況下,會給他們那么大的好處?
只怕不行。
他們兩家若想經營武器作坊,必然要再付出什么。
那,要付出什么?
黎士杰暫時還想不明白。
可他現在已經知道,只講官員彼此之間的利益是不行的。
要按照紀大人的思路,想一些于國于民有利的事,這才有機會。
現在被大家問起來,黎士杰只能打馬虎眼。
他不知道啊!
他真的不知道!
其他人肯定不信,本地士族同樣不信。
都覺得黎家張家,肯定會得利的。
臘月二十二。
曹家的事終于告一段落。
剩下的便是等待發落。
這四家武器作坊背后的家族,沒落已經成定局。
往日來往的士族,等著吃他們的肉。
而紀楚與李師爺,還有從曲夏州跟隨紀楚的眾人,則要回豐撫縣了。
八月底回到家鄉,根本沒在家待幾日,就忙到年底,肯定是要回的。
剩下的事,或者說利益重新分配的事,就等到年后再講。
黎士杰夫婦,黎老爺,張老爺親自去送。
他們如今是整個原化州跟紀大人關系最好的人,這種私人行程也能來送,不知道讓多少人艷羨。
可黎士杰還在想,他們黎家張家想要經營權,要付出什么。
其實他爹跟岳父都說,此刻不好再提,但他總覺得這是個時機。
以紀楚的眼力,肯定能看出黎士杰的糾結,他也沒讓對方糾結太久。
紀楚看了看郊外的萬畝良田,稍稍嘆氣道:“以曹家那四家的行事做派,也不知道霸占了多少百姓的田地。”
“聽說他們幾家加起來,田地都有幾萬頃。”
分地。
黎士杰立刻反應過來。
紀大人想把這四家的土地分給無地百姓。
這,這如何做?!
黎老爺跟張老爺雖然聰明,卻摸不清紀大人行事作風,所以只當是句感慨。
黎士杰不一樣啊,他在曲夏州那么多年,眼看著紀楚平日習慣,直接確定大人想法。
幫著百姓分地。
換來武器經營權?
那經營權就算合理合規的經營,都能賺不少,只要他們不起貪心即可。
可這風險是不是太大了。
等會,紀大人要的就是這個風險。
沒有付出,怎么可能有收獲。
那這件事要找誰去談?
給百姓分地啊。
知州。
原化州知州。
這位大人不是本地人,讓他在不得罪人的情況下,白撿一份政績,他必然愿意。
黎士杰想明白一切,朝紀楚深深一拜:“大人,等您回來,只管聽好消息吧。”
黎老爺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兒子,這瞬間,才發現兒子真的要成為家中頂梁柱。
等紀楚一行離開。
黎士杰對老爹岳父道:“咱們去找本地知州,給百姓們分田。”
“跟著紀大人做事,得到的,絕對不止一個武器作坊。”
“而且曹家他們占的地,本就是普通百姓的。”
他好像找到了正確的路。
反正原化州州城,這個年肯定是過不好了。
此刻的豐撫縣紀家村,里里外外都很熱鬧。
尤其是紀楚家中。
他們一大家子本就熱鬧,這大過年的,更是聚在家中。
路過的村人羨慕道:“你們家四兒媳婦幫忙修的房子?可真好看。”
“還買了那么多年貨?”
“專門給兄嫂幾家都添置了新家具?”
“你們家老大辛苦,沒有額外多給點。”
肯定給了,紀楚大哥大嫂是最辛苦的,他們帶著的紀振還遠在廣寧衛。
不管是紀楚還是樂薇,心里都存著補償的念頭,故而購置了不少物件。
紀楚當官這些年,基本都是身兼數職,而且后期的曲夏州,每年戶司給官吏們的補貼都不少。
加之陶樂薇蜜糖生意做得極好,兩人平日也不是愛享樂的,所以手里有些銀錢。
一回到家,肯定是給家里添物件買東西,好讓家人過得更好些。
雖說如此,但對于正五品的欽差來說,紀家的房子極為低調,跟平常村人的差不多。
頂多是每人都穿著棉衣,顯得格外不同。
而且紀家人口眾多,從爹娘開始算,一直到孫輩,大大小小一共二十五口人。
尤其是兄嫂家的長子,不僅娶了媳婦兒,還有倆孩子了。
連二哥家的大兒子也娶妻生子。
三姐家的也快了。
所以紀楚不僅是叔叔,甚至成了叔公,樂薇也是叔婆。
畢竟紀楚跟大哥的年紀,都相差十二歲。
紀楚今年三十一,樂薇二十八。
兩人年紀輕輕,輩分都上來了啊。
也正因為紀家人口眾多,眼看侄兒都有孩子了,村里人多多少少都會多說幾句,那他們家老四媳婦,怎么還沒孩子?
兩人成親也七年了啊。
他們倆在曲夏州的時候,就有人說過這事。
樂薇回家后更是如此。
而且看原本瘦瘦小小的內向丫頭,如今行事落落大方,頗有些大家小姐的模樣,行事做派反而更不穩重。
那天有人還看見她會騎馬!身邊甚至帶著狼!
狼說的肯定就是追風了。
紀楚他們從曲夏州回原化州,也知道以后估計不會經常過去,追風肯定是要帶著的。
之后送樂薇回家里,追風肯定被留下來。
也是那日,傳出來她有身孕的消息。
而且因為她身體康健,那大夫講,別說騎馬了,再跑兩圈都沒問題。
話是這么說,可紀家老父親老母親卻嚇得不輕,連找好幾個大夫過來,就怕有什么問題。
好在都說,陶夫人身體好,不用太過憂心。
那就好。
樂薇當時忍不住道:“娘,我小時候要不是您給一口飯吃,也不會有今日。”
當時她家都要把她扔了,不是婆母心善,真的活不到現在。
“不提那些了,好好養著,趕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楚哥兒。”
但樂薇猶豫再三,害怕耽誤相公正經事,所以斟酌寫信,讓他安心即可。
好在紀家很快收到回信,還是紀楚抽空回的,讓家里人安心,讓樂薇照顧好自己,他過年肯定回家!
所以紀家趕緊把本就收拾好的房間再收拾一遍。
說是楚哥兒身邊還有好多親隨,千里迢迢跟著過來辦事,肯定要照顧妥當了。
衣食住行的,一定要安排好。
紀家沒什么下人的概念,更不會這么對孩子身邊的人,只會覺得大家過來不容易。
也正是這份善心,當年才會執意救下樂薇。
李娘子感慨:“也就是這樣的人家,才養得出紀大人這般人品。”
如果紀楚聽了這話,他也會同意的。
自他來到這個世界,便能感受到紀家帶來的善意,還有爹娘兄嫂們的記掛。
他們一直堅持送孩子讀書,一直積德行善。
所以才會養出原身那樣的人,直到臨終前,還讓他照顧好自己的家人。
這一家子,就是最善良的平臨國百姓。
一年年受到紀家寄過去的年禮,紀楚已經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家人。
再看到與上輩子自己爸媽相似的爹娘臉龐,便更是如此了。
所以紀楚這次回來,也是歸心似箭。
趕緊回家,這才是正事!
臘月二十五。
紀楚一行人終于回到豐撫縣紀家村。
紀楚跟李師爺都帶了欣喜。
終于回家了。
好多年沒有回來過年了啊。
上次回來的匆忙,根本沒這機會。
而紀楚還沒進村子,就聽到幾個小孩在喊:“那是叔公他們嗎?”
“好像是,騎得大馬!”
“快回去告訴大爺爺大奶奶!”
紀楚他們剛剛下馬,便看到一大家子小跑著過來。
爹娘,長兄嫂一家,堂兄帶著一家四口,還有堂姐跟堂姐夫。
二哥二嫂一家好多口,三姐三姐夫家也好多人!
追風也在!那尾巴搖的都像螺旋槳了!
不過幾年沒回來,怎么覺得家里人越來越多了啊。
還有抱著腿喊叔公的呢!
第108章
人都說到了臘月便是年。
自臘月二十三之后, 更是每日都有說法。
二十三點灶蠟,二十四掃房子。
到了臘月二十五,豐撫縣便有吃“口數粥”的習慣, 又或者稱“人口粥”。
這一日,無論男女老幼, 即便是家中襁褓孩子, 甚至貓兒狗兒,都要吃上紅豆摻米熬成的粥。
說是男吞赤豆七粒, 女吞十四粒,則疫病不想染。
即便是出門在外的人, 家里也要替他們保存著,等回家的時候讓他們吃下。
紀楚七年未歸,上次回來匆忙,又不是時候。
這次正好趕在臘月二十五到家,他跟娘子的口數粥,此刻盡數都能補上了。
紀家母親早早熬好粥。
不僅有紀楚夫婦的。
還有李師爺夫婦, 他們同樣也是七年沒回來, 他們家里人丁單薄, 跟著紀楚這邊過年反而更好。
帶來的其他親隨老家沒這種習俗,不過也都跟著湊湊熱鬧。
只聽門外還有村人念著:“疫鬼聞香無處走, 天行已過來萬福。”
天行已過來萬福。
實在是好意頭。
眾人吃盡碗里的紅豆粥, 也算到家了。
紀家父親母親老淚縱橫, 卻也難免想到振兒跟紋兒。
他們兩個在廣寧衛,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
眾人感念一會, 又圍著紀楚問他的情況。
倒不是問州城的紛紛擾擾,那些事還沒傳到村子里,大家就是問他吃得好不好, 睡的如何。
最后再恭喜他很快就要當爹了。
紀楚看了眼樂薇,眼中帶著笑,他回來之后,已經跟娘子說過一會話了。
對于這個孩子,他們自然無比欣喜。
聽著周圍人的祝賀,一群人終于坐下來了。
真正坐下來,再拜見一圈,便是小孩子們一一上前認人。
整個紀家熱鬧無比。
到了晚上,再加上跟著的親隨等等,三十多口人開始擺香案,迎玉皇。
都說年節事情多,基本是如此。
在屋子里面的時候,村里人還沒什么感覺,這么多人一走到院子,便把同村驚得下巴都要掉了。
紀家?
這么多人?
楚哥兒回來,還有那么多親隨呢。
等紀楚接完玉皇,紀家村村長等人才敢進門拜會。
原本就熱鬧的紀家,此刻更是不得了。
樂薇倒是稍稍皺眉,對相公小聲道:“你們剛回來,要不要先歇歇。”
州城里的差事,別人或許不知道,可她跟著這么多年卻是能看明白一些的。
再加上連日趕路,還是休息得好。
紀楚反而問她:“你呢?辛不辛苦,若是累的話,我送你回去休息。”
兩人說著話,周圍人只覺得羨慕他們。
這就是讀書的好處嗎。
楚哥兒考上了舉人,一路做官做到正五品!
即便是縣里的老爺們,逢年過節都要過來拜會。
聽說他在外面威風得很,連州城的老爺們都要聽他的。
現在回來又是這般風光。
雖說帶的人不多,可個個都騎著高頭大馬啊。
看看人家家里的,真不一樣。
有些人在外面做事,更有見識:“這是他低調,紀楚若是想高調,那整個原化州的人都比不過他。”
這樣厲害嗎?
他們怎么不知道。
你們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
聽著村人講自己的事,紀楚多少有點尷尬,好在老爹直接趕人道:“都過年呢,快回家吧。”
“我們家要吃年夜飯了!”
村里人一說要吃飯,那就是要趕人了。
別家就算了,紀楚家里肯定是雞鴨魚肉齊備的。
樂薇陪著嫂子們,還有三姐一起購置的,豐盛得很,各家肯定不好意思多待。
話是這樣說,樂薇還是道:“放心,娘他們多做了好多菜,一會送到各家去。”
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村里也是這樣。
一點光都沾不到,村里人肯定會說的。
所以下午那會,家里男女老幼都去廚房做事,多做出不少好飯菜,村里幾十戶人家,誰家都不會落下。
不管怎么說,也算改善伙食了,畢竟那可是大肉。
聽著娘子說著家里的事。
剛進臘月,他家就殺了兩頭豬,一個是家里人多,還有就是能拿到集市上賣。
不過今年都沒賣,給家里人添葷。
還有魚跟雞都買了不少,為了方便保存,全部都炸好。
就連饅頭都是一籮筐一籮筐的蒸。
那會紀楚雖然沒在家,可聽著這些話,就像自己也過了年一般。
眾人吃過豐盛的晚飯,紀楚他娘讓人早早散了,讓他們這些舟車勞頓的快點休息。
紀楚從善如流,突然發現,無論他們多少官職,多大歲數,回到家里之后,什么都不用操持了。
大事小情有父親母親,還有兄嫂主持。
他們夫婦倆跟著做事,吃飯,睡覺就好。
這讓習慣主持大局的紀楚還有點新奇。
不過由儉入奢易,一覺睡到天亮,他就習慣這樣的生活了。
早上起來的時候,其他人都起一個時辰了,還是追風第一個發現他起來的。
紀楚摸摸狼頭,走出去想跟著大哥劈柴。
紀大哥卻道:“這怎么能行,你可是寫字的手。”
紀楚笑:“哥,我如今寫得也少了。”
看著四弟劈柴利落,紀大哥才不說什么,可他依舊照顧弟弟,動作明顯快不少,還道:“把這點劈完就行了,夠用到正月十五的。”
其實早就劈得差不多了,但來人那樣多,紀大人害怕柴火不夠用。
紀楚跟著去放東西,看著柴房里整整齊齊的木柴,簡直能治好強迫癥!
“大哥可真厲害。”
聽到如此有出息的四弟這么夸,紀大哥連忙擺手:“怎么會,這都是小事。”
“對了,斧頭還是你捎回來的,確實好用的,很鋒利,也趁手。”
聽他們說著話,紀二哥帶著幾個小的回來,大早上就要出去買糖吃,實在沒辦法。
這幾個小孩基本都要喊紀楚叔公了,還要喊紀大哥爺爺。
這是真不適應啊。
紀二哥看到紀楚就眼冒金光,整齊了棉衣才道:“四弟,看二哥這衣服,收拾得整齊吧,那賣糖的小販,說什么都要買,我肯定不給。”
冬日里的棉衣自不用說。
無論放到哪里,都是硬通貨。
尤其是原化州。
整個原化州里,也紀楚一家,還有關系好的親戚,以及岳丈一家有棉衣棉被,其他人多數都買不到。
隴西那邊棉花產量,也夠他們當地普通百姓的了,再遠的地方,基本買不到。
說話間,紀楚三姐跟三姐夫也來了,三姐夫也不客氣,直接道:“咱們這地方能種棉花嗎?要是能種的話,我就去賣貨。”
三姐夫農閑時候是做貨郎生意的。
每次穿著棉衣出去做事,總是有人問,問得他心里癢癢,那是真想賣棉衣啊。
可他知道,這是四弟的心意,自己更不舍得賣。
要是他們這也能種就好了。
這話一說,眾人都看向紀楚。
紀楚只能遺憾道:“那種棉花品類,并不適合咱們這種,我記得之前送給原化州知州幾百斤種子,都沒能種活,就算存活下來也結不了果子。”
植物也有地域之分,實在沒辦法。
不過紀楚還是給大家一點希望。
“但朝廷已經讓人去其他地方尋找不同的棉花苗了,若是運氣好,說不定能找到適合咱們這種的。”
朝廷在找?
那是好事啊。
眾人終于高興起來。
不過紀大哥還問:“那麥種呢?我還聽說曲夏州那邊有好麥種。”
“這個放心,不出兩三年,就能送過來。”
等到明年曲夏州鋪開之后,肯定就不缺種子了。
“好啊,到時候咱們地里能多產糧食。”
“對,這可是大好事。”
“如今稅收公平,糧食產量再高,那日子一定好。”
因為紀楚的存在,他們整個紀家村的稅收都極為公平,這點已經持續好幾年了。
村里人自然非常感激,再加上昨晚吃了紀楚家的肉,今日還特意還碗感謝。
聽著大家說家長里短,紀楚便更悠閑了。
之前用的腦子,現在都給歇回來。
接下來幾天里,跟著家里人一起處理年貨,還趁著集市最后幾天,又去采買了香燭燈籠等物。
家里殺雞宰羊,又給村里送了些酒肉,紀楚還幫村里人都寫了春聯,算是終于備好所有年貨。
除夕夜,家庭舉宴,所有人都到齊了,嘴里說著吉祥話,一起祭祖守歲。
等到吃完飯,便是小孩子們最開心的時候。
從長到幼,每個人都有壓歲錢可拿。
樂薇早就準備好了,每個人都不缺,聽他們喊著四叔四嬸,叔公叔婆。
紀楚還真有點喜歡小孩子了,難道是知道自己也要有娃了,這才不一樣?
“好耶!壓歲錢!”
“好多錢啊。”
“我想買糖!”
“回頭買,這幾天不開市。”
聽著孩子們說話,不少人也問起紀楚,李師爺他們這些年的經歷。
經歷過那么多事的他們,可講的故事可多了。
只把一些小故事說出來,就夠眾人聽得津津有味。
中間的炭火越燒越旺,一起聽故事守歲,就連孩子們也聽得高興。
等孩子們實在困得熬不住了,周圍又響起鞭炮聲。
紀楚家自然也要放。
現在紀楚爹娘年紀大了,往年都是大哥大嫂放。
今年兄嫂的意思卻是讓四弟來。
紀楚怎么可能這么做,執意讓兄嫂過去。
聽此兩人自然帶了笑意,熟練地去取鞭炮燭火。
聽著噼里啪啦的爆竹聲。
新的一年到來了。
漳興元年,這個復雜的年份,終于過去了。
這幾年的混亂復雜,很多人都不能想象。
可經過番邦朝拜,加上清除舊黨。
朝中的權勢終于統一。
平臨國終于逐漸恢復平穩。
雖說廣寧衛跟兩浙還有戰事,但總體還算不錯。
只是兩浙那邊的海戰越來越多,沿海都想出海運礦石,勢必要跟附近島國,以及其他國家發生矛盾。
平臨國的商船一直是肥羊,海上力量要是不加強,那就更是手無寸鐵的肥羊了。
新的一年就要到來。
希望平臨國一切都好,希望平臨國的百姓日子越來越好-
“新年快樂!”
“新春吉利!”
漳興二年,大年初一清晨。
整個紀家村的人都出來互相拜年。
此刻沒什么官員,也沒什么百姓,大家都在互相慶祝新的第一年到來。
直到,村口出現幾輛馬車。
村子下意識道:“縣令,縣令大人?”
說完立刻看向楚哥兒。
那些往日趾高氣揚的大人們,跑著過來:“見過紀欽差!”
“下官等人,特意來給大人您拜年啊。”
“這么早就到村里,這是天不亮就出發了吧。”紀家村的人偷偷說。
以前村里的人,知道紀楚在外面做了很大的官,但看著縣令領著全體官吏一起過來拜年,才意識到什么。
紀楚的官,好像比他們想象中要大得多!
紀楚看著無奈,只好讓大家先進門再說,留著吃了中飯,眾人才散去。
等縣城里的官吏們走了,接下來是本地有名望的鄉紳。
這期間,紀楚也就是抽空去看了趟教他的夫子,其他時間都在應酬。
不過說起來,大家想要的東西大同小異。
棉花跟良種。
這兩樣是最能改變大家的生活的。
可惜這一時半刻,都是不成的。
不過在縣里建個作坊,倒是不錯。
紀楚思索片刻,看向又過來拜年的當地縣令道:“不如建個水泥作坊。”
水泥作坊?!
當真?!
那水泥的價格,堪比黃金啊!
不等對方做發財夢,就聽紀楚道:“年后,水泥的價格就會下來,頂多比普通石灰貴一點,但也是平價。”
怎么可能啊。
豐撫縣縣令一臉不信:“我有個親戚家買了水泥,說是一斤水泥,就要十二兩銀子。”
紀楚看過去,再想想水泥近乎低廉的成本。
之前那些建材商人買了五到十兩,他都覺得夸張。
怎么還有人十二兩銀子買一斤的。
紀楚無奈道:“對方不知道,這東西價格本身不貴,只貴在暫時稀少嗎。”
“知道啊,大部分水泥都用在西北城墻了。”豐撫縣縣令道,“就是這樣,價格才貴。”
豐撫縣縣令反應過來,暫時稀少。
馬上就要多了?
紀楚點頭:“朝廷的命令,水泥明年全面鋪開,價格也會便宜。”
紀楚意識到,州城那邊臘月十五才收到消息,當時一陣慌亂,肯定沒來得及給下面說。
不過也沒關系,頂多二月份,消息肯定能傳到。
李師爺跟著說了水泥的好處,鋪橋修路,修繕房屋,全都用得到,是極好的建筑材料。
只要建了水泥廠,肯定不虧的。
縣令也不是個傻子,還問了礦料的價格,得知礦料價格也會下來之后,越想越覺得可行,他甚至道:“建,建水泥作坊,就在這紀家村附近!”
這附近正好有空地,而且距離縣城不算遠。
紀楚倒是搖頭,只道:“要找個合適的位置,近水源,遠離人群。”
那水泥的揚塵實在太大了,對人的身體不好,既然要建,就要建得離村人遠點。
寧可多費工夫過去,也不能損害村民健康。
剩下的事就好說了,有李師爺在,肯定會把水泥作坊的事給說明白。
只要知道了配方,這東西的技術含量并不算高。
到時候幾個縣就會有一個水泥作坊,若是大縣,一個縣一個都有可能。
所以現在準備準備,對本地來說是好事。
豐撫縣縣令更是覺得自己來對了,不枉他過年之后,幾次三番過來啊!
不愧是紀大人,就是有辦法!
總之一句話!
紀大人給豐撫縣找到一條出路!
這倒不是紀楚突然想到的。
是看到村里人的生活,以及本地的情況,一直有這個想法。
當下,水泥肯定是最好的選擇。
這消息一出,整個紀家村都高興了。
雖然他們還沒見過水泥,可知道那是好東西!
而且開作坊,就在他們這附近開,肯定是好事,大家農閑的時候,就能去做工。
看著眾人如此高興,縣令也道:“等到開春一化凍,你們地里的活干完,咱們就開工。”
“好!”
“我們肯定去!”
“建成之后,是不是能掙很多錢?”
“說水泥能修路,那咱們村的路,是不是也能修,修好了下雨就沒那么泥巴了。”
村里人議論紛紛,讓過來拜年的其他村人,都艷羨不已。
縣令被大家說得高興,直接道:“倘若水泥真的便宜,礦料也便宜,到時候衙門能出料,你們出工,說不定都能修上路。”
紀楚都聽笑了。
那水泥要多便宜啊。
主要還是原材料。
估計各地都在挖礦料,再加上關外海外的補充,應該確實能便宜下來。
可要是搞村村通,那還是有點遠。
他們這些官員,還要更努力才是啊。
大年初七,整個村子更加熱鬧。
都在思考水泥作坊的好處,還會給他們生活帶來什么樣的改變的。
等正月初十,竟然又有一個消息傳過來。
還是經過百姓們口口相傳的。
“曹家霸占幾個村子的地,現在要還回了!”
“甚至追究到三十多年之前,但凡不是市價買的地,但凡有欺壓的存在,土地都要還給那些已經成為佃戶的百姓。”
“三十多年前?!當真啊。”
“真的,聽說幾萬頃。”
“那豈不是要分給很多很多人?”
因為追溯的時間長,所以涉及人員眾多。
就連豐撫縣好幾個村子都有牽連。
甚至紀家村也有受害者,不過這些年他們村子情況好一點,沒人敢欺負。
紀楚跟李師爺對這些消息并不意外。
距離州城也就兩天的路程,發生了什么,他們都知道的。
黎士杰幾乎事無巨細,把那邊情況都說明白。
既怕自己辦錯事,也是讓上司明白,他確實在做差事!
這簡直就是工作留痕啊。
紀楚只覺得黎士杰也挺好用的。
紀楚他們知道的消息,肯定更詳細一些。
事情從年前,準確說是紀楚他們離開之后就開始辦了。
黎士杰跟父親岳父商量過后,后面兩人肯定震驚不已,可還是聽了他的勸說。
誰讓紀大人真的可信啊!
扳倒曹家這事,都能做得不費吹灰之力,還有什么事,是他做不成的嗎?
雖說各家對那些田地都虎視眈眈。
但這種時候,要從中咬上一口,也會成為眾矢之的。
紀楚的性格如何,相信大家心里已經有數了。
不出意外的話,他以后還真是原化州鄉黨黨魁,各家肯定學他做事,否則以后日子就難了。
說起來,這黨魁不必曹家讓,人家自己就能當上。
再加上如今的皇上年輕有為,明顯是要干一番事業,這種情況下,不好忤逆的。
紀楚有權,還有兵。
倘若他想做,這事肯定能成。
這種機會要是不抓住,他們黎家張家,這輩子都起不來!
家里商議好,黎士杰馬不停蹄去找原化州知州。
要說欽差隊伍里的黎士杰,其實不算起眼。
畢竟大家的目光都在紀楚身上,平日里,明顯是紀大人的跟班。
所以他突然找來,還是放假之后找過來,讓知州很是奇怪。
這原化州如今的知州,來此地已經兩年,明年是第三年。
要說辦成的大事,這曹家算一個。
但曹家明顯是欽差的手筆。
而且若不是他催不動武器作坊的進度,朝廷也不至于派欽差過來。
所以這位柯霄賢柯知州面對明年的考核,心里自然打鼓,甚至早就做好原地不動,又或者直接降職的準備。
他倒是想過,趁著紀大人過來,也能攀上點關系,說不定能讓欽差回京復命的時候,能幫他美言幾句。
可這事上,自己確實沒有出力啊。
想到最后,只能感慨道:“時運不佳啊。”
就在他嘆氣時,黎士杰主動找上門,故而柯知州很奇怪。
等黎士杰說明來意之后,柯知州第一反應便是:“這是紀大人的意思?!”
紀大人想把曹家那四家的田地,全都還給百姓?
甚至要追溯到三十年之前?
倘若是紀楚的意思,柯知州必然會好好考慮。
“是在下的意思。”黎士杰開口道。
是你的意思啊。
那估計不太行。
柯知州雖然沒說出來,但稍稍停頓,已經表明態度了。
誰料黎士杰竟然繼續道:“但只要說了,紀大人必然會支持。”
“只是需要幾個人,來出這個頭。”
紀大人剛收拾了曹家,如果此刻再落井下石,難免顯得刻薄。
如果有人替他沖在前頭,把這個難處給攬下來,他絕對會保住大家。
黎士杰已經想明白了。
倘若不付出,肯定得不到結果。
而且紀大人根本不怕得罪人,他留這個空隙,就是看看誰能站在他那邊,好爭取更多的人。
等他回來之后,就算沒人也無所謂,他照樣能辦成。
所以,這所謂沖鋒陷陣的機會,也要自己爭取。
錯過這個機會,就沒有了。
黎士杰隱晦表達了自己的意思,那柯知州猶豫許久,不敢做決定。
說白了,就是要用這個行動,向紀大人表忠心。
但表忠心的方法,是把田地分給普通百姓?
柯知州低聲道:“聽說紀家為耕讀傳家,家里田地不算豐厚,若是?”
黎士杰很慶幸,他現在已經能聽懂大家各種謎語發言了。
知州的意思是,要不然把曹家的地想方設法給到紀家,這才是表忠心的方法啊。
而且這種方法,也是多數士族認可的。
幾萬頃良田,誰不眼熱?
直接給紀大人,豈不是更好。
黎士杰笑著搖頭:“大人若是貪圖銀錢,他早就是平臨國首富了。”
想想這些年的各項發展,紀大人不是不能賺錢,只是不想而已。
對他而言,分土地,才是最好的選擇。
柯知州心里詫異,又想著紀大人行事作風,好像真是這么回事。
“放心吧,此事若做成了,皇上,紀大人,都會夸贊的。”
更是讓柯知州給自己的政績做個補救。
更能留個好名聲。
黎士杰想方設法說服柯知州,終于在過年宴會上,柯知州隱晦提出自己的想法。
大意就是,衙門查出那四家不少田地,都是欺男霸女得來的,故而想要返還給含冤百姓。
還說什么,倘若那一家都不在了,也要送給他們的親朋等等。
再不行,就從官田佃戶里面選,讓他們成為普通自耕農,好自給自足,休養生息。
若只有前一句話,州城士族還會以為知州大人只是說說。
但加了后兩句,那邊是真心實意,在考慮如何補償被欺負的百姓了,甚至已經拿出初步的方案,這讓誰不驚愕。
眼看宴會氣氛立刻冷下來,有個劉家士族表示:“知州大人,可是吃酒吃多了。”
幾萬頃田地,要么收歸公有,然后買賣出去,要么讓曹家低價賣了,補礦料的虧空。
無論哪種方法,都能讓衙門得銀子,士族得田地。
如今什么都不要?
給百姓?
還要讓佃戶變成自耕農?
佃戶有了田地,誰還去他家做事?
這人想得倒好。
可土地兼并,一直是歷朝歷代的大問題,而他說的這兩種方法,都會讓土地兼并變得越來越嚴重。
人人有土地,人人才有飯吃。
倘若都當了佃戶,那就離改朝換代不遠了。
紀楚扳倒一個曹家,可不是想讓另一個曹家起來。
所以黎士杰猜得沒錯,拿捏心思也算準確。
又或者說,這是紀楚讓他猜到的。
就在其他士族一致反對的時候。
什么時間太長,賬目不清,唯恐有人冒領等等。
總之一句話,拿都拿來了,何必再送回去啊。
可黎家,張家,這兩家子弟率先站出來反對。
都是他們家挑的“熱血青年”,正是一心憂國憂民的年齡。
放在以前,這些宴會肯定不會讓他們來了,畢竟看到朱門酒肉臭的樣子,就會忍不住出來指點兩句。
現在卻是最好的時機。
這幾個人并不知道內情,只覺得其他士族實在狡詐,還田于民這種利國利民的好政策都不同意,是不是想自己獨吞曹家良田?
只聽一人道:“田地本就是百姓們的,曹家霸占多年,衙門一直沒給他們伸張正義,已經是做錯了,如今終于要撥亂反正,竟然以時間太久為借口,不還田地了?這是什么說法?”
“就是,該補償補償,該還的還。就是因為含冤時間太長,才更應該補償他們才是!”
兩人說完,下意識看向自家長輩。
完了,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誰料長輩黎士杰黎大人竟然朝他們笑著點頭,明顯有鼓勵的意思。
咦?
長輩們怎么突然變了。
往常這個時候,就該阻止他們說話了啊。
幾個十五六歲到十七八歲的少年立刻繼續發表自己的看法。
說的都是些年少之言,說的更是在場眾人都知道的話。
什么要主持正義,什么要公平,什么要為百姓考慮等等。
說到最后,在場不少士族臉色難看,明顯讓黎家張家制止。
但放這些人出來,就沒有收回去的道理。
反而是柯知州點頭:“不愧是年輕人,想法都很好。”
這一句話,算是定下他的意思。
柯知州已經作好決定,他要還田于民!
要把曹家用不正當手段弄來的田地,全都還回去!
就在其他人還要反對時,黎士杰終于開口了,他道:“也是,聽聞不少豪強想方設法買良田,做了不少惡事,要是能趁機清理了,對咱們原化州百姓來說,就是天大的好事。”
黎士杰。
欽差隊伍里的黎士杰。
劉家人剛要呵斥,就被旁邊拉住,低聲道:“紀楚的行事作風。”
紀楚的。
他們怎么給忘了。
黎士杰無所謂。
可他的上司是紀楚。
剛剛不費吹灰之力,整垮曹家四家的紀楚。
那還田于民,是紀楚的想法?
在場眾人也不是傻子,很快理清思路。
只怕,還真是紀楚的主意。
否則柯知州以前不發難,今日怎么突然有這樣的提議。
再看黎家,張家,明顯氣定神閑。
眾人面面相覷,似乎明白了什么。
還田于民,并非柯知州一拍腦門想出來的。
而是以紀楚為首,黎士杰的黎家,張家,一起提議的事。
紀楚為人不必再說。
柯知州還有一年任期,肯定想做出點什么。
但那是幾萬頃良田啊。
錯過這個機會,想要再從百姓手中買到手,又不知道要花多少銀錢。
故而此事從過年一直討論正月初十。
甚至傳得沸沸揚揚,連普通百姓都知道了。
此事說得言之鑿鑿,簡直像板上釘釘一樣。
紀楚笑著對李師爺道:“走吧,咱們也該去州城看看了。”
還田于民的政策傳得這樣快,這樣急。
既有柯知州在后面做推手,也因為這事對沒有田地的佃戶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幾項原因加起來,便是民意洶洶不可阻擋。
無論士族們同不同意,這事必然要成。
第109章
漳興二年, 正月十三,紀楚回到原化州州城。
這次他并未住到驛館,而是被柯知州請到州衙門后堂去住, 紀楚欣然前往。
此舉十分明顯,已經告訴原化州士族, 紀楚與柯知州確實有往來。
而還田于民這件事, 更是他們都同意了的。
一個本地知州,一個朝廷欽差。
分量已經夠足了。
再加上本地最大的家族曹家基本都被關起來, 另外三家情況差不多。
一時之間,這么大的事, 似乎真要開始行動了。
似乎誰反對都沒有用。
若是等到正月十八,衙門正式開門,豈不是要立刻行動?
這可如何是好。
州衙門的官吏,一半是朝廷任派,另一半基本就是本地士族子弟,后面的一半肯定不愿意。
偏偏衙門里曹家的人基本都關起來了, 他們的位置空懸。
所以對各個士族的子弟來說, 更是左右為難。
不聽知州跟欽差的話做事, 那升遷肯定無望。
聽欽差的話,家里面沒法交代。
就在他們為難之際, 已經有一些想要出頭的家族站出來了。
這些家族也聰明, 雖然不敢自薦, 但敢去找黎家, 張家, 私下里傳遞消息,說他們愿意補上空缺。
紀楚聽著柯知州講述如今的情況,笑道:“看起來情況不錯。”
不過讓他想到另一句話啊。
你不干, 有的是人干。
平臨國不缺人啊。
柯知州連連點頭,他都沒想到,事情會這樣輕松啊。
說起來,還是曹家為首的四家慘敗的原因。
已經沒什么勢力能阻擋紀大人做事。
對于那些小家族來說,田地就算不分給百姓,也不會給他們。
既然這樣,不如搏一把,倒向未來的原化州鄉黨黨魁。
說到底,還是紀楚給了他們底氣。
“大人您回州城之后,這事的進展肯定更快。”
紀楚也是這個意思,否則不會住到州衙門里來。
紀楚還笑:“那還田于民的事,本官就不管了,主要還是曹家那邊的罪行,還要接著審。”
不管?
柯知州想了下,反應過來。
大人是不想搶功,而且他還在處理曹家的貪污案,更會給其他人警示,好讓還田于民更順暢地進行。
甚至連黎士杰都不必參與了,他繼續做欽差隊伍里的事情即可。
剩下的,有他爹跟岳父去爭。
能不能在原化州徹底穩住,就看這次了。
這樣的變化,對其他家族來說,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本來眼巴巴看著曹家的財產田地,如今告訴他們,這些都沒了?!
這讓他們不甘心啊。
但不甘心也沒什么用,原化州如今的權力,可不在他們手中。
紀楚在那邊審著曹家等人。
柯知州在這邊說,要不要徹查本地隱田之事,以及所有佃戶們的冤情,真讓他們頭疼。
說起附近幾個州府,人家都在高興水泥作坊鋪開的事,很多地方都已經開始選地方建作坊了。
就他們這里,還因為去年的事爭吵不停。
不僅如此,就連武器作坊的歸屬權,暫時還沒下落。
年前想的美事,現在統統泡湯了。
不過也有人心虛,當時曹家墻倒眾人推,落井下石的人就有他們。
本以為沒了曹家,他們能占便宜。
沒想到,紀楚根本不給這個機會。
好端端的,討好那些百姓干什么。
現在走到哪,都能聽到還田于民的事,那些佃戶各個高興得不行,這像話嗎?
他們沒飯吃的時候,自己給田讓他們種,現在卻要背棄自家,簡直忘恩負義!
可惜這些歪理,根本沒人會聽。
眼看雙方矛盾越來越激烈,突然發生的一樁命案,讓紀楚跟柯知州都沒想到。
“劉家公子去莊子上玩的時候,殺了人!”
殺的是他家佃戶。
就因為那佃戶跟自家老婆孩子說:“咱們家那幾塊上好的田地,就是被曹家低價買走的,還田于民,肯定有咱們的。”
“等田地還給咱們,咱們就可以自己種地了。”
“天殺的劉家,一畝地要咱們七成糧食,真是不要臉。”
那郝佃戶就說了句這樣的話,被劉家公子聽到,氣得上來就是兩耳光,大罵道:“求著我家給你田地種,竟然私底下罵主人家!”
郝佃戶被打得冒火,開口便是:“什么主人,我家不過是租你家的田地去種,怎么就主人仆人了!我是正經的良民!戶籍上寫著呢!”
劉家公子本就最近發生的事極為不爽,當下讓家仆立刻去打人。
那些惡仆橫行慣了,立刻拳腳相加。
這還不算完,打完之后,直接把郝佃戶一家給趕出去莊子。
事情到這,郝佃戶一家只能自認倒霉。
問題在于,他們家的家當都被扣下,不僅如此,還說那是賠給劉家公子的物件,不準帶回。
當然,實際上姓劉的也看不上這些東西,完全是為了給郝佃戶添堵。
那些被小心使用,時時呵護的鐮刀鋤頭,都當玩意拿來嘲諷。
本就被打兩頓的郝佃戶氣得眼睛發紅,肯定要把鐮刀鋤頭搶回來,沒有這些東西,種地就更艱難了。
姓劉的少爺見此,竟然隨手拿著鋤頭,笑哈哈地砸向郝佃戶。
那么重的鋤頭,被郝佃戶視若珍寶地鋤頭,直接把郝佃戶砸死了。
一命歸西,再也沒了呼吸。
他死的時候,劉家公子還在哈哈大笑,讓人把這窮鬼抬出去。
等惡仆去拖人的時候,才發現郝佃戶已經氣絕。
嚇得眾人連連后退。
莊子上死了人,還被那么多人看見,肯定是瞞不住的。
劉公子屁滾尿流地回州城家里,半個字都不敢說。
但這事讓佃戶們知道了,氣得一定要討個說法。
郝佃戶的妻子兒女則哭得幾乎暈過去。
郝佃戶妻子是個能干的,平日種地也是一把好手,她哭成這樣,既是哭自家男人,也是哭以后的日子。
他們一雙兒女,一個六歲,一個三歲,以后如何過。
郝娘子在其他佃戶們的幫助下,決定來州衙門告官。
“想來衙門想要還田于民,那肯定是好官,咱們就去告!”
“對了,還有紀大人,那是為青天大老爺!咱們去告!”
郝佃戶的為人,其他佃戶都知道,看著他因為幾句話被趕走,還被鋤頭砸死,眾人難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所以地的活都不管了,一定要告!
要讓姓劉的付出代價!
這個案子并不復雜,人證物證也不難辦。
難就難在,這劉家,便是除曹家為首四個家族之外的第五個。
那四家沒了,他家最急著上位,最急著接手曹家的田地。
因為在他們看來,也就他家能吃得下那么多好田了。
可劉家沒想到,衙門竟然會做出還田于民的舉動。
這次沖突的發生,確實跟最近的情況有關,甚至是必然的結果。
但死了人,卻是誰都沒想到的。
衙門里的柯知州看了看紀大人,咬了咬牙道:“把姓劉的罪犯抓過來!”
直接抓?
下面差役們面面相覷,明顯不敢。
紀楚看了自己手下,直接道:“去抓人。”
“是!”
跟著紀楚的差役都是疾惡如仇的,在曲夏州已經很久沒見過這種橫行無忌的人了。
他們一定要把人抓過來!
尤其是弓春榮的堂弟,弓堂弟更是一馬當先,直接帶著人前去。
黎家張家的差役對視一眼,立刻給他們帶路。
抓人!
必須抓人!
衙門正堂上,郝娘子帶著兒女,還有佃戶們正在訴冤,就見一群差役氣勢洶洶離開。
只聽柯知州道:“大家起來吧,已經讓差役去拿人了。”
眾人一愣?
真的?
真的去拿人?
不管是郝娘子,還是差役們,此刻都傻眼了。
他們知道還田于民的官就是好官,卻也沒想到行動會這樣快。
想到他們拖了好些日子,才敢過來告官,就覺得一切雨過天晴。
郝娘子更是失聲痛哭。
如果他們早點來報官就好了,如果在物件被扣下,就來報官就好了。
可實際上,并非是他們晚了。
而是衙門做事做得太晚,以至于釀成這場悲劇。
正是這種情況,才更要還田于民。
讓普通人有立錐之地,這些豪強才不敢肆意欺壓。
佃戶不是他們的奴仆,普通百姓更不是他們的奴仆。
即使那些自稱奴仆的人,其實也不能任由他們打殺。
弓堂弟為首的差役去得迅速,剛到劉家附近,就看到一輛低調的馬車從側門離開。
“等會!把那輛車攔下!”
弓堂弟是個膽大心細的,直接道:“如此低調的馬車,還從側門離開?這不正常。”
果然,跟弓堂弟說得一樣,這馬車確實有異常!
里面坐著已經喬妝打扮的劉公子。
這劉家知道柯知州會拿這事做文章,為了保住兒子性命,竟然想讓他提前離開。
只要人走了,官府也沒什么辦法,頂多為難劉家。
反正兒子死不死,都要為難,不耽誤這一點。
劉家卻沒想到衙門行動如此迅速,那群刁民進了大堂沒多久,官差就來拿人了。
還是紀楚的親信過來抓人。
劉公子被弓堂弟直接從車上拽下來,腦門直接磕在車輪上,跟拽死豬一樣,讓人壓著去往衙門。
劉老爺劉夫人追出來,不論怎么呵斥,差役們皆充耳不聞。
這等罕見的動靜,讓一條街的人都聽到了。
原本劉家的位置還算安靜,可到了街上那可熱鬧了。
看著原本體面跋扈的劉家人,一個被人拖著走,另外兩個跟在后面求情,這場面誰見過啊。
“這不是劉家的嗎?”
“劉家那老爺夫人?”
“還有他們兒子,我在酒樓做店小二的時候見過他們,可神氣呢。”
“他們求饒的樣子可真好笑,以前多傲慢啊。”
“就是,現在不神氣了吧?以前都拿下巴尖看人的。”
“這么看,都只是普通人啊,不過就是有錢而已。”
剛開始大家還只是圍觀,后來直接叫好。
劉老爺劉夫人知道丟人的時候,為時已晚,周圍被他們稱作刁民的人,已經圍了上來起哄。
從他們出生起,就沒受過這種委屈。
等百姓們知道這姓劉的兒子殺了佃戶,直接喊道:“殺人犯全家!”
“你們都是殺人犯!”
“查查你們家的田地,肯定也有問題!”
“讓衙門抄了你們的家!”
群情激憤中,劉家少爺早就嚇尿褲子,直接被扔到公堂之上,準備接受審判。
為什么會這樣。
他不過是打殺一個刁奴而已。
給點錢就能平事吧。
為什么會鬧到這種地步。
劉家的情況讓原化州正月十八這日變得極為熱鬧。
等判定姓劉的不僅要給佃戶一家賠錢之外,還要打板子流放八千里后,州城士族全都老實了
聽說沒有直接處死,就是因為愿意給郝娘子他們大筆銀子,那些銀錢,足夠郝娘子帶著孩子們好好過日子。
不僅如此,馬上推行的還田于民,也會優先給她家,以后郝娘子就是戶主,加上在官府上掛了名,沒人敢欺負他們。
柯知州更是對幫忙的佃戶道:“你們有情有義,主動幫郝娘子申冤,還田于民的時候,你們也排在前列。”
這樣好?!
放棄地里的活,也要過來幫郝家出頭的佃戶們,實在沒想到,他們沒有被牽連,反而被優待了。
當下就有人道:“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
沒錯,柯知州就是要鼓勵這種行為,就是要讓大家知道,推進還田于民,那便有無盡的好處,反對的話,便如這劉家一般。
衙門開張頭一日,知州的態度便如此明確,各個士族基本明白什么意思。
眾人商議之后,終于妥協。
可讓他們同意的話,還請紀大人答應一件事。
曹家如今出事,除了田地之外,最大的收益便是武器作坊,如今甚至有五個武器作坊。
只要分給他們來做,他們就絕對不會反對。
州衙門里,紀楚聽到士族們的條件之后,都快氣笑了:“談條件?”
“他們有什么資格談條件。”
“那田地是他們的嗎?只是不阻攔就能談條件的話,豈不是空手套白狼?”
自從發生郝佃戶家的事之后,紀楚表情便不算好,如今更是如此。
柯知州得到紀楚的意思,立刻去辦。
要說這些能當上知州的官員,手里沒點本事,那是不可能的。
就說推進還田于民這事,黎士杰都嘆服知州的手腕。
得了紀大人的意思之后,更是厲害。
士族們還想談條件?
隨便找幾個告你們的佃戶,大家就吃不消,誰家還沒點事?誰家經得起查?
曹家那四家,再加上如今的劉家。
誰還敢出頭,那就站出來。
黎士杰感嘆:“柯知州如此有能力,之前怎么就?”
怎么就沒催動曹家啊。
這么一想,還是他們紀大人厲害。
這段時間,黎士杰跟著紀楚,一直在處理曹家后續尾巴。
事情查到最后,那曹家依舊在掙扎,跟京城來往頻繁。
可惜京城那邊直接把曹家老大貶官,大概率會把曹家全都扔到沿海邊陲,瘴氣蚊蟲極多之地,讓他們去那邊開荒。
倒是曹閣老年紀大了,應該不會跟大家同行,留在京城京城養老。
說是養老,也是體面的話了,畢竟要善待舊臣。
京城那邊,關于紀楚跟原化州之后要還田于民的事,也做了討論。
說到最后,沒人再敢反對。
如今皇上手里的權勢漸穩,想做什么事,阻力比之前小得多。
再者紀楚事情辦得漂亮,曹家罪證要多少有多少。
那邊打仗呢,他們這邊吃礦料漲價的差價,肯定要人頭滾滾的。
尤其是曹二老爺一房,他家可沒流放的好運氣,秋后問斬根本少不了。
要說曹家兩房,一個準備流放,一個準備上刑場。
曹二老爺更是知道,他們還沒真正定罪,外面那些所謂交好的士族,都等著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氣得幾乎要瘋了。
無論他如何裝瘋賣傻,紀楚根本不為所動。
見這招沒用,曹家又要給他銀子又要給美人,卻一點效果都沒有。
等到最后,曹二老爺已經沒了力氣。
他完了,再怎么折騰都沒有意義。
再聽說,那些田地要還給百姓,甚至還要用曹家的錢給他們賠償時,曹二老爺就算再不相信,也知道紀楚是個真正以民為重的人。
以民為重。
哪個當官的不這么說,又有幾個會這么做。
紀楚就這么做。
他做的一切,目的就那一個。
理清這個思路,就知道如何從他手下逃過一劫了。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
不過即使當時明白,估計也不會在意。
他被利益沖昏頭腦,根本做不出正確決定。
漳興二年,二月初二,龍抬頭的好日子。
還田于民的方案被飛速拿出。
從這一天開始,曹家等四家,欠原化州百姓們的債,要一一還了。
甚至從原來的追溯三十年,改為四十年。
只要能找到當時憑證的,又或者記在曹家賬目上的,全都能還回去。
等還完之后還有剩余的,則給到其他無田的佃戶。
幾萬頃良田換完,至少幾萬人家有了田地。
對整個原化州來說,都是好事一樁。
那郝娘子收到劉家的賠償金時都沒這么興奮,那銀子是用自家男人命換來的。
這田地更是他們家之前就有的。
終于回來了,終于有自己的土地了。
她現在住在自己買的房子里,還有田地,自己更是種地的好手,以后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的。
陪著她申冤的佃戶們,同樣如約分到地,就在郝娘子周圍,以后還能時不時幫襯。
都是講義氣的好人,以后肯定會相互扶持的。
因為善良得到的好處,想來以后會更加講義氣。
二月份的原化州,無論走到哪,都在聊分地的事。
“你家賤賣的地回來了嗎?”
“回了,已經拿到田地了,當初趁火打劫,便宜買我家的地,如今竟然全都還回來了。”
“我家也是,以后再也不去當佃戶了。”
“是啊還是自己地好。”
“你們說,那不過四家,就拿了幾萬戶的土地,他們也太貪了吧。”
“就是,太貪心了。”
“要是其他家霸占的土地也能還回來就好了。”
“去告狀唄,反正試試看。”
“你們這就不知道了吧,已經有人開始偷偷還了,如果事情做得太惡劣,一定會被揪到的。”
“為什么啊?總不能是大戶們心腸突然好起來了吧。”
“那肯定不是,好像因為在爭作坊的經營權。”
百姓們說的作坊經營權,指的自然是那五處作坊,五個武器作坊。
想要經營武器作坊,必須有官府的授權。
得到這授權之后,一個是朝廷訂單直接就是他們的,二是買礦便宜。
后者只要不過分,朝廷都是睜一只閉一只眼,畢竟要讓下面人盈利,但要武器,就必須拿出來。
不說后面的了,就算好好做官府訂單,都是一筆持續的收益。
而且跟官府搭上關系,更是證明自家的地位。
總之一句話。
得到武器作坊經營權,好處極多。
曹家能在原化州地位非常,跟這個也有關系。
不然其他各家為什么要爭。
知道得不到曹家田地之后,立刻說要拿經營權去換。
可惜紀楚根本不是能談條件的人,再加上柯知州嘗到甜頭,得到朝廷認可,一直沖在前面。
柯知州加上黎家,張家,直接把談條件的人勸退了。
什么都沒做,就想談條件?
有那樣簡單嗎?
空手套白狼,套到他們這了?
只能說,最近一段時間里,原化州的士族們臉色都不算好。
除了被整的,只剩將要被整的。
就在大家大罵紀楚是瘟神的時候,偏偏朝廷那邊,又明確給紀楚一個權限。
“由紀欽差指點,哪家來經營武器作坊。”
這句話就說明一件事。
皇上很滿意如今的處置結果,甚至連帶夸了柯知州,說他們還田于民的想法很好。
看著這道口諭。
整個原化州的士族只能把罵娘的話咽下去,滿臉都是討好。
想經營武器作坊,只能討好紀楚。
別的什么辦法都沒有。
可大家又莫名覺得安心。
因為讓紀楚分配的話,他肯定很公平,也不會問他們要額外的東西。
至于為什么有這樣的信任,大家心知肚明。
當然,這種做法并不會讓所有人滿意。
“不收不要,更不好辦事啊,那他提出的條件,肯定更是苛刻。”
是的,苛刻。
紀欽差把條件說出來時,整個原化州士族傻眼了。
“首先要審核,各家無官司,無案子,無人舉報欺行霸市。”
“族中人品要好,有口皆碑,遠近聞名那種。”
“建立相應的獎賞機制,對工匠跟作坊伙計都要好,拿礦的價格可以低于市價,但不能搶占等等。”
一條條下來。
只有道德模范的家族,才能獲得武器經營權啊。
而且這期間,還要防著有人舉報,只要有案子,就算是陳年舊事都不能容忍。
但前些年那情況,但凡老實點的家族,基本都不成氣候啊。
就想黎士杰他岳父張家,就因為是老好人,對誰都好,更不愛送禮走動,家中長子更是個禮義仁智信的君子,甚至都不怎么出來走動。
再往下數,那就是更小的士族了。
讓他們管武器作坊?
憑什么?
就憑人品好?
這些家族聽到消息的時候,也是不敢置信的。
平日謹慎為人,很多人都說他們是傻子。
現在告訴他們,這世道,傻人有傻福!
問到紀楚那,紀楚回答很簡單。
那些要利用曹家之事,爭搶武器作坊經營權的,沖著的都是利益。
既然沖這些事,以后武器作坊必然會再起爭端,必然重蹈覆轍。
這也不說,選那些小家族,珍惜名聲的家族不會出事。
而是他們更珍惜這份差事,必然會小心謹慎辦事,就算墮落,速度也沒那么快。
再說了,做武器這種活,還是越謹慎越好。
原化州的百姓們先是高興還田于民。
接著便是名聲好的家族歡欣鼓舞。
這般景象,似乎更加證明,如今上面是新皇,下面是新臣,一切都要改變了。
再抱著原來的想法?
那下一個曹家,就是你們!
而這里的事,自然也影響到很多地方。
一個是震驚紀楚的能力。
二是震驚新皇的態度。
以后要怎么做事,似乎已經有了方向。
可還有一件事,讓紀楚頻頻看向京城。
李師爺明白緣由,黎士杰卻并不清楚。
黎士杰自認為很了解上司了,可這會卻猜不透啊。
“曹閣老的事。”李師爺說了句,沒有再提其他。
曹閣老跟許閣老是好友,都是太子近臣。
尤其是前者,幾乎是太子內定的未來首輔。
如今算是在紀楚手中家破人亡。
那許閣老會怎么看?
紀楚搖搖頭,不管這些了。
把原化州的尾巴處理干凈,到京城再說吧。
說起來,原化州各地的水泥作坊也該建起來了吧,這事不能耽誤吧!
這可是接下來的重點工作!
有了水泥作坊,才能好好修路啊!
平臨國大部分地方已經動工了,就算沒有動工的也在選址。
原化州確實落后大家不少,誰讓之前的案子太大。
除了水泥作坊之外,紀楚所說的尾巴,還有武器作坊的生產。
不管以后誰接手,現在要給廣寧衛,兩浙,西北常備軍,以及附近駐軍的武器,肯定是不能少的。
外面紛紛擾擾,原化州武器作坊一直在做事。
等到二月結束,已經生產出足夠的武器,可以往各地運了。
武器一到,各地都能減少傷亡,這就是對保家衛國的士兵們,最好的保障。
過來押運的各地士兵,對紀楚都十分感激。
他們才不管這里發生了什么,他們只知道,欽差大人這差事辦得好!能保他們的命!
紀楚笑著道:“是啊,這就夠了。”
其他的都不用在意。
不僅不用在意,還要給你們弄火器。
那火器作坊都要落成了,還是用的曹家銀錢呢,建得那么好,一定要發揮出它的作用。
第110章
漳興二年三月初, 紀楚手頭上的事基本處理得差不多。
朝廷命他來督造武器,武器訂單全部完成。
暗里讓他整治貪腐,同樣抓住曹家等三家把柄。
甚至幫朝廷刷了個還田于民的好名聲。
剩下的事根本不用他操心, 田地的事,柯知州肯定會干得極為漂亮, 否則對不起皇上的夸贊。
只要這事做成, 年底的考核就不會差,皇上那的評價也不會差。
黎家張家還幫他看著, 基本不會出什么大問題。
但選誰管理武器作坊,卻是要紀楚一起去看的。
到如今, 已經有五家被選入其中。
像黎家張家,原本都想爭取,但思索再三,黎老爺為了兒子主動退出,只讓張家過去。
主要張家的大兒子,是個品學兼優, 還不喜人際交往的, 說什么利益往來太惡心。
以前看著像傻子, 如今卻脫穎而出。
黎家做個背后的支持者即可。
省得讓兒子被詬病。
這就是原化州的變化之一。
以前都喊著舉賢不避親,現在自己則主動要避嫌。
其余被選出來的四家, 基本都是這種情況。
以至于這五家都戰戰兢兢的, 半點不敢做什么。
畢竟天上掉餡餅這種好事, 對真正的老實人來說, 只會覺得不安, 完全沒有欣喜之感。
所以五家來衙門談事的時候,各個都跟鵪鶉一樣,臉上半是高興, 半是擔憂。
這不會是什么陷阱吧?!
難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事實上,紀大人就是帶著他們去看了五家作坊。
這五家里,其中四個已經很順手了,只要半年時間,便能完全接手。
里面很多技術,還是經過紀楚改革過的。
工匠跟伙計,也是好用的,接手便能繼續做事。
平臨國需要更換武器的地方極多,半年左右,便會見到收益。
這是那四家作坊的好處。
還有一處,則是完全新建的。
“火器作坊,大家應該知道。”
肯定知道。
這可是拖垮曹家的利器之一。
甚至有人傳言,說這里邪門的很,就是因為建了火器作坊,那四家才沒的。
所以誰接手接倒霉。
當然,也有人說,這完全是謠言罷了,就是有些人想嚇退競爭對手,這才故意放出的消息。
不管傳言怎么樣,反正這作坊建得格外好。
大概是曹家他們以為,以后的火器作坊必然是他們的。
而且紀楚都說了,火器作坊能掙很多銀錢,故而這作坊建得極為可觀。
不說別的,三十多個大開間,都夠容納大幾百號人,還有專門用來研究的工作間等等。
為了跟其他作坊配合,中間道路也修好了。
前來參觀的五家嘖嘖稱奇。
曹家他們確實下了血本,看樣子要做長遠買賣。
如今他們下獄,這些東西也都是衙門的了。
可問題在于。
其他作坊不僅有地方,還有技術跟人才。
甚至后兩者才是最重要的。
火器作坊,完全是個空殼子啊。
紀楚并不會隱瞞這些事,直接道:“其他作坊都有舊例可依,唯獨這火器作坊是新建。”
“所以一切都要從頭做起。”
從頭建起,說起來簡單,但麻煩多多。
雖說以后能賺錢,可萬一出事了呢。
不能太迷信未來的利益啊。
曹家不就是一個例子。
這讓原本就保守的五家,更加有些猶豫。
五個作坊參觀完,需要分配經營權了。
五家面面相覷,前面那四個作坊都差不多,選哪個都行。
但最后一期火器作坊,自己不想做,也不好推給其他人。
一時間,原本應該熱鬧的場合,突然沉默下來。
本就不善言辭的眾人,此刻話更少了啊。
李師爺看著,心里忍不住道:“這就是讓一群老好人一起做事的結果嗎!怎么有點好笑啊。”
估計這武器作坊里,已經很久沒出現過這般謙讓的畫面了?
紀楚對此早有準備,但他沒提如何分配,只是把武器作坊新章給列出來。
“以后一年一查賬,兩年一復審,五年大審不合格,就要換人。”
剩下的條條框框,肯定要提前說明白,以及工匠,伙計們的保障,以及武器的質量要求等等。
其內容之繁雜,普通人聽了都要打瞌睡。
但眼前五家眾人則認認真真記下。
這般煩瑣的規矩,反而讓大家心里安定下來。
就說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如今的武器作坊雖然還掙錢,但權限明顯是小了,而且必須受到監督,還要按照規矩做事。
除了精挑細選的五家會嚴格執行之外,其他人家,肯定各有心思。
所以這不是白吃的午餐,是要他們付出十分的認真,才能得到的差事。
眾人心里穩定下來,面容也平和不少。
那問題又回來了。
五個作坊,經營權如何分配?
以他們求穩的性子,肯定想選前四個的。
紀楚直接開口道,說出他的決定:“那就抓鬮吧,誰抓到哪個,就經營哪個。”
說實在的,眼前眾人的水平都差不多,沒有誰額外突出,也沒有誰額外的不妥當。
大家缺的都是機會。
所以抓鬮吧,抓到火器作坊的人,就認認真真從頭操辦。
或許一年半載的賺不到銀錢,但總會有盈利的。
五家面面相覷,想了想道:“抓鬮好。”
“那就抓鬮。”
“抓到什么是什么,大家也不用爭了。”
“沒錯,抓鬮吧,能經營武器作坊,都是我們想都沒想過的。”
“是,無論誰抽到火器作坊,咱們互相幫襯著點。”
眾人討論之和諧,就算傳到外面,也是沒人信的。
但事實就是如此。
以利聚集的人,必然會因利吵得你死我活。
但因為德行聚在一起的人,必然會注重道德觀念。
不管這個道德會不會改變,能持續多久,至少如今是這樣的。
和諧的抓鬮儀式很快開始。
柯知州跟本地通判也趕了過來。
五家一一過去抓鬮,默默許愿自己不是火器作坊。
如今的各個作坊經營權只有五年,其他地方都開始賺錢了,這地方才剛起步,萬一給別人作嫁衣裳,那就更虧了。
大家不指望能賺多少,至少不虧吧?
“我做兵器。”
“我家做防具。”
“張家抽到了火器作坊。”
眾人下意識看過去。
張老爺跟張家大公子無奈苦笑。
他們家確實倒霉。
五選一的概率,都能被他們選到。
張老爺安慰道:“火器的前景好。”
沒錯,火器前景好。
但前期投入大,這作坊還要自己一一布置。
后面一句話也是大家的心聲啊。
紀楚笑道:“放心,制作火器的人,我會幫忙調過來的,技術這方面不用擔心。”
祝亞祝耘可以留在這里,幫著他們籌備火器作坊。
真的?!
張老爺瞬間開心。
對啊,怎么把紀大人這個靠譜的人給忘了。
可紀楚并不是一味地安慰,還是要說明以后的困難。
從零開始,可不是什么簡單的事。
而且這里的人才遠不如曲夏州,想要做成,一定會耗費不少精力。
不管怎么樣,三月初五之后,武器作坊的事情徹底了結。
甚至順手來了個更新換代。
不管是冷兵器還是熱武器,該升級升級,該換技術換技術。
如今幾個管事的家族,也算是有些德行的。
更別說,外面人虎視眈眈,他們想要保住自己這份差事,必須更加小心謹慎。
不管是真有德行,還是假有德行,君子論跡不論心,這就足夠了。
作為原化州如今最拔尖的年輕官員,基本已經是本地鄉黨黨魁的紀楚,他的言行跟態度,很大程度代表接下來本地的態度。
不管大家愿不愿意,都要跟著他的方向走。
眼看著各地欺壓百姓的情況越來越少,越來越不敢肆無忌憚。
整個原化州的百姓都是開心的。
以后他們這里,就有人給他們主持公道了!
即使大家知道,紀大人作為本地人,永遠都不能在這里做官,卻依舊給他們帶來了好日子。
原化州各地百姓,每日都在討論還田于民,每日都在討論豪強們的覆滅。
本地民風漸漸變得不一樣起來。
因為大家都知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道理,好像真的實現了。
這些事情處理完,紀楚也到該離開的時候。
欽差的事情做完之后,肯定要立刻回京復命。
而且里面有很多細節,還要向皇上稟告。
除此之外。
許閣老那邊,更要有個交代。
當年他在曲夏州,很受許閣老的照拂。
如今卻把他的老友一家查辦,必然是要有個說法。
放在以前,紀楚說走也就走了。
但這次還要再回家一趟。
樂薇已經有六個多月的身孕,肯定是不能跟他一起走,所以家里還需要安頓。
他也要快去快回,娘子生產的時候,必然要回來的。
樂薇對此早有準備,六個多月的身子,已經能看出懷象了,她干脆道:“放心吧,娘,兩位嫂子,還有姐姐都很照顧我,我在家不愁吃穿的,你安心去做事就好。”
其實也正是這樣,紀楚才能安心在外面做事。
李娘子也道:“有我在還不放心吧,我也有生產的經驗,你們只管打拼才好,回頭給樂薇掙個誥命回來。”
這雖是說笑,倒也并不是不可能。
為了早去早回,能趕上生產時回來,紀楚他們回來得快,出發的也快。
漳興二年三月十五,紀楚,李師爺,黎士杰等欽差隊伍,便帶著曹家罪證進京復命。
雖然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可該匯報的還是要匯報。
一行人騎馬回京,只用了八日,便直接進了京城。
紀楚李師爺已經是第二次來京城,算是熟門熟路。
但其他人卻是頭一回來這,皆是新奇不已。
弓堂弟跟著李師爺去吏部遞到京文書時,整個人都呆愣愣的,完全看不出來捉人的氣勢。
“這就是京城,就是吏部?”
有生之年,他竟然能來這找地方啊。
聽說在這里面當官的人,至少也是進士,想想都厲害。
對方一聽他們是紀大人的手下,更是道:“等會,你們先別走,我們立刻把文書遞上去,告訴薛侍郎你們已經來了。”
薛大人,便是薛明成。
果然,李師爺他們很快就被喊了過去。
那薛大人對李師爺很是熟悉,也不用拘禮,笑著就道:“想著你們最近就要進京,早就給你們備好客房了,總不能還住驛館吧。”
“走走走,一起去接你們大人。”
吏部其他官員看到薛大人的反應,只覺得新奇。
他們這位薛大人是皇上近臣,有幾個閣老說話,都沒他管用。
而且他極為聰明,不是誰都能看得上的。
唯獨對紀楚,卻是與眾不同。
雖說欽差身份不同,但也不用他親自去接,還接到自己家中。
估計也就是紀楚沒提前說自己已經到了,否則肯定要去城門口迎接的。
不管別人怎么看,反正薛明成一定要紀楚一行住到自己家,還恭喜道:“聽說你快當爹了?這可是大喜事。”
“我保證讓你快快回去,好夫妻團聚。”
聽了這話,紀楚不搬都不行了。
一段時間沒見,這薛明成明顯更加“狡猾”。
到了薛家,一切事情自然不用他們操心,薛家人安排得很是妥當。
薛明成跟紀楚則在書房交流這次曹家一事。
原化州的情況,紀楚事無巨細地說一遍,沒什么可以幫曹家隱瞞的。
京城這邊,薛明成同樣如實相告。
皇上年前給紀楚的密旨,明面上督造,實際查貪污。
曹家對此雖有猜測,但派欽差之事實在推脫不了,只能選了紀楚。
本想著讓紀楚幫忙解決,而明面上,確實也是這樣做的。
因為做得太真,而且給的解決方案又極好,就連皇上身邊的人,都以為紀楚真的要幫自己的鄉黨。
連自己人都瞞過去了,更何況曹家。
曹家大爺就是那時候開始忘乎所以,為了銀錢大肆收受賄賂,好讓原化州的二老爺囤貨。
之后事情敗落,曹閣老徹夜未眠,替兩個兒子求情。
“曹家老大一房流放,就是求情的結果。”
“二房本就在老家,老家祖產基本敗光看,曹閣老便直接舍棄,那邊是棄子了。”
曹閣老心里沒怨氣是不可能。
那是老家,是根基,是祖產。
敗光這些東西,對他們來說,比殺了他們都難受。
話說到這,紀楚已經明白薛明成的意思了。
“所以,曹閣老同樣恨我?”
“這是肯定的,他如今賦閑在京城的宅子里,日日都要寫幾句詩來罵你。”
這事雖做得秘密,卻也瞞不過薛明成的耳目。
紀楚還真有點好奇,這是怎么罵他的。
薛明成見曹閣老的態度影響不了紀楚,終于敢提另一件事了:“不僅罵你,還罵許閣老。”
曹閣老私底下,一會罵紀楚,一會罵許閣老。
甚至罵許閣老的比例還更高些。
誰讓紀楚是許閣老帶出來,之前那么多照拂,如今都喂了狗,搞的他家破人亡。
可說到這,已經也沒什么問題。
紀楚不在意這些事,許閣老官場沉浮這么多年,要是因為別人寫詩罵兩句就難過得要命,也不存在的。
“以及,緬懷先太子。”
緬懷先太子。
這才是最重要的。
連許閣老都沉默許久,整個人像是老了許多歲。
而先太子舊臣們,更是私底下哭個不停,說若是先太子還在,曹家必不可能這般。
以太子仁心仁德,不會讓老臣受難的。
當年太子的脾氣秉性,大家都清楚。
手底下人犯了錯,多是小懲大戒,根本不會真的處罰。
而如今的皇上卻不同。
從整治二王爺余黨,再加上對朝中多項事情改革。
以及對臣子們有錯必罰的態度,都跟太子的寬厚截然不同。
對比一下就是。
前上司是老好人。
現在的上司是鐵腕作風。
大家難免懷念前上司。
“但治理國家,跟做買賣不一樣。”紀楚直接道。
先太子的仁厚,是指對自己能看得見的人仁厚。
是虛偽的仁厚,是顧頭不顧腚的仁厚。
對于天下間的百姓來說。
他們不需要這樣所謂的仁厚君主。
他們需要一個鐵腕皇帝。
對于邊關的將士們來說。
他們更不要君主對他們心存憐憫。
只需要快刀斬亂麻,弄死貪官污吏,把武器給他們送到前線去。
依照平臨國如今的情況。
當好人,絕對當不了好君主。
紀楚當然不是在夸如今的皇上十全十美,只是在說,比先太子更適合坐這個位置。
可這些話聽到薛明成耳朵里,已經足夠了,他笑著道:“皇上聽到這些話,心情肯定也會好些。”
畢竟曹家的事,讓朝中的老臣子們“兔死狐悲”,私底下思念先太子,實在讓人膈應。
薛明成同紀楚說這些事,就是讓他小心一點。
那些懷念先太子的人,肯定會找他麻煩。
可以說,朝中今上一派,跟先太子一派,幾乎成了兩個陣營。
曹閣老罵紀楚罵許閣老,再懷念先太子,讓許閣老也只得裝作不知道,同時心里滿懷愧疚。
而曹閣老這般做,也是仗著自己一個兒子流放,一個兒子秋后問斬,已經無所畏懼。
最好是讓皇上把他也殺了。
那看著朝局還穩不穩。
皇上也肯定不會殺他。
就算讓紀楚說,紀楚也不會殺曹閣老,殺人是為了解決麻煩,而殺他,根本解決不了。
薛明成嘆口氣:“是啊,這事就是惡心人。”
“不說這個了,我已經把你到京城的消息送到皇宮了,頂多今天晚上,皇上就會召咱們進宮。”
晚上進宮,除非要緊的事之外,那便只有親信才有這個待遇。
不出意外的話,還會設宴招待。
皇上對紀楚的看重可見一斑。
但紀楚思索片刻,卻稍稍搖頭:“今晚,讓我去見許閣老吧。”
你?
今日去見許閣老?
還推了皇上的事,去見許閣老?
若換了旁人,薛明成都要以為,紀楚是先太子的人了。
可薛大人明白,紀楚跟他一樣,根本看不上先太子的性格。
那位就不是做君主的材料。
見紀楚堅持,薛明成道:“你總要給我個理由吧?”
“一個是要對許閣老有所解釋。”紀楚直接道,“在曲夏州時,他照顧我不止一次。”
“還有就是,曹閣老這般做派,針對的就是許閣老。”
如今先太子一派,基本以曹閣老許閣老兩人為首,曹閣老賦閑之后,就剩許閣老。
所謂的懷念先太子,便是讓許閣老愧疚,從而疏遠皇上。
也是帶著先太子一派表態。
這番做派,不少人都看得出來,卻也沒有立場去勸。
或者說沒辦法去勸。
許閣老深受先太子大恩,他無動于衷才奇怪。
前去勸說的人,也不止一個了。
紀楚憑什么斷定,他能解開許閣老心結?
薛明成深深嘆口氣,怎么辦,他確實有些相信紀楚啊。
“好吧,那我要去宮里走一趟,跟皇上說明。”
“許閣老最近的態度,確實也是皇上的心病,要是能把這病給治了,更記你一大功。”
本來要去見皇上的,現在不見皇上,卻要見大臣,肯定是要薛明成親自說明情況。
“勞煩你親自跑一趟。”
“客氣什么,以后有的是機會要還。”薛明成也不客氣,讓下人直接去取官服,他要立刻進宮。
而紀楚這邊,則先讓李師爺去許閣老家遞了名帖,說今晚想要拜訪。
剩下的,就是等許閣老的回復。
不回復也沒關系,反正他肯定會出現。
沒辦法,他時間緊張,必須快點做完差事啊。
好在許閣老那邊給了面子,請他晚上赴宴。
估計也是聽說,先推了皇上的小宴,想先去他家的緣故。
所以傍晚時候,紀楚帶著禮物,以及李師爺出現的時候,許家上下的態度都有些奇怪。
今日是三月二十三。
紀欽差回京的第一日。
先把自己的身份通牒給了吏部,然后被吏部侍郎請到家中做客。
本來晚上直接去皇宮赴宴的,誰料自請來許閣老家中。
放在以前,許家肯定會覺得,這紀大人知恩必報,是個極好的。
之前不僅拼盡全力營救許大人,回京之后,更是第一個來看。
但現在卻有些微妙。
因為紀大人在先太子一派眼中,就是白眼狼!
曹閣老那么好的人啊,他的兩個兒子,都被害慘了!
換作先太子在的時候,根本不會這般懲罰的。
他們是有錯,卻也不至于趕盡殺絕吧。
紀楚上次來京城的時候,名聲還不顯赫,沒人知道他的態度,只當他是許大人幫過的官吏。
便自動把他認為先太子一派。
可許閣老本人,以及他的學生裴新祿裴大人,卻知道不是如此。
更是因為這樣,所以他們看到紀楚過來的時候,更是不知該說些什么。
許家書坊里,今年五十七歲的許閣老年紀不算特別大,可現在白發蒼蒼,盡顯疲態。
估計是這些年事情極多,折磨得不輕。
紀楚道:“許大人還是要多保重身體。”
許義許閣老看著紀楚,眼神依舊溫和,開口道:“你一路奔波過來,也要注意休息。”
旁邊的裴大人嘆口氣:“紀楚,也是難為你了。”
許閣老的學生一開口,便知道他們師徒的態度。
裴大人還道:“你不該來我們這的,今晚去赴宮宴才好。”
省得皇上不喜。
不應該摻和到先太子跟今新臣之爭。
可見他們看得出來,先太子的人再怎么掙扎,也是秋后螞蚱,緊跟新皇才是最好的。
聽到這,紀楚也不客氣了,直接道:“既然如此,那許大人為何悶悶不樂,為何又會被閑詩所擾。”
知道先太子那邊不行了,怎么還難過?
紀楚知道答案,可就是要問。
“先太子待我們不薄。”裴大人剛說,就見許閣老擺擺手,接過話道,“以前也同你說過太子的良善。”
一聽到這,紀楚就道:“許大人,恕我冒犯,您以為若以先太子性格,會如何處置曹家。”
不用他們回答,紀楚繼續道:“肯定跟當年的二王爺一樣,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因為感念曹閣老的不容易。”
“但是許大人,這樣真的好嗎。”
紀楚起身拱手道:“大人,您明明知道,這樣不行。”
“就像您在曲夏州平息指荒為田一事,幫他們慢慢遮掩一般,難道天下事,真的都能這樣平?”
“按那種方法平息曹家倒賣礦料,只會養出更大的蛀蟲。”
紀楚最開始表露的方法,就是跟許知州在曲夏州的方法一脈相承。
這甚至是曹家信任他的開始。
以后證明,紀楚雖為許大人下屬,做事卻跟他完全不同。
這并不是紀楚否認許閣老的為人,而是想說,對于爛肉來說,直接挖掉是最好的選擇。
“可以慢慢來的。”裴大人皺眉道,紀楚怎么還指責上他老師了。
紀楚讓李師爺把手中的文書拿出來。
“那他們可以慢嗎。”
“他們已經慢了三四十年,還要讓他們等嗎。”
這份文書里,是曹家在原化欺男霸女,橫行無忌,掠奪田產的罪證。
四家加起來,一共八萬頃良田,八十萬畝的良田,如今分給了八萬多戶百姓。
這幾十萬佃戶重新有了田地。
四十年的時間里,幾十萬人失去自己的土地。
還要他們等嗎?
再等到什么時候?
等到起義?
等到拿起鋤頭到“反賊”?
“太子的仁德,若只對看得見的人仁德,便不是真仁德。”
“他既然要做皇帝,就要對天下人負責任,但他看得到天下人嗎。”
“是一個目光短淺,只信教條的酸儒,是讓平臨國走向滅亡的罪魁禍首。”
“大人,您看得出來,這不是太平盛世,這是有著頑疾的三百年王朝。”
“這種時候,真的需要一個這樣的君主嗎?”
先皇懲治的文官貪腐。
各地的武備松弛。
再加上平臨國四鄰蠢蠢欲動,以及士族兼并土地的嚴重。
這真的是太平盛世?
絕對不是。
只要連著兩年有什么天災人禍。
平臨國衰落的速度,遠比所有人想象的要快。
許大人看不出來嗎?
他當然看得出來。
他只是覺得,這艘腐朽的大船還能動,還可以慢慢修補。
他心中的明君會做到的。
實際上并不行。
以他守孝半年,把自己累病累死的行為就看得出來。
許大人對先太子的愧疚,并不只因曹閣老的酸詩。
是因為他在心中,早就明白先太子不是明君,早就明白對比新皇,先太子的行為就是不合適。
今上或許不是明君,更不是個磊落的君主。
那太子更不是啊。
許大人愧疚的根源在這,或許在太子還在世的時候,他便已經不是個忠臣了。
這對自幼讀圣賢書的真君子來說,無異于日日夜夜的酷刑。
紀楚送過來的文書,寫著的是幾十萬人的生計,是平臨國的頑疾,甚至只是頑疾的一部分。
一個曲夏州,一個原化州。
也不過是平臨國偌大國土的幾十分之二。
紀楚直接道:“大人,既然您已經不忠君了,不如愛國,不如把這份愧疚投射給百姓。”
“您不是在為皇上效命,是在為百姓請命。”
裴大人聽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啊?
誰教你這么說的?
不忠君都無所謂啊。
讓皇上聽了,立刻砍你腦袋。
可后面那句勸,卻又能說到人心坎上。
他們不是要選個明君去效忠,他們是在為百姓請命啊。
以裴大人對老師的了解,這句話對老師絕對有所觸動。
果然,一直沉默的許閣老微微抬頭,看著紀楚道:“好張巧嘴。”
“不只是巧嘴。”紀楚直言,“還有對局勢的判斷。”
“大人,下官今日不去宮中,卻來您這里,您覺得皇上會懲罰我嗎。”
不會。
許閣老心里默默回答。
新皇對自己認定的事,頗有些獨斷專行,對人也頗為狠辣。
但絕對不會計較這些細枝末節。
因為紀楚不可能喜歡先太子,更不可能是先太子一派的。
而且不管敬安如何想,至少他要做的事,跟新皇是一致的。
想到這,許大人忽然笑了。
是他鉆牛角尖了。
再這樣下去,就要步先太子的后塵。
送走紀楚,許大人此刻終于能說出心中那句話。
“先太子不適合做君主。”
此話一出,直接在京城掀起軒然大波。
都說人死為大。
人家都死了,你還這樣說?!
許義!
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這話當然是曹閣老氣急說的。
可許義后面還有其他話等著。
“利民之事,絲發必興;厲民之事,毫末必去。”
什么是好的君主呢?
對百姓有利的事,就算是再小也要去做。
危害百姓的事,再小也要革除。
這句話,既是對先太子縱容二王爺,以及眾人想象中會包容曹閣老的最好反駁。
同樣,也是對如今君主的要求。
許大人承認那位不適合做君主,可也沒說這位就一定合適。
否則,咱們就按照順應民心的標準來看看。
什么,圣人無常心,以百姓之心為信。
什么安民可與為義,而危民易與為非等等等。
總之一句話。
好君主標準,是要對百姓好。
其實這話,由一個大臣說出來,頗有些不好。
君臣君臣,哪有臣子指責君上的,這還評價上了。
誰讓這個時候特殊。
先太子的事困擾皇上許久,而且皇上這得位也有問題。
還有一點是。
他不在乎。
皇上可不在乎這些,他年富力強,有的是時間精力,打造一個更好的平臨國。
這些小節,先放放吧。
而許閣老不知道這些話很危險嗎?
他也知道。
但不在乎啊。
繼續為先太子“守節”他做不到。
直接效忠新皇,他也做不到。
那就只能做這件事了。
一句話,別想了,好好做事吧!
醒來之后思考一下,自己為百姓做了什么!
紀楚這邊,則終于要進宮面圣。
是要把最近的事做個總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