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死后又會是什么呢?
沈美娘在和李洵風聯系上后,就等著青詞和寶兒回來。
這兩人也在一開始說好的時間前回來了,唯一讓沈美娘有些意外的是——還有個陌生的女人也跟了過來。
這女人從看到沈美娘開始,眼睛就跟黏在她身上一樣。
寶兒給沈美娘介紹道:“美娘,她就是蜀中那位很厲害的女商人,她叫顏舜華。”
“顏娘子。”沈美娘很是有禮地對面前的女人頷首微笑。
顏舜華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對她道:“見過葉夫人。”
沈美娘卻聽到了另外的聲音——
“啊啊啊,系統,俺見到活的女主了!女主好美好溫柔,劇情都崩成這狗屎樣了,女主還是按照原劇情當上貴妃了!我靠,這就是強者絕不抱怨環境!”
沈美娘被這聲音刺得耳朵疼,有些奇怪地觀察眼前的顏舜華。
眼前這人明明沒說話,那剛才的話難道是沈美娘的幻聽不成?
她又瞧了瞧身邊的人——好像真的只有她能聽到顏舜華的心里話。
沈美娘面上不動聲色,試探問:“不知道顏娘子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這個顏舜華是蜀中富商,做的都是大生意,就算她發現了寶兒利用她算計十八寨子的頭人,也不至于跟到這里來吧?
她這般閑的嗎?
顏舜華面上浮起淡淡微笑:“葉小娘子在蜀中與我談交易時,提到了葉大娘子。在下很是仰慕您,特地想來見您一面。”
沈美娘點頭,但同樣,她的耳邊還是有奇怪聲音——
“系統,就算是度假世界,我也想幫女主……誰不想和漂亮姐姐貼貼呢?”
沈美娘看過宋薇的那些書,也就能聽懂這些奇怪的聲音。
再結合,沈美娘從別處聽說的,顏舜華本是益州顏氏的庶女,但一朝落水后,就性情大變,斗嫡母嫡姐,還經商成了蜀中巨商。
這人提到了系統。
難道顏舜華是在快穿做任務?那她豈不是就是姜頌的老鄉?
沈美娘眼里閃過一絲懷疑。
但她還有要事和青詞商量,便只能先放下對顏舜華身份的猜測。
沈美娘道:“顏娘子,我和青詞還有話要說,你若是無事,我就先和青詞進屋去了。”
顏舜華笑著點頭。
然后,沈美娘的耳邊果然又響起了女聲——
“系統,快幫我兌換幾個道具,我要幫女主!”
沈美娘深深看了眼顏舜華。
顏舜華顯然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疑惑問:“沈娘子,看我做什么?”
沈美娘搖頭輕笑:“沒什么。”
目前看來這個人好像沒什么惡意,那沈美娘……也沒必要立刻除掉她。
先盯著她吧。
沈美娘進屋后,那奇怪的聲音終于全都消失了。
她給青詞看了李洵風的畫像,道:“今晚麻煩你去月神廟,從他手里把證據拿來。”
她將一匣黃金放到青詞手中:“這是酬勞。”
青詞也沒有推卻,點頭道:“好。”
沈美娘又叮囑了青詞幾句話。
入夜,沈美娘和姜頌在一起等青詞回來。
寶兒說要和他們一起等,但將近三更天的時候,她就撐不住睡了過去。
只剩姜頌繼續堅持陪沈美娘等著。
她突然又聽到了那奇怪的聲音——
“系統,女主怎么會和一個書里沒有姓名的路人甲在一起了啊?”
“這個世界劇情崩成這樣,男女主家世變動,不會就是因為這個不知道從哪來的路人甲吧?”
沈美娘只能聽到在他們隔壁房間住下的顏舜華的話,而那個“系統”的話,她一句都聽不到。
她也不知道那個系統是怎么回答的。
沈美娘揉了揉眉心。
姜頌以為她這是擔心青詞,忙溫聲安慰她道:“青詞武功那般好,肯定不會有事的。”
沈美娘聽到姜頌的話這才回過神,她看著眼前在燭光的襯托前,顯得格外溫柔的少年。
窗戶半掩著,偶爾有一點點涼風吹動著他額前的碎發。
不知為何,沈美娘就想到了“歲月靜好”這個詞兒。
她搖頭:“我沒有擔心青詞,她武功那般好,我是……”
沈美娘正準備說出顏舜華的奇怪之處,還可能是姜頌家鄉人的事,就聽到那奇怪的聲音又響起——
“系統,你的意思是說這個路人甲,根本就不是這本書本來存在的人?”
沈美娘停下原本想說的話。
她還想聽那邊還要說什么,可偏偏她又聽不到后面的話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個系統回答了顏舜華的疑惑,她不再追問,沈美娘也不能得知更多的信息。
沈美娘道:“沒什么,我就是走神了而已。”
她現在不知道那人的具體來歷,還是不要貿然開口為好。
況且,她自己能聽到顏舜華的心聲,說不定那人和系統也能聽到她的話。
“好。”姜頌看了沈美娘一會兒,還是選擇相信她。
他又問:“美娘,這么晚了,你餓不餓,我去給你做。”
沈美娘看姜頌這樣,忍不住笑道:“不用啦,我要是餓了,肯定會和你說的。”
姜頌點頭,他又問沈美娘渴不渴,困不困。
最后還是沈美娘再三說她不渴不餓也不困,姜頌才終于安靜下
來,又默默陪著她等。
不過他等著等著,就靠著沈美娘肩睡著了。
沈美娘看了他一眼——該不會又渴又餓又困的是他吧。
沈美娘聽到石板街上打更人的聲音傳來,已經是四更天了。
門也終于被人推開,沈美娘伸手放在唇間,示意青詞別吵醒姜頌和寶兒。
她輕輕挪動姜頌,讓他躺在小榻上繼續睡。
沈美娘和青詞到另一間客房內說話,她接過青詞拿回來的證據翻看。
青詞道:“李洵風說這上面,都是你離開之后,仙師又以各種借口獻給月神的新娘和兒女,還有仙師這些年常來往的商人。”
沈美娘翻看名錄,突然看到一個人名,立刻拿給青詞看:“你瞧這個人,她是不是就是之前在南州時,被葉家的掠人買賣過的人之一。”
青詞在葉司馬倒臺后,把葉司馬這些年掠人買賣還能找得到的人,都梳理了一份名單出來給沈美娘看。
沈美娘還讓青詞給了那些人中,愿意回家也有家可歸的人一筆錢。
青詞看著這個名字有些不確定。
事情都過去一年之久了,不記得才正常,但沈美娘向來記性好。
她斬釘截鐵道:“一定就是她。”
沈美娘摩挲著紙頁。
她知道這人會是很重要的證人,但她并不確定這人是否會愿意替她作證。
沈美娘經歷過十二歲的事后,她在很長一段日子里都不相信任何真情。
可是她后來又見到了為父母報仇的趙家兄妹,還有為師姐妹報仇的青詞,甚至就連她自己……
她的親人、朋友們也從未忘記她。
沈美娘對青詞道:“你去找到她,看她愿不愿意出來作證……不,這件事還是交給寶兒,你先休整一夜,明日立刻動身去思州城找沈溫。”
這種勸人的事,交給已經在六尚局待過,懂得人情世故的寶兒會更合適。
沈溫按她之前的計劃,也應該到了亦或是快到思州城了。
沈美娘攥緊手,眼里滲著幾分恨意和期待。
待到下月十五時,人證、物證都有,還有能給她撐腰的大官在。
沈美娘要親自撕下所謂神靈和仙師的真面目,把他們蠅營狗茍、浸滿人血的勾當全攤開給每一個人看。
青詞和沈美娘說完話就去睡了,沈美娘卻睡意全無。
她倚著窗,望著窗外的弦月,還有點點零落的星星。
秋風吹過,沈美娘也渾然不覺。
“我怎么睡著了……”姜頌猛地一激靈,才看到沈美娘又站在窗前出神。
他忙起身,跑到她身邊,道:“美娘你等青詞可以,但別對著涼風吹,會生病的。”
沈美娘回神,看姜頌滿眼關切,避開這種容易煽情的話。
她故意道:“青詞已經回來了,都睡下了。”
姜頌聞言果然紅了臉,支支吾吾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著了……”
但可能是被沈美娘轉移話題轉移多了,姜頌很快反應過來:“美娘,你別想又逃避!我們是在說你不要吹冷風的事!”
沈美娘也沒想到姜頌成長得這般快,都不好哄了。
她只好道:“我知錯了,行了吧?”
姜頌不情不愿點頭,又聽到沈美娘突兀道:“宋江江,你說人死后會去哪里啊?”
姜頌聽到這話愣住。
沈美娘望著明月,自顧自道:“道家說人死后會去泰山冥府,佛家說人會入六道輪回,這里的人說月神會保佑你……”
“但都不是。”沈美娘轉過頭看姜頌,“人死了,就是死了,會變成森森白骨,說不了話,喘不了氣。”
那些被仙師以神靈之名害死的人,也都會這樣。
這也是沈美娘當年一定要跳出來阻止拜月儀式,阻止那些人獻祭新娘的原因。
“日子再長一些,就連白骨都沒了,成了泥、成了糞、成了土。”沈美娘輕笑,“王公貴族、販夫走卒都是如此。”
姜頌也不清楚沈美娘說這個做什么。
但下一刻,他就明白了過來。
“我當年就不明白,為何要為了虛無縹緲的神靈,殺掉一條又一條鮮活的生命。”沈美娘越說眼神越迷茫,“我從這里逃離的那些年,常常懷疑我是不是做錯了。”
“直到……”沈美娘的眼神突然變得堅定,“我遇見了你。”
沈美娘過來抱住他:“宋江江,我其實也很奇怪。我和你一樣,我也喜歡多想,喜歡想奇奇怪怪的事,有許多和這個人間格格不入的想法。”
“關于生死的這些道理,在我七八歲的時候,我就已經悟出來了。”沈美娘眼里滿是惆悵,“可是沒人認真聽我說,更沒人聽得懂。”
沈美娘道:“你是第一個。”
姜頌聞言,垂眸看沈美娘。
此刻的她,在月華下,顯得溫柔、恬靜。
或許,在沈美娘張揚恣意、玩世不恭的外表下,一直都藏著一顆敏感的心。
這樣敏感的她,和同樣多思的姜頌,也就難怪會彼此喜歡了。
第62章 第62章不要搞迷信。
姜頌第一次看到沈美娘把她柔軟的一面暴露出來。
他想起了沈美娘的那些朋友,問:“美娘,你的朋友們,他們難道也不理解你嗎?”
“不理解。”沈美娘有些遺憾,“沈志是相信我才不相信月神,幼安則一直都是相信人有魂靈的,李洵風倒是完全不相信月神……但他也只是在神鬼之事上和我一樣。”
沈美娘總是給人精明感的狐貍眼里,難得有幾分悵然。
她道:“我小時候,還想過很多很多東西。”
“天為何如此廣,地為何如此寬,水為何往低處流,春夏秋冬緣何會更改。”沈美娘的眼里是無窮無盡的好奇,“走在路上為何要賤避貴,又為何都是人,有的人就是奴隸,有的人就是貴人……”
沈美娘有些淡淡失落:“沒人會回答我的問題,后來我自己摸索出了一些答案——山川湖海會如此,定然是有我不知道的緣由,但絕不是什么神靈主宰。至于貴賤之別,那不過是權貴們維持地位的小把戲。”
姜頌感受到沈美娘更用力地抱緊他,她輕聲道:“沒想通這一切前,我很痛苦,想到答案后,我也很痛苦。”
沈美娘不止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瘋子,不然她為何會有那么多離經叛道的想法。
直到她遇到姜頌。
原來她不是瘋子,她只是比這里的人更早一點醒來。
姜頌和宋薇的存在,讓沈美娘相信千百年后,她的疑問會得到徹底回答,她期待的生活能夠實現。
“美娘……”姜頌抱住沈美娘,“我們可以一起去我娘的家鄉,或許在那里,我們都能夠過得很好。”
沈美娘聽到這話卻笑了:“倒也不錯。不過我想我們大抵,這輩子都是去不了的。”
從宋薇的那些日記里,沈美娘大概知道那些美好
的生活,還需要一千多年的滄桑巨變才能達到。
她和姜頌,想必有生之年都是去不了的。
“能有你聽懂我的話,我就已經很開心了。”沈美娘道。
兩人用力抱緊彼此,他們都知道彼此是這個世界里,最理解對方的人-
拜月儀式這日,一切都按沈美娘事先安排的那樣進行著。
唯一的變數,就是青詞那邊找到了沈溫,他也答應了前來。
但沈美娘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不是真心答應,以及他會不會前來,又究竟什么時候會到。
不過——沈美娘看了眼身邊的姜頌,實在不行,就只能把姜頌的真實身份說出來。
姜頌察覺到沈美娘看他的眼神,道:“美娘,你看我做什么?”
“到時候要是沈溫趕來不及時,我就得借你的皇帝身份一用了。”沈美娘直接道。
姜頌點頭:“好啊,只要能還美娘你清白,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沈美娘聽到姜頌的話沉默片刻,就挑眉一笑:“還是算了,我自己來就好。”
應該能趕得及,再說就算沈溫不來或是來遲了,這次人證物證都有,沈美娘也不會再像十二歲那樣被誣陷了。
她要親手替十二歲的那個沈美娘,洗掉所有潑在她身上的污水。
姜頌和沈美娘到拜月儀式時,到場的人已經很多了,和沈美娘記憶里一樣多。
她印象里,不論是麗娘被她攪和的第一次獻祭,還是后來她代替麗娘作為新娘來這里,卻意外得知所謂新娘真相的那次。
這里的人好像都是如此多。
他們根本意識不到這是在看一場謀殺,而全都認為這是一件光榮的事。
“您二位來了,請到這邊來。”道童引兩人入座。
他們果然給沈美娘留的是最好的位置。
沈美娘和十八寨子每個寨子的寨老,還有四大姓的頭人們都坐在一塊。
身旁的某位寨老,主動和沈美娘拉近乎:“聽說這位夫人是從上京來的巨商,不知可是經營的什么生意。”
沈美娘輕笑:“是些小生意罷了,上不得臺面。”
看來她給月神廟捐了一大筆錢的事,在十八寨子已經人盡皆知。
那位寨老又奉承了幾句,道:“若是夫人以后有什么生意,盡可以來找我們寨子,我們寨子不比你現在住的那處差。”
沈美娘聽到這話眼里閃過一絲輕嘲,面上卻還是笑著的:“好。”
那寨老看著沈美娘好看的眼睛,夸贊道:“夫人的眼睛當真生得好看,比最好看的珠寶都還要奪目。”
沈美娘聽到這話笑意更深。
她記得當年這位寨老,可是最討厭她的眼睛的。
這里的人喜歡談論她的六指,也喜歡議論她像小狐貍一樣狡黠的眼睛。
他們都說這是月神降下的懲罰,是她是孽種的證據。
可如今這些人竟然也會夸贊她這雙眼睛。
沈美娘不再和這位寨老寒暄,偏過頭握住了姜頌的手。
她的指尖還是如往常般泛涼,還好姜頌的手總是很暖和,能夠溫暖她。
姜頌察覺到她的動作,有些不明所以看過來,下意識就回握住她的手。
他小聲問:“美娘,你是不舒服嗎?”
今日這些人大多是當年將沈美娘視為“孽種”的烏合之眾,她的不幸和這里大部分人都脫不了干系。
她是不是看到這些人,心里不舒服?
沈美娘搖頭,和姜頌咬耳朵:“我就是想摸摸你的手。”
姜頌有些臉紅,但還是任沈美娘繼續摸他的手。
沈美娘感受到指尖傳來的,源源不斷的暖意,心里也踏實不少。
“來了!”
沈美娘聽到身后的人群傳來激動的聲音。
仙師和他的弟子們終于出現了,而他們身邊還帶著這次將要被獻祭的三對童男童女。
沈美娘的目光在人群里找了一圈,終于找到了這些小孩的父母。
他們其中不知道祭祀月神真相的父母,臉上大都洋溢著笑容,很是驕傲自己家的小孩能夠被獻給月神。
就算有人眼里有幾分不舍,也沒什么難過的心緒——
他們是真的堅信,被祭臺上的火燒死不是死,而是去了神仙去的地方,成了仙。
至于當年被沈美娘救下,知道月神真相的那幾位“月神新娘”,臉上都幾乎毫無血色。
但她們也沒人敢哭。
這是祭祀神靈,是為族人求得神靈庇佑的典禮,哭是不吉利的。
沈美娘的目光和冉麗娘碰上,沈美娘也沒有絲毫心虛,只微笑著對冉麗娘頷首。
冉麗娘可能是知道現在的一切都怪她當年的怯懦,都是自食惡果。
所以,她望向沈美娘的眼里有后悔,有難過,甚至有一絲愧疚,卻沒有怨恨。
在知道所謂神靈都只是一場騙局,卻還是只能看著唯一的親生女兒赴死后,冉麗娘真正的悔了。
沈美娘卻只是輕飄飄地看了那人一眼,就收回目光,重新落回了祭臺之上。
仙師道:“癸酉年甲申月丙辰月,秋,祭月神。”
“拜——”
其他人都起身跪拜,只有沈美娘和姜頌還是坐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沈美娘當然不會跪這個月神。
她當年被看作“孽種”時,都不稀罕拜月神,更不要說現在了。
仙師看到沈美娘和姜頌的舉止,就算心中不滿,也不能表露出來。
畢竟這二人是外鄉人,還出了那么一大筆錢。
“再拜——”
沈美娘看著那些不過五六歲,最大也不超過八歲的孩子,歡歡喜喜走上祭臺。
她眼睫微垂,遮掩住眼里的寒意。
那些孩子不會知道等待他們的是什么。
他們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自豪的笑容,無比期待著這場獻祭。
“興。”
自此算是禮成,仙師的弟子們將手中的火把丟到祭臺下的木堆上,事先潑了石漆的木材很快就燃了起來。
火自下而上蔓延,立刻將整個祭臺都包裹住,焦臭味被風一吹就彌漫開來。
沈美娘聽到耳邊愚人們的歡呼聲,仙師和他的弟子們不斷的頌祝聲,嘴角的上揚的弧度越來越大。
但她眼里的冷意卻越發明顯。
“沅沅——”冉麗娘還是拗不過心底的擔心,哭著向祭臺跑去,卻被人拉住手腳。
除了她之外,其余幾個當年被沈美娘救下來的新娘,也跟著哭著往祭臺而去。
沈美娘摩挲著小拇指,那處明明早就不疼了的陳年舊傷此時又疼了起來。
她知道她想要的機會來了。
“諸位這是做什么?今兒是祭祀月神的好機會,你們在這里成何體統?”仙師斥責道。
他指揮弟子,道:“來人,把她們都拉出去。”
冉麗娘拼命掙扎,向沈美娘投來求助的目光,可是沈美娘依舊只是微笑著看她。
在這一瞬間,她才愈加明白沈美娘當年的無助。
明明她說的都是真的,明明她沒有一個字是假的,可是還是沒有一個人會相信她的話。
沈美娘如今給月神廟捐了這許多錢,連寨老們都對她如此禮遇有加。
就算自己戳破她的真實身份,只要沈美娘抵死不認,也沒人能傷她分毫,還會讓冉麗娘再被仙師數落。
原來,當年的美娘,是這般絕望。
或許,她比自己還要更加絕望——因為不救她,不為她說話的人,是一兩個時辰前,她剛剛豁出一切救下來的人。
“這幾個瘋女人,也不知道是你們哪個寨子、哪家的……”
沈美娘聽到身邊的寨老、頭人們議論紛紛,其中一人道:“怎么跟那個孽種阿怪一樣,以前你們天天指責我們沈家出了孽種,但這些瘋子可不是我們沈家的。”
沈美娘瞇眼看去,是當年沈頭人的大兒子。
想來是在沈頭人死后,由他頂替了他父親的位置,成了新的沈家頭人。
這人看來還沒他爹一半聰慧,到現在都沒有發現他的幼弟,已經被謝閣老接到上京,去指認沈美娘是在逃的殺人犯了。
沈美娘也得感謝這人不聰明,加上謝閣老做事謹慎。
他為了不被人發現,只是派人偷偷接走了當年第一個發現沈美娘“殺人”的證人。
“阿怪?
什么阿怪?“沈美娘輕聲問那幾個聊得火熱的寨老和頭人。
沈頭人道:“夫人,你不認識她,她是個古怪的孽種,生下來啊就是六指,被神詛咒受天罰的短命鬼一個……”
“你說什么。”姜頌厲聲打斷這人的話。
他知道這樣有些莽撞,可他就是聽不得旁人這樣貶低沈美娘。
沈美娘依舊笑意盈盈,問:“你繼續說,我還想聽聽。”
沈頭人看到姜頌眼里的殺意,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才道:“她一出生啊,仙師就說她注定要給我們十八寨子帶來大麻煩,還是滅族的大災。”
“要不是她生母沈七娘夠潑辣,在寨子里也說得上幾句話,那個孽種早就被摔死了。”沈頭人說得活靈活現,“可是啊,這孽種就是孽種,后來她才十二歲,就害死了十幾個人,連我爹都被她給害死了。”
“你說,這不是孽種,是什么?”
沈美娘眼里的笑意漸深,道:“你說的確實有理……”
“有理什么啊,他有什么……”姜頌忍不住道。
可他的話沒說完,就被沈美娘攥緊手,姜頌只好閉上了嘴。
沈美娘盯著眼前的沈頭人,繼續問:“不知,那個孽種,如今在何處?”
“死了唄。”沈頭人道。
沈美娘緩緩松開握著姜頌的手,伸手將小指上的戒指摘下。
她把戒指,放到姜頌手心,對他笑了笑,像是讓他不要擔心。
沈美娘的耳邊還時不時傳來那些人議論的聲音——
“死的好,不死等著她長大了,把咱們全都害死嗎?”
“早就說她是不干凈的精怪轉世,就該把她殺了。”
“可惜沒找到尸首,不然一定要把她的尸首給剁碎了,扔進池里泡著,叫她下輩子,不敢再投咱們這兒來了。”
……
沈美娘聽到那些話,嘴角勾了勾,起身向祭臺走去。
火已將熄,灰燼被風吹得亂飛,有的甚至落在了沈美娘的肩上和發間。
仙師以為沈美娘是來沾月神福澤的,讓弟子們從還在燃燒的木堆里捧來草木灰,就要給沈美娘兌水叫她喝下。
沈美娘盯著幾人的動作,輕嘲:“你們這些哄騙人的技倆,都七八年了,竟然一點都沒有改進。”
仙師動作一愣,李振鶴也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沈美娘提起裙擺,走到將要被徹底燒毀的祭臺中央,火堆的余熱有些刺疼和灼燒感,她卻好像渾然不覺。
沈美娘走到最中間的地方,踩了踩腳下的地,確信腳下是怎么一回事后,抬眼向仙師看過來:“仙師,當年你說,我若是活到十五歲,就會將整個十八寨子的人全都害死。”
“可是,我今年都十九了。”沈美娘輕笑,“看來,仙師,你的本事也不過如此嘛。”
仙師總是故作高深的臉上,表情變得驚恐。
他瞪大了眼睛,聲音顫抖道:“你、你是沈美娘?”
沈美娘輕輕點頭。
“您這般害怕做什么?您說我會把所有人害死,可如今大家不都還好好活著嗎?”沈美娘反問。
“還是您怕我把你做過的勾當,都公之于眾,比如……”沈美娘的腳尖輕點了點腳下的地,輕笑道:
“這下面其實是空的,剛才所有被獻給月神的孩子,就在這下面?”
第63章 第63章我聞神仙亦有死。
沈美娘站在原地,她含著笑意望向眼前的仙師,時間好像被緩慢地拉回到十二歲的那個漫長夏日。
小小的沈美娘坐在用來抬月神新娘的轎子上,她小口小口咬著阿娘給她做的肉餅。
轎子要在月神廟停一晚,讓月神先“見見”,等到第二日再獻祭給它。
為了平息被沈美娘攪亂第一次獻祭月神儀式的月神怒火,這次除了冉麗娘,還多了十二位新娘。
沈美娘看夜已深,四周都靜悄悄的,就掀開花轎簾子下來,還去掀了其余新娘們的簾子。
可是她們都睡著了。
沈美娘想,可能是下午讓她們喝的那碗符水的緣故。
但沈美娘總是給阿爹阿娘揉肩捏腿,她不識字,但知道哪個穴位能叫人疼,能把人喊醒。
她把其他新娘都搖醒了,還問她們吃不吃肉餅。
可是她們好像都很畏懼沈美娘,紛紛搖頭不說,還不解地盯著她。
沈美娘猜想,是這些人都知道她“孽種”的名聲。
沒人理沈美娘,她也不生氣,解釋道:“仙師都是騙你們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沒了,不會成神仙的。”
其他幾個新娘子不為所動。
沈美娘又道:“我沒騙你們,被燒死會很疼的!”
那些新娘子還是不理她,有人反而對她啐了一口:“阿怪,你是嫉妒我們可以被獻給月神吧,不像你,一生下來就不祥,是被月神厭惡的孩子。”
沈美娘聽到這話有些不高興。
若是放在平常,她一定要給這人兩耳光。
可是現在是救人的要緊時候,沈美娘只能繼續苦口婆心勸:“不是的……他們都是騙你的,世上根本就沒有鬼神。”
“那你倒是證明給我們看啊。”
“就是,你證明給我們看看再說!”
……
沈美娘聽到這話,轉頭看向被供奉的神像。
她拿起桌上的貢品,就要往神像上砸去,不過身邊的女孩子們拖住了她。
沈美娘身形瘦小,被幾個姑娘拖著,當然動作不得。
有位年長的姑娘,好心道:“阿怪,你怎么可以砸月神呢?你還活著就是月神大度了,你應該虔誠供奉,好換得月神的寬恕才是。”
沈美娘搖頭:“不是的、不是的,被燒死會很疼的,我和幼安見過被燒死的尸體,都難以辨別人形了。”
可還是沒人會聽她說話,那些人依舊不解地看著她。
又有人道:“我娘見過上一次獻祭月神,她說獻祭月神后,都是什么都不剩下的,干干凈凈的。”
沈美娘當時年紀小,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能讓這些人相信。
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這奇怪的現象。
不過——
沈美娘從記憶里回神,往后退了退,立刻有一撥人提著鏟子、鋤頭等工具涌了進來。
姜頌也拔劍,站到沈美娘身前,護住她。
她指著剛才站的地方,道:“就挖這里。”
下面眾人聞言就要上來,已經反應過來的仙師更是指著沈美娘,直接道:“你這瘋子,你這個孽種,你做出這種事,月神會降罪給我們每個人的。”
“月神?”沈美娘輕笑,“你們這里的人格外迷信神靈,不,也許應該說是——”
“你希望每一個人都相信月神的存在。”沈美娘乜了仙師一眼,“不然,你可就沒飯吃了。”
這些人都相信月神的存在,所以,沈美娘這次要找不相信月神的來幫她。
比如,這群幫她“掘地三尺”的人,就是她利用小乞丐從思州城找來的乞丐。
就在沈美娘找來幫忙的人與十八寨子的人對峙時,一個細弱的聲音從地下傳來——
“娘……”
這個聲音像是某種開關,讓騷動的人群都冷靜下來。
下面的六個孩子,可能是被剛才大火熏疼了眼睛,一個勁兒地流著淚,聲音也有些沙啞。
已經被仙師趕出去的冉麗娘和其余幾位母親,已經趁亂又跑了進來。
她們奮不顧身跑過去抱住自己的孩子。
冉麗娘檢查著女兒,發現她除了被嗆了幾口,裸露在外的臉蛋略微有些發燙外,身上一點燒傷都沒有。
她摸了摸女兒身上的衣服料子,又湊上去聞了聞,才發覺她身上的衣裳已經事先浸了醋、涂了蠟,里面還貼著繡了一層南邊來的透氣紗布。
冉麗娘像是想到什么般,抬眼向沈美娘看過去。
是美娘做的?
對,一
定是沈美娘做的,只有她才有這般大的本事和細致的心思,還有……如此的善心。
“我作證……”冉麗娘顫顫巍巍起身,指著仙師道:“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仙師,所謂的月神新娘也好,獻給月神的兒女也罷,全都是這妖道斂財的工具。”
寨老們有人眼中是驚訝的神色,也有人眼中是害怕與惶恐。
沈美娘將這些人的表情盡數納入眼中。
其中一位最年輕的寨老,問:“仙師,你說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說獻給月神嗎?怎么這些孩子,全都在這地下?”
仙師張口正想解釋,卻被沈美娘的笑聲打斷。
眾人向她看過去,她才道:“都看我做什么?你們不是都最信任你們這位仙師嗎?”
剛才質問仙師的寨老,追問:“阿怪……沈夫人,你可知道其中真相。”
“我知道,當年我就說過了啊。”沈美娘端起剛才仙師遞給她的符水,“這符水是個好東西,只是喂給新娘和孩子們的符水里摻了迷藥。”
“不過今日,我讓人替換了給這些孩子的符水。”沈美娘與李洵風相視而笑,“至于為何要放迷藥,當然是因為……仙師要和十八寨子里,最有地位、錢最多的寨老們,用買賣人口和仙丹來換錢。”
仙師還沒辯駁,如今十八寨子里最厲害的田寨老先反駁:“買賣人口能賺幾個錢,別說是一個月神新娘,就算是把這寨子里所有女人都賣了,也值不了幾個錢。”
“我不是說還有仙丹了嗎?”沈美娘輕笑。
她的目光落在那幾個劫后余生、撿回一條小命的孩子身上,眼神愈加寒涼:“你們說這仙丹是怎么煉的?”
“若是來了葵水的月神新娘就運氣‘好些’,仙師只會給她們喂藥,讓她們幾乎葵水不斷。”沈美娘道。
聞言,在場的人都被沈美娘的話震住。
沈美娘道:“為何月神新娘一般是五年一獻,因為五年正好是一個女孩子在這種情況下,被折磨到死或是不成人形的最大期限。”
等到將死不死時,就可以賤賣得遠遠的,一個身體已經到了崩潰邊緣的女子,被人伢子領了去,不消多時就咽了氣。
既多賺了錢,還不必臟了自己的手。
沈美娘看著眼前被請出來的月神像,道:“若是孩童,就更簡單些,直接殺了放血,再把小小的尸首埋到這月神廟下面去。”
她說完這話,就將手里的符水潑到月神上,轉身看向所有人:“這就是所謂月神福澤的真相。”
“仙師和在場十之八九的寨老、頭人想來都清楚罷。”
沈美娘的話無異于平地起驚雷。
原本因為沈美娘破壞儀式的憤怒的人群,在片刻的怔愣后,將矛頭對準仙師和高高在上的寨老、頭人們:“仙師,她說的可是真的?”
在場的許多人,都有過親人,亦或是親人的親人被獻給月神的經歷。
他們沒什么文化,也易被煽動,在遇到天災吃不起飯時,仙師就說要給月神獻祭。
他們照做了,也確實度過了難關,因此維持著常年的祭祀……
可誰也沒想到所謂真相會是這樣。
沈美娘沒注意身后人群的騷動,從地上撿起一把鋤頭,想將月神神像的頭砍下。
“你做什么!”仙師驚道。
沈美娘卻不為所動,又揚起手里的鋤頭,用力砍了好幾下,才聽得“砰”的一聲,那顆泥胎塑的頭就掉在了一地草木灰中。
它咕嚕咕嚕地滾了好遠,直到仙師撲上去像抱寶貝般,將它抱進懷里不撒手,它才沒有繼續四處亂滾。
仙師瞪著沈美娘,目眥欲裂:“你這個孽種,你怎敢……”
“我有什么不敢。”沈美娘冷哼一聲,“你這淫祠破廟,我十二歲時便砸過一次,如今不過是再砸你一次罷了!”
仙師見此道:“你當年殺人……”
“我可以作證,沈美娘沒有殺人,當年她只是在沈頭人和其他人的符水里下了迷藥,我摸了那些人的脈,只是暈過去了而已。”當年的一位選擇沉默的月神新娘,在此刻選擇站出來幫沈美娘作證。
她是寨中巫醫的女兒,她的話,寨中人當然相信。
另外一位還抱著兒子,不住流淚的女人,道:“她確實捅了沈頭人一刀,但那是為了帶我們逃跑。”
下面的人群聽到這話,有人疑惑:“逃跑?什么逃跑?”
沈美娘道:“那夜我沒喝符水,還搖醒了其他新娘子……我們每個人都在轎子里,聽到了當年沈頭人和仙師爭吵的話。”
“沈頭人不滿仙師和他三七分利,兩人說話間就爭吵起來。沈頭人打算給仙師點教訓,就在下半夜帶了些地痞流氓到月神廟去。”沈美娘眼里閃過嘲諷之意。
“不過他們去時,仙師不在,他們把仙師的弟子們教訓了一頓,還端起符水就喝。沈頭人可能是知道月神的符水沒什么好喝的,也可能是像他推說的那般身子不適——反正他沒喝。”沈美娘道。
但沈美娘肯定是要帶其他新娘子們逃跑的,其他人也在聽到血淋淋的真相后,決定與她一同逃跑。
她和其他人一起把沈頭人敲暈過去,還給他腿上來了一刀。
但她也不知道,緣何后來那些人會都死了。
仙師看沈美娘的罪名被洗清,下面的人愈加憤怒。
他對一群寨老、頭人們,厲聲道:“你們以為,我死了,你們就能活嗎?”
“農桑之事本就靠天吃飯,商賈之事也需運氣,我用這種法子彌補,有什么錯!”仙師道。
他指著下面的人,威脅道:“不要忘了,你們種的是誰的田,得罪了這上頭的大人們,你們以為你們還有的田種?有的生意做?”
“寨中大事本就是寨老、頭人和族長說了算,你以為憑你們這些小小螻蟻,就能扳倒我們嗎?”
仙師此話一出,下面的人果然全都沉默。
螻蟻如何撼動巨木。
“是嗎?”沈美娘睨了眼仙師,“也就是說,剛才的罪狀,仙師和諸位寨老、頭人們都認下呢?”
寨老中有人面露嫌惡之色,聽到沈美娘的話,從仙師身邊悄無聲息挪開了。
沈美娘看到最終仙師身邊剩下的人,道:“這可是你們自己認的罪。”
“沈大人、陸大人,此人已經認罪,你們還不進來將他們緝拿歸案嗎?”沈美娘喝道。
下一刻,披堅執銳的士兵和官府的捕快沖進來,將這里團團圍住。
沈美娘看著仙師,笑意更深:“你不會沒發現,一刻鐘之前,這里就有官兵埋伏了吧?”
第64章 第64章“三歲看老”不是玩笑話……
仙師被官兵制服,被按在了地上。
沈美娘俯視著這人,依舊笑著:“蚍蜉又如何?就算是不起眼的蚍蜉,也能聚少成多,將你推倒。”
“再說,我從來都不是蚍蜉,我才是那棵大樹。”沈美娘眼里滿是不屑,“當年我都可以把你給閹了……如今自然也有辦法,依律法鐵條、名正言順地殺你。”
沈美娘轉過身,不再看這個所謂仙師,示意身邊的姜頌把劍收了。
這人怎么還是這樣,動不動就拔劍?
算了……就當他是關心則亂吧。
沈溫控制住局勢,匆匆過來,想要靠近沈美娘,卻看到了沈美娘身前提著劍的姜頌。
他壓下原本想對沈美娘說的關切話,對姜頌拱手,就聽
到他道:“你叫我宋公子就好。”
沈溫道:“宋公子,是下官來遲,不知您和夫人可有受傷。”
姜頌擺擺手:“我們都沒事。”
他有些不高興沈美娘把如此重要的一環,交給了沈溫來做。
姜頌本就看不順眼沈溫,這下心里越加不高興。
他上前攬住沈美娘的手臂,還故意蹭了蹭,又瞥了眼沈溫。
就算美娘把這重要的一步交給他又怎么樣?美娘心里真正在意的可只有他。
沈美娘因姜頌的動作回過神,把目光從被羈押的仙師一眾人等上收回,偏過頭看姜頌。
她又看了看沈溫。
姜頌怎么這般幼稚,不過……
沈美娘親昵地拍了拍姜頌的手,他看向沈溫的眼神里顯擺之色更重。
還好在這時,交代完事情的思州刺史陸大人也過來了,他對沈溫道:“大人,犯人已盡數收押,我等會盡快將此案審理清楚。”
“只是……”陸大人有些停頓。
西南地方山高嶺險,思州尤甚,這邊與外界連接少,供奉的神靈多了去了,什么依羅娘娘、密洛陀、王姜兄妹……
這地方祭祀本就是尋常之事,要辨別淫祠邪寺和這些神靈太難,素來知思州的官員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了。
陸大人當年未被調任思州刺史前,素來很欣賞沈溫的詩才,兩人交情不淺。
此次他被沈溫著急喊來多管閑事,甚至叫他調了兵,嚇得陸大人以為是思州境內有什么民變。
結果,他來了才知道只是管一件小小的淫祠之事罷了。
只是,如今當真要查,也就要涉及給眼前的女子翻案,陸大人也拿不準這女子的身份,更不知道她身邊少年的身份。
但這女人看著和身邊的公子是夫妻,那就不是沈溫的情人,倒也不用太小心。
沈美娘看向陸大人,道:“只是什么?”
陸大人:“這位夫人既然如今疑罪未明,也需要和我們走一趟,將當年的事都說清楚。”
沈美娘聞言點頭,倒是沒有陸大人想的那般難纏。
姜頌有些不舍地拉著她的手,看向陸大人,下意識道:“大膽,你……”
“沒事啦,官差辦案肯定得問清楚的,你不用擔心我。”沈美娘打斷了姜頌的話。
姜頌這才發覺他剛才下意識就想說出真實身份,以權壓人。
他也知道這樣不對,可是他也不想沈美娘受傷。
沈美娘捏了捏姜頌的手,像是在安撫他:“我把事情都說清楚就好了,很快就會回來的,你替我先照顧好阿爹阿娘。”
“好嗎?”
姜頌哪里說得出個不好,他不情不愿地點頭,看著沈美娘也被暫時羈押。
沈溫看到兩人像尋常夫妻般情比金堅的樣子,覺得無比刺眼,他卻還是不得不恭敬道:“宋公子,您放心,我一定會命人好好照顧沈夫人的。”
一旁的陸大人聽到“沈夫人”三個字才回過味來。
他記得文昭皇后就姓宋,而陛下新納的貴妃不就是姓沈嗎?
這天底下能叫沈溫如此恭敬的男人,不就只有皇帝了嗎?
陸大人這才反應過來,看了眼走在前面,不理兩人的宋公子。
他指著天,小聲問沈溫:“那位可是……”
沈溫點頭。
陸大人感覺全身的血都快涼了。
他、他詩文寫得也不錯,但在做官這件事上是真的一竅不通,是靠父輩的恩蔭才得了官,又一路靠家世走到今天。
被調出京,也是他不想摻和黨爭,怕哪天就被牽連了。
但也沒人和他說過,來了思州城,還能有這般大的風險啊?
沈溫看眼前人被嚇壞了的樣子,安慰他:“沈夫人不是那般小氣的人,她不會與你計較的。”
美娘愛恨分明,是最好的姑娘,她才不會在這種事上與人計較。
陸大人覺得這個好友也是笨,他擔心的是這個嗎?
他指了指天,問:“他呢?”
沈溫愣了一下,眼里閃過一絲不悅,但還是道:“他也不會。”
美娘喜歡姜頌,不就是因為他雖然又蠢又幼稚,但……確實有副好心腸嗎?
陸大人還想纏著沈溫問姜頌的事,沈溫卻很顯然不想繼續這個問題。
沈溫默默向不遠處,已經又跟到沈美娘身邊,為了靠近她,和一群罪犯待在一起都毫不在意的姜頌。
他垂下眼睫,眼里閃過一絲輕嘲。
就這樣吧,至少他輸給的是,一個真心喜歡美娘的人-
姜頌一路把沈美娘送到官府門口,與她揮手告別后,就轉身離開打算去找沈美娘爹娘了。
她今日鬧出這般大的動靜,她爹娘聽說了肯定會很難受的。
他得快些趕回去安慰他們。
沈溫看姜頌要走,忙道:“公子,不與我們同去嗎?”
“我去不合適,既然美娘無罪,你們該如何判這案子,就如何判就是。”姜頌搖頭。
沈美娘就是不想讓自己的罪名是靠別人來洗清的,才一定要執著要回這里來。
他摻和這件事,倒顯得美娘好像證據不足,得靠他一樣。
姜頌和沈溫等人道別后,就往寨子外去,路上他碰到了顏舜華。
他也沒多做停留,只有禮地點點頭,就繼續往城外走去。
顏舜華在姜頌離開后,問腦海里的系統:“我讓你兌換的道具,你兌換了嗎?”
“已經兌換了!等女主下次入睡,姜頌就會進入她的回憶里,還會再去姜頌的回憶里。”系統有些不解,“可是宿主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顏舜華臉上洋溢著笑容:“因為我嗑女主和姜頌啊……我苦命的小情侶,讓我幫幫他們好了。”
一個多時辰后,已經將過去的事全都仔細交代完,正在獄中靠著墻休息的沈美娘,隱隱約約聽到奇怪的聲音——
“【A級回憶鏡生效中:將根據被使用者意愿,選擇記憶共享點。】”
沈美娘又回到了那個夏日,不過是后面的一些事。
李洵風偷了鑰匙放她跑,給了她防身的匕首和迷藥,還給了她假過所。
沈美娘卻沒有直接逃跑,她撕下身上的一大塊布料,浸透了迷藥在里頭。
這迷藥和她下在符水里的一樣,都是他們家拿來迷野獸的,一小包就能放倒一只大蟲。
大抵是心里的憤怒和不甘,讓埋伏在月神廟門口的沈美娘,爆發出巨大的能量,將仙師撲倒在地,把手里的布料狠狠捂在了他口鼻上。
仙師掙扎了好幾下,就漸漸不動了。
沈美娘拔/出匕首,高高舉起,想要扎到仙師的喉嚨上——
但在即將碰上的時候,她懷里還沒吃完的肉餅掉了出來。
沈美娘的理智終于回歸。
這個人不能死,他如果死了,她的清白就徹底洗不清了——就算哪日洗清了,她也依舊是殺人犯。
仙師該死,但應該等他的罪行被公之于眾,受到萬人唾棄后,再棄尸街頭。
沈美娘手里的匕首偏了偏,最終落在了仙師下面。
她捅了好幾刀,才停下動作。
這是他該受的,那些被他害死的女孩子,每個人活著的時候,都比他藥醒后痛苦千百倍。
沈美娘發泄完情緒,攥緊匕首,來到了月神面前。
她仰頭,看向高高在上端坐的月神,它是如此慈眉善目。
沈美娘端詳許久,猛地拿起貢品就往它身上砸去。
貢品砸完,她就將銅燈往它身上砸去。
最后的最后,沈美娘看著已經變得面目模糊的月神笑了起來,又望著沈頭人和那些人的尸體笑得都直不起腰。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拿起蠟燭,點燃了和尸體一起停在廟里的“紙房子”、“紙花”、“紙元寶”……
火越燒越大,沈美娘才滿意地拿起匕首,從月神廟逃跑。
她一刻不停地逃跑,跑著跑著,她逐漸和小時候的自己重合,發覺她的六指也消失了,已經只剩下了五指。
直到撞到一個人的胸膛,沈美娘才停下來。
她仰頭看到了姜頌。
姜頌也很疑惑:“美娘,這是你的夢嗎?我剛才從小時候的你從獄里跑出來開始,就喊了你好多聲,你都沒有理我。”
沈美娘就像在這之前,都看不見他一樣。
沈美娘也不明所以——
類似的夢,她近來做過許多,可,這是唯一一次有姜頌的夢。
姜頌喃喃:“我怎么會做這么奇怪的夢,都是我胡思亂想的吧……啊,美娘你捏我做什么。”
“不是。”沈美娘手上感受
到真實的觸感,終于確定這不是夢。
至少不是簡單的夢。
她不相信鬼神之說,那這種奇怪的事——難不成是那個叫顏舜華的?
“葉先生,父皇,是不是,不喜歡我啊。”
就在兩人還不確定到底是什么情況時,兩人身前的宮道上有一大一小兩個人牽著手走著。
沈美娘只需要一眼,就確定那個“小的”是姜頌。
她拉著姜頌跟了上去。
小時候的姜頌和現在就很像了,不過眼睛還要更干凈些。
他眨了眨眼,可能是希望老師能給他一個好的回答。
年輕的葉丞相,彎下腰揉了揉姜頌的頭,溫柔道:“怎么會呢?太子殿下聰明過人,陛下最疼您了。”
“我不聰明,父皇說了,我蠢死了,根本就不像他兒子。”小姜頌低下頭,“葉先生,我不想做他的兒子,他只會罵我。”
沈美娘看著小姜頌肉乎乎的臉。
姜頌他爹也是個厲害的,這么可愛的兒子他都舍得罵。
但聽到接下來姜頌的話,沈美娘差點沒笑出聲。
小姜頌很認真道:“葉先生,你能不能做我爹爹……”
“殿下慎言。”葉先生連忙捂住小姜頌的嘴。
沈美娘也在旁邊捂嘴偷笑,她湊到姜頌耳邊道:“你小時候這么‘孝順’?”
姜頌紅了耳朵:“小時候不懂事嘛,你不許笑!”
“我不笑、我不笑。”沈美娘連連擺手認錯。
沈美娘確實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小姜頌每天都子時睡、卯時起——小時候常常睡到大中午才醒的沈美娘,著實被他嚇到了。
他每日幾乎只要醒著,除了吃飯就是讀書。
小姜頌好像只有在翻看詩詞類的書時,才會面露放松之色。
沈美娘問身邊的姜頌:“你小時候真這樣?”
姜頌看著眼前的小孩,點了點頭。
“嘶——”沈美娘倒吸一口涼氣。
難怪小姜頌前面說話那般“孝順”,他爹確實是把他當仇人在整。
小姜頌手里拿著新寫的策論,說什么都不愿意進紫宸殿去:“葉先生,我不想見父皇。”
“殿下,說了多少次,您應該自稱‘孤’。”葉先生替小姜頌正了正衣冠,“殿下這次的文章寫得很好,陛下不會責備您的。”
小姜頌被葉先生推了一把,才拿著文章進了殿。
沈美娘看到坐在上方的先帝,終于明白姜頌是在宮外被認回宮里的,但卻從來沒人懷疑他血脈的原因了。
姜頌和先帝長得有七八分像,除了一雙眼睛不一樣外,其余地方就是一個模子里出來的。
先帝看了姜頌的策論,從頭到尾臉上都沒什么表情變化。
老實說,先帝才符合沈美娘小時候聽傳奇時對皇帝的想象。
姜頌和他爹一比,簡直就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冒牌皇帝一樣。
半晌,先帝把策論放下,吐出兩個字:“尚可。”
小姜頌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
但下一刻,先帝又道:“你年紀不小了,朕想給你相看門婚事,左仆射家的長女是個好性子的,朕打算給你定下來。”
“我不要。”小姜頌下意識道。
沈美娘感覺整個殿內都因為他這句話沉默下來。
殿內侍奉的宮人們,忙不迭跪在地上。
小姜頌眼里有害怕,但他還是跪下堅持道:“回父皇的話,兒臣不愿意。”
沈美娘捅了下身邊的姜頌,調侃他:“你從小就這么勇啊?”
姜頌強調道:“這是原則問題,誰要包辦婚姻?”
他要是真古人,興許就認了——可他又不是。
在漫長的沉默后,先帝才開口,道:“小小年紀,別的不會,頂嘴倒快。”
“你愛跪就跪著,跪到你想通為止。”先帝起身拂袖離開。
沈美娘見狀,心里很不贊同姜頌他爹的育兒方法。
這哪里是教小孩子啊,簡直就是熬鷹。
沈美娘軟了幾分語氣,問身邊的人:“你當時跪了多久?”
“不知道。”姜頌垂下眼睫,“后來好像跪暈過去了,醒來被我父皇罰抄了五遍《孝經》,還被禁足了一個月。”
沈美娘聽到這個話,心里對姜頌又多了幾分憐憫,但又總覺得他爹和他小時候的相處透著股奇怪勁兒。
她覺得繼續和姜頌看他小時候受虐的樣子,兩個人心里都不好受,沈美娘就拉著姜頌從殿內出來了。
兩人繞了繞路,卻在紫宸殿的后殿聽到一陣猛咳聲。
可以說是咳得撕心裂肺。
沈美娘拉著姜頌往聲音的源頭走去,就看到后殿里,先帝扶在桌上,站都站不穩的樣子。
“陛下,您何必這樣呢?太子殿下,又不是愚笨之人,您這樣,您難受,殿下也難受。”葉先生道。
先帝又咳了好幾聲,手帕上都見了血。
他喝了藥,平靜幾分后,才道:“葉卿,你又不是不知道,朕根本就活不了幾年了。”
葉先生:“臣明白,陛下是想讓太子多些明辨是非的能力,最好再有位可以暫時借力的岳丈……您何不好好和殿下說清楚呢?”
“連朕的幾句話都承受不了,連罰跪都受不住,日后,還指望他把這山河社稷給挑起來?”先帝冷聲道。
他閉了閉眼:“朕如果也能活到花甲之年,他現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就算他捅出天大的簍子,朕也能給他收拾,但……”
沈美娘看姜頌也一副意外的神色。
她小聲問:“你以前不知道?”
姜頌搖頭,失神道:“我從前真的以為他很討厭我。”
即使是父皇病逝那晚,他也只是和他交代朝中大事,反復和他說剛即位不要急著改弦更張,做任何事都要徐徐圖之。
姜頌一直以為,他父皇只是只有他一個繼承人,才迫不得已重視他,最多就還有一點因母親而來的愛屋及烏。
沈美娘捏了捏姜頌的手:“其實你潛意識里應該早就知道了。”
見姜頌一臉不解地看她,沈美娘解釋:“不正常的家庭,是養不出來正常人的。”
姜頌聽到這句話輕“嗯”了一聲。
小姜頌跪到第二天,天快亮的時候。
他餓了快一天一夜,跪得膝蓋都快麻木了,先帝才過來看他。
先帝問小姜頌:“想通了嗎?”
沈美娘看到小姜頌餓得神情恍惚,卻還是堅定搖頭:“我不要。”
先帝皺眉:“為什么?”
“我不喜歡左仆射家的大娘子,我才不娶她。”小姜頌依舊堅持。
“那你喜歡誰?”
小姜頌惡狠狠道:“我都不喜歡!我討厭死你們這個時代的每個人了!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喜歡你們這里的任何人!”
沈美娘聽到這句話,看向身邊的姜頌,挑眉問:“你以前真這么說的?”
姜頌搖頭又點頭,解釋道:“我小時候又不知道會遇到你。”
要不然,他當時就說他喜歡沈美娘了。
那樣的話,美娘就能少吃好多好多苦,多享好多好多福了。
第65章 第65章有人在查案,有人在煮飯……
第六十五章
夢境如煙般消散,沈美娘眨了眨眼,才發覺周匝還是獄中濕冷的環境。
天還是亮著的,和沈美娘剛才睡著前并無差別。
但沈美娘很確定剛才的一切不是夢境,至少不是簡單的夢境。
這事肯定和那個好像是姜頌老鄉的顏舜華離不開。
沈美娘原本想躺下睡會兒,卻聽到隔壁牢房傳來的聲音:“美娘,你原諒我了嗎?”
她聽出來了這是麗娘的聲音。
沈美娘起身,走到靠近隔壁牢房的邊角,道:“沒有。”
沒有人能替十二歲的她原諒任何人,即使是現在的她也不可以。
冉麗娘愣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美娘,我對不起你,你恨我也是應當的。”
“我已經不恨你了。”沈美娘望著墻上的蛛絲。
她好像回到了當年被誣陷,被族人關起來,等待第二日動用私刑處置的那個夜晚。
唯一不同的是,她在外漂泊七年有余,心緒和從前已然不同。
沈美娘道:“我不會原諒你,但我也不恨你。人生太短了,我的時間只會花在見識這廣闊天地,和愛值得我愛的人身上。”
葉司馬、李守義、冉麗娘、仙師、“沈溫”……他們都是沈美娘遲早要除去或是報復的人,但她確實也不恨他們。
她從小好像就在恨人這件事上不太擅長。
小時候是因為她聽七娘的話,想要做個善人,長大以后則是覺得沒必要。
愛人需要時時記掛在心上,恨一個人也是。
沈美娘要留更多的地方來愛人,至于礙著她路、和她有仇的人,她只要靜待時機,報復回去就是了——何必要去恨他們?
“麗娘,你知道嗎?我去了你說過的地方了。”沈美娘眼里浮起清淺的笑意,“我逃災的時候,路過了荊楚之地,你說錯了,楚地已經沒有云夢澤了。”
“那里只剩下小小的湖泊了,星羅棋布,太陽出來時,光就灑在湖面上,和蜀錦一樣,亮閃閃的。”沈美娘道。
她回憶完從前見過的美景,道:“我感謝你小時候給我講云夢澤,念中原的詩歌給我聽。”
在沈美娘小時候天生六指,沒有先生愿意教她讀書識字時,冉麗娘是唯一一個愿意和她說這些的人。
“麗娘,你誣陷我,也會受到你該受的懲罰。”沈美娘的眼底結了一層寒霜,“你以為我給你的懲罰是你即將面臨的刑罰,但……”
“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比起肉/體上的痛楚,你的魂靈會受到更大的痛苦。你永遠都只能被困在這重重山嶺間,而你曾期待的人間風光,你這輩子都看不到了。”沈美娘道。
在冉麗娘選擇緘默的那一刻,她就注定只能和深山里絕大部分人一樣,繼續被桎梏在這里。
但沈美娘和她不一樣。
沈美娘走出去了,她見識到了冉麗娘永遠都沒機會見識的天地。
“美娘……”冉麗娘聞言喃喃,卻什么多的話都說不出來。
沈美娘不再說話,想躺回床上繼續睡覺。
這幾日她忙著策劃這一切,已經好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
獄卒卻在此時來給她開門。
沈溫和陸大人都站在門口,尤其是陸大人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容:“沈夫人,您哪里能在這里躺著呢?這案子已經確定和您沒關系了,還請您與我去廂房休息。”
沈美娘輕笑:“那便多謝陸大人了。”
陸大人:“不敢不敢,都是沈大人的功勞。”
沈美娘看了眼沉默不語的沈溫,他眼下淤青明顯,可知他從思州城一路趕來的辛苦。
她道:“沈大人辛苦。”
沈溫搖頭,多看了她一眼:“不敢,能為您做事,是臣的福氣。”
陸大人察覺出兩人之間氣氛微妙,但也說不上究竟何處不對。
去廂房的路上,沈美娘問起了陸大人審問的進程,陸大人吞吞吐吐不大愿意說。
沈溫卻全都交代了:“沈頭人的尸體,我等已經命仵作查驗過了,確實如您所說并非中毒而亡。至于被賣至南州過的證人也已經接來了,按您交代的,她身體不好,也讓她住在這廂房里等明日再審。”
陸大人看沈溫說這么細,給他使了個眼神——這要是陛下問起當然得一一交代,可沈美娘一個后宮的妃子,這些話哪里需要和她說。
況且,就算是說了,她一介婦人,她能聽懂什么?
沈美娘點了點頭,又問:“仙師呢?他可認罪?”
“他把那些仙丹是如何通過商人賣予高官、巨賈都一一交代了,待過幾日我會讓他寫一份名單出來。至于被他買賣的婦人,我會盡快命人去尋。”沈溫說到此處頓了頓,“但有一事,他沒認罪。”
沈美娘抬眼看過去。
“他說當年月神廟那些人不是他殺的,他說,他當真以為是你下了毒,殺人潛逃了。”沈溫道。
陸大人在旁邊捧道:“肯定是那廝說謊,本朝律法仁慈,以他現在的罪,最多也就是判他個絞刑……可若是那十幾人是他殺的,定會判他個身首異處。”
這個仙師雖害死了許多人,但說到底都是些底層人,其中許多都只是小小賤民。
賤民無足輕重,死了就死了。
可那在月神廟里死了的沈頭人,不僅是這十八寨子里最大寨子的前任寨老,還是這十八寨子整個族人的前族長。
那可是這里從前最德高望重的人。
仙師把他給殺了,逃不了依《大燕律》和《圣明律疏》判罪的斬刑不說,等他死了,這里的族人還肯定會把他的尸體挫骨揚灰的。
沈溫也沒反駁陸大人這話。
他也認為仙師別的罪也算不得什么大罪,只有殺沈頭人算是有些過了。
再說,沈溫對真相不感興趣,他只想要能讓傷害過沈美娘的人去死就好。
沈美娘聽到這里不置可否,先問了另一個問題:“仙師的那些弟子們是怎么說的?”
“他們都說不知此事,仙師從來不讓他們隨意走動,更別說和他們說這些事了。”陸大人道。
沈美娘問:“李振鶴呢?”
“他也說不知。”
“動刑呢?”
“上刑了,他還是說不知。”
沈美娘聽到陸大人的回話,垂眸深思了許久,肯定道:“那些人不是仙師殺的,是李振鶴。”
“明日再稍微審審李振鶴,他要是再不招,就把他先放了,還有其他仙師的徒弟也都放了。”沈美娘道。
陸大人還沒反應過來,沈溫卻已經明白沈美娘的意思了:“是,臣馬上就去辦,臣會派人把他們每個人都盯緊的。”
沈美娘應了聲。
她瞧了眼沈溫,心里也明白這人為何在謝黨里升得快了。
他這個人沒什么心肝,但倒是很會體察上司的心思。
幾人終于走到廂房前,陸大人語氣謙恭:“沈夫人,此處簡陋寒微,還請您將就住一晚。”
沈美娘點頭:“多謝兩位大人了。”
另一邊的姜頌也悠悠轉醒,他睜開眼,就看到沈美娘爹娘就站在他床前看他。
沈七娘看他轉醒,看向沈文:“看吧,我就說沒事。”
她壓低聲音道:“他是爬坡爬累了嗎?怎么快到咱家了,卻在家門口睡著了。”
這人之前看著勉強還像是個有一把力氣的,結果現在走個幾步路就倒頭大睡——這樣的男人,哪里能照顧好他們美娘。
姜頌徹底清醒后,忙起床站得直直的,緊張道:“請七娘、沈伯見諒,我剛才是有些頭昏。”
沈七娘嫌棄歸嫌棄,聞言卻還是皺眉道:“身子不適嗎?等會兒沈文你去給他抓點藥。”
“我沒事……我就是突然頭昏,歇一會兒就好了。”姜頌哪里敢勞煩二老,忙不迭拒絕。
沈七娘盯了他一會兒,看他確實不像是有病的樣子,就問:“美娘呢?”
姜頌把路上早就編好的說詞講出來:“幼安最近接了個大案子,去驗了尸,回來難受得吃不下飯,就想讓美娘給她做幾頓飯,陪她睡幾天覺。”
美娘應該就在大獄里蹲個一兩天就會出來,他編的這個謊,肯定沒問題的。
沈七娘像是信了這話:“這個幼安,小時候膽子就小,干干凈凈一女子,偏要去做仵作的臟活……算了算了,既然如此,那你來做什么?”
“美娘原本這些日子,每天都回來用飯,她怕她突然不來,二老擔心她。”姜頌笑了笑。
沈七娘“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她轉身出去擇菜,姜頌也跟著她去。
姜頌拿過她手里的菜盆,對她笑道:“七娘,您去歇歇吧……沈伯您也別劈柴,我把菜擇了就來劈。”
沈七娘看他這樣,指了指廚房,又道:“等會兒把飯也煮了。”
“嗯!您二老好好休息,等全都弄好了,我會喊您們來吃的。”姜頌道。
沈七娘也不客氣,還把在劈柴的沈文
拉起來。
兩人就靠在門邊看姜頌勤勞的樣子。
沈文小聲道:“你何必為難這孩子呢?我瞧他也是個富戶家出來的,那雙手嬌生慣養的樣子,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
“那這些活,你以后要叫美娘干嗎?”沈七娘質問。
沈文閉了嘴。
他當然也舍不得女兒干活。
沈七娘望著動作還算干凈利落的少年,道:“從小我和你不也是一點活兒都舍不得讓美娘干?她那雙手和官家小姐都差不多……我可舍不得。”
這孩子不差,但她的美娘更好……
就是便宜這傻小子了,也不知道他上輩子積了什么德,能得到她家美娘的青眼。
姜頌不知道沈七娘和沈文的對話,他只是擇完菜,就又去劈柴了。
他還想著等會兒該做點美娘愛吃的給她送去。
西南入了秋濕冷,大牢里肯定更甚,他還得再做點祛寒的去。
第66章 第66章月色真好。
沈美娘打發走沈溫和陸大人就躺床上睡覺去了,但等入了夜,她睡夠了就又醒了過來。
今兒是十五,窗外的月亮格外圓,沈美娘望著一直鋪到她腳邊的月光,托腮沉思。
難怪姜頌家鄉那邊那個叫“李白”的詩人,要說“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真的就像是鋪了一層霜,有些恍惚的沈美娘,還覺得這月光有些顆粒感。
她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她打開門,就看到一個大大的食盒出現在眼前。
姜頌的頭從旁邊探出,笑道:“你是不是餓呢?我給你做了點吃的,你嘗嘗?”
還有些沒徹底睡醒的沈美娘捂了捂肚子,才發覺她確實有些餓了。
姜頌體貼道:“我做的口味清淡,吃了不會長胖的。”
他知道沈美娘最在意自己的形體外貌,也擔心她吃了睡不著,做的一點也不油膩。
沈美娘聽到這句話,又盯著那食盒看了好一會兒,才道:“好吧,那我就吃一點。”
姜頌立刻將食盒打開,把里面的菜擺到桌上:“都是你喜歡吃的,還有這個……”
姜頌把羊肉湯放到桌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撓頭:“我以為你會住牢里,牢里濕寒,就給你做了羊肉湯。”
姜頌給她盛了湯,沈美娘接過,嘗了一口,就很捧場道:“很好喝,感覺全身都暖洋洋的。”
“你不吃嗎?”沈美娘疑惑道。
姜頌搖頭,他撐著下巴看她:“我吃過了。”
他看到沈美娘吃東西,尤其是吃他做的東西,就很高興。
沈美娘邊吃,邊問姜頌:“我今天在獄里做了夢……”
姜頌聽沈美娘說完她做的夢,驚得嘴都合不攏——原來他不是在做夢啊。
沈美娘看姜頌的反應,愈發確定白日的不是夢,而是兩人當真一起進入了彼此的回憶里。
姜頌不解:“怎會這般呢?”
沈美娘認為這事肯定和那個古怪的顏舜華有關,但她如今還不清楚那人底細,她也不知道那人的本事究竟有多厲害……
“興許是當真有神靈呢?”沈美娘開玩笑道,“再說,你娘都可以穿越,那發生點別的奇怪事,不是也可以理解嗎?”
姜頌也相信了沈美娘這套說詞。
“對了……”沈美娘更關注另一件事,“夢里,我看先帝身體不大好,宋江江,你還記得先帝身體大概是哪段日子開始不好的嗎?”
姜頌仔細想了想,道:“我父皇對外稱病,命我監國時,我都已經十三歲了。但昨日夢里,他好似是在我九歲時就已經病得很嚴重了。”
那就對了。
那時間就能和“沈溫”父親祝羽“謀反”的時間大致對上了。
沈美娘心里關于“沈溫”的許多疑惑終于迎刃而解。
姜頌疑惑問:“美娘,你問這個做什么?”
沈美娘輕笑:“是有很重要的作用,過些日子你就明白了。”
姜頌看沈美娘不愿意說,也沒追問,只讓她先好好吃飯,別讓菜涼了。
沈美娘吃東西很快,姜頌知道她吃不了多少,給她做的東西量也很適中,除了剩了點羊肉湯外,別的都正好被吃完。
姜頌給沈美娘遞手帕,一臉得意:“我知道不要浪費了,你看我這次做的菜就不多不少。”
沈美娘看姜頌一臉“求夸獎”的樣子,擦了擦嘴道:“宋江江,你真厲害。”
雖然沈美娘就是簡單夸一句,但姜頌聽到這句話格外開心。
沈美娘看他這樣給點甜頭就樂開花的樣子,故意親了親他的臉,又道:“多謝夫君啦。”
姜頌聽到沈美娘對他的稱呼,又被她親了一下,臉立刻就紅了:“不用,是我應該給夫人做的……”
沈美娘看姜頌這樣,覺得他進步很大——雖然還是很容易臉紅,但不至于會接不住她的話。
姜頌又問了沈美娘明日想吃什么,說他給她送來。
沈美娘搖頭:“你跑來跑去多累啊……”
“不累。”姜頌難得打斷她的話,“我這次幫不上你什么忙,能夠給你做飯就很好了,看你吃得好,睡得好,我就很開心。”
姜頌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沈美娘哪里還有拒絕他的道理。
吃完東西,沈美娘坐在窗邊賞月,姜頌也安靜陪著她。
“賞月是件很浪漫的事。”沈美娘仰起頭,月光灑在她的眼里,“即使天各一方,也能看同一輪明月。”
姜頌點頭:“是,我也喜歡看月亮。我們看過的月亮,千百年后的人依舊可以看到,世上恐怕沒有比這更浪漫的事了。”
沈美娘“嗯”了一聲。
月色太好,沈美娘不想浪費,她起身摘下一片樹葉,放到唇間吹奏。
雖然聽過沈美娘說過無數次“以葉為媒”,但直到沈美娘用木葉吹起歌曲,姜頌才確信木葉竟也能吹出動人的聲音。
木葉聲纏綿,哀而不傷,還帶著幾分悠然意味。
沈美娘還是更喜歡跳舞,吹著吹著,她就忍不住隨著樂聲又跳起舞來。
姜頌的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
直到吹完最后一個音,沈美娘將手里的木葉丟下,攬住姜頌吻了上去。
吻完姜頌,她才在他耳邊,輕喘氣道:“宋江江,你不會吹情歌也沒關系,我來吹就好。”
她的指尖摩挲著姜頌身手腕處的刺青,握著他的手撩撥開她的衣裳,露出她肩頸處那個相似的刺青。
“我會學的。”姜頌堅持道。
十八寨子別的小娘子有的,他的美娘也必須有。
沈美娘輕笑,沒打擊他的信心,貼在他耳邊問:“好,我等你……那別的呢?江江,別的該學的,有進步了嗎?”
姜頌耳尖紅得能滴血,在月光的映襯下格外明顯。
他沒有回答沈美娘的話,只用力吻上沈美娘,不許她再說這種故意捉弄他的話了。
姜頌選擇用實際行動回答沈美娘的這個問題。
月光照著的另一邊,沈溫剛把今日審問出來的所有東西匯總完。
這寨子的官府很少來這么多大官,廂房不太夠他們一行人住。
被迫和沈溫擠一個屋子的陸大人,睡了一覺,醒來看沈溫還點著燈,著實嚇了一跳。
他湊過去看,發現沈溫還在翻閱當年給沈美娘定罪的卷宗,嘆了口氣:“卻寒,我是真佩服你,難怪你這官能升得這般快。”
這案子事關沈貴妃,辦好了,那確實是在陛下面前露臉了。
可是這再上心,也不該是沈溫這種上心法啊。
不知道的,還以為沈溫這是在給自己妻子翻案……
陸大人想到這里,突然想到之前聽過關于沈貴妃的出身,還有白日所見沈溫與沈貴妃之間的關系。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嚇得臉色都白了。
沈溫聽了陸大人的話,才回過神來,看了眼夜色,問:“幾更呢?”
“三更了,你再不睡,也不用睡了。”陸大人神色復雜地盯著沈溫。
沈溫道:“沈夫人下午和晚上都沒吃東西,可有派人去問過?”
“不用咱們去,公子剛入夜就給夫人送飯食
來了。“陸大人道。
沈溫:“我怎么不知?”
陸大人看沈溫這樣,更確信他的猜測:“你那時候還在審犯人,你忘了嗎?”
沈溫有些錯愕地點頭,卻也沒再說什么。
陸大人面色如常地又打趣了沈溫幾句,就去睡了。
他可不能讓沈溫看出來他察覺出什么東西了。
沈溫這人的詩風柔婉清麗,但做人、做官那可不是一般狠辣。
陸大人也不覺得兩人的關系好到,沈溫不會對他痛下殺手。
沈溫則將卷宗合上,握著筆的手忍不住又用力許多。
許久后,他才平靜下來,繼續翻看。
沈溫一晚上都沒睡多久,第二日他出來去找沈美娘時,正好碰到提著食盒離開的姜頌。
他恭敬道:“公子,昨夜休息得可好,有不便之處盡可與臣說。”
姜頌原本不太想理沈溫的,但他想了想,還是道:“床太硬了,你們怎么給美娘睡這種床,你記得讓人多鋪幾層被子。”
姜頌說者無心,沈溫聽著卻覺得姜頌這話像是故意炫耀。
沈溫卻還是只能道:“是,臣會吩咐人立刻去辦。”
姜頌這才點了點頭,還道:“早飯我已經借這兒的爐灶,給美娘做了吃了,后面午飯、晚飯我也都會給她做了送來,你們不必操心她的飯菜。”
沈溫點頭。
他看著姜頌拎著食盒歡喜離開的樣子,眼里的嫉妒卻淡了幾分。
他沒想到姜頌會愿意為了沈美娘做到這份上。
圣人言“君子遠庖廚”,沈溫當年逃災時都沒自己動手煮過吃的,現在更不可能給人做吃的。
可是姜頌竟然會愿意為沈美娘做這種事。
沈美娘梳洗好,看沈溫佇在門前,問:“沈大人,你來做什么?”
沈溫這才回過神:“原是想來問夫人可要用早飯,卻聽公子說夫人已經用了。”
原來沈溫是撞上姜頌了。
沈美娘就說這人怎么看起來不高興。
“沈大人為我的事忙前忙后辛苦了。”沈美娘寬慰了兩句沈溫,“你今日再審審仙師的那些徒弟,若是沒事,就先把人放了,派人悄悄盯著就是。”
沈溫應下就想離開,沈美娘卻又多問了一句:“沈溫,你一路爬到現在,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你最好別說些假話,你知道的,我不好騙。”沈美娘提醒道。
沈溫沉默片刻,才道:“沈夫人有您想洗刷的冤屈,我當然也有我要做的事。”
“你是說,祝將軍根本沒有謀反,是被謝閣老構陷之事嗎?”沈美娘道。
沈溫不可置信地看向沈美娘。
她是如何知道的?
第67章 第67章關于守寡后再婚問題討論……
沈美娘從得知沈溫的真實身份起,一直都覺得他很奇怪。
他是罪臣之子,若他是個膽子小的,那就該占著“沈溫”這個身份茍且偷生才是。
若他是個膽子大、有血性的,那他就該蟄伏為父報仇才是。
可沈美娘觀察了很久沈溫對姜頌的態度——怎么都不像是對殺父仇人之子的態度。
直到她從姜頌的夢境里,得知當年西南民變前一兩年先帝的身體就不大好了。
先帝病重,葉黨當年也遠不及今日,若是忠心耿耿的蜀王再被拉了下來……
不論謝黨是繼續擁立姜頌登基,還是直接暗中除掉姜頌,擁立宗室幼子登基,新帝都必須倚仗謝黨。
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你父親是蜀王麾下大將,與蜀王出生入死多年,我想最初謝黨的目標并不是祝將軍。”沈美娘語氣無比確定。
沈溫沒有反駁沈美娘的話。
沈美娘繼續道:“我猜想,謝黨應該是想和祝將軍合作。蜀王乃胡人,蠻夷也,謝黨人自詡清貴,可看不上他那種人。祝將軍就不一樣了,益州祝氏,可是蜀中一等一的好門第,更別說祝將軍的夫人,也是出身于清河崔氏最顯赫的一房。”
“我猜,謝閣老當年肯定和祝將軍說——‘將軍世之盛族出身,如何能久居蠻夷之下,不如與我聯手,將其誅之。’”沈美娘道。
沈溫的眼里閃過驚愕,但還是默認了沈美娘的話。
沈美娘道:“后面的事就很簡單了,祝將軍不僅沒有答應謝閣老的話,他還打算將此事告知蜀王,上達先帝。”
“于是,謝閣老只能先下手為強,將祝將軍除之而后快。”
沈溫回憶起舊事,眼里是無比濃烈的恨意:“你說的,一字不差。”
沈溫終于撕下他裝出來的那副“溫和”模樣,警惕地盯著沈美娘:“你是如何猜到的?”
“這個說來話長……”沈美娘挑眉:“我以前一直想不通你為何要把我獻給葉司馬。”
如果只是為了向上爬,沈溫大可以把她帶到京城,送給京城那些更厲害的大官們,而不是一個小小司馬。
“我也想過興許是你太蠢,又或許這是你當時最好的選擇——可若是如此,你為何如今要屢屢幫我?”沈美娘反問。
更何況,這次他跟著姜頌來西南,他原本可以皇帝和謝閣老兩頭吃,卻偏偏還是選擇了幫她。
沈溫愣了一下,面不改色道:“您如今是貴妃,若將來您能誕下皇長子,興許臣也能和葉丞相一樣,混個帝師的名頭。”
“是嗎?”沈美娘輕笑,“興許,還有一種可能。”
“那年知貢舉的是謝閣老,你去上京應試,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借投卷,亦或是及第后的曲江會殺他,不是嗎?”沈美娘道。
沈溫臉上的血色一點點消失。
他沒想到沈美娘能全都靠自己,把這真相全都拼湊出來。
沈美娘看沈溫的神色,更確信自己猜的沒錯:“葉司馬在謝黨、葉黨兩邊都不討喜,但與此同時,他也是在你刺殺謝閣老后,最可能不太會受波及的官員。”
沈美娘眼里有些嘲諷:“你當年把我送給葉司馬,其實是在保護我。”
就是沈美娘也不知道最后發生了什么,讓沈溫最后放下了直接的報仇的計劃,而選擇隱忍蟄伏。
沈溫到此不再辯駁,問:“您和我說這些是為了什么?”
“我要你做我的人。”沈美娘毫不掩飾她的動機,“你知道我其實不是葉黨推出來的人,他們將來不會站在我這邊,我需要給我做事的人。”
雖然沈美娘覺得沈溫不夠聰明,但勉強用用也夠了,再說他有把柄在沈美娘手里,用起來也放心。
沈美娘見沈溫遲疑,又道:“作為交換,我答應你,我會替你平反,替你全家都平反。”
沈溫愣了片刻后,點頭應下。
他道:“即使你不說,我也會幫你……”
“我不是要你幫我,我是要你和我做一條繩上的螞蚱。”沈美娘緊緊盯著沈溫的眼,“你想要殺謝閣老你自己就能做得到,我說的是,我,能幫你們全家平反。”
沈美娘在“平反”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沈溫這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他家的案子當年幾經審查,最終是由先帝定奪的,即使是陛下都不可能去翻案——哪有為人子的人去否定父親的。
沈美娘的意思難道是……
他看著沈美娘的眼睛,第一次發覺,他從一開始就全然誤解沈美娘了。
她才不是什么柔弱的需要人細心呵護的嬌花。
她才是那個徹頭徹尾的野心家。
“那陛下呢?”沈溫問。
難道沈美娘不喜歡姜頌了嗎?
她聞言默了片刻,眼睫投下一片陰影:“我會讓他活命。”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聲音,沈溫連忙過去查看,發覺是一只貍奴趴在墻上,將瓦片弄到了地上。
他松了口氣,沈美娘卻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等到中午姜頌來給她送飯時,沈美娘悄悄看了他好幾眼。
姜頌把菜都擺在了桌上,看她不吃,道:“你再不來吃,菜就涼了。”
“來了,來了。”沈美娘忙端起碗。
以姜頌的性格,他要是今天在外面聽到了她與沈溫的談話,他肯定會直接問她吧。
想來中午的動靜應該不是他弄出來的。
沈美娘邊吃東西,邊偷偷看姜頌,發現他還是如往常般捧著臉,用“星星眼”看她。
她這才完全放下心來。
姜頌等她吃完,又問了她晚上想吃什么,沈美娘也把想吃的東西都告訴他了。
“好。”姜頌笑得眉眼彎彎。
他起身想提食盒,卻忽然踉蹌了幾下,沈美娘忙扶住他。
她伸手摸了摸姜頌的額頭:“你怎么呢?是生病了嗎?”
“沒有……就是站起來得太急,有些頭昏。”姜頌搖頭,“這很正常的,你坐久了突然起來,難道不會嗎?”
沈美娘確實也會。
可那不就是有瞬間的不適,哪里會像姜頌這樣站起來差點站不穩呢?
沈美娘盯著姜頌,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宋江江,你要是得不治之癥了,你可得提前告訴我,不許裝沒事人。”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姜頌確實好久以前就不太對勁兒。
在南州的時候,他受那般重的傷都能很快好起來,可自從回了上京,他的身體就好像越來越差。
之前在玉泉觀遇刺的傷,還沒他在南州被她撿到時的傷重,結果他躺床上養了那么久的傷。
前段時間兩人熬夜等青詞,寶兒睡過去能理解,可姜頌在南州時熬夜都能駕車,他怎么也會睡過去?
更別提,剛才這人差點栽倒在地上。
他該不會……是瞞著她什么事吧。
就像宋薇書里寫的,有的小說里,男女主得了一種叫“癌癥”的東西,就會故意隱瞞和對方分手,讓對方沒那般傷心。
姜頌立刻搖頭:“沒有!我真的沒事了,我的身體就是時好時壞。”
沈美娘還是不太放心,讓沈溫帶來的大夫給姜頌把脈。
可是大夫也說姜頌沒事。
“你看吧,我真沒騙你。”姜頌道。
沈美娘這才稍微放心一些。
她讓大夫退下后,才看向姜頌:“你沒事就好,不過……”
“宋江江,你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訴我。”沈美娘頓了一下,“就算是不治之癥,你也要告訴我,不然……不然我等你死了,我養八百個男寵,一天換一個都不重樣。”
“不行!”姜頌難得生氣,“我不準,不許,不可以!”
沈美娘捏了捏姜頌的臉,和他四目相對:“那你答應我,你得長命百歲,不許死那么早。”
姜頌撇嘴:“你別把死啊活的掛嘴邊,多不吉利,而且……又不是我說我能活多久,我就可以活多久的。”
他父皇身體不好,三十六歲就去世了。
他從小身體也時好時壞的,誰知道他能活多久。
“好。”沈美娘也沒逼姜頌,她摸了摸姜頌的臉,“那我說——”
“姜頌你一定可以長命百歲。”
姜頌沒想到沈美娘會在這件事上格外認真,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
片刻后,他有些幽怨:“我要是早死,不正好方便你找第二春,第三春嘛……”
“原來你把我這話當真了啊。”沈美娘挑眉,“宋江江,你怎的這般喜歡吃醋。”
姜頌正想辯解他沒有吃醋,就聽到沈美娘道:“我答應你。”
“只要你活到我們都白發蒼蒼,等你死了,我就不找情人。”沈美娘道。
姜頌輕“嗯”了一聲。
他想到早晨因為忘記沈美娘,說的肉餅到底是要羊肉哪個部位的肉做,折返回來時聽到的話。
其實,他不在意沈美娘覬覦皇位。
反正他本來就不適合當皇帝,也不喜歡做皇帝,如果美娘來的話……肯定會比他做得好千倍萬倍。
姜頌只是介意沈美娘不和他說,反而和那個沈溫推心置腹。
他幾乎是從齒縫間擠出話來:“美娘……你、你要是真的寂寞,也可以。”
姜頌知道沈美娘是個很重欲的人,不論是權欲,還是情/欲。
沈美娘沒想到姜頌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原本的笑意凝固在臉上。
“但是沈溫不可以,他不可以。”姜頌斬釘截鐵道。
如果有天他不在了,美娘得找個愛她的,很愛很愛她的人才可以。
他才放心。
第68章 第68章第二次掏心掏肺。
沈美娘一直都知道姜頌他有些……她想了好久,也不知道該怎么說他這個人。
說他“戀愛腦”的話,這個詞其實不算個好詞兒。
在姜頌向往的那個未曾謀面的家鄉,“戀愛腦”好像是拿來罵人的。
沈美娘不想這般說姜頌。
他只是有些天真幼稚,只是對愛情赤誠熱烈,他才不是戀愛腦。
沈美娘沉默許久,才用力抱住姜頌:“我不會。”
不會有人比姜頌更愛她。
愛到可以為她生,可以為她死。
姜頌原本沒指望能得到沈美娘確切的回答,但她竟給了。
他呆了片刻,才連忙道:“好、好!”
“不過——”沈美娘還是堅持道,“你還是得長命百歲,我說你可以就可以。”
她目光灼灼,即使是正午時的明媚驕陽也遜色許多:“就算是上天偏要你死,我也能叫你活。”
姜頌就算身體不好又怎樣?
沈美娘從不相信,這世上有用心養會養不好的病。
還別說姜頌只是身體不好,又不是有病。
她捧著姜頌的臉,格外認真:“就算是為了我,你也要活下去。”
姜頌愣愣點頭。
他有些得意地抿唇,但還是沉不住氣小聲道:“美娘,你是不是,現在心里最在意的人,是我啊?”
“不是。”沈美娘道。
她見姜頌有些失落,又補上一句話:“你是我心里,除開我阿爹外,最重要的男人。”
姜頌聽到這個愣了愣,旋即反應過來,笑著抱住她。
能在沈美娘心里排到這個位置,他已經很滿意了。
那個沈溫下下下輩子都不可能取代他,到這個位置。
沈美娘被姜頌抱著,被他的笑意感染,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秋風吹動兩人的衣袂,原是泛著寒意的風,但在此時此刻,沒人會感受到它的存在。
那日推心置腹的話后,沈美娘也不再認為,姜頌有偷聽到她與沈溫的話。
在她的認知里面,權力、金錢這種東西,是這世上的人最不能舍棄。
更別說姜頌是皇帝了。
他要是聽到她有不臣之心,他肯定會讓人除掉她的,哪里還會那般愛她?
沈美娘心底的疑慮打消,沈溫一直盯著的仙師那些弟子那邊,也有了動靜。
她讓沈溫放出了仙師不認當年殺沈頭人罪的消息。
沈溫問她:“這樣真的能逼李振鶴動手嗎?”
“興許不能,但不是還有你嗎?”沈美娘看向沈溫,“你就也得讓人宣揚宣揚你為官如何剛直不阿,如何清正廉明了。”
沈溫聽出來沈美娘話里的諷刺意味,道:“您說笑了,臣何以爬到今天的位置,您能不清楚嗎?”
先不提當年他獻美討好地方官員的事,他在朝堂上也是以“菩薩面、修羅心”出的名。
剛邁入仕途的那些日子,為了得到謝閣老的青眼,沈溫為他做過不少臟活。
他的名聲可不算好。
“這里的人被這群山阻擋,他們哪里知道外面的官老爺們在斗些什么。”沈美娘指著官府門口的行
人,“這里的人連皇帝是誰都未必清楚,更別說什么謝黨、葉黨。”
比起這些晦澀的人名,他們會更在意的,只是皇帝遇到喜事、祥瑞,可能會抽中下轄十八寨子的縣,免去今年的稅。
至于你皇帝是病死了,丞相被刺殺了,尚書侍郎是黑是白——辛勞一年都未必能溫飽的百姓,可沒閑心去關注。
可惜,沈溫這樣的貴公子,下輩子恐怕都弄不明白這些道理。
沈美娘的目光淡淡落在沈溫身上:“沈大人不要把你想得太厲害了,這里的人,連你吏部侍郎的官和寨老,究竟誰更厲害可都拿不準。”
沈溫明白沈美娘的用意,點頭:“臣明白夫人的意思了。”
沈美娘又提醒:“也把獄卒們都盯好了……”
沈溫:“這個臣明白。”
布局的人自然對棋局熟稔無比,但身在局中的人卻未必知曉。
李振鶴陸陸續續聽到了他師父不肯招認的消息,又在路上聽人閑聊,說那位沈大人是京中來的大官。
那些人都說他是一等一的好官,才能年紀輕輕就坐到如今的位置。
李振鶴聽到這些消息,原本在被放出監獄后松了幾分的心,又猛地被揪住一團。
他立刻意識到這是個局。
沈美娘那個女人能夠蟄伏這么多年,才回來報仇,她的心計謀算絕非常人能比。
沈美娘以為這樣就能激他去殺仙師滅口?好叫她拿到把柄?
那這個女人也太看不起他了。
李振鶴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他根本不畏懼沈美娘繼續盤查下去。
又如此平靜了十來天,可在某個清晨,李振鶴家卻闖進來一隊官差。
他看向為首的沈溫,質問:“你們這是做什么?”
沈溫像看螻蟻般,目光輕掃過這人,只道:“帶走。”
李振鶴被官差按住,他掙扎道:“你們這些人仗著自己是官差,就可以隨意綁架良民嗎?”
他大聲嚷嚷,在大街上引來路人頻頻關注。
沈溫轉身,盯著他冷冷道:“都聽好了,本官奉命查案,來抓你定是有了文書和證據。”
“若有疑慮者,盡可上官府詢問。”
官差將李振鶴帶回官府,坐在上首的人是陸大人,他見沈溫來了,起身給他讓位。
沈溫拱手,退了一步:“您才是思州的父母官,這案子自然得您來審。”
陸大人點頭,讓人給沈溫搬了凳子,叫他也在上首坐下。
“李振鶴,你可知罪。”陸大人質問道。
李振鶴依舊故作不知:“大人可是說小的被那仙師……妖道蠱惑之事,可是諸位大人不是說,我等也是被蒙騙,將我們都放了嗎?”
陸大人呵斥道:“你竟還敢裝傻。”
他看了眼堂上隔著一道屏風,坐在那里的女人,見她微微點頭。
陸大人才叫人將證據呈了上來——這是一份賬簿。
“仙師說,日常廟中弟子的開銷,還有祭祀月神的許多雜事,都是交給你來做的。”陸大人讓人將這本賬簿上的某處指給他看,“這里的賬目明顯有問題,少的那三桶石漆,不知去了哪里?”
李振鶴也沒就因這簡單幾句話就自亂陣腳,他不疾不徐道:“那妖道平日里摳搜至極,我從采辦里貪點……大人,我時不時貪點而已。”
陸大人見這李振鶴的話,和沈美娘說的話一點都不差,對這位貴妃娘娘佩服的同時,心里也對這人來氣。
他猛拍桌子:“事到如今,你竟還在狡辯。”
“石漆乃是攻城拔寨才會用的軍用物資,朝堂管得頗嚴,你要買三桶這東西——怕是你得跑好幾個黑市,才買的來。”陸大人道。
李振鶴之前就被這個陸大人審過,他知道這人和沈溫不同,他就是個草包而已。
那他這番話恐怕也不是他所說。
李振鶴向陸大人時不時看的屏風看過去,只見那里影影綽綽像是坐了個女人。
他幾乎立刻確定那人就是沈美娘。
李振鶴直到此時才反應過來,這局他不論怎么走都是死局。
但他還是垂死掙扎道:“大人您說得對,所以我才從這里頭貪來,想轉頭再尋個好價賣出去啊。”
“夠了。”陸大人讓人將一卷卷宗放到他面前,“你自己看看這是什么?”
“五年前,城中有位姓冉的巫醫家中房屋被雷劈中,全家七口人,除了在外行醫的小女兒全都死了。”陸大人又指了指那賬簿,“可那小女兒后來回來時,明確說,那晚她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這味道可與給月神獻祭時的味道一模一樣。”
“那夜風雨大作,那戶人家的火卻撲不滅……你們仙師卻說,他家是被月神降罪才會如此。”說到此處陸大人都不免動怒。
這樣整整七口人,最后的死因,竟草草以一個“神靈”作結。
李振鶴額頭上有薄汗滲出,他確信這些話都是沈美娘教這個陸大人說的。
這就是那個女人會說的話。
他卻還是不得不繼續狡辯:“大人,這都是仙師說的……小的確實不知道。”
“是嗎?”陸大人反問。
他讓人將那巫醫的女兒帶進來——她是上次月神獻祭時,某個孩子的母親,也是七年前被沈美娘救下的月神新娘。
她看向李振鶴道:“七年前,你曾向我父親買過毒藥,當時我和父親都不知道你的用途。”
“直到前幾日陸大人找到我,也才知道當年沈頭人和那十幾位頭人都是被毒死的。”
女人輕笑:“你以為我父親只有一份記錄,放于家中存放,卻不知像毒藥這種東西,我父親都是做兩份買賣記錄的。”
“一份以大燕文字存于家中,一份用我們本族文字寫好隨身攜帶。”
父親最看中她這個天賦異稟的女兒,所以那份用本族文字寫在帛上的買賣記錄,都是由她隨身攜帶。
李振鶴聽到這里終于不再狡辯。
陸大人指著他道:“你這人買了毒藥,在沈夫人那晚離開后,將毒藥給沈頭人們喝下不說。竟還為抹去痕跡,對巫醫一家也痛下殺手……你這種畜生,竟還堪為人?”
李振鶴沒將陸大人的話聽進去一句,他只知道這一局,他就是被沈美娘算計死了。
他對屏風后的女人,吼道:“你竟算計我至此?”
沈美娘見這件事已經審完了,她也從屏風后走出來,道:“這可不叫算計,你算什么東西,也需要我花心思算計?”
“這從來都不是一個局,最多——也只能說是個捉弄你的游戲罷了。”沈美娘道。
她慢慢解釋:“你如果當年滅了口,那就不會去動殺你師父的念頭;你若是沒滅口,那就肯定會殺他。”
但不論李振鶴選擇哪一條路,他都暴露了可以查的地方。
沈美娘就是故意引他,自己將當年他犯的錯全都暴露出來。
她看到李振鶴雙眼猩紅,恨不得殺了她的樣子,嘴角的笑意愈深:“和老虎搏斗久了,逗逗小老鼠玩,也挺有意思的。”
沈美娘也曾覺得她太蠢了,會被李振鶴當年的幾句話煽動,還會想不清楚這人的目的——
他不過就是想借她的手除去他師父。
李振鶴以為殺了和仙師有合作的沈頭人,能輪到他頂上去,卻沒想到只要有利益在,一個沈頭人死了,還會有無數個“沈頭人”頂上來。
李振鶴可沒他師父德高望重,能得到頭人、寨老的支持。
于是,他故意讓李洵風偷走鑰匙,放沈美娘離開——他希望借沈美娘的手除掉仙師。
奈何,他沒想到沈美娘只是閹了仙師,卻沒有殺他。
沈美娘微微俯身:“你能贏十二歲的我,全是因為你勝之不武。”
李振鶴比她大了兩歲,本就比她多許多閱歷。
何況,沈美娘那時候雖然和爹娘日子過得清苦,但也得到了他們全部呵護。
單純的小姑娘,熱烈赤誠,又懷揣著善意待這個世上的人。
她會輸給李振鶴可太正常了。
現在的她,不能苛責從前的她。
沈美娘奚落完李振鶴提起裙子,就想從這里離開。
她看到門外來給她送飯的姜頌。
沈美娘今日為了李振鶴這事還沒吃飯,姜頌也等了她快兩個時辰了。
他知道沈美娘不想他摻和這件事,也沒進來,就乖乖在門外等著。
沈美娘見姜頌一看到她,眼里就有了笑意,立刻向她跑過來。
可他卻忽地臉色一變。
沈美娘被姜頌抱著,往旁邊摔去。
她沒摔疼,卻看到姜頌身后的那根簪子。
好像是李振鶴用來束冠的玉簪,只是做了機關,好像只要按動,就可以如刀般鋒利。
發簪就像一把匕首般插在姜頌的后背。
沈美娘還沒反應過來,姜頌卻先一步開口安慰她:“沒事的……我原本想拔劍的,可是我身體好像真的越來越差了。”
他以后可能保護不了沈美娘了。
“美娘,如果我以后越來越廢物的話,你還是找一個能和你實現霸業的人吧。”姜頌柔柔笑道。
他嘔出一口血,即使他連忙伸手擋,卻還是無濟于事,血依舊從他的指縫間流下。
沈美娘這才意識到。
原來姜頌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野心,知道她的欲/望。
可他還是選擇愛她。
第69章 第69章病因。
沈美娘感受到懷里的姜頌,失力地暈了過去。
她喊了他好幾聲“姜頌”,卻都沒得到他的回應。
“大夫呢?叫大夫!”沈美娘伸手摸到姜頌的手腕處。
還好。
他沒有死,只是他的脈搏并不似往日般有力,反而就像下一刻就要逝去般。
大夫匆匆趕來,替姜頌診治,可從他們的臉上,沈美娘知道姜頌的情況肯定不太好。
大夫道:“這傷并未傷及要害,本不要緊,但、但……我也不知道為何這位公子的脈搏會如此無力,竟好似……”
“好似什么?”沈美娘追問。
大夫擦了擦額頭的汗,道:“竟好似氣若游絲,恐怕、恐怕……”
沈美娘知道大夫未盡的話,她攥緊被人用擔架架起來,要往廂房送的姜頌的手:“你給我聽好了——”
“你不許死,你要是敢死,我就討厭你。”沈美娘盯著姜頌毫無血色的臉,惡狠狠道,“我最討厭被人背叛,你若是敢拋下我一人離開,我以后絕不會思念你片刻。”
沈美娘看著姜頌被帶進廂房,又看著大夫們給他處理傷口。
大夫們請她先到屋外等候,她也仍舊癡癡盯著緊閉的門,沒有什么反應。
“你哭了。”
沈溫的聲音刺破默默出神的沈美娘,她這才反應過來。
沈美娘抬手擦了擦眼角,摸到一片冰涼。
她立刻掩袖擦去了臉上的眼淚,她恢復平靜,問:“李振鶴呢?”
沈溫不知道她問這個做什么,讓人將李振鶴帶到她面前。
他看沈美娘眼眶泛紅的樣子,嘲諷道:“沒想到你就挑中這么一個不中用的男人?不過就是用簪子……啊!”
李振鶴的話沒說完,只見沈美娘抽出官差身上的劍,插在他的右手上——也是他剛才攥著簪子,刺向姜頌的那只手。
沈美娘又迅速將長/劍拔出,她用還沾著血的劍刃,將李振鶴的臉挑起:“你最好祈禱姜頌沒事,不然……”
沈美娘嘴角笑意愈深,眼中卻盡是寒意:“本朝律法素來寬和,可前朝是有腰斬之刑的。”
“被施此刑的人,聽說不會當時就丟了性命,可是直到被斬成了兩截,上面有頭的那截都是還有知覺的。”沈美娘邊說邊比劃。
李振鶴的眼中終于露出幾分畏懼之色。
沈美娘:“不過腰斬也便宜你了。你且聽好,宋江江若是活不了,我定將你千刀萬剮。”
李振鶴從來沒在沈美娘眼中見過這種情緒。
別說李振鶴沒見過,就算是沈溫都從未見過。
在此之前,他從不知道沈美娘這樣冷靜到冷血的人,原來竟也會為另一個人露出這樣的神情。
沈美娘讓人將李振鶴帶下去,門內的大夫也終于推開門出來。
沈美娘立刻迎了上去:“大夫,他怎么樣?”
大夫眼中也滿眼不解,他道:“公子的身上的傷口并不深,但我也不知他為何身體會如此孱弱。”
沈美娘聽出來他未盡的話,問:“您的意思是說?”
“這位公子如今還在昏睡,但依他目前的脈象來看,他能不能醒來,何時能醒來,我等也拿不準。”大夫道。
沈美娘聽到這句話,又道:“大夫,您就不能再想想辦法嗎?”
大夫也很是無奈地搖頭:“這位夫人,就算是華佗在世,都未必能治好這位公子……還請您自己再另尋高人吧。”
沈美娘聽到這里,也沒有繼續纏著大夫不放,她不由思考姜頌如今身體異樣的原因。
她想到了顏舜華。
那人如果真是什么“快穿者”的話,她可能就知道姜頌身體時好時壞的原因,她又會不會知道救姜頌的辦法?
沈美娘對沈溫道:“照顧好宋公子,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問。”
她叮囑好沈溫,就轉身向客棧跑去,還好官府離客棧不遠。
沈美娘到客棧找到顏舜華,也沒有和她寒暄,開門見山道:“我知道你是快穿者。”
果然,她又聽到了顏舜華和系統談話的聲音——“系統系統,女主知道我是快穿者,我該怎么辦?”
“我也能聽到你和系統說話的聲音,我知道你對我沒有惡意。”沈美娘又道。
這次顏舜華不再和系統交談,她轉而看向沈美娘:“我當然對你沒惡意,我可是你的粉絲!”
沈美娘知道“粉絲”是什么意思,她也不知道顏舜華什么時候成了她的粉絲。
但此事并不重要,沈美娘更關心姜頌的性命問題:“你可知道姜頌的身體為何時好時壞?他今日受了一點輕傷就昏迷不醒——他過去從不這樣。”
顏舜華沉默許久,才嘆了口氣:“因為,他不屬于這個世界。”
“我是你的粉絲,我也很樂意幫你和姜頌有情人終成眷屬。但我也是上次幫了你們之后才知道,姜頌在這個世界連路人甲都算不上,他本就是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的人。”顏舜華解釋。
沈美娘還是不懂:“什么叫‘他本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
顏舜華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姜頌。”
“在原本的故事里,先帝掉落山崖后就死了,先帝死后,他的宗室弟弟被擁立為帝。但內有權臣,外有敵國群狼環伺,新帝不過是個傀儡皇帝罷了。”顏舜華講道。
“即使是男主姜佑,也就是現在的寧王登基為帝,他也依舊只是權臣的傀儡。直到——”顏舜華眼里是對沈美娘的敬佩,“你入宮,陪他斗權臣,打壓世家,掃蠻夷。”
“但現在這個世界,先帝掉落山崖沒死,還莫名其妙多出來了一個姜頌。”顏舜華也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沈美娘皺眉:“你的意思是說,姜頌他搶了男主的位置,才會無可避免地身體越來越差。”
顏舜華搖頭:“不是這個原因。這個世界是因女主而生,男主的更改不重要。”
“他會身體時好時壞,是因為,他不屬于這個時代。”顏舜華道。
“他越和這個時代的人有一樣的思想,就能越被這個世界接納。”
“反之,就會被抹殺。”
沈美娘又指了指自己:“可我有那么多離經叛道的想法……”
“那不一樣,你是女主,就是因為你擁有領先于這個時代的思想。再說,你的思想都有它生根發芽的原因,姜頌的想法卻是被強行灌輸的。”顏舜華道。
沈美娘猛地攥緊手,問:“你的意思就是說,姜頌他是不是……必死無疑?”
顏舜華覺得這個話題有些殘忍,但還是不得不點頭:“對。”
第70章 第70章三段論(bushi)……
沈美娘想過很多種可能,甚至想過姜頌身體這般奇怪,可能是被下了什么奇毒。
傳奇里不是很多嗎?像那種可以日積月累才會讓人中毒身亡的毒藥,而且幾乎不會被察覺。
沈美娘沒想到姜頌不是中毒,卻是這種糟糕許多許多的結果。
她問:“就沒什么能救他的辦法嗎?”
“有的!”顏舜華頓了一下,“要救姜頌還是有辦法的,只要他和這個時代的人稍微像一些就好。”
沈美娘聽到這句話反而愈加沉默。
她忘不了姜頌和她說“他永
遠不要被這個時代同化“的樣子。
如果讓他得被這個時代同化才能活下去的話,姜頌肯定寧愿去死。
沈美娘搖頭:“他不會愿意的。”
再說——被這個世界同化的姜頌,就不是“姜頌”了,更不是“宋江江”了。
他會和沈溫、葉隨、李振鶴,和這個世界的所有男人都一樣。
沈美娘喜歡的就是和這個世界的人不一樣的姜頌。
顏舜華沉默片刻,又道:“還有一個辦法!”
“我可以把姜頌送回她娘的家鄉。”顏舜華覺得這個辦法很好,“你們還可以一塊去。”
“好。”沈美娘點頭,“不過——”
“我就不去了,姜頌一個人去就好了。”沈美娘道。
顏舜華不解:“你是擔心我送你們兩個去會不方便嗎?還是你害怕適應不了那邊?這些都不是問題。我可以把你們都送去的,再說你是女主,擁有許多進步的思想,你肯定可以適應的。”
沈美娘搖頭:“都不是。”
她抬眼看著顏舜華,解釋:“我就是想留在這個世界,我不想去那個世界。”
顏舜華聽到這里,也沒再追問沈美娘。
也是。
姜頌的母親在那個世界,可沈美娘的家人、朋友們可都在這里。
她當然不會為了和姜頌在一起,就放下這里的一切同他離開。
顏舜華和系統兌換了道具,只見桌上出現了一個小瓷瓶。
她將瓷瓶放在沈美娘手里,道:“這枚藥可以讓姜頌暫時躲過世界意識,不過時效最多只有三個月。你給他服下,他很快就會醒來。”
沈美娘接過藥,又問:“這道具恐怕十分昂貴,你開個價吧。”
“不不不……”顏舜華連連擺手,“能夠給偶像做事,我求之不得!你不知道,我進快穿局的時候,就在想能不能穿到有你的世界來。”
沈美娘雖然看過宋薇的許多書,但她還是對那個世界的很多東西都不太了解。
比如,她對此刻顏舜華的話就有些不解。
偶像?
難不成顏舜華在做任務前,就已經認識她了嗎?
顏舜華看出了她的疑惑,道:“我穿的世界大部分都是小說之類的,但你這個世界不是小說,是一個文明里真實存在過的王朝——姜頌他娘不是這個文明的人,我才是這個文明千年后的人。”
而姜頌的阿娘生活的那個世界,是屬于另一個文明的現代。
“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你的粉絲!在我們那里,你可是封建王朝里的第一位女帝。”顏舜華道。
沈美娘這才明白過來。
顏舜華生怕沈美娘誤會:“總之,你真的不要有心理負擔,能給你做事情,我求之不得!”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姜頌他娘的存在,這個故事線崩得有點太厲害了。
快穿局讓顏舜華穿過來把劇情線扮回歷史線。
但她也沒想到她穿過來,剛把事業經營起來,打算去幫女主,女主就靠自己在原本的時間點當上皇帝的貴妃了。
就是皇帝換了一個人。
快穿局就讓她先把這個世界當成度假世界,如果后續女主的歷史線再崩,再去修復。
沈美娘聽完顏舜華的話,道:“多謝。”
“你這次的恩情我記下了,你若是需要庇佑,我會幫你。”沈美娘依舊堅持。
沈美娘拿了藥回去讓大夫檢查是否有毒,又讓寶兒給顏舜華準備回禮。
寶兒問:“送什么呢?”
“我帶的東西里撿最珍貴的給她送去,還有我在宮里常戴的那組步搖,也送過去。”沈美娘道。
世上最難還的就是人情債,她不想欠別人這種東西。
沈美娘隱去“快穿”這部分東西后,也對陸大人說了顏舜華獻藥救姜頌的事,讓他以后要多照拂她。
陸大人連連稱是。
沈美娘做完這些事,才將大夫看了之后,確定無毒的藥給姜頌服下。
她握著姜頌的手,垂眸默默看著他蒼白的臉色。
沈美娘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姜頌的手指突然動了動。
她攥緊他的手,輕聲喚:“江江,宋江江……”
姜頌在她的聲聲輕喚里,緩緩睜眼,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沈美娘用力抱住。
“美、美娘……”姜頌原本想說沈美娘太用力了,都抱得他有些喘不過氣兒來了。
可是說著說著,他就停下話來。
他發現肩頭和頸肩一片溫熱。
沈美娘哭了。
意識到這件事后,姜頌不再說話,只靜靜地任沈美娘抱著他。
他如果說話的話,沈美娘就需要回答他,但那樣沈美娘哽咽的聲音,就會暴露她哭了這件事。
姜頌知道沈美娘好強,最不喜歡在任何人面前暴露她的柔軟。
他不會說話的,他要照顧沈美娘的面子。
沈美娘發覺姜頌沒說話,悶悶道:“你怎么不說話,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我一看到美娘你,我就好開心。全身上下就跟吃了靈丹妙藥一樣,什么毛病都好了。”姜頌笑道。
“你就會說好聽的。”沈美娘原本想狀似生氣地拍姜頌的肩,又想起他身上有傷。
她轉而捏了捏他的臉,紅著眼道:“你下次再不要命地給我擋刀,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那不行,我得保護你!”姜頌在這件事上說什么都不肯讓步。
沈美娘也沒想到他會這樣,眼中神色黯淡:“你想保護我,以后怕是也沒機會了。”
她把顏舜華講的姜頌身體不好的原因,還有可以將他送回他一直都很向往的家鄉的事告訴了他。
姜頌卻沒有沈美娘以為的歡喜,他問:“你不和我一起去我娘的家鄉嗎?”
沈美娘搖頭。
“為什么呢?”姜頌認為沈美娘肯定是不知道那個世界的好處,給她細心描繪那個世界——
“那個世界真的很好,那里人人平等……或許也有你說的不平等的地方,但大體來說,是平等的。吃不飽飯的人官府會給他們飯吃,沒有人照顧的孩子會被放到一塊照顧,那些孩子也能上學……”
姜頌絮絮叨叨說了許多,總結道:“那里真的很好的。”
沈美娘坐直:“我相信你,我也知道那里很好。”
她看過宋薇的那些書,她當然知道那個地方是個怎樣的地方。
沈美娘也曾想,若能叫她到那個世界活一日就死,她也很滿意了。
但那只是想想而已。
“那里很好,但它不屬于我。”沈美娘道。
“我可以去那里,可是我的爹娘可以嗎?我的好友可以嗎?就算他們都可以……那這天底下其他受苦受難的人呢?”沈美娘問。
不同于對顏舜華的有所保留,在姜頌問沈美娘這個問題時,她才愿意把她的心里話說出來。
沈美娘繼續道:“宋江江,我和你說過,我從小就知道人都是會死的。我小時候……約莫是十歲的時候,我就想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么。”
這個答案她一直想不明白。
活著的每一日都有滋有味,令人眷戀,可正因如此,沈美娘很小的時候就無比害怕死亡,害怕被埋在土里。
后來,她倒是不害怕死亡了,但她依舊不知道人活著是為了什么。
沈美娘道:“我也曾幻想,或許有一日,世上會沒有良賤之分,沒有貴賤之別。”
她的眼睛亮閃閃的,是無盡的展望。
“我曾覺得這都是我的幻想,也許我真的是個瘋子,但那天——我聽到你說了你的家鄉。”沈美娘轉過頭看著姜頌道。
“你勾勒出的那個世界真的很美好。可是它不屬于我。”沈美娘頓了一下,“現在的這個世間我很討厭它,但總得有人去改變它……”
沈美娘垂眸看姜頌,眼里是細碎的明光:“人生不過百年,肉體凡胎也過于脆弱,但我還是想做一粒歷史的塵埃。”
“我做不到廢除良賤制度,但我可以保證賤/人們更多的權益。我的后人們,他們也會無限向這件事上靠攏。”沈美娘語氣堅定。
她拉住姜頌的手,笑靨如花:“就算只是塵埃、沙礫,想必日積月累,也終究可以鋪成一條大道,供后人踩踏。”
“我想,人活著的意義就在于此。”
姜頌這才明白他和沈美娘差了多少。
在他還在因為完不成課業煩惱的時候,沈美娘就能在大字不識的情況下,想到這些復雜的問題。
她還能在尋常無趣的日子里,找到它們的答案。
“美娘,你確實比我更適合做皇帝。”姜頌道。
葉先生和父皇在他小時候都和他講過許多的大道理。
什么“民貴君輕”,
什么“社稷憂患”,什么“愛民如子”……可姜頌很不喜歡這些東西。
因為他的父皇和葉先生他們自己都做不到。
他們位居高位,不都是為了斂財弄權嗎?聽他們說這些東西,姜頌只覺得諷刺。
但沈美娘——她好像真的可以做到。
“宋江江,你說什么啊……我才沒那個本事。”沈美娘才不會認下她有這種野心,“我那日是故意逗沈溫的。”
她也覺得這謊言很是拙劣,正擔心騙不過去姜頌,就聽到他道:“我知道了,我相信你。”
沈美娘松了口氣,也不管姜頌說的真話假話,只把話繞回最初的話題:“所以,我不能陪你一起去那個世界了。”
姜頌這次格外爽快:“好。”
但他又道:“我也不去了。”
這次輪到沈美娘不解:“你之前總掛在嘴邊說要去那個世界,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機會,你怎么能不去?你知不知道,你不去,會死的!”
“我不去。美娘你從前說得對,興許那里也并沒有我想的那般好。雖然那里是我娘的家鄉,但或許也不會很接納我。”姜頌道。
姜頌從前也不知道人生的意義是什么,更不覺得“皇帝”是什么高尚的職業。
姜頌只覺得這個位置很恐怖。
他父皇幾句話,就可以要了一家人,乃至一族人的性命。
御筆輕輕一點一勾,可能就是一場會死幾萬人的戰爭。
他才格外抗拒“皇帝”這個位置。
但在沈美娘的身上,他看到了皇帝另一種可能。
興許他和沈美娘可以留下來,用這世上最大的權力,去盡可能做一顆有用的“塵埃”。
姜頌知道他做不到,但沈美娘可以。
沈美娘被姜頌握緊手,聽到他一字一句道:“我要留下來,陪著你。”
“你做歷史的塵埃,那我就做你身邊比你還小很多很多的塵埃。”
他也想這個世界,能早日和他阿娘的世界一樣。
他多撐一日,就能多幫美娘一點。
沈美娘默了片刻:“你會死的。”
姜頌抱住她,聞著她身上熟悉的濃郁的脂粉香,閉上眼:“那就去死。”
“反正人都是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