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生產一般官宦人家府邸的正門……
一般官宦人家府邸的正門非大事或貴客登門都是不開的,進入都從旁邊的側門,將軍府亦是如此。
只是容瀾貴為親王正妃,今日登門自然不可能再走側門。
宋云昭一行人繞過影壁抵達門口后,青黛扶著她下了軟轎,隨后抬頭便看見帶著幾個護衛把守在門口的齊杭,以及高高的門檻外面站著的容瀾等人。
看見她來,齊杭帶人退到旁側。
今日的容瀾著了一身落霞色繡團蝶百花齊
腰襦裙,被束起的腰肢如風中細柳,不盈一握。
容瀾鮮少會穿這樣艷麗的顏色,她的五官偏溫婉,倒不如素凈些的顏色更襯她。
因而宋云昭今日見到她,反倒覺得還是她以往的穿著更順眼些。
“王府里事務繁忙,我被纏得一直脫不開身,妹妹懷孕至今,我這個做姐姐的未曾登門探望過一次,好不容易今日得了空,便帶了點補品過來,不曾想到……”
容瀾的眼神自宋云昭那高高隆起的小腹上挪開,轉而從一旁站著的齊杭等人身上掃過。
她意有所指道:“不曾想本妃今日竟連將軍府的大門都邁不進去。”
宋云昭一時摸不清她這個時候上門意欲何為,只是上次在宋家既已撕破臉,她也懶得再虛與委蛇下去。
因而神色淡淡道:“王妃恕罪,我臨盆在即,夫君這幾日又不在府中,怕有客登門我沒精力招待從而怠慢了,所以便命下人關了府門,一切等他回來再說。”
容瀾凝視著她眼眸里情不自禁流露出的甜蜜幸福,以及即便是大腹便便也依然嬌艷的臉龐,心里第一次沒有產生嫉妒的情緒。
一想到自己今日登門的目的,臉上便跟著露出溫婉的淺笑。
“瞧你說的,傅將軍如此體貼妹妹,我這個做姐姐的高興還來不及,哪里會怪罪,只是……”
容瀾故意停頓住,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等著對面的人忍不住出聲詢問,然后她便大發慈悲的告訴她,接著欣賞宋云昭悲痛欲絕的樣子。
宋云昭見狀慢慢蹙起眉頭,她不知道容瀾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卻也不想如她的意,因而便露出悠閑的神色來,仿佛對她話中的未盡之意一點也不感興趣。
容瀾見狀暗自咬緊銀牙,眸中閃過一絲冷意,“妹妹這幾日一直閉門不出,想來消息閉塞,怕是還不知道傅將軍墜崖的消息吧?”
宋云昭臉上悠閑的神情頃刻間僵住,她倏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對面人幸災樂禍的面容,一顆心瞬間高高提起,“王妃慎言,我夫君乃是當朝平西大將軍,你公然詛咒朝廷命官,也不怕遭到御史的彈劾!”
她就知道容瀾此刻登門必定不安好心,方才的話她是一個字都不相信的!
她的夫君明明在軍營里待的好好的,怎么會突然墜崖?
宋云昭在心里拼命告訴自己此時此刻要冷靜下來,千萬不要著了容瀾的道。
然而垂在身側緊緊攥住的手泄露出她起伏不定的心緒。
容瀾毫不留情道:“我知道這個消息對你來說打擊太大,一時難以接受是正常的,只是外面都傳遍了,傅將軍昨夜里在孤亭山上的落云庵遭遇刺殺身受重傷,在逃亡途中不小心墜落懸崖。”
她看著對面方才還嬌艷欲滴的容顏此刻一寸寸慘白下去,只覺得異常痛快,那日在宋家受到的屈辱總算是被她親自還了回去。
“聽說落云庵附近的那處斷崖下面是滔滔江水,尋常人跳下去都難以存活,更何況傅將軍還受了重傷,只怕是……”
傅寒關一死,便等于斷了燕王最強有力的臂膀,想必他們現在已亂了陣腳,忙著去調查幕后真兇,哪里會想到王爺已經聯合信安侯和她父親于今晚起事。
屆時大局已定,首先清算的便是燕王極其黨羽,宋云昭也沒幾日可活了。
還有那群高高在上的宋家人,屆時還不是得彎下脊梁被她們容家踩在腳底下!
宋云昭只覺得腦袋像是被一根木棍狠狠敲了一記,瞬間嗡嗡作響,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若不是身旁的青黛流螢二人及時扶住,她只怕要支撐不住了。
容瀾的話她還是不信的,夫君臨走之前分明料到瑞王一黨會狗急跳墻,他定會有所防患,怎會在這個時候去什么孤亭山!
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對面的容瀾十分耐心地解惑道:“說起來傅將軍肯孤身一人前往孤亭山,這當中還少不了妹妹你的功勞。”
說完見宋云昭雪白的小臉上滿是茫然,容瀾繼續道:“去年皇后舉辦賞花宴前夕,伯母帶你我二人前往寒山寺請求元音大師為你治眼疾,當夜宿在寺廟的廂房里,妹妹你的房間可是闖入過一名刺客?”
“躲過官兵的搜查后,刺客離開時不慎遺落了一枚平安扣。”
容瀾瞥了一眼一旁默不作聲的輕羅一眼,這才接著道:“前段時間你身邊的輕羅將那枚被你壓箱底的平安扣送至瑞王府,這可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妹妹想必還不知道吧,傅將軍正是這平安扣的主人。”
如果不是前世瑞王兵敗那夜,青黛將這枚平安扣抖落出來,她也不會知道在寒山寺那晚,闖入宋云昭房里的刺客竟是傅寒關。
想來這平安扣對傅寒關很重要,不然他也不會見了那藏青色的團錦結絡子就孤身去了孤亭山。
說來她還要感謝宋云昭,要不是她將這平安扣留存至今,也不會給了自己可乘之機。
宋云昭的臉色蒼白如紙,一雙飽滿的櫻唇也失去了顏色,濃密卷曲的羽睫輕顫著,遮不住眼眸里流露出的巨大恐慌和哀慟。
明明是悶熱的天氣,她卻感到自腳底猛然竄起一股涼意侵襲全身,凍得她渾身控制不住打哆嗦,后背的薄衫也被冷汗浸濕,涼涔涔地貼在背上。
她猛地伸出右手死死按住胸口,蒼白的唇大口大口呼吸著,如同瀕死的魚兒。
周圍的下人們嚇了一跳,紛紛圍了過來。
“夫人,你沒事吧?你別嚇奴婢。”
一向穩重的流螢此刻也慌了手腳,目光驚惶地看著青黛為宋云昭把脈。
對面的容瀾依舊不緊不慢道:“那枚平安扣下面的團錦結絡子做得好生精致,也不知道是出自哪位姑娘的巧手,被傅將軍貼身收藏著,不知妹妹可知情?”
齊杭冷冷地瞥了對面一眼,一面吩咐下人去請蘇太醫,一面招呼婆子將軟轎抬到跟前來。
他冷聲斥責一旁呆傻住的輕羅,“愣著做什么,還不快扶夫人上轎!”
輕羅這才回過神來,顫抖著手上前要去扶宋云昭,卻不曾想迎面一只柔荑掌摑在她臉上,“啪”地一聲脆響,驚呆了眾人。
“賤婢!枉我待你不薄,你竟然敢吃里扒外!”
宋云昭赤紅著一雙眼睛,目光兇狠宛若要吃人似的,“來人,將這婢子押下去聽候發落!”
輕羅捂著發燙的臉頰,滿臉不可置信地看向宋云昭。
怎會如此,她做的這些不都是夫人親口吩咐的嗎?為何夫人還要……
還不等輕羅張口辯解,便竄出來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將她死死按住,連嘴巴都被捂住發不出丁點聲音。
欣賞完這一切的容瀾臉上露出快意的笑來,“妹妹既有家奴要處置,我就不多叨擾了。”
說完便施施然轉身帶著一群人離開了將軍府。
直至背影消失不見,宋云昭這才啞著嗓子吩咐下人關閉府門,然后眼神示意那兩個婆子將輕羅放開。
“方才不過是演給容瀾看的,你的臉下去搽點藥,仔細別留下印子。”
那巴掌聲聽著響亮,其實她控制著力道,并沒有使多大的勁。
容瀾自以為算無遺漏,殊不知那枚平安扣和下面的絡子都是她找人仿造的,仿造的再逼真,終究是贗品,更何況她當初專門交代過匠人要留一兩處細節以作區分。
若平安扣真是夫君的,以他細心謹慎的性子不可能辨別不出來。
極大可能是他早就分辨出來了,然后故意以身作餌前往孤亭山,好讓瑞王一派的人在今晚起事時放松警惕。
思及至此,宋云昭只覺得胸腔里的心臟仿佛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狠狠擰住,疼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輕羅捂著半邊臉頰,恐慌的心總算平靜下來,她語氣里充滿感激道:“奴婢沒事,多謝夫人。”
方才她還以為夫人打算趁機處置了她,沒想到……
那一巴掌打在臉上聽著響,實際上并不重,因此她的臉頰到現在只是有些泛紅,并沒有腫起來。
宋云昭轉而招來齊杭顫抖著嗓音吩咐道:“你立刻帶一隊人出城前往孤亭山,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將軍!”
她不相信他真的不在了,明明他走之前還答應過,要回來與她一起為孩子取名的。
齊杭聞言猶豫不決:“可是將軍有令,在他回來之前屬下不得擅自離府。”
宋云昭瞪大了眼眸,語氣前所未有的嚴厲,“快去!”
齊杭渾身一震,這一刻的夫人給他的感覺竟依稀有些像動怒時的將軍。
心中天人交戰半晌,他俯身應下,轉身點了一支人馬出府。
見府門再次關閉,流螢扶著宋云昭正要上軟轎,目光不禁意間往下一
掃,霎時變了臉色,口中尖叫出聲。
“血!夫人出血了!”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落在宋云昭淺綠色的百迭裙上,只見那上面不知何時暈染出一小塊暗漬。
宋云昭深呼出一口氣,咬牙忍痛道:“我…可能是要生了。”
“快,快去通知季嬤嬤,讓穩婆去產房準備著。”
青黛一面說一面攙著宋云昭上了軟轎,隨后指揮婆子回勁草堂。
第92章
龍鳳雙胎穩婆杜大娘早早就被……
穩婆杜大娘早早就被請入府中,她是個極有經驗的,高門大戶間若是有婦人生產,大多都會請她上門接生。
產房就在勁草堂西邊的廂房,按照穩婆的吩咐,也一早就布置妥當。
甚至連乳母也請了六位入府,就等著公子小姐出生,看看喜歡哪位乳母的乳。液。
季嬤嬤原本是宣平侯夫人崔氏身邊的老人,當初宋云昭兄妹們出生都是她在旁照看的,對于婦人生產和照顧月子這一方面也都得心應手。
因而當宋云昭被安置進產房后,一應事宜在季嬤嬤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院子里的丫鬟們宛若找到了主心骨,雖心慌但手里的動作卻絲毫不亂。
小廚房里很快端出一碗香氣四溢的絲雞面,宋云昭此時的陣痛還不是太強烈,吃下半碗面后被季嬤嬤青黛二人扶著在內室來回走動,產婆說是這樣有助于開宮指。
夕陽的最后一絲余暉消失在天際,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勁草堂內掌了燈,亮如白晝。
一直到戌時三刻,宋云昭才發動起來,一波又一波密集的疼痛如潮水般向她襲來,她死死咬住下唇,臉色慘白如雪。
她曾不止一次聽說過婦人生產極痛,猶如被撕裂一般,此刻自己親身經歷了方知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過短短半刻鐘,她的鬢角早已被汗水濡濕,額際青筋凸起,口腔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想來是下唇被咬破了。
季嬤嬤見狀心疼道:“可不能這樣咬,咬到舌頭可就不好了。”
她說完連忙找來一方干凈的軟帕卷成條狀,然后塞到宋云昭口中。
穩婆在旁側教導宋云昭如何使力,她聽得斷斷續續,也不知是被陣痛刺激的,還是如何,她輕眨了眨眼睫,有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溢出墜入鬢發間。
她用微弱的嗓音道:“嬤嬤,我想要阿娘。”
季嬤嬤聽罷后只覺得心中一酸,差點跟著落下淚來。
當初被她親自抱出產房的小女嬰如今竟也快要做阿娘了,只是在這緊要關頭,丈夫生死不明,父母親人一個都不在身邊,府中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若是被夫人知曉,只怕是心都要碎了。
背過身去擦了擦淚,季嬤嬤軟著嗓子哄道:“小姐別怕,老奴早已命人去請夫人過府,說不定此刻已經在路上了。”
她話音剛落沒多久,去請人的護衛便回了勁草堂,面上神情慌亂道:“流螢姑娘,外面街道上不知何時圍滿了禁軍,逢人便抓,咱們的人連巷子都出不去。”
流螢聽罷后臉色跟著白了幾分,只她到底是跟在宋云昭身邊歷練過的,很快便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想來是在抓捕朝廷欽犯,先不要聲張,囑咐管家守好府邸,不準放任何人進府。”
下人應諾,領命退了下去。
正當流螢糾結要不要將這個消息傳給夫人知曉時,院門口突然一陣喧嚷。
她連忙抬頭看去,只見是阿梨神色匆忙地進了院子。
她顯然是得了消息后一路小跑著過來的,鬢發微亂,氣喘吁吁,一見到她便迫不及待詢問道:“松枝說嫂嫂要生寶寶了,我能進去看看嗎?”
阿梨瞪大了一雙圓潤漆黑的眼眸,里面盛滿了好奇與歡喜。
哪有云英未嫁的姑娘進產房的,更何況宋云昭先前便有吩咐過,因而流螢想也不想地搖頭拒絕道:“里面正忙著呢,阿梨小姐不如先坐在外室等著,說不定夫人很快就生出來了。”
阿梨聽罷有些失望,只是她向來乖巧聽話,因而便乖乖地坐在一側的寬椅上,耐心等待著。
流螢見狀叮囑綠枝、松枝二人照顧好小姐,隨后轉身入了內室。
悶熱的夏夜里,內室軒窗緊閉,里面的空氣似乎都不流暢了,鼻翼間充斥著血腥味。
宋云昭疼得幾欲昏死過去,豆粒大的汗珠順著額角滾落,滑入早已濡。濕的鬢發里。
嘴里的布條都快要被咬破了,蒼白的菱唇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聲,似是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身下的床褥被她用力攥在手里,流螢見狀連忙跪在腳踏邊握住那青筋凸起的柔荑,讓她使力時好抓自己的手,以免傷了指甲。
宋云昭輕輕轉了轉眼珠,示意自己有話要說。
流螢連忙將她口中的布條取下來,然后附耳去聽。
“齊……齊杭回來沒?”
流螢聞言眼角一酸,強忍著眼淚道:“還沒呢,夫人你放心,將軍他武藝高強定不會有事的,依奴婢看,就是那瑞王妃不懷好意,故意嚇唬你的。”
宋云昭搖頭,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
若是容瀾沒有提到那枚平安扣,她還可以說服自己不要去輕信。
但下午容瀾言之鑿鑿,顯然是知道了那平安扣真的對夫君極其重要。
怪不得……
怪不得容瀾費盡心機收買輕羅要拿到那枚平安扣,若是早知道,她也不會命人將那仿冒品做得十分逼真。
只盼望著夫君千萬辨別出來有所防備才好,否則……
宋云昭心中頓時充滿了悔恨,她痛苦地閉上雙眸,有晶瑩的淚珠順著眼角滑落。
夜色越來越深,濃得宛若一灘化不開的墨水,一道雪白的閃電劈開夜空,照亮了半邊天,沉悶的雷聲像是在耳朵邊炸開。
豆粒大的雨點緊隨而至,被風裹挾著打在窗欞上啪啪作響。
內室卻悶熱得像是蒸籠一般。
時間不斷地流逝過去,陣痛越來越強烈。宋云昭感覺自己漸漸地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意識也開始渙散。
恍惚間她像是回到了前世那個寒冷徹骨的夜晚,五臟六腑傳來被灼燒的痛感。
腦海里有個遙遠的聲音在蠱惑著她,誘惑著她睡過去,睡著了就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了。
流螢等人見她似乎要昏過去一般,頓時嚇得面色發白,眼淚緊跟著奪眶而出。
產婆神情鎮定地吩咐:“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快去拿參片來。”
青黛一把抹掉臉上的淚水,轉身去將事先備好的參片取來,然后放入宋云昭的口中,讓她壓在舌根下提神。
流螢跪在腳踏上,緊緊攥住那只纖細的手,嗓音哽咽:“夫人,你可千萬不能睡!小姐和少爺還在你肚子里呢,夫人!”
也不知道是參片起了作用,亦或者是流螢喚醒了她,宋云昭將那道蠱惑她的聲音趕出腦海,然后用力地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張充滿擔心的熟悉臉龐,想到肚子里即將要來到這世上的兩個寶寶,還有那個生死未卜的男人。
宋云昭不知從何處生出一股子力量來,她咬緊了口中的軟帕,渾身使出吃奶的勁,隨后便感覺到下。體像是有什么東西流了出去。
耳邊傳來產婆驚喜的聲音,“生了,生了!”
眾人見狀心中歡喜,宋云昭也跟
著心弦一松。
很快沉悶的內室里便傳出一陣嬰兒響亮的啼哭聲,如同天降甘霖,驅散了夏夜的潮熱,也為宋云昭注入了無窮的力量。
后面的時光也不再變得難捱,又忍受過一波陣痛后,于天光熹微之時,宋云昭誕下一女。
當產房里傳出第二道嬰孩的啼哭聲時,院門口傳來一陣騷動,領頭的男人在跨過院門檻時像是被絆了一下,身后跟著的人迅速上前將他扶住。
齊杭語氣十分激動:“將軍,夫人生了!一聽這響亮的嗓門就知道是個小公子!”
男人卻恍若未聞,一把拂開齊杭,踉蹌著步伐往產房而去。
齊杭不便跟著,歡喜地立在院中,這才發現雨不知何時停了。
下意識地抬頭望天,風停雨住,只見晨光熹微,一道顏色淺淡的彩虹掛在天邊。
……
內室一片忙亂,流螢幾個忙著更換床褥,然后為宋云昭換身干凈的寢衣。
產婆和季嬤嬤剛將兩個嬰兒包好,抱起來正準備放到宋云昭身側時,抬頭一看這才發現屋子里不知何時竟突然冒出一個衣衫染血,渾身煞氣的男人。
男人如同癡傻了一般,立在床外幾步的距離,再不敢上前一步,只是那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緊盯著床上昏睡過去的宋云昭。
還是季嬤嬤率先反應過來,又驚又喜:“將軍!你可算是回來了。”
她邊說邊與產婆抱著嬰兒上前去,“將軍你快看,我懷里的是小少爺,產婆抱著的是小姐,小姐與夫人剛生下來時真是一模一樣!”
傅寒關聞言將視線落在眼前兩個襁褓里。
兩個小小的嬰孩緊閉著眼睛,看起來不過他巴掌大小,皮膚皺巴巴的,像個小老頭。
光是這樣看著,他便覺得一顆心頃刻間變得柔軟起來。
季嬤嬤將手臂往前送了送,本想讓他抱一抱孩子,不曾想傅寒關直接繞過她幾步走至床榻邊。
盡管床被收拾的干凈整潔,傅寒關還是靈敏地嗅到了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床上昏睡的女子臉色蒼白虛弱,眉頭微蹙,睡夢中仿佛還在牽掛著什么。
默默地蹲下。身子,傅寒關強忍著眼中酸澀,伸出手去想撫平那皺著的眉頭,只是在看到手背上沾染著的血跡時,硬生生克制住。
流螢在旁側道:“夫人在生產時還在牽掛著將軍,幸好您平安回來了。”
傅寒關張了張嘴,聽見自己聲音啞得厲害,“夫人她沒事吧?”
流螢搖頭道:“將軍放心,夫人無恙,只是生產過后太過虛弱,所以睡過去了。”
只是不親眼見到床上人兒睜開眼,傅寒關哪里真正放得下心,一想到他這幾日不在身邊,小妻子的擔憂與無助,還有生產時承受的巨大痛苦,他便覺心如刀割,愧疚得無以復加。
脈脈凝視良久,傅寒關才起身回主臥將自己收拾干凈,隨后重新回到產房,守著床上母子三人,再不離開半步。
第93章
趕出門外宋云昭再醒過來時……
宋云昭再醒過來時已是黃昏,顫悠悠睜開雙眼,正對上一雙深邃的黑眸。
她眨了眨眼,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傅寒關溫柔地注視著她,正想問她身子還疼不疼時,就見床上的人兒慢慢紅了眼眸,淚珠開始在眼眶里打轉。
他心中一慌,連忙用拇指去抹掉那滑落的淚珠,心疼地安慰:“別哭別哭,季嬤嬤說坐月子期間落淚很是傷眼,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
哪曾想到那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似的越擦越多,傅寒關索性放棄,俯身去吻那雙含淚的眼眸。
他吻得極其溫柔繾綣,又帶著安撫的意味,像是對待易碎的稀世珍寶。
宋云昭漸漸止住了眼淚,然后轉頭躲開男人的吻,“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受傷?”
她說完便想要坐起來,只是她一動,身下便立刻傳來一陣痛楚,疼得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傅寒關連忙按住她單薄的肩膀,神情緊張道:“是不是扯到傷口了?我去叫青黛來看看。”
他說完就要起身去叫人,被宋云昭一把抓住衣袖,“我沒事,你扶我在迎枕上靠著。”
傅寒關只好拿過一個雪青色的流蘇迎枕,小心翼翼地扶起她靠在上面半躺著。
宋云昭躺好后便伸出雙手在他精壯的身子上摸索著,待觸摸到那勁瘦結實的小腹時,男人身子一僵。
她心頭一沉,隨后去解他腰間系帶。
傅寒關伸出大掌按住她纖細的手腕,語氣調侃道:“大白天的就開始對我上下其手,不怕下人們看見了笑話?”
宋云昭充耳不聞,一把揮開男人的手,她三兩下解開系帶扯開他的外袍,露出里面沾染了血跡的里衣。
知道再也瞞不住,傅寒關只好坦白:“不過些許皮肉傷,本來都已經結痂了,方才洗漱時沒注意沾了水,傷口又裂開了。”
他故意說得輕描淡寫,然而當宋云昭輕輕揭開里衣露出那一處猙獰外翻的傷口時,一顆心頓時狠狠揪起。
抬頭狠瞪了他一眼,她連忙揚聲喚人去請大夫。
大夫過府后先是清洗了一下傷口,然后上藥包扎,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留下外敷內用的藥后,這才拎著藥箱離開。
如此一翻折騰,外面天色早已暗沉下來,內室掌了燈,暖黃色的光芒照亮了屋里的每個角落。
宋云昭開口道:“你去幫我拿個東西,就在梳妝臺上那個梨花木匣子里。”
傅寒關有些疑惑,但還是依言照做,等他打開木匣子看到里面放著的一枚系著團錦結絡子的平安扣時,黑眸中閃過一絲驚訝。
伸出食指至平安扣的內側,他觸摸到一處不平的異樣。
傅寒關將東西握在手心,然后又回到床畔坐下。
“去年夏初,母親聽說寒山寺的元音大師游歷歸來,連忙帶我前去求醫問藥,盼望大師能治好我的眼睛,不曾想我因誤食槐花蜜過敏,便在寺廟里逗留了兩晚。”
宋云昭抬眸,定定地看向對面,“我們離開寺廟的前一晚,有一逃犯為躲避官兵緝捕潛入了我房里,我受他脅迫為他遮掩,待官兵離開后,他也跟著逃走,卻不慎遺落了這枚平安扣。”
若早知道去年的那個黑衣人是他,她早就歸還了這枚平安扣,省得惹出這么多事來。
傅寒關恍然,“原來是你。”
“邊關將領無召不得離開,我去年偷潛回京本為與燕王議事,離開時不料被蕭明璋的人察覺,他命人偽裝官兵以捉拿逃犯為名大肆搜捕,我只好就近躲去了寒山寺。”
那晚夜色昏暗,他挾持的女子臉上又涂滿了綠色的膏藥,因而他并未看清她的容貌。
后來他回到邊關時才發現貼身攜帶的平安扣不慎遺失,事后他也曾命人暗中尋找過,只是終無所獲。
宋云昭接著道:“容瀾不知從何處知道了這平安扣為你之物,前陣子在燕王府參加元苧的及笄禮,她暗中收買輕羅想要拿到平安扣,我便將計就計命人偽造了一個贗品給她,但是我不知道她竟然是用這東西去算計你!”
對上小妻子愧疚泛紅的眼眸,傅寒關伸手輕撫她臉頰安慰:“那枚平安扣是兒時母親贈予我的,我對它再熟悉不過,所以當初容瀾借別人手送給我,我一眼便
發現是仿造的。”
宋云昭聞言一臉驚訝:“你知道?那你為何……”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伸出柔荑握住貼在頰邊的大掌,“你是故意的!孤身前往落云庵好使他們放松警惕,然后待瑞王一黨逼宮時與燕王里應外合!”
男人勾了勾唇,語氣里流露出贊賞:“夫人聰慧。”
他事先安排好人手接應,然后在落云庵時佯裝抵擋不過,故意露了個破綻給那群殺手,待受傷后逃至懸崖邊偽造成跳崖假象。
他墜崖的消息傳出去后致使朝野震蕩,承和帝下旨命大理寺、刑部徹查兇手,燕王一派亂了陣腳。
蕭明璋等人以為時機成熟,于昨夜逼宮篡位。
宋云昭的神情卻漸漸冷了下來,她一把拍掉臉上的手掌,隨后偏過頭去,“夫君運籌帷幄算無遺漏,真是叫人好不佩服!”
沒來由地,心頭掠過一絲慌亂,傅寒關伸出手想去握住那只纖細的手腕,卻不曾想主人壓根不給他機會,直接縮回了蠶絲被里。
知道她這是真生氣了,傅寒關語氣不自覺帶著焦急道:“窈窈,你聽我解釋。”
恰在這時,外面傳來嬰兒嬌嫩的啼哭聲,很快季嬤嬤和流螢一人抱著一個襁褓進了內室。
宋云昭頓時心中一慌,連忙坐直了身子看過去,“這是怎么了,為何哭得這般厲害?”
她說著接過流螢懷里那團被粉色錦被包裹著的小嬰兒,小小的人兒眼睛都還沒睜開,哭聲倒是極響亮,一聲接著一聲,小臉都憋紅了。
宋云昭心疼不已,連忙抱在懷里輕拍著柔聲安撫。
母女間似是心有靈犀,小女嬰很快便止住了哭聲,只時不時地抽噎一下,可愛又可憐。
倒是被湖藍色錦被包裹著的男嬰被抱在一個堅硬的懷抱里,許是感到了不舒服,哭得比之前還要大聲。
傅寒關手足無措,僵硬著身子不敢動一下,他看向對面的小妻子,然后有樣學樣輕拍著懷里的嬰兒。
也不知是力度不對還是怎的,小嬰兒絲毫不給面子,依舊啼哭不止。
“給我抱抱。”
宋云昭將哄好的女兒輕輕放在身側,隨后又接過兒子抱在懷里柔聲安撫,似是嗅到了熟悉的獨屬于母親的氣息,男嬰這才漸漸停止了哭泣。
傅寒關見狀頓時松了一口氣,凝視著眼前一大兩小三張面孔,他的胸腔霎時被一股柔軟的情緒充斥著,令人安心又滿足。
季嬤嬤在一旁笑著道:“公子和小姐醒后啼哭不止,也不肯喝奶,我和乳母哄不住,只好抱來找夫人,到底是母子連心,夫人一抱他們就不哭了。”
宋云昭伸出食指點了點兒子的額頭,手下傳來滑嫩的觸感,她只覺得心尖尖軟成一片,不自覺降低了嗓音道:“流螢去把乳母叫來內室里喂吧。”
流螢歡喜地應了一聲,連忙轉身出了內室叫來了幾位乳母。
傅寒關見狀不好再留下來,眼巴巴地盯著小妻子,卻見她此刻滿心滿眼都是睡在身側的兩個嬰孩,連一個眼神都不曾掃過來,他只得不舍地出了內室。
……
夜色濃稠,月華如水。
傅寒關從書房回到勁草堂,剛踏進院門,便見流螢懷里抱著一床被褥過來。
后面跟著的齊杭懷里也抱了許多東西,見他進來了,連忙對著他擠眉弄眼。
流螢站在院子中央福了福身子,隨后低垂著眉眼道:“稟將軍,夫人說她晚上要照看少爺小姐,房里還留了乳母夜間喂奶,所以這段時間要委屈將軍在書房歇息了。”
傅寒關:“……”
頗為尷尬的摸了摸鼻子,他拾階而上,正準備推門而入時,卻發現門被人從里面拴住了。
眉宇間閃過一絲無奈,傅寒關輕扣了扣房門,“窈窈,你睡了嗎?”
回應他的是一片寂靜。
流螢悄悄抬眼看向對面那道沉默的背影,一顆心瞬間高高提起,抱著錦被的手心隱隱滲出冷汗。
明明之前夫人還在牽掛著將軍的安危,不知為何今晚竟把將軍趕出了房門,這可是成婚以來頭一回。
一想到將軍那冰冷肅殺的眼神,她便覺得自己快要站不住腳跟了。
靜立良久,見房里的人兒始終不肯出聲,傅寒關這才意識到,他是真的被小妻子趕出了房門。
薄唇勾起一絲苦笑,他硬生生克制住想要破門而入的沖動,無奈地轉身離開院子。
流螢見狀,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來到書房鋪好床褥后,她一刻也不敢多待,快速回到勁草堂去見宋云昭。
第94章
春和景明龍鳳雙胎被乳母喂飽了奶……
龍鳳雙胎被乳母喂飽了奶,此刻正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宋云昭躺在最外側,溫柔的目光注視著那兩張相似的小臉,時不時地伸手摸摸他們的小手和小腳,稀罕得不行。
“夫人,奴婢回來了。”
宋云昭聞聲看過去,詢問道:“打探得如何?”
流螢放輕步子走到腳踏邊蹲下。身子,隨后壓低嗓音回道:“奴婢找齊杭問過了,昨兒個夜里瑞王竟然伙同信安侯,容將軍逼宮篡位,聽說還挾持了好多朝中重臣的家眷,幸好我們將軍府守衛森嚴,沒讓那些個反賊們上門來。”
怪不得昨晚夫人發動時,派出去請宣平侯夫人的侍衛沒能出得巷子口。
瑞王一黨會在這個時候造反宋云昭早有預料,因而聽罷后她并未感到詫異,遂語氣淡淡道:“燕王與夫君早做了準備,他們不過是自尋死路罷了。”
容瀾以為憑借前世的記憶能夠助蕭明璋奪權成功,殊不知一切皆是枉然。
流螢語氣里充滿自豪道:“有我們將軍和燕王里應外合,必是將他們一網打盡的,齊杭說瑞王見兵敗本欲自盡的,還好被我們將軍制止了,就是可惜了那個容騭,見勢頭不對竟趁亂跑掉了!”
“聽聞陛下震怒,急火攻心吐血昏迷了,瑞王一黨當即被下了大獄等候處置。”
她說罷后心中大為解氣,昨日若不是瑞王妃不安好心,她家夫人豈會提前發動?幸好夫人福大命大,平安誕下少爺小姐。
現在瑞王一倒,她這個瑞王妃也是做到頭了,看她以后還怎么在夫人面前耀武揚威!
“大局已定,跑了一個容騭也成不了氣候。”
自她重生后一直壓在心頭上的大石轟然落地,宋云昭頓時感覺自己從里到外都輕松下來。
蕭明璋,容瀾,容騭,這三個人一直是宋家最大的威脅,現下蕭明璋謀逆之罪板上釘釘,容瀾自然也不會有好下場,而抓住容騭不過是早晚之事。
沒了他們,宋家便再無后顧之憂了。
宋云昭不由得緩緩舒了口氣,回過神來便見流螢正盯著自己,臉上神情猶豫不決。
她下意識挑了挑黛眉,“將軍在書房歇下了?”
流螢連忙點頭,“夫人,你為何……”
宋云昭卻沒再說什么,輕哼一聲后道:“我累了,你下去休息吧。”
她說完后便躺下。身子,閉上了雙眸,一副入睡的樣子。
流螢無奈,只得一一熄滅內室的蠟燭,留下一盞燈起夜用后,悄聲退了出去。
翌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勁草堂內一派歡聲笑語。
做工精致的嬰兒床畔圍著鈺哥兒和阿梨,正稀罕得盯著里面兩個一模一樣的嬰兒,目光眨也不眨。
看了半晌,鈺哥兒忍不住嘀咕道,“長得都一樣,哪里分得清哪個是哥哥,哪個是妹妹呢?”
阿梨連忙指著自己面前的嬰兒道:“這個是妹妹,你那邊的是哥哥。”
鈺哥兒聞言一臉崇拜地看向阿梨,“阿梨姑姑好厲害!”
阿梨純美的臉龐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意,隨后又低聲教鈺哥兒如何區分龍鳳雙胎。
二夫人林氏見她倆竊竊私語的樣子不禁莞爾一笑,然后看向宋云昭道:“我看哥哥像窈窈更多些,倒是妹妹眉眼間更像臨淵些。”
崔氏坐在床畔,正攬了女兒入懷,聽了妯娌的話后,又將慈愛的目光落在嬰兒床里仔細打量了一
番,點了點頭道:“是呢,還是弟妹看得細致。”
謝殊坐在一旁的玫瑰凳上,打趣道:“咱們窈窈向來容貌拔尖,妹夫也是少有的俊美,這一對小人兒長大后可不得了,不知得迷倒京城多少家的公子小姐呢。”
眾人聞言不約而同看向宋云昭,不禁笑出聲來。
宋云昭嬌美的臉龐漸漸泛出紅暈,崔氏見了笑著道:“都是當娘的人了,怎的還如此容易害羞。”
顧瀠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花,指著謝殊道:“怪道祖母總是說鈺哥兒嘴甜似抹了蜜,原來是隨了親娘。”
謝殊捏著帕子笑而不語。
崔氏攬著懷里溫暖馨香的身子詢問道:“距蘇太醫說的生產期還有些時日,你這提前發動可是為著女婿的緣故?”
宋云昭躺在母親懷里不吭聲。
崔氏見狀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得伸出食指輕點了點女兒光潔飽滿的額頭,“你啊你,我就知道是如此。幾天前傳出女婿遭遇刺殺不慎墜崖的消息,我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本想立刻過去看你,虧得你祖母鎮定,命人給季嬤嬤遞了口信。
季嬤嬤道女婿離府前令府內戒嚴,所有人無故不得進出,似是早有預料一般,謠言也未曾傳入你耳朵里,我害怕貿然過去反倒引你懷疑,只得留在府里。
你幾個哥哥帶著下人在那斷崖下日夜搜尋,只是那江水滔滔……”
崔氏說到此處不禁紅了眼眶,那江水洶涌,女婿又受了重傷,她心中明白多半是沒有希望了。
又想到女兒還被蒙在鼓里,挺著孕肚等待夫君歸來,一時間悲痛欲絕。
宋云昭拿了帕子替母親拭淚,口中安慰道:“好了阿娘,都過去了,我們不都好好的嘛,快別難過了,看你哭得我也想哭了。”
一聽女兒也要跟著落淚,崔氏連忙止住了眼淚,“坐月子可不興掉眼淚,娘也不哭了。”
林氏轉移話題道:“孩子的名兒可曾定下?”
宋云昭聞言不禁有些無奈,“夫君這些時日忙得不可開交,名字還未想好呢。”
林氏道:“大名倒是不急,待日后臨淵得閑你們夫妻二人再商量也來得及,不若先取個乳名,總不能一直哥哥妹妹的叫。”
“乳名我倒是想了一個,阿娘嬸嬸覺得妹妹叫春和,哥哥叫景明如何?”宋云昭一臉期待地問。
“春和,景明。”顧瀠將名字在口中呢喃一遍,隨即笑著道:“春光和煦,風景艷麗,是個好兆頭,這名兒起的好。”
鈺哥兒見此,用稚嫩的嗓音喚著眼前的一對小嬰兒,“小春和,小景明,等你們長大了,哥哥帶你們出去玩兒。”
妹妹春和睡得正香,倒是哥哥很給面子的“咿呀”了一聲,把個鈺哥兒歡喜得不行,轉過頭來對著宋云昭道:“姑姑你看,景明很喜歡這個名字呢。”
眾人被他天真的話語逗笑,內室其樂融融。
……
宋家人在將軍府用了午膳后方才戀戀不舍地離去,走時留下許多專門為春和景明準備的見面禮,皆是由赤金打造,鑲嵌了寶石瓔珞的長命鎖,項圈,手鐲等物,拿在手里沉甸甸地,很有些份量。
宋云昭囑咐青黛仔細收起來,現在孩子還小,暫且用不上。
青黛應了一聲,盯著小丫鬟將東西都送去了庫房。
待人都走后,宋云昭漸漸泛起困來,躺在床上很快便沉睡過去。
等午憩醒來時外面已是霞光滿天,倦鳥開始返林。
逗弄會春和景明,晚膳很快擺了上來,為了盡快恢復成以前的身材,宋云昭不敢多食,只簡單用了一點,便命人撤下了。
時值盛夏,天氣炎熱,每天光是坐著不動也渾身冒汗,更何況季嬤嬤還嚴格把控著勁草堂內的用冰量,便是她想好好沐浴一番都是不行的,只得簡單擦洗一下。
剛由青黛扶著出了浴室,便見流螢一臉嚴肅地立在床畔。
見她出來,流螢皺著眉頭跺腳道:“夫人,季嬤嬤說過你不能沐浴的!”
她一面抱怨,一面與青黛一起扶著宋云昭在床上坐下,隨后拿了一個姜黃色迎枕墊在她身后。
宋云昭看著她苦大仇深的樣子,不禁莞爾一笑,“我可沒有不聽嬤嬤的話,不信你問青黛。”
青黛在旁點頭附和。
流螢半信半疑,只是注意到宋云昭干爽的頭發后,這才放下心來,隨后方想起自己有件要緊的事要說。
“夫人,奴婢剛才得到消息,瑞王妃昨夜于寢居內放了一把大火,瑞王倒臺,府中眾人皆被看押起來,所以等發現的時候整個院子已塌了半邊,待火被撲滅,瑞王妃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了。”
宋云昭聞言下意識黛眉輕蹙,“既然燒得面目全非,又如何分辨出是容瀾?”
“瑞王妃身邊的滿春和半夏皆一口咬定,加之當時又沒有別的丫鬟守夜,應當不會出錯了。”
宋云昭半響無言,心中卻仍覺得有些奇怪,容騭至今潛逃在外,容瀾真的甘心認命,一把火燒死自己?
在這出神的空檔,內室突然響起一道腳步聲,流螢循聲看去,連忙起身行禮,“將軍回來了。”
宋云昭回過神來,抬眸看去,正對上一雙灼灼黑眸。
男人身上還穿著官袍,顯然是剛一回府便徑直來了勁草堂,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宋云昭移開目光,語氣淡淡:“夫君這個時候回來,想必是未曾用膳,流螢,吩咐下去擺膳。”
“不必了,燕王留我在府中用過了,去打水,我要沐浴。”
流螢青黛二人得令連忙退了下去。
待房內只剩下夫妻二人并熟睡過去的春和景明,傅寒關慢慢走至床邊,視線落在小妻子留給他的后腦勺上,“窈窈,你等我一會,我待會有話要與你說。”
他說完后徑直去了浴室,快速洗漱過后,連頭發都來不及擦,只披了一件月白色寢衣便匆匆回到床邊。
水滴順著發梢流下,洇濕了胸前一大片,寢衣緊貼在肌膚上,勾勒出男人寬厚結實,線條流暢的胸膛。
宋云昭不爭氣的偷瞄了兩眼,然后才故作一本正經道:“夫君想說什么?”
傅寒關伸出大掌捉住小妻子放在薄被上的柔荑,然后才神情凝重道:“陛下至今昏迷未醒,太醫院束手無策,燕王命我暗中尋了肖無跡入宮,只可惜那毒已侵入肺腑,肖無跡也無計可施,最多也只能延長一個多月的壽命了。”
宋云昭聞言心中大駭,“陛下怎會中毒?”又是何人敢給天子下毒?
“你可還記得容騭歸京時曾獻上一幅北戎王都布防圖?”
宋云昭當然記得,這個布防圖乃是容騭潛伏在北戎七年所得,獻給承和帝后使得龍心大悅,當即升了容騭為正二品昭武將軍,并加封安陽伯。
“那毒在這布防圖里?”
傅寒關不禁目露贊賞,“夫人聰明,那毒在陛下體內潛伏已久,當是藏在陛下日日可接觸到的物品里,肖無跡排查了許久,最后才發現是這布防圖有問題。”
“那牛皮卷被毒液浸泡過,陛下一心想要踏平北戎,時常將其拿在手中仔細研究,時日一久,那毒素便悄無聲息地滲入肌膚當中,等發現的時候已經遲了。”
宋云昭喃喃道:“他們竟然從那時起便開始布局了。”
先是給承和帝下毒,然后刺殺太子嫁禍宋家,接著偽造證據污蔑宋家與燕王勾結,最后只剩下瑞王,是皇位的不二人選。
只可惜前世她同樣給蕭明璋下了毒,最后奪得皇位的應當是燕王。
而這一世她早早的將宋家從刺殺太子的嫌疑中撇出來,容瀾等人偽造的證據也被她銷毀了,刺殺太子的刺客也被抓了活口,所以才逼得他們不得不狗急跳墻。
“容瀾找了個替死鬼,在瑞王府放了一場大火后趁亂逃了出去,我們的人在暗中盯著,用不了多久便能找到容騭的藏身之所。”
思及至此,傅寒關的心頭不禁涌上一股暴虐的情緒。
當日他離府前曾叮囑過齊杭,不管他在外出了何事,消息都不準傳到小妻子的耳朵里,卻萬萬沒想到出了容瀾這個紕漏。
一想到齊杭匯報給他的,那日在府門前的情景,他便恨不得將人碎尸萬段方能泄心頭之恨!
“夫君的話說完了?”
傅寒關下意識握緊了手中柔荑,深邃的黑眸凝視著眼前這張嬌美動人的臉龐,那上面神情淡淡,全不似以前面對他時流露出的柔情蜜意。
他不禁心頭一慌,忙軟著聲道:“窈窈,是我不好,那日我不該瞞著你,讓你為我擔心,往后再不會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男人嗓音低沉,注視著她的眸底涌動著濃烈的愧疚和柔情,宋云昭的心不自覺地開始柔軟下來,但一想到這些天她被蒙在鼓里提心吊膽,得知他墜崖時的肝腸寸斷,她又逼自己冷硬起心腸來。
毫不留情地抽回自己的手,宋云昭躺回床上面朝里側,留給男人一個背影,“夫君說什么呢,我何曾怪過你,夜間乳母要來喂奶,還得委屈夫君暫居書房了。”
她才不會如此輕易地就原諒了,合該讓他長個教訓!
失落如潮水一般襲上心頭,男人神情落寞,向來挺直的脊背也耷拉下來。
唇邊勾起一抹苦笑,他
俯身動作輕柔地替床上裝睡的人兒掖了掖薄被,隨后起身來到床畔邊的嬰兒床。
傅寒關默默蹲下高大挺拔的身子,慈愛的目光注視著里面熟睡的嬰兒。
兩張一模一樣的小臉還沒有他巴掌大,肌膚細膩雪白,似羊奶一般,纖長卷翹的睫毛在眼窩處打下一道陰影,小小的身子散發著淡淡的奶香味。
默默看了許久,他終是忍不住將手伸進薄被里面,握住一只小小的腳,手心里的皮膚柔軟得如同一團棉花,他絲毫不敢用力,生怕捏疼了他。
睡夢中的小景明下意識想要蹬蹬小腿,卻發現有一只動不了,小小的嘴巴一癟,“嗚咽”了一聲,嚇得傅寒關連忙抽回了手。
頗為心虛地抬頭看向對面大床上的小妻子,原本背對著他的人兒不知何時翻了個身,清凌凌的目光正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春和景明睡得正熟,夫君若是將他們鬧醒了可要自己去哄。”
想到那時在自己懷里哭得震天響的小嬰兒,男人俊美無儔的面容上劃過一抹尷尬。
他下意識摸了摸高挺的鼻梁,隨后才注意到什么,“春和景明,波瀾不驚,窈窈取得名字甚好,待過段時間我空閑下來,咱們再為孩兒擬定大名如何?”
面對男人眼底明晃晃的討好,宋云昭回了他一聲輕哼。
傅寒關見狀這才起身十分不舍地離開,只是那高大的背影竟透出無限的落寞,看得宋云昭好不容易硬起來的心腸又有了松軟的跡象。
第95章
你以為她愛的是你嗎?承和帝……
承和帝整整昏迷了三日方才蘇醒過來,人雖是清醒了,只是龍體卻大不如前,整個人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行將枯木。
當日上午便召集了內閣官員,朝中重臣聚于皇極殿,命燕王暫代朝政,著大理寺、刑部并平西將軍一同協理瑞王謀反的案子,徹查京中潛藏的叛黨余孽。
隨著瑞王倒臺,原本一直關押在獄中的刺殺太子的刺客也終于招供,聲稱自己是受了瑞王指使。
至此,瑞王刺殺太子,毒害君父,篡位逼宮的罪名成為不爭的事實。
承和帝當即下令,賜獄中的瑞王蕭明璋毒酒一杯,瑞王生母柳貴妃被褫奪封號,打入冷宮,終生不得出,宮內所有宮女太監盡數被打入慎刑司。
瑞王府除卻被燒得面目全非的王妃容瀾,其余一干人等或是被杖殺,或是被流放,而信安侯府柳家則是被滿門抄斬。
然而慎刑司的人在拷打柳貴妃親信時,竟牽扯出一樁十多年前淑妃謀害皇嗣的案子。
十四年前,太后嫡親的侄女鄭德妃深得帝心,再加上身懷皇嗣,在后宮一時風頭無兩。
然而好景不長,一次宮宴上因誤食一碗下了毒藥的湯羹,最終與腹中胎兒雙雙殞命。
彼時帝王震怒,太后哀慟,紛紛下令徹查幕后真兇,后宮所有妃子的寢宮皆被搜了個底朝天,最后誰也沒想到竟從淑妃的寢殿內搜出了半包沒有用完的毒藥。
淑妃傅漪,乃是定北將軍府的嫡長女,雖出身將門,但性格卻溫婉賢良,且當時膝下已育有大皇子,也就是后來的燕王,任誰也不敢相信她會做出毒害皇嗣的事來。
承和帝倒是有心維護,然定北將軍靠軍功起家,如何比得上鄭國公府樹大根深,門生遍布。
鄭國公聯合一些官員上書施壓,要求處死淑妃,降罪傅家,正在帝王懸而未決時,太后直接命人暗中賜了三尺白綾,淑妃死后對外宣稱是畏罪自殺。
如此這般,鄭家仍不肯善罷甘休,恰逢當時傅老將軍對戰北戎失利,不幸以身殉國,致使北地城池失陷,鄭家以此為由狠狠參了傅家一筆,最終以傅家闔府流放終止。
但誰也沒有想到柳貴妃身邊的貼身宮女挨不住嚴刑拷打,吐露出不少柳貴妃殘害宮妃,謀害皇嗣的陰司來,其中便有淑妃這一樁。
當年柳貴妃與淑妃,鄭德妃同位列四妃,位分雖一樣,但淑妃育有皇長子,鄭德妃得寵又身懷有孕,且背靠太后和鄭國公府兩棵大樹,如此以來當時的柳妃便處了下風。
因此在一次宮宴上,柳貴妃命人暗中下了毒,又事先買通了淑妃宮里的一個低等宮女,將那剩下的半包藥粉藏進了淑妃寢殿。
此等毒計雖是拙劣了些,但奈何有當時無寵且無子的皇后幫忙遮掩,鄭德妃與淑妃香消玉殞后,皇后與柳貴妃才逐漸開始嶄露頭角。
這些口供被呈至御案后,承和帝只覺胸口一窒,隨后嘔出一口黑血,整個人再次昏迷過去。
而此時的京中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皇城司的人到處在抓捕瑞王同黨,不是今兒有官員被抄家,便是明兒有官員闔府被下了刑部大牢,平時熱鬧的主街都清冷下來,人影蕭條。
倒是平西將軍府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存在,不少官員借著祝賀將軍夫人誕下雙胎的理由登門送禮。
在這風口浪尖之際,宋云昭索性以坐月子為由直接閉門謝客,那些個賀禮更是原封不動原路返回,如此一來,將軍府倒是清靜不少。
而此時京郊的一處破敗寺廟內,容瀾望著一群破門而入,冰冷肅殺的軍士,僵硬的身子逐漸癱軟在地。
一旁的容騭連忙起身拔出長劍,隨后便見那群人直撲過來,他雖武藝高強,但到底雙拳難敵四手,且還要分心護住身后的女兒,很快便難以招架。
手中的長劍被打掉在地,一群人撲上來將他死死按住,再也動彈不得。
門口處傳來一道腳步聲,他微瞇著眼昂頭看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截玄色衣袍下擺,那上面用金絲銀線繡了復雜的云紋,華貴而又內斂。
來人身形高大挺拔,因背對著門口,擋住了黃昏時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線,面容有些模糊不清,但那一雙寒潭似的眼眸掃過來的目光如有實質,令人無端覺得四周的氣溫好似降低了幾個度。
容騭被按趴在地上,費勁地仰起頭才看清了男人的面容,他本就猙獰的臉上流露出陰狠來,更添幾分可怖。
而此時的容瀾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前世的一些畫面來。
前世太子遇刺身亡,宋家被滿門抄斬,燕王被幽禁王府,而承和帝體內的毒發作起來,使得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宮中太醫找不出病因,只當以為他是受不住這一連串的打擊才如此。
眼看著承和帝有意讓王爺繼位,不料平西將軍竟從民間尋了一位什么神醫入宮,短短幾日便查出了他父親獻上去的那張北戎王都布防圖有問題。
被逼無奈之下,王爺不得不提前發動宮變,但誰也沒想到宋云昭竟然給王爺下了毒。
后來她一直被關押在瑞王府,一天夜里她趁著巡邏守衛交接的空檔逃了出去,她本以為是上蒼眷顧,她命不該絕,后來才發現不過是一場局罷了,一場引她父親出來的局。
就在她和父親碰面的當晚,也是這樣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群人,后來她和父親都死在了傅寒關的劍下。
這一世她放了一場大火,找了個替死鬼,本來以為能夠瞞天過海,卻原來不過是重蹈覆轍!
她好恨啊!
為什么同樣是有著前世的記憶,宋云昭能幫著宋家避開劫難,過得幸福美滿,而她和王爺的計劃卻再一次落空!
她不甘心!
真的好不甘心啊!
一滴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容瀾絕望地閉上雙眸,本以為會如前世那般被一劍了結生命,不料耳邊傳來一道淡漠的聲音,“押下去。”
眾士應聲而動,將容騭從地上挾制起來推著往外走。
容瀾詫異地睜開杏眼,她被身后人推搡著跟在后面,然而在經過男人身邊時,不妨對上一雙寒氣沉沉,冰冷肅殺的墨眸。
霎時,一股寒意自腳底猛地躥上脊背,她整個人如墜冰窖般,骨頭縫里都泛著冷。
一想到傳聞中他那些殘忍狠辣的手段,恐懼、絕望的情緒如潮水般涌上心頭將她淹沒。
容瀾下意識拼命
掙扎起來,她此刻衣衫凌亂,發髻松散,臉上神情猙獰,那一雙杏眼里布滿了不甘和恨意,哪里還有昔日半點溫婉端莊的王妃儀態。
“你為什么不殺了我?你想為宋云昭報仇對不對?哈哈哈…宋云昭那日該不會是驚嚇過度流產了吧?可惜了那一對……”
她嘴里惡毒的話語還未說完,眼前便閃過一道白光,接著右肩處傳來一陣劇痛。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眼睜睜看著那鋒利的劍刃從自己的血肉里抽出,鮮紅的血在肩膀處綻放出一大朵艷麗的花。
傅寒關語氣淡淡,卻透著徹骨的森冷,令人不寒而栗,“觸了我的逆鱗,想死可沒那么容易。”
當日若不是她上門挑撥,小妻子又怎會早產,如今竟還敢言語惡毒,他向來是睚眥必報的人,這筆賬他自會慢慢清算。
將手中沾了血的長劍扔給一旁的齊杭,傅寒關轉身正欲踏出門檻時,身后卻突然傳來一道詭異的笑聲。
容瀾直勾勾地盯著男人的背影,杏眼里閃過一抹癲狂的色彩,“你對宋云昭愛若珍寶,孰不知人家對你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反正我落在你手里也沒幾日可活了,不妨實話告訴你,我和宋云昭都有著前世的記憶。”
“前世她與王爺兩情相悅,做了瑞王妃后二人更是琴瑟和鳴,甜蜜恩愛,只是后來宋家被滿門抄斬,她也被王爺連累不得善終”
“所以這一世她才會拋棄王爺改嫁你為妻,因為她知道你以后將位極人臣,自始至終她看中的不過是你手中的權勢,日后能保宋家無虞罷了!”
“這樣一個攀權附貴,水性楊花的女人,可配不上傅將軍你的一腔情深。”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她和王爺都毀在這對夫妻手里,這一次她縱是死也不會讓他們好過。
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很快便會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即便是再深厚的感情,只要出現了裂縫,便很難再恢復如初了。
然而讓她失望的是,傅寒關聽罷后一絲反應也無,只語氣淡漠地吩咐道:“瑞王妃不堪打擊,只怕是得了癔癥,將她的嘴堵了先押入刑部大牢。”
言閉,身形利落的翻身上馬,馬兒嘶鳴了一聲,接著便如離弦之箭沖了出去。
容瀾瞪大了眼眸正想說什么,身旁挾制她的人不知從哪找出一塊破布直接塞入她的嘴里,然后推搡著她往前走。
第96章
苦肉計盛夏的夜晚,夜空繁星……
盛夏的夜晚,夜空繁星點點,璀璨生輝。
清涼的微風拂過,院內的花木枝葉輕輕搖動,在皎潔的月光下投下斑駁的影子。
透過大開的軒窗,只見內室燈火通明,宋云昭洗漱過后正躺在床上拿了一個撥浪鼓逗春和景明。
兩個小小的嬰兒穿著一模一樣的紅色肚兜,露在外面的小胳膊小腿如嫩藕一般,雪白光滑。
兩雙葡萄似的大眼睛烏黑明亮,黑白分明的眼珠正緊緊盯著撥浪鼓,嘴巴里時不時地“咿呀”一聲,可愛得讓人見了心都軟趴趴的。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鬧,還夾雜著流螢略顯慌亂的聲音,“這是怎么了,將軍怎會受傷?可請了大夫不曾?”
宋云昭聞言心中一緊,連忙起身披了一件外衫便往外去。
當初雖是早產,但她身子恢復的不錯,這些日子身上的惡露也已排盡,只要動作不是太大,也可以下床走動了。
只是還沒待她走出去,齊杭已經扶著傅寒關入了內室,后面跟著神情擔憂的流螢。
齊杭低著頭,眼睛絲毫不敢亂瞟,輕手輕腳地扶著人在一旁的軟榻上坐下。
借著明亮的燭火,宋云昭這才看清男人左臂上的衣物不知被什么利器劃開一道大口子,鮮血順著整條手臂一路蜿蜒而下,浸濕了大片衣袖,令人看了觸目驚心。
許是失血過多,男人的臉色有些蒼白,俊朗的眉宇間攏著一抹虛弱,宋云昭見了一顆心頓時狠狠揪起,手腳都冰涼無力起來。
“快…快去叫青黛拿金瘡藥來。”
恰在這時,門外傳來管家劉叔的聲音,“將軍,夫人,請的大夫來了。”
青黛領著一位老大夫進了內室,齊杭在一旁解釋道:“將軍受了傷后,屬下便著人去請大夫來府里候著,幸虧大夫來得及時。”
宋云昭此刻哪還有心思聽他說什么,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緊盯著大夫手中的動作。
待大夫用剪刀將傷口位置的衣物剪開后,一道血肉模糊,鮮血淋漓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宋云昭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忍不住紅了眼眶。
傅寒關不顧眾人在場,伸出完好的右手去握住她垂在一側的柔荑安慰道:“傷口就是看著嚇人,其實不深,你別擔心。”
正在為他清洗傷口的大夫聞言忍不住冷哼一聲,“這傷口還不深?胳膊都差點廢了。”
宋云昭嚇得臉色一白,若是這胳膊再也無法拎重物,他如何能禁受住這打擊?
她這邊心慌意亂,擔心得緊,視線都凝聚在傷口上,自然也沒有看見身側男人瞪向齊杭的眼神。
齊杭忍不住輕咳一聲,頗為心虛的躲開自家將軍暗含不滿的目光。
這幾日他見將軍總是吃閉門羹,所以白天才忍不住出了一個苦肉計的主意,大夫也是他事先交代好的,待見到傷口只管往嚴重了說,好叫夫人心疼,屆時哪還忍心趕將軍去書房。
如今倒好,夫人是心疼上了,將軍反倒不忍心了。
“大夫,我夫君這傷若是好好休養,日后應當無礙吧?”宋云昭憂心忡忡地詢問。
手中將傷口包扎好,老大夫這才慢悠悠道:“夫人放心,虧得傅將軍身子底子好,好好將養些時日便能恢復如初。”
宋云昭聞言頓時放心不少,詢問一番養傷注意事項后,她這才讓齊杭客氣地將大夫送出府去。
待房內只剩下夫妻二人后,宋云昭才想起來詢問:“好好的夫君怎會又受傷?”
上次腹間的傷口還沒完好,現在又傷了胳膊,便是鐵打的身子也禁受不住。
對上小妻子眼眸里盛滿的擔憂與心疼,傅寒關心虛地移開視線,“今日去抓捕容氏父女,一時大意被容騭刺了一劍。”
容瀾父女會被抓是遲早的事,她聽罷后倒是沒有太多意外,反倒是他會受傷讓她有些疑惑不解,“現場抓捕自有手底下人去,且容騭再武藝高強如何以少敵多?夫君又怎會……”
感受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帶著懷疑的意味,傅寒關霎時頭皮一麻,在這燥熱的夏夜里他竟覺得有一股寒氣直從腳底躥上后背。
他連忙有些慌亂地轉移話題,“……怪我當時太過心急沖在了前面,我…我先去洗漱了,今日出了好些汗。”
他一面說一面起身往凈室去,卻不慎扯到傷口,冷“嘶”了一聲。
宋云昭見狀頓時將腦中那小小的疑惑拋至九霄云外,連忙過去扶著他往凈室去,“你傷口不能沾水,我幫你簡單擦洗一番好了。”
連吃了幾日閉門羹的傅將軍當晚不僅享受到小妻子的貼身服侍,還如愿以償留在了主臥,歡喜得他立時在心中給齊杭記了一大功。
因宋云昭還在坐月子,春和景明也都睡在主臥,所以內室冰鑒用得少。
傅寒關身強體壯,向來火力旺盛,夜晚本該燥熱難眠,
但好不容易不用被趕去書房,重新軟玉溫香在懷,他睡得格外踏實。
只是到了后半夜,他像是被夢魘住了一般,額際冷汗淋漓,嘴里時不時地呢喃著什么。
一側的宋云昭被他擾醒,伸出手去輕拍他肩膀。
“夫君,醒醒。”
“夫君!”
身側的男人猛然驚醒過來,從床上坐起身,昏暗的燭光穿透過輕紗幔帳,傅寒關定定地凝視著眼前這張布滿擔心的小臉,一時竟分不清是夢中還是現實。
宋云昭見他神情恍惚,擔心地詢問:“你夢見什么了?”
她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驚嚇的樣子。
夢中那些零碎的畫面如閃電般竄入腦海,那是在一處偏僻的院子里,凜冽的寒風中夾雜著女子悲痛的哭泣聲。
他不由自主被吸引進去,待入了內室便看見冰涼的地面上躺著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子,面容被烏黑的秀發掩蓋住,一時看不真切,潔白如雪的衣裙被鮮血浸染,綻放出朵朵紅梅。
旁邊跪著青黛,哭得悲痛欲絕。
似乎是心有感應,他的目光被那道熟悉的身影深深攫住,雙腿沉重得如同被綁了鐵塊,走完短短幾步的距離好似用盡了他所有氣力。
蹲下。身子,他懷著最后一絲僥幸,顫抖著手去撩開那縷秀發,露出女子精致如畫的眉眼來。
那一瞬間,他的腦海里宛若炸開一道驚雷,然后變得白茫茫一片,心臟處仿佛裂開了一道口子,源源不斷的寒風灌進去,冷得他整個身子開始發抖。
他下意識地用手去擦她唇角和脖頸處的血,征戰多年的他第一次覺得人的血竟然如此殷紅,像是一團火,灼燒得他五臟六腑都跟著痙攣劇痛起來。
宋云昭見他像是陷入了什么痛苦的回憶里,不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
話音剛落,她整個身子便被一雙有力的臂膀狠狠箍進堅硬溫暖的胸膛里,那力氣大得像是要將她嵌入他的血肉,與他融為一體一般。
“窈窈…窈窈…”
男人將臉頰埋進她溫暖柔軟的頸窩,口中不斷呢喃著她的名字,低啞的嗓音里透著深深的后怕與哀慟。
頸窩處傳來點點潮濕,抱著她的高大身子也在微微顫抖,宋云昭心中震驚,下意識伸出手去輕拍男人寬厚的肩背,像哄春和景明那般柔聲安撫著。
良久,傅寒關的情緒才平復下來,感受著懷里的柔軟溫暖,他啞著嗓音開口:“我夢見在一處院子里,你被人…害死,身上到處都是血。”
那個夢太過于逼真了,仿佛是他上輩子親身經歷過一般,夢中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絕望,即便是醒過來也讓他記憶猶新。
不知為何,他腦海里突然響起黃昏時容瀾說過的那些話,以至于他并沒有注意到懷里逐漸僵硬的身子。
宋云昭輕輕推開緊緊抱著她的人,隨后才嗓音艱澀道:“其實……那不是夢,是我上輩子的結局。”
不去看男人震驚的神情,她將視線落在寢帳上掛著的那枚繡祥云仙鶴圖樣的驅蚊香囊上,眨了眨干澀的眼睛后,她才用平靜的嗓音講述起前世的經歷。
寂靜的寢室內,一時間只剩下她清冷如水的嗓音。
其實距她重生至今還不到兩年時間,然而再回憶起前世的那些事情她竟覺得好似距離自己很遙遠了一般。
許是因為這一世家人們都好好的,而她身邊也有了疼愛她的丈夫和一對可愛的孩子,她心中的仇恨也被沖淡了許多,以至于此刻她能心緒平穩的講完前世所經歷的事情。
“我不是故意想要隱瞞你這些,實在是我……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所經歷的這些,任誰聽了都會覺得匪夷所思,被人認為是妖言惑眾。
更何況,她要如何去向現任夫君坦白她前世嫁的是瑞王,做的是瑞王妃呢。
光是想想他在得知后可能會流露出介意的神情,她便覺得心痛得難以呼吸。
“其實我有什么資格責怪你瞞著我去孤亭山呢,我自己都對你有所隱瞞,我……”
宋云昭嗓音哽咽了一下,鼻尖不由自主地開始發酸,她連忙背過身去,想要擦掉奪眶而出的眼淚。
然而還不等她有所動作,一只溫暖的大掌輕捧住她的側臉,帶著灼熱氣息的炙吻鋪天蓋地地落在她潮濕的臉頰上。
男人的吻帶著安撫意味,極盡溫柔繾綣,像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般,動作間充滿了珍視。
直到懷里的人兒呼吸急促起來,傅寒關才戀戀不舍地放開她。
粗糙的拇指輕撫著她微微泛紅的眼眶,男人深邃的黑眸里涌動著疼惜的情緒。
只是他的語氣卻極冷,暗含著一抹陰鷙:“若是我早知道這些,一定不會讓蕭明璋死得那般輕易!”
前世蕭明璋用卑鄙的手段娶了她,不僅沒有好好呵護珍惜,反而聯合容瀾等人糟踐她,甚至陷害宋家,讓她年紀輕輕的便凋零在后宅。
他捧在手心里珍之重之,恨不能拿命去呵護的妻子,竟然被他們如此折辱!
他們怎敢!!
一想到他在夢中看見的畫面,一股暴虐嗜殺的情緒開始在胸腔里翻滾,傅寒關不禁將另外一只拳捏得咯吱作響,渾身散發出陰森可怖的氣息。
宋云昭有些詫異地看著他,遲疑了下后終是沒忍住問道:“你……不介意嗎?”
不介意她曾經嫁過別的男人嗎?
傅寒關聞言忍不住惡狠狠地用食指刮了一下她秀氣挺立的鼻梁,咬牙切齒道:“宋云昭,我對你的感情如何你不知嗎?我心疼你還來不及,豈會去介意那些有的沒的,你就是因為覺得我會在意這個才不肯告訴我的是不是?”
他簡直要被氣死了,他但凡早點知道,絕對會讓蕭明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宋云昭有些心虛地捂住鼻子,目光躲閃著不敢看他,口中呢喃道:“我……那不是害怕萬一……”
害怕萬一在他的眼神中看見嫌棄,哪怕是只有一絲絲,也會讓她難以承受。
前世里,她對蕭明璋感情淺薄,所以才能拿得起放得下。
但是對他不同的,正是因為她太過在意他,深愛他,所以才無法將這些宣之于口。
察覺到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來越危險,宋云昭索性耍起無賴,“哎喲,我的鼻子好疼。”
她捂著鼻子躺回床榻來回翻滾著,嘴里時不時發出痛苦的呻。吟,裝得十分像模像樣。
若不是傅寒關知道自己方才使了多大的力氣,只怕是要相信了。
他冷哼一聲,絲毫不買賬。
宋云昭見他不為所動,往身側高大的身影瞥去,不料注意到他雪白的寢衣上暈染出的一團血漬,頓時大驚失色。
“遭了,你的傷口裂開了!”
估計是方才他抱她抱得太用力了,所以左胳膊上的傷口又裂開了。
宋云昭心疼不已,連忙下床去拿了金瘡藥和繃帶來替他重新包扎。
面對小妻子明晃晃的討好,傅寒關只得繳械投降。
傷口剛包扎好,在嬰兒床里睡醒一覺的春和景明開始哼哼唧唧起來。
前幾日都是奶娘來內室直接喂奶,但今夜里礙著男主人在,兩位奶娘很快過來將兩個小主子抱去了偏室。
待喂飽了奶,換過尿布,將春和景明哄睡過去后,方才送回內室。
如此一番折騰,夜色已經很深了,夫妻二人方才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