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第一次,說不上多爽”……
“這段時間注意休息,不要熬夜,保持好心情,也別抽煙喝酒吃生食,一周后來測胎心,確定是宮內孕;后面還有唐篩,地貧篩查,糖耐之類的,到時候再說。孕婦記得補充維生素C,葉酸不用買,你們等會可以去領……”
診治室內,醫生看著去而復返的兩個人,保持著基本的職業素養,一邊敲鍵盤一邊熟練地叮囑著。
機器打印的間隙,醫生看著眼前沒說話的俊男靚女,又問了句,“之前不是還說不要嗎,現在又要了?”
季舒楹有幾分心虛,確實是她一拍腦袋改了主意,但這個主意并不是今天才出現在腦海里的。
她看了眼站在她身側的男人,小聲道:“嗯……改主意了。”
“確定了?不會再改主意了吧?不然等月份大了,就不是你說想流就流的了,很危險。”
說這話時,醫生看向裴遠之,顯然誤會是對方想要打掉。
裴遠之看向季舒楹,“這次確定嗎。”
“……確定。”季舒楹的聲音比之前堅定一些,字字清晰,“我想要這個寶寶。”
出了醫院門,新鮮空氣撲面而來。
星期天的城市,車水馬龍,喇叭聲四起,屬于人世間的鮮活和熱鬧。
正是桃花開的季節,馬路兩旁的桃花樹開了,紛紛亂亂,淺紫色柔粉色的嬌嫩花瓣落了一地,與亮黃的斑馬線交錯。
初夏的風送來縷縷清香,季舒楹忽而想起前面裴遠之說的話,她叫了一聲,“裴遠之。”
“嗯?”
“你之前說的那個結婚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說改主意了,并沒有說別的。”
裴遠之頓住,轉身看她,“所以你不打算結婚,想做單親媽媽?”
“也不是這個意思。”
季舒楹從裴遠之手中拿回自己的包,拍了拍落在包帶上的花瓣,“你知道的,現在不用結婚
也能給孩子上戶口,這一紙結婚證也不是那么重要。”
“但是呢,我也希望能給孩子一個好的、健全且有愛的成長環境。”
“所以?”
“所以,我們結婚的前提就是——”
季舒楹拖長尾音,像重新拿回主動權,“我得先考察一下,你有沒有成為合法丈夫、做我未來孩子爸爸的資格。不論是家庭環境、經濟能力、人品性格,還是婚前體檢,一個都不能少,一個都不能差,要我滿意才行。”
涉世未深,剛入社會的實習生,在另一名資深職業人面前,底氣十足地說要考察他。
裴遠之挑了挑眉,“聽起來要求很多。”
“只對我孩子的父親要求多,如果不是寶寶的父親,我才懶得管呢。”季舒楹立馬道。
“那我也需要重新考慮。”裴遠之說。
一陣風吹來,枝頭搖曳,簌簌落落的花瓣灑下。
“你要考慮多久?”季舒楹蹙眉。
“看情況定。”
還要看情況?怎么主動權又回到裴遠之身上了。
方才在醫院,他回答得不是挺快嗎?
季舒楹捏著包帶,有些不爽,轉身就哼哼唧唧地走。
停車場附近,有汽車來來回回。
裴遠之上前拉了一下她,“你在這等,我把車開出來。”
季舒楹應了一聲。
黑色轎車一路行駛到小區樓下。
車門開鎖,季舒楹拿過放在前面的包,正要下車,裴遠之叫住她。
“季舒楹。”
“嗯?”季舒楹解安全帶的動作一頓,眨了眨眼。
“記得醫生說的,別抽煙喝酒,注意忌口。”
季舒楹想捂住耳朵,“知道了,你別念了。”
裴遠之垂眼看她兩秒,季舒楹有些受不了被他這樣看著的視線,提著包慌慌張張地下車。
車門剛關上。
“不會太久。”裴遠之手搭在方向盤上,又補充了句。
“……”季舒楹撇開視線,只盯著小區車行道對面茂盛的灌木叢,“隨便你。”-
送季舒楹回家后,裴遠之并沒有回家,而是先開車去了公司。
周天的下午,KS律所人依然很多,不過底下的人看到裴遠之來了律所,都有些稀奇。
【我記得裴par不是周末慣例休假嗎?雷打不動的,怎么今天還來加班啊】
【不知道,什么情況,瑟瑟發抖】
【工作狂的心思你別猜,萬一是無聊了覺得不如來律所加加班】
【respect……我恨不得天天休假在家啥也不干】
處理完工作,裴遠之看了會兒落地窗外的景色,轉彎去了雪茄室。
S市的KS事務所作為中華區總部,無論是辦公環境還是配套設施,都是超一流水平,跟美國總部相差無幾,其他城市分區的管理人趨之若鶩,擠破了腦袋也想升上去。
不過普通人按部就班,就算業績過人,也得熬上十幾年;裴遠之是Kaleb力薦,直接空降,一開始許多人不服氣,或多或少有異議。
不過半年,裴遠之帶領的團隊創歷史最高創收,那些嚷嚷著有異議的人也都閉了嘴,不說話了。
大老板Kaleb喜歡抽雪茄,以己度人,在每個國家的總部都設立了雪茄室。
因此,KS這里除了吸煙室外,還有一個裝潢得當的雪茄室,供高伙及以上的管理層使用。
常駐總部的高伙不多,這里私密性極好,視野也極好,幾乎無人打擾。
關上門,隔音極好的厚重木門將一切雜念擋在外面。
中央恒溫空調穩定工作著,裴遠之調開加濕器,將西裝外套隨手扔到沙發另一側,坐下,身體陷進沙發里,長腿交疊,手搭在一側。
遠處晚霞緋紅,夕陽碎金似的余暉灑落鋼鐵高樓。
半響后,安靜的室內,打火機砂輪輕擦的聲音響起。
幽藍色的火焰跳躍,映出男人晦暗清雋的眉眼。
尼古丁的焦香彌散,淡淡的白霧一瞬,很快被凈化器帶走。
裴遠之平時甚少喝酒,除了跟客戶見面,以及必要的應酬,幾乎不沾酒。
煙,也只有壓力極大的時候會抽一下。
很少,但不是沒有。
周天,這是他忙碌工作行程中為數不多的一天休息。從中午十二點到晚上十二點,無論是工作上的同事客戶,還是家人,基本都聯系不到他。
下屬也知道他慣例周天休息,非緊急事項基本不會來打擾他。
如若不是季舒楹選擇今天去醫院,他這一天應當跟以往無異。
過了一會兒,放在一旁的手機忽而震動起來,一聲聲的。
裴遠之瞥了眼,是他私人電話的來電,撈過來,長指一滑,按了接通。
“喂?”他懶懶倦倦地開口,嗓音還帶著抽煙之后的微啞。
“群消息怎么沒回?都兩點半了,你還沒出發嗎?”說話的是球友鄭清博,語氣有些納悶。
鄭清波是一家上市科技公司的技術總監,跟裴遠之是在一次爬雪山中認識的,后來他們這些共同愛好的人,經常約著休假時活動。
“今天有點事。”裴遠之指尖抖了抖煙,煙灰極其溫順地落入煙灰缸,“就不去了。”
“以后的話,周天也可能計劃有變。”
“能有什么事啊?你不是周末從不工作,雷打不動出去玩嗎?”
鄭清博有些稀奇,他對裴遠之的印象,停留在精力旺盛體力無敵的工作狂上,對方事業厲害,對個人和生活的掌控欲也很強,甚少有臨時改變計劃的。
他納罕地問:“怎么,談戀愛了,所以周天現在需要陪女朋友了?”
不算女朋友。
但是比女朋友更加麻煩。
裴遠之一貫追求效率,憎惡拖延,工作上討厭浪費時間的人。
生活亦如是。
被人浪費時間,無疑于浪費他的生命。
但是現在,他似乎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
比女朋友還要麻煩得多的事情。
“……算也不算。”裴遠之將煙撳滅,不欲多講私事,“就這樣,掛了,你去玩吧,回頭聯系。”
掛了電話,室內重回安靜。
裴遠之指節微曲,揉了揉眉骨,思緒有些亂,想起一個多月的那一晚。
KS內部分為初級、高級、資深合伙人,彼時恰逢一樁引起外界關注的大案落幕,他也升為高級合伙人,行政那邊選在S市里一個著名酒吧里慶祝,算半個團建,其他幾個業務分組的人都來了,好不熱鬧。
老板Kaleb也特地坐了十幾個小時飛機回來慶賀。
“恭喜你,Ferek,我果然沒有看錯人。”那夜燈光絢爛,Kaleb紅光滿面,笑瞇瞇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老板喝酒,裴遠之不能不給面子,意思性地抬起酒杯,喝下。
冰涼的液體滑落,三個多月來高壓的精神也得已放松一些。
喉結滾動了幾下,一飲而盡,裴遠之將冰川杯放到桌上,沒有添杯的意思。
“裴律,我敬您一杯,進KS以來,沒少給您添麻煩,感謝您的指點……”
“裴律年少有為啊,想當年裴老先生也算是我們這行的開山鼻祖,厲害得緊,果然虎父無犬子,一脈相傳。”
“裴par,恭喜你升職!這杯酒我先干了!”
“……”
眾人熱情至極,逮著這難得一遇的機會,給向來冷淡不近人情的裴律師灌酒。
這種特殊日子,裴遠之深知管理精髓,沒有一昧推拒,旁邊有人極有眼色地添了杯酒遞過來,燈光昏暗,并未看清是誰。
透明杯沿落到薄唇邊緣,沾了幾下。
“裴par,我再敬你一杯,愿我們在你的帶領下再創輝煌,也祝咱們律所節節高升!”
稍微喝了幾口,裴遠之抬手攔了一下,“可以了,明天還要上班。”
恰好此時大老板離開了,裴遠之是新晉的二把手,這話一說,沒人敢再勸他的酒。
酒過三巡,眾人逐漸褪去白天的端肅正經面
具,加之大老板已經離開,討論愈發私人化。
無非圍繞著成人飲食男女那些事。
“那邊的小姐姐好漂亮啊,像個富婆,還點了那么多帥哥。”說話的是去年秋季進來的新人男生,推了推旁邊的人,問著,“要不你去幫我要個聯系方式?”
“要聯系方式做什么?人家那氣質,那穿搭,一看就不是缺錢的主,能看上你?別做白日夢了……”旁人嫌棄地啐道。
裴遠之松了松領帶,大腦難得地有些放空,循著說話人那邊的視線看過去。
是隔壁不遠處的卡座。
一圈不過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性,穿著緊身白色襯衫,黑領帶,圍著中心的女人,青澀帥氣的臉上掩不住的興奮,空氣里的雄性荷爾蒙在無聲傳延。
摩肩接踵的人影重疊著,他的視線只攫住一雙漂亮的荔枝眼,像是酒意上頭,閃著細碎的光,好似永不落的星光。
荔枝眼的主人擁有一張更嬌艷貴氣的臉。
白瓷的面容被醉意熏得上頭,暈出潮潤的粉,唇邊的笑容卻是大膽的、欣賞的,是一種欣賞美的純粹,不含任何動物的本能。
羞窘、迷茫、恣意交織,很難想象,這些矛盾的東西能在一個人身上同時展現。
裴遠之收回視線,指尖有些麻,動了動,沒幾秒,眼前的世界模糊起來。
他擰眉,取下眼鏡,眼前的世界卻愈發模糊,甚至有些暈眩。
酒有問題。
他給了旁邊的助理一個眼色,助理跟他兩年,也是很精明能干的人,發現不對勁,又找了個人幫忙,悄悄扶著裴遠之離開了。
后來,后來。
斷片,混亂,一度以為是夢。
被生物鐘喚醒時,已是清晨六點五十。
床邊空空如也,凌亂的白色昭示著。
第一次,裴遠之并沒有多少記憶,說不上有多爽,只記得背部揮之不去的灼燒感,像火山巖漿炙烤過。
他側身看了下背后的抓撓痕跡,被貓撓過似的,縱橫著,很深。
浴室里。
淋浴頭下,裴遠之仰起頭,任由水柱打濕黑發,順著肩頸的線條落下。
水流過背后的時候,他低低地嘶了一聲。
洗完澡,一邊用毛巾擦頭一邊出來,裴遠之戴上眼鏡,黑色碎發梢還濕漉漉地滴著水,鏡片起了模糊的霧氣。
一眼看到酒店的床頭柜上,鮮艷的一沓。
錢?
裴遠之走過去,忍著被藥物和酒精荼毒的隱隱頭痛,捏起那三十張紅色鈔票,氣笑了。
把他當男模?
他的咨詢費都是半小時1500,怎么敢的?
三千塊紙幣,鮮紅,散發著油墨的清香,像是剛從銀行里新取出來的。
他將那沓紙幣扔到一邊,慢條斯理地穿上衣服,襯衫、領帶,依次而來,有條不紊。
穿西褲時,裴遠之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皺。
很不舒服。
太陽穴脹,背部也隱隱作痛,被抓的傷口略深,裴遠之懶得管。
但是員工們卻發現裴律在接下來的三天里,哪怕是開會一整天,都永遠脊背挺拔,背部從來沒有碰到過椅背過。
記憶翻滾,裴遠之回攏思緒。
遠處夕陽西下,紫紅色的晚霞染遍了大半個天際,佇立在黃昏里的云際高樓顯得格格不入,像是一幅盛大繁復的畫卷。
室內顯得尤其安靜,世界在這一刻都顯得孤獨而又沉默。
短暫的幾息后,裴遠之起身撥了一個號碼。
幾秒后,電話接通了。
“嗯,是我,我今晚回來吃飯。”裴遠之握著手機,另一只手拿起搭在沙發上的外套,一邊出門,一邊等對面反應完,接著道:“有件事,需要通知你們一下。”
第12章 12“溫柔可愛”
回到家,季舒楹第一時間就是先換下高跟鞋,穿上舒適的拖鞋和睡衣,卸妝,舒舒服服地泡了會兒澡。
這段時間懸而不決的事終于塵埃落定,又是她二十多年來做過的最大膽最審慎的決定之一,季舒楹頗有儀式感地弄了些有的沒的。
藍莓、獼猴桃、櫻桃切塊的水果擺盤,播放器聽了會兒音樂,浴鹽是甜而不膩的奶香,漂浮著玫瑰花瓣。
水溫是溫的,不高,不過擔心泡久了不好,季舒楹沒幾分鐘就起來了。
唯一的遺憾是水果需要她自己切,她沒什么耐心,切得敷衍,擺盤也擺得粗糙,季舒楹忽而有幾分想念在季家老宅過的生活,什么也不用做,阿姨們會幫她弄好一切。
只是一想到季茂明,那點想念又淡了。
泡完澡,季舒楹穿著吊帶睡衣從浴室里出來,烏黑的發梢滴著水,白瓷似的皮膚氤氳著淡淡的粉,臉上還有被熱氣蒸出來的緋紅,似是剝殼后的雞蛋,嬌嫩又沉甸甸。
等待美容師上門的間隙,她擺弄起梳妝臺前的瓶瓶罐罐。
之前不打算要這個孩子,做事沒那么小心,現在,季舒楹第一時間就是檢查自己的身體乳和護膚品用料表是否合格,有沒有不健康的化學物質。
收拾下來,準備丟的一堆瓶瓶罐罐裝滿了紙袋。
季舒楹用發帶將吹干的頭發束好,又拆了腳膜,敷上面膜,墊高枕頭,舒舒服服地躺著,拿過手機,開始檢索懷孕注意事項和購物清單。
專門的孕期護膚品?要新購置幾套。
化妝品也要買,口紅眼影面霜遮瑕都買新的,再買點相關的書。
孕婦枕、孕婦裝不用說,高跟鞋不能再穿,得多買幾雙平底鞋。
妊娠油?好像也得買,說是孕9-12周就要提前做好保濕工作。
……
計劃著這周末要添置的物品,上周的購物,季舒楹情緒被影響了,并沒有過癮,決心這周再爽快地廝殺一場。
刷著刷著,季舒楹卻發現一個問題——
她在這里興致勃勃地為寶寶打算,添置物品的備忘錄寫了一長串,而孩子的父親,裴遠之,跟她除了電話之外,甚至連最基礎的社交軟件都沒有加上。
他沒有提,她也忘了。
季舒楹一陣無語,徑直撥了電話過去,那邊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
“怎么了?”
裴遠之的聲音清冷低磁,聽著離收音的聽筒有些距離,平添幾分模糊感。
“你怎么沒加我微信?”季舒楹側躺在床上,雙腿蜷縮夾著一個軟枕,聲音悶悶的抱怨,纖細指尖圈著一縷烏黑的發,無意識地繞著。
“電話溝通不是更高效?”
裴遠之說。
隱約聽到那邊有碗筷輕碰的琳瑯聲響,還有極低的談話聲,環境音安靜,不像是在公司,季舒楹問他:“你在吃飯?”
“嗯。”裴遠之應了一聲。
邊吃飯邊接她電話,那豈不是開的免提?
季舒楹清咳一聲,頓時收斂了很多,本就軟甜清亮的嗓音端了下,更顯女孩子的嬌嗔,“手機號就是我微信號,趕緊加,立刻馬上。”
說完就直接掛了電話。
那邊,華府壹號,8棟2單元8樓。
飯桌上,裴遠之若無其事地掛了電話,熄屏手機,往旁邊一推。
原本低語討論的兩個老人,見他掛了電話,眼神交匯一下。
廖音率先用公筷夾了一塊排骨到裴遠之的碗里,得了對方一句淡淡的‘謝謝媽’后,像是不經意地提起:
“我怎么聽你外婆說,你最近老往醫院產科跑?”
裴遠之動作微頓了一下。
外婆的學生是醫院產科副主任,之前他帶江宜菱去的時候專門打過招呼。
從外婆那兒傳到廖音這里,他不意外。
“您這么關注我,怎么,最近樓下廣場舞停跳太閑了?閑的話,我給您報個老年大學。”
廖音一噎,佯裝生氣:“說你的事呢!扯我干什么!我忙得很。”
旁邊的裴賀彬點點頭,煞有其事的樣子,接著道:“我們從來不過問你的私事,之前那誰,鬧成那樣,我們也沒有干涉過,都是讓你自己去處理。”
裴賀彬沉吟了下,那張雖明顯老態但不失年輕時舒朗清雋的面容嚴肅了些,語氣也鄭重:
“正所謂成家立業,你現在立業了,如果有交往合適、喜歡的女孩子,也可以帶回來,讓我們見見。你二十八,也該成家了。別讓我們知道你在外面……不負責任,否則,不管女方如何,在我們這兒你定是吃不了兜著走,如果有嚴重的三觀上的錯誤,裴家絕不會認你。”
話里話外都是敲打。
裴家書香門第,往上長輩親戚基本都是高知分子,說話風格也委婉,這些話,已經算是有些重了,或多或少聽了些風言風語。
裴遠之放下筷子,點頭,“正巧,我有一件事想跟您兩位商量。”
說是商量,但他的口吻更接近于通知。
來了。
裴賀彬與廖音再度對視一眼,哪怕有前面那通電話的心理準備,真的聽到兒子提到時,還是免不了幾分緊張。
“……什么事?”廖音沉不住氣先問。
裴遠之輕描淡寫地道,“過段時間我可能會帶女朋友回來見見您二老。”
女朋友?
這個永不著家的工作狂兒子也有帶女朋友回家的一天?!
廖音神色一喜,顧不得做家長的穩重,連聲發問:“誰家的姑娘?住哪兒?什么工作的?多大?怎么認識的?”
“媽,您查戶口的時候真的很像村口喜歡八卦的大媽。”
廖音板起臉,“有你這樣說你母親的嗎?!”
不過一想到她兒子這個性格,冷得跟個什么一樣,不耐煩,脾氣差,嘴還毒,能有姑娘受得了他,都是裴家祖上燒高香了。
這么一想,廖音又換了副姿態,低聲道:“當然,我就隨口一問,你不想說也行。你這性子,媽媽對兒媳婦沒有任何要求,只要是正常性格的女孩子就行了。別的都沒事。”
裴遠之嗯了一聲,惜字如金。
一想到兒子居然真的要帶女朋友回來見家長了,廖音激動又感慨,一直碎碎念著,“那給人家姑娘包個多大的紅包好呢?見面禮也得有吧?太大了怕人家不收,太小了顯得我們不重視,萬一人家姑娘對我們有意見……”
倒是旁邊一直沉默的裴賀彬冷不丁地開口,“你放心,能受得了他這破脾氣,肯定是個脾氣好、溫柔可愛的姑娘。”
裴遠之不合時宜地想起在醫院遇到季舒楹的那一茬,連罵帶打,干脆利落。
脾氣好?
溫柔可愛?
裴遠之輕笑了一下。
對上廖音期待的眼神,他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此刻,裴父口中的‘溫柔可愛’姑娘,正在床上翻滾來去,不斷刷新聯系人那一欄。
季舒楹一開始以為裴遠之很快就會加她,沒想到過去半小時了,好友那欄還是空空如也。
怎么還沒加她?
一個大男人吃飯怎么這么慢,蝸牛都比他吃飯快!
……他不會忘了吧?如果連她說的話都不放在心上,這種人真的不配跟她……
這個念頭剛出來,好友那欄就出現了一個小紅點。
季舒楹立馬點了通過,第一時間不是去聊天框發消息,而是點開對方的朋友圈。
做律師這行,大部分同行都會將工作微信的頭像都換成藍底正裝的工作照,朋友圈一般也需要經營人設。
轉發各種案例分析、最新時規、大肆宣揚勝績,表現出工作能力很專業的樣子,讓客戶信任、信服,以一個良好專業的形象,爭取案源。
但是裴遠之則不然。
他的朋友圈背景圖是一張雪山,簡單、冷淡到只有白色和灰色兩個色調,鉛灰色的天,澄凈的雪山,構圖很有美感。
像是另一個安靜沉默、與世隔絕的世界。
光看頭像和背景,完全猜不出職業,跟律師八竿子打不著邊,更像是一個藝術工作者。
不屑于去經營人設,也看不上花里胡哨的方式。
這是一種對自己能力的絕對自信。
季舒楹也一樣,她也不喜歡爛俗的、主流的方式,頭像和朋友圈背景圖,都是按她喜歡的風格來。
唔,裴遠之的審美還行,這一項勉勉強強過關吧。
往下滑,朋友圈也干凈得過分。
只偶有配合轉發的一些KS律所招聘啟示、業績報告,甚至連一個字都懶得打。
季舒楹指尖忽而頓住。
最下面是唯一一張帶著生活氣息的私人圖,是在雪山山巔上的照片,遠處有同行的人不小心入境。
沒有女性,看著都像是年輕男性。
……
翻了又翻,后面半年可見,翻不到更久遠的,也無從探查他的異性朋友圈或者有無前任。
目前看著還行,沒什么曖昧異性。
再回到聊天框,過去了二十分鐘,還是只有那句:【你通過了對方的好友申請】
……這什么人,連個招呼都不跟她打?
他不發,季舒楹也不愿意發。
一個表情包都不想施舍給對方。
許是孕早期容易疲倦,季舒楹側躺著,握著手機,沒多久就睡著了。
第二天依然是踩著打卡考勤的點匆匆來到律所。
高效地做完組長安排的任務,季舒楹開始光明正大地摸魚,添置購物單。
隔壁工位的女生起身路過,不經意看到季舒楹電腦上的界面,好奇問:“小舒,你要買……這些嗎?”
“嗯。”季舒楹應了一聲,擰開桌上裝葉酸和維生素D的瓶子,捻了兩顆,和著水一起吞下。
“啊……”女生愣了一下,想起最近的傳聞,想問,又忍住了。
她走到茶水間去接咖啡。
此刻,茶水間已經有三三兩兩的人,一邊等咖啡機工作,一邊聊著天。
法律民工每天來之不易的休息時間,也是忙碌工作中的調節和喘息,更是無數圈內八卦緋聞的滋生地。
“你們看到她桌上的瓶子了嗎?葉酸誒,只有懷孕的人才會吃。”
“我就說嘛,之前嘔吐也不太正常,說懷孕你們還不信。”
“多半是被哪個有錢中年男人包養了吧,不然就憑她那點工資,怎么買得起這些奢侈品,還住那么好的地方……”
“那一切就說得通了,嘖嘖嘖,還擱這兒裝大小姐呢,不就是個被包養的,想要借子上位?”
“說不好還是小三呢。”
“對了……她好像進來不到三個月就懷孕了,人事部那邊知道嗎?”
“嘁,說不定是故意的……”
陰暗潮濕的低語像是墻角暗自生長的苔蘚,不顯眼,容易忽略,踩上卻很容易狠狠摔上一腳。
女生聽著趙昕妍那邊的竊竊私語,又想起自己看到的電腦界面,內心第一次有了動搖。
午休時間,季舒楹慣例跟隔壁女生一起下去吃飯,沒想到女生卻搖了搖頭,眼神有些躲躲閃閃,“小舒,你自己吃吧……我還有點工作沒完成,就不跟你下去吃了。”?
季舒楹有點奇怪,但也沒多想,“好,要給你帶份打包嗎?”
“不用不用。”女生連忙擺手,更是直接轉過頭去,不敢看她了。
季舒楹莫名其妙,但還是等電梯下樓去。
剛出電梯,就收到消息。
Ferek:【在公司哪兒?】
這是自好友通過后,聊天框里發來的第一條消息。
季舒楹內心冷哼,昨天不是一條消息都沒給她發嗎,今天終于想起她來了?
她故意晾了一會兒,等吃完午飯,過了二十多分鐘才慢悠悠地打字回復:
【剛吃完飯,在公司樓下】
那邊沒多久又回復:
【談談?】
附帶著的是一個咖啡廳地址,就在公司樓下。
第13章 13“下次介紹你為孩子他媽”
談談?
還沒見面,季舒楹已經因為裴遠之這公事公辦的口吻不爽起來。
這么語氣,怎么都不像是誠心要跟她結婚的樣子。
不過一想到這人的性子,上上次見面兩個人還差點吵起來,季舒楹又把這念頭拋到腦后。
咖
啡店的地址就在馬路對面,周圍都是寫字樓,中午時分,白領們從大廈里進進出出,商場餐廳飯店里滿滿當當的都是人,抓緊這來之不易的午休時間。
季舒楹戴上墨鏡,口罩,又穿上薄薄防曬外套,全副武裝地推開門出去了。
初夏的天氣已經攀升到跟盛夏一般,照得柏油馬路、兩邊梧桐樹,到處都是明晃晃的一片,鋼化玻璃反射著刺眼的光芒,遠處傳來咖啡豆的濃郁悠遠的醇厚香氣。
裴遠之發的地址,是寫字樓附近一家口碑不錯的店,裝潢也頗有質感。
店名是清雋隨性的英文手寫字體設計,大片玻璃窗和留白,能看到里面精致復古的裝潢帶。
門口一棵梧桐樹茂盛搖曳,投下斑駁碎影,米黃色門外的露臺上盛放著夢幻鮮美的藍楹花,季舒楹進門前多看了一眼。
叮鈴。
懸掛的風鈴隨著人進門帶起的風,輕晃著。
季舒楹取下墨鏡和口罩,環顧著周圍。
店里空氣都是咖啡彌散的苦澀醇厚滋味,勾人,在島臺前等著打包的人很多,服務員忙碌著,能坐下來悠閑地喝東西的人不多。
因此,季舒楹環視店內,一眼看到不遠處窗邊位置的男人。
透明的窗戶反射出午后清透的日光,男人脊背挺拔,光影落拓出他側顏的鋒銳線條,眼睫垂下淡淡陰影、凸起的喉結、挺拔鼻梁,端的是斯文矜貴而又疏離清冷。
往下,淺灰色意氏襯衫,扣子解了兩顆,姿態懶倦,散漫,手腕閑閑地搭在桌邊,另一只手翻閱著牛皮硬紙殼的飲水清單,修長分明的骨節扣著扉頁。
腕骨上的銀色表盤泛著微冷的光,很有幾分慢條斯理的氣質。
無端地引人注目。
哪怕季舒楹討厭裴遠之過分冷靜理智的性格,也必須承認,他擁有一幅極其出色的皮囊。
外面繁華街景,高樓林立,眼前的畫面像是文藝電影里頗有質感的一幕,似男主角正在等人。
如果忽略裴遠之旁邊還站著另外一個女人的話。
季舒楹瞇起眼。
這個角度,看不到女人的面容,只看得出一身OL風格的職業裝,配色穩重利落,棕色長卷發,散發著成熟女人的風韻。
季舒楹慢吞吞地踱過去,恰好聽到裴遠之低磁的嗓音。
“沒微信。”
清清淡淡的拒絕的話,語氣有些微的不耐煩。
說話時,裴遠之未曾看旁邊的人,只是指節輕點著桌面。
那是他耐心快要告罄的象征。
“那手機號呢?電話總有吧,就當是交個朋友,你也在附近工作的話,應當認識我,我是LM家的運營總監。”
不等對方開口,女人又道:“別說你沒有手機,你手機放桌上的,我看到了。”
自進門看到裴遠之后,她就眼睛發亮,眼前的男人從五官到氣質穿著,都完美踩中了她的點,簡直是天菜。
越有挑戰性的,越要迎難而上。
季舒楹停下腳步,雙手環抱,倒要看看裴遠之怎么反應。
“……”
空氣靜滯的幾息,裴遠之忽而徑直起身,換了個座位。
一句話都懶得再說。
女人站在原地,尷尬了幾秒,又不死心地追上去。
這次,她還沒開口,裴遠之卻注意到了不遠處的季舒楹,看向她的方向:“我女朋友來了。”
“……啊?”
女人轉身過來,循著裴遠之的目光看向季舒楹,目光一頓。
明顯地被季舒楹驚艷到。
哪怕她在公司也天天被下屬夸,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季舒楹有一種極具沖擊力的漂亮,是真正的大美女級別。
“……行吧。”
女人語氣掩不住的沮喪,匆匆離開了。
離開時與季舒楹擦肩而過,女人又看了她一眼。
目送著這位離開,季舒楹才慢悠悠地走過去,隨手先將包往桌上一丟,那架勢,頗有幾分找茬的氣勢洶洶。
“誰是你女朋友啊?”
季舒楹款款坐下,尾音微揚,語氣毫不客氣,“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時候有了個男朋友?”
一條消息都不給她發,還敢在這兒拿她當擋箭牌。
向來只有她拿別人擋爛桃花的,沒有別人拿她的份。
裴遠之抬眼,視線落在季舒楹臉頰上。
白瓷的面容浸上淺淺的緋紅,不知道是日光曬到,還是怎么的,卻比之前更加生動,精致妝容下掩不住的蓬勃的生命力,攫人視線。
他移開,語氣一貫的波瀾不驚,“行,下次介紹你為孩子他媽。”
季舒楹:“……?”
道理沒錯,就是怎么聽著怪怪的?
她反駁不出,干脆轉移話題,“找我談什么?有話快說,等下還要回去上班。”
“君德午休兩小時,我們還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裴遠之翻閱飲品單,漫不經心問,“喝什么?”
季舒楹冷哼一聲,不說話。
“嗯?”裴遠之抬眼,尾音微揚。
“你不知道嗎?懷孕的人不能喝咖啡,這類含咖啡因的都不能喝,會對寶寶不好,你連這點都……”
“所以我專門挑了一家除了咖啡還賣別的的店,無糖酸奶椰子水蘇打水純牛奶果茶溫水,想喝哪個?”
裴遠之截斷,挑眉問。
季舒楹噎住。
她手臂曲起,手肘抵在桌面,干脆避開裴遠之的視線,哼哼唧唧地看向窗外,“隨便咯,反正你都看好了,這么了解,還需要我說?”
“……要酸甜口,太甜膩的我一口都不會喝的。”
怕裴遠之點到她不愛喝的浪費,季舒楹還是補了一句。
沒多久,服務員就端上來一小份甜品和一杯檸檬百香果茶。
瓷盤碰觸到胡桃木的桌面,很輕的脆響。
蔓越莓司康無聲地散著甜蜜焦脆的味道,很誘人。
“我問過了,低糖低卡的甜品,孕期可以吃。”
在季舒楹開口發難前,裴遠之慢悠悠道。
接連幾次都被堵回去,季舒楹有點惱羞成怒了。
“唉,好累好困,懷孕真的好辛苦,昨天孕吐嚴重沒睡好,現在沒力氣,連叉子都拿不起來,一點都不想動……”
季舒楹說著,撐著腦袋有氣無力的模樣,指尖捏著小巧精致的刀叉,玩弄著。
這個時候,稍微懂得看人眼色的男人,都會說幾句好話,哄哄她,期望她給個好臉。
“那你可以打包,等有力氣的時候再吃。”
裴遠之回復完工作消息,熄屏手機往旁邊一滑,說。
“……”
季舒楹太陽穴隱隱作痛,這個人,順著她說句好話會死嗎?!
服務員上完飲品,卻沒離開,去而又返,將兩個紙袋遞給裴遠之,裴遠之示意給季舒楹。
季舒楹一臉茫然地接過,紙袋里的冰塊晃動了幾下。
“我讓服務員多打包了幾份,等會你可以帶上去分給同事。”
裴遠之頓了頓,又道:“有力氣拿上去嗎?需不需要我給你叫個閃送?”
季舒楹:“……”
受不了了。
如果人能擬物化,那么季舒楹現在就是一只將要炸毛的貓,飛機耳,只想用爪子把對面這個永遠三兩句給她整得胸悶的男人撓花臉。
季舒楹不想談了,伸手想要拿過桌上的包就要走——
“等等。”
裴遠之摁住她放在包帶的手。
男人寬大的手掌覆住她光滑細膩的手背,力度很輕,卻又似很重。
他掌心的溫度炙熱,干燥,兩人的手毫無遮擋地相貼,連帶著季舒楹指尖跟著身體都下意識地抖了一下。
“干嘛?”季舒楹掙扎了一下,沒好氣地反問。
他每次做這種動作的掌控欲都很強。
每次都在她快要暴走邊緣的時候又摁住她,安撫。
裴遠之的另一只手從旁邊的灰色電腦包里取出一疊薄薄的資料,推過來。
“先看看,看完再走不遲。”
說著,他松了手。
什么東西?
季舒楹眨眨眼,又有些好奇,疑惑地接過這一疊用回形針別好的文件,翻開。
薄薄的紙張,卻信息量很大。
白紙黑字,翻開,S市第一人民醫院的抬頭很醒目。
是一張個人體檢報告。
姓名那欄,寫著裴遠之三個字,時間是今天早上,也就是說,
這份體檢報告是剛出爐不久,甚至是加急了的。
給她看體檢報告干嘛?
季舒楹往后翻,后面緊接著個人征信官網截圖、家族遺傳病史報告、不動產產權復印件、銀行流水打印條、學位證書復印件……
學位證那頁,季舒楹停頓了下。
YuanzhiPei.
ThedegreeofDoctor……
哥特式花體英文,最下面是校長簽名,以及紅色的戳章。
欣賞了一下斯坦福大學的法學博士畢業證是什么樣,季舒楹繼續翻閱。
紙張嘩啦啦而過,風聲短促,手感溫熱,還散發新鮮印刷的油墨清香。
一系列資料,分門別類的排列好,干凈利落的排版,甚至細致到還有目錄標出具體的頁碼,比她寫的論文還有清晰有邏輯。
季舒楹終于反應過來了,這是對那天她說的家庭環境、教育環境、個人經濟條件的回應。
她只是隨口一說,他搞得這么正式干嘛?多嚇人,再說了,他不怕她拿這些去做壞事嗎?
真是受不了。
翻閱完,季舒楹簡短評價:“一般般吧,還湊活。”
說著,她喝了一口熱乎乎的檸檬果茶,小臉瞬間皺成一團。
好酸。
怎么這么酸。
她揚手示意服務員過來,問能不能給她點糖包,服務員點了點頭,又有些好奇地看了眼這兩個人。
俊男靚女,畫面實在養眼,隨便拎出來一個都能想象被追求著瘋狂追的盛況,偏偏此刻還湊到了一起。
回島臺的時候,服務員沒忍住,先用手機偷偷拍了張照。
“即然你還算有誠意,那我也講講我的婚前條件。”
季舒楹接過糖包,沖服務員說了聲謝謝,豎起手指,“第一,如果你出軌,凈身出戶孩子歸我,這點沒有異議吧?”
“首先,不會有這種可能。”
面對這個問題,裴遠之輕輕扣響杯沿,薄唇線條優美,“其次,那如果你出軌了?”
“……怎么可能。”
季舒楹加糖的手不小心抖了一下,一下整包放多了。
她抬眼,瞪裴遠之,語氣驕矜,“我的眼光很高的好嗎?不是隨隨便便什么男人,都能被我看上。”
裴遠之唇角勾了勾,微抬下巴,示意她繼續。
“第二,”季舒楹伸出兩根手指,繼續道,“我不跟父母一起住,要獨居,這是硬性條件。”
“嗯。”
裴遠之應了一聲,視線卻順著她比的‘二’,下滑,落在她的手腕上。
她講話時小動作很多,腕上戴了條珍珠手鏈,看得出珍珠品質極高,光澤瑩潤,顯得溫婉內斂。
好看,但是跟她的風格不太搭。
她向來是張揚的,明媚的,從這幾次穿著都能看出來,偏好鮮艷熱烈的顏色。
而這條手鏈太過低調,有種格格不入的違和感。
裴遠之微微瞇起眼。
不是她自己買的,那是誰送的?
“第三,婚戒、婚紗、婚宴的規格和設計,都由我說了算,你跟你家里的人可以提參考意見,但我可以不采納,擁有最終決定權。”
季舒楹豎起三根手指。
說完第三條,卻沒等到裴遠之的回應,對方的眸光似有若無地放在她的手上。
“怎么了?我手上有什么東西嗎?”
季舒楹納悶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她今天出門戴了很喜歡的珍珠手鏈,是媽媽結婚時的嫁妝之一,在她22歲生日時送給她的。
如果有一枚璀璨漂亮的鉆戒,戴在無名指上,應當比珍珠手鏈更搭她。
如是想著,裴遠之收回了視線。
他抬杯喝了口咖啡,分明的喉結滑動了兩下,才開口:“可以,你繼續。”
嗓音還是清清淡淡,將方才一閃而過的突兀念頭掩蓋得很好。
季舒楹眨眨眼。
她慣例對男人的目光很敏感,但唯獨在裴遠之面前,什么都捕捉不到。
“第四就是……”
她繼續有條不紊地羅列著,邏輯清晰,語速勻緩。
季舒楹自覺跟裴遠之的討論進行得很順利,有商有量的,根本沒注意到新進咖啡店的一行人。
趙昕妍等一行人吃完飯,準備來打包幾杯咖啡上去醒醒神,等待服務員做咖啡的間隙,眾人無所事事地靠著吧臺聊天。
忽而有人推了推趙昕妍的肩膀,語氣驚詫而又不可思議,“快看那邊!季舒楹怎么會和……在一起?”
趙昕妍循聲望去,旋即皺了皺眉。
兩個人,都很面熟,不是季舒楹又是誰?
再看對面清雋俊美的男人。
她沒忘記上次熱情示好,卻對方毫不留情地拒絕,尷尬了好幾天。
更不明白,一個剛實習的應屆生,一個風頭無二的紅圈所高伙,地位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怎么會認識?
還如此和諧地坐在一起,畫面美好得太過刺眼。
“這是什么情況?季舒楹怎么會認識裴律?”
有人嘀咕道,說出了趙昕妍心底的疑問。
“是不是之前都是我們誤會了,季舒楹是真的家庭條件好,有法律資源,所以有底氣不加班,也能跟領導對著干,還很有錢?”
有人大膽猜測。
這個猜測讓趙昕妍內心感到煩躁,本來最近學業工作感情上都事事不順,她一點都不想聽到季舒楹有關的好消息。
她自認容貌能力條件跟季舒楹不相上下,卻偏偏什么都被對方壓一頭。
憑什么。
憑什么?
“怎么回事,我們過去問問不就好了?”
趙昕妍忽而開口。
“這、這不太好吧……”同事遲疑,“萬一季舒楹在跟人談事,或者約會呢?被我們打斷,她脾氣又不好,萬一……”
談事,約會,她也配?
趙昕妍內心輕嗤,面上卻不顯,越看不慣,語氣反而越發溫婉柔和。
“我們只是關心關心她而已,如果他兩認識,不正好?小季最近似乎身體很不舒服,讓她朋友多關心一下。”
趙昕妍輕笑著,攥著同伴的胳膊,不由分說地走過去。
“今晚先陪我去……”
季舒楹正說著話,旁邊卻倏然響起一道溫柔的女聲,“小舒,你現在身體好些了嗎?”
季舒楹聞聲抬眼。
恰好看到趙昕妍正滿面關心擔憂地看著她,旁邊是組內的同事。?
趙昕妍突然跑過來問她身體做什么?
而且,她沒看到自己正忙著嗎?
季舒楹蹙眉,懟人的話還沒出口,趙昕妍已經轉向裴遠之,憂慮地勸到:
“小季最近經常嘔吐,我們都很擔心她的身體,偏偏她性格倔,又不好勸。裴律你是小季朋友的話,要不要帶她去醫院看看?”
第14章 14“跟我一起住”
快問她,問她季舒楹嘔吐是什么情況。
這樣她就能順理成章地說出懷孕的事。
再不濟,一提到去醫院,季舒楹肯定遮遮掩掩,暴露無遺。
一個懷孕的女人,不管是跟人談事還是約會,都足以讓對面的男人退避三舍,避嫌,以免傳出難聽的名聲。
趙昕妍臉上關心、勸慰,內心卻拼命吶喊著別樣的答案,期待地看著裴遠之,等待他的反應。
現場一剎那的靜默。
連季舒楹也沒想到趙昕妍會沒分寸到這個地步。
雖然她平時無聊時,會搭理一下趙昕妍,時不時地回懟幾句。
但季舒楹畢竟還年輕,遇到這種場面,同事還在現場,她一時間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在趙昕妍期待的眼神下,裴遠之輕輕抬杯喝了一口咖啡,才掃一眼趙昕妍等人,淡聲開口:“你哪位?”
沒什么起伏的語氣,甚至說的上是禮貌、疏離,就這么不輕不重地堵了回去。
趙昕妍:“……?”
想象中的畫面沒有出現,氣氛比之前還要沉默。
空氣都仿佛靜滯了。
趙昕妍千算萬算,千想萬想,也萬萬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對方直接釜底抽薪,截斷她一切的話頭。
“我……”
趙昕
妍咬咬牙,正要不顧一切說出懷孕的事,旁邊同事已經尷尬得滿頭大汗,先一步開口:“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
說著,同事一邊扯著趙昕妍離開,一邊低聲勸道:“快別說了,你平時不是很冷靜的嗎,怎么一遇到季舒楹就跟著魔了一樣……”
同事剛強硬地拽著趙昕妍離開幾步,就聽到身后響起一道男聲,口吻比起前面要有溫度很多,“身體不舒服?”
……
距離上班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季舒楹回到了律所。
跟裴遠之的交談比預想中的順利太多,基本上她提什么對方都答應得很利落,兩個人很快就敲定了一切。
季舒楹簡單整理成一份婚前合約,發給對方,等打印出來簽名按下指印就OK。
剛打開電腦,季舒楹余光掃到趙昕妍忽而起身,走向杜律的辦公室,臉色有些凝重的模樣。
還不是上班時間,趙昕妍跑去杜律辦公室做什么?
再聯想到前面在咖啡廳對方說的話。
季舒楹眉心一跳,忽而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原本打算的是挑個杜律心情好,所內氣氛輕松,譬如剛好業務進行得順利的時候,去坦白。
這兩天她也在組織措辭,尋找辦法,看能不能找到一條折中的平衡辦法,公司和她都能接受的。
天時地利人和,這樣談判成功率也能高一些。
但如果被趙昕妍先舉報到杜律那里人,整個事件的性質就變了。
惡意隱瞞,在整件事上占不了太多理。
杜律不會管她是無心,也不會在乎她是前兩天才下決心想要這個孩子,從公司的角度來說,基本只有辭退這一條路。
……
來不及思考了。
想法一瞬而過,季舒楹當機立斷,忽而起身,快步走過去,搶在趙昕妍之前敲響了門,得了‘進’的應允后,又啪嗒一聲關上門,將趙昕妍關在門外。
“什么事?”杜律正對著電腦,聞聲看了眼來人,卻萬萬沒想到,是季舒楹主動來辦公室找他。
這是個硬茬。
雖然是今年招聘的新人里,綜合素質能力最強的,但也是性格最獨特的。
杜律一直頭疼于怎么磨平季舒楹的棱角,讓對方成為君德這個運轉的巨型機器里,一顆嚴絲合縫的,好用的螺絲。
“杜律,下午好,是這樣的,我想跟您匯報一下近期的工作。”季舒楹一邊語速平穩地說著,一邊觀察著杜律的神色,“還有一件事,我想了又想,還是覺得應該坦誠地告知您。”
“小季呀,你說,我聽著呢。”杜律微笑。
季舒楹先簡明扼要地匯報了一下情況,得到對方滿意的點頭后,才說起懷孕的事。
“……法律對于孕婦是有保護措施的,試用期內,如要想要辭退,需要有無法勝任工作或者犯錯的證據,但我相信這兩個月來,我的表現您也有看到,我也不想最終采取仲裁維護自己利益這樣的辦法。”
季舒楹選擇先兵后禮。
奈何杜律老狐貍,聽著這些,也只是不置可否的模樣。
她語氣更加懇切,適當地示弱和保證,繼續道:
“……當然,我明白律所用人上的考量和不易,招人也是成本不菲。但我很珍惜這份工作,可以保證接下來的半年,我會比以前更加努力工作,發揮自己的價值和用處,不會讓同事分擔本屬于我的工作,盡全力將這件事對工作和律所的影響降到最低。”
杜律聽著聽著,眼神漸漸變了。
“……您覺得呢?”
一口氣說完之后,季舒楹尾音抖了一下,到底還是有些害怕。
杜律看了季舒楹幾秒。
而后緩緩露出一個微笑,溫聲道:“小季,我理解你,也很賞識你。但是,你知道的,律所有律所的規定,當初簽訂的勞動合同里,也寫得很清楚,你這樣……”
季舒楹聽著,沒貿然插話,知道還有后文。
果然,杜律先講一些他的不容易、辛苦,以及人事部的規章制度之后,話鋒一轉。
“當然,我也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上司,帶了你兩個多月,我也是有感情且賞識人才的,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
下午的時間匆匆而過。
六點整,下班時間到,君德律所卻依然忙碌,打印機工作著,各類白噪音交織在一起,眾人埋頭苦干,沒有一個人有動作。
連平常永遠踩點準時下班的季舒楹,也坐在位置上,握著鼠標,全神貫注,像是還在處理工作。
趙昕妍旁邊的同事伸了個懶腰,掃視了一圈,忽而納悶地‘咦’了一聲,“今天季舒楹怎么還沒下班?”
要知道,往常季舒楹永遠是最先下班的那個,六點一到,雷打不動,天王老子來了也別想讓她留下。
趙昕妍想到中午后一步進辦公室時的情況。
面對她的訴說,杜律冷聲斥她:“自己的工作都沒做完,一天到晚全關注同事去了,你但凡多上點心,也不至于文書寫得一塌糊涂,全是漏洞!”
“我、我……”
“回去,這件事不用你管,先管好你自己,試用期過不了,回頭走出君德,別說我帶過你。”
趙昕妍咬了咬唇,不甘心地回到了工位。
她內心隱隱約約有些猜想,又暗嘆季舒楹為了能留下來,如此舍得,不惜改變自己平日的習慣。
“誰知道呢……說不定是心虛?”
如是想著,趙昕妍心不在焉地應了句。
“心虛?心虛什么,我看她工作不是完成得挺好嗎,杜律經常表揚她。”
同事更納罕了。
除了趙昕妍略有猜想一二,其他人都不知道具體情況。
實際上,季舒楹早就提前做完今天的工作,現在正在做杜律額外分配給她的活。
加班到七點,季舒楹下樓隨便吃了個晚飯,又回來繼續給另一個案子做盡調寫文書。
完成這一切,關上電腦時,已經是晚上八點了。
這是季舒楹第一次從大廈出來,卻沒能看到余暉落日的天光。
夜色很黑,車水馬龍,華燈初上,點點星光似閃耀的藍寶石,綴在深濃的寶藍色夜幕里。
也有很多打工人在這個時間點下班,從身后的寫字樓里魚貫而出,像是疲憊擁擠的沙丁魚。
季舒楹腳步一頓,站在繁華的街頭,有些空落落的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的抉擇對不對,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太過沖動,無論是工作還是心理,她現在都還沒有穩定到能夠完全接受一份全新的挑戰和責任。
但是,她已經下定決心去承擔自己應有的責任。
為自己的責任,也為新生命的責任。
好在。
這一切,她不是一個人。
季舒楹低頭,輕輕摸了摸腹部,像是呢喃:“寶寶今天第一次陪我加班,對不對?辛苦啦,媽媽帶你回去休息。”
手機振動了一下,季舒楹摁亮屏幕,按照裴遠之給的車牌號,很快就找到了車。
上了車,季舒楹卻沒有第一時間系安全帶,而是閉著眼睛,撐著下巴靠著車窗小憩。
裴遠之回復完一條消息,正準備啟動引擎,卻發現車內安靜得有些異常。
他轉頭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女人。
季舒楹閉著眼,睫毛輕顫著,臉色上有些淡淡的疲倦,柔和昏黃的車燈投下,她的輪廓被鍍上一層光暈,甚至連細小的絨毛也看得清清楚楚。
沒有上次一樣,上車就開始挑挑揀揀。
安靜閉眼的季舒楹,竟然有些惹人憐惜的脆弱感。
“怎么了?”
裴遠之忽而問。
聽到旁邊人開口,季舒楹閉著眼抱怨,“還不是都怪你,害得我今晚加班,累死了,說不定以后要加的還不少,一點力氣……”
還沒說完,忽而頓住。
無他,鼻尖忽而嗅到清冽好聞的男士香水味。
像是有人俯身過來,炙熱而又溫暖的氣息徐徐地從上拂到下。
太近了。
近在咫尺的距離,季舒楹身體都因為男性獨有的荷爾蒙氣息而不自然,睫
毛顫動得更加厲害,似薄薄的蟬翼,卻遲遲不敢睜眼。
咔嗒一聲。
是安全帶被扣好的聲音。
“好了。”裴遠之回到座位,發動了引擎。
季舒楹緊繃的身體松懈下來,偷偷地呼出一口氣。
好奇怪。
系個安全帶而已,紳士的行為,她在別扭什么。
明明這個結果,是她想要的,但當做出這樣行為的人是裴遠之時,她又渾身都變得不對勁。
放緩思緒,路上,季舒楹繼續思考著杜律所說的話,怎么才能兩個月內找到新的案源。
圈內,人脈資源很重要,案源大多來源于圈內同行或者熟人門路,但她剛入行,又與季父那邊鬧得很僵,這種情況下,想要獨立拿到新的案源,無異于愚公移山,癡人說夢。
怎么破局?
她身邊有什么資源可以利用?
或許可以……
想著想著,季舒楹不知不覺睡著了。
她平日很少在陌生環境睡得熟,今日卻一反常態,夢境甜美而又溫柔,似溫暖起伏的山脈搖籃,抹去不安和焦慮,云朵一般柔軟地托住她。
予她黑甜的夢鄉。
車停在季舒楹小區樓下,裴遠之也沒有叫醒旁邊睡著的人。
他指尖輕輕點著方向盤,望向窗外的夜色,若有所思的模樣。
直到車門開鎖的聲音響起。
季舒楹倏然從夢中醒來,睜眼,卻發現身上的重量不對。
肩上蓋著一件質地精良,觸感溫厚柔軟的淺灰色西裝外套,染著疏離冷冽的男士香水味,和高級洗滌劑的清香。
像溫暖厚實的懷抱,又似永不漏雨的避風港,包裹住了她。
怪不得她睡得很淺,卻異常踏實。
“……我睡著了,你怎么都不叫我,真的是。”
隨口抱怨了一句,季舒楹將西裝外套取下,放到后座。
提過包,季舒楹想在裴遠之說什么她不愛聽的話之前下車。
只是剛打開車門——
“等下。”
“嗯?”推開車門的動作一頓,季舒楹狐疑地看向駕駛座上的男人。
月光如水,映照出裴遠之清雋淡漠的側臉,另一邊在暗影里,分辨不出情緒。
安靜的小區,夜風微涼,不遠處的灌木叢有窸窣的蟲鳴聲響。
季舒楹開始犯嘀咕,總不能是要讓她把西裝外套拿回去,洗了再還給他吧?
他要潔癖到這個份上,她一定……
“季舒楹。”
清淡如雪的嗓音打斷她的思緒,季舒楹望去,裴遠之卻沒看她,“要不要考慮先搬過來,跟我一起住?”
第15章 15狗男人
沒想到裴遠之會冷不丁地提到這個,季舒楹怔了一下,而后不假思索道:“不要。”
她自己一個人住得好好的,沒必要同居。
裴遠之眉梢抬了抬,并不意外季舒楹這個答案。
只是季舒楹回答得太干脆,有些微異樣的情緒滑過。
心情怎么也算不上好。
“行。”裴遠之眼睫垂闔,不欲多說,原本的主意也改了。
他取過后座上的西裝外套,扔給季舒楹,季舒楹一頭霧水地接過,“干什么?”
“沒穿過,洗干凈再還我。”
裴遠之說完,關上車門,徑直啟動車離開了。
車駛過帶起的微涼的夜風刮起發絲,黑色轎車消失在夜幕中。
季舒楹:“……?”
果然,這個人根本不會這么好心,壓根只是隨便說說而已,現在還把外套丟給她。
就披了一下而已,至于嗎?
季舒楹也有輕微潔癖,但是絕對沒有嚴重到這個地步。
狗男人!
季舒楹皺眉盯著手里的外套,指尖拎著,想也不想地走到單元樓外的垃圾桶邊,準備把外套扔了。
只是手剛伸出去,季舒楹又猶豫了。
觸感質地精良考究,一看便是手工定制的高級西裝,她在季家老宅的衣帽間里也有很多手工定制的衣服,一般來說都是六位數起步。
她扔了,萬一裴遠之找她要,讓她賠怎么辦?
季舒楹毫不懷疑,以對方的個性,干得出這種事。
想了想,季舒楹還是把外套交給了小區里的一家干洗店,但是她并不打算主動還,等對方什么時候想起,她再順勢嗆他幾句。
那邊,裴遠之并未回家,而是回公司。
他們這類不是出差就是加班的人,是各航空頭等艙和五星頂奢酒店的常客,一年的飛行旅程加起來能繞地球幾圈。
忙起來的時候,直接睡在KS旁邊的酒店,甚至不睡,也是常有的事。
路上手機不停地跳出消息提示,還有電話持續不斷地打過來,鄭子鴻是爭議組的副組長,為人穩重,很少會這樣電話連環call。
紅燈間隙,裴遠之按下接通按鈕。
“裴par,上次那個客戶又來了,還拿著視頻,說我們律所故意欺詐,要一個說法,還要報警……”
那邊鄭子鴻滿頭大汗,語氣焦急,沒敢說王律跟客戶吵了起來,客戶砸了東西,現場混亂得一團亂麻。
“你跟她說我十分鐘內就到,先請她去會議室喝茶。”
裴遠之吩咐。
“好、好的。”
一聽裴遠之會親自來處理爛攤子,鄭子鴻如同吃了一顆定心丸,擦了擦額頭的汗。
有裴遠之出面,他相信沒什么搞不定的。
鄭子鴻掛了電話,旁邊的同事緊張地問:“裴律在S市嗎?怎么說的?”
“放心,裴律說他十分鐘后到公司,我們把這十分鐘撐過去就夠了。”
很簡單,在S市,裴遠之這個名字就是令人信服的活招牌,一開始是三年前將將回國的一樁知名集團的股東資格糾紛案,涉及幾方資本利益、關系的圈圈繞繞,難啃的骨頭,勝訴希望渺茫。
而裴遠之不僅贏了,還贏得漂亮,從而一戰成名。
后來眾人循著履歷查過去,才發現對方是美國頂級事務所LCK訴訟并購業務組里炙手可熱的門面,如果不是KS高薪挖過來,便是留在LCK,不出幾年也會成為史上最年輕的中國籍合伙人。
十分鐘,不多不少,卡著時間點,清雋俊美的男人出現在玻璃門前,長腿步伐利落快速,胸前的KS工作牌隨他的動作輕微晃動著。
裴遠之襯衫領口的扣子解了一顆,單手抄兜,進門掃視一圈,落在鄭子鴻身上,“帶我去會議室,之前的情況簡單跟我匯報下。”
單刀直入,沒有一句廢話。
“是這樣的裴par,之前……”鄭子鴻一邊低聲快速道,一邊帶領著裴遠之走向會議室。
有主心骨到場掌控局面,目送著裴遠之進了會議室,眾人原本繃緊的神經都悄然松懈下來。
遇到難纏的客戶,不是所有人都有直面爭議的勇氣和高級有效的溝通能力,一個處理不好,敗壞的是整個生涯的口碑。
危機解除,人的八卦因子又重新活躍。
“不得不說,裴律這張臉真的很頂,客戶再大的怒火,看到這張臉也該消氣了吧。”有人低聲說。
“唉,律師說白了其實也是服務業。”
“你認真的嗎?裴律的脾氣跟服務業哪里能搭上邊,特別是遇到那種法律素質不高的當事人。”
“裴律也不需要靠臉吧,能力那么強。不過話說回來,是真的帥,那個詞怎么形容的來著,衣冠楚楚,斯文敗類……”
“你們有沒有感覺裴par最近晚上老是出去?平常都沒這樣的。”
討論的話剛說了一半,眾人忽而聽到從會議室傳來一聲玻璃破裂的碎響。
會議室隔音很好,都能隱隱約約聽到,可想而知里面的人發了多大的脾氣。
眾人頓時安靜如雞。
緊接
著,門被人打開,之前那位得理不饒人的客戶出來,怒發沖冠地離開了。
緊接著是裴遠之,他神色仍然如常,鄭子鴻小心翼翼地上前,想要詢問情況。
裴遠之一眼看出他的擔憂,淡然道:“放心,他明天會聯系你。除了KS,整個市內,他找不到更好的幫手。”
這是天然能力帶來的底氣。
他們是客戶唯一的最好選擇。
“行了,算一下損壞的賠償數目發給客戶。”
說完,裴遠之回到了辦公室。
這話一說,眾人也明白了,這件事基本搞定了,客戶還要照價賠償在這里撒潑造成的損失。
辦公室里。
手機剛放在桌面上,處理工作不久,就開始瘋狂震動。
鼠標滾輪輕輕地滑動著,裴遠之的視線還停留在眼前筆記本屏幕上的一份管委會會議復盤報告,余光掃了一眼。
是廖音發來了十幾條消息。
裴遠之還沒來得及點開來,廖音又急性子地打了電話過來。
“媽。”
手機開了免提放在桌上,裴遠之打了聲招呼。
“怎么不回我消息?在干什么?”
“加班。”淡淡藍光映照出男人側臉利落的線條,挺括的眉鋒。
“上次不是說帶女朋友回來嗎,怎么還是每天在忙工作?錢是掙不完的,注意worklifebalance。對了,我跟你爸在SKP這邊,你看看我發的圖片,幫忙挑一下……”
風風火火地結束上一個話題,廖音又緊接著讓裴遠之給點參考意見。
“金飾可能土了點,但勝在保值、實用,這種編繩款式也蠻可愛,挺適合小女生的;或者這只翡翠鐲子,種水好,貴重,顯氣質,還養人,就是有些老氣,小姑娘可能不太喜歡……”
裴遠之‘嗯’了一聲,算作回應,分神看了下廖音發的圖。
十幾張圖片,琳瑯滿目,眼花繚亂。
樣式精巧的金鐲、金戒、南洋金珠,泛著燦燦的光澤;高冰種的圓條翡翠手鐲,純凈,剔透;沉甸甸而又色澤純凈的鴿血紅、圣瑪利藍寶石;絲綢一般冷白的南洋澳白珍珠項鏈,散發著潔凈的光……
很有珠光寶氣的奢華感。
長指滑動著手機屏幕,裴遠之先否決了第一張圖,“她不會喜歡這種樣式。”
“不喜歡?”廖音納悶,又問:“那后面那只飄花鐲呢?”
“可以。”裴遠之評價完,又返回到另一個聊天框,打字-
【喜歡翡翠還是更喜歡寶石?】
……
從第二天開始,季舒楹的工作就進入異常忙碌的狀態。
在辦公室的時間,除了完成份內的工作,還要去做杜律額外分配的活計。
除此之外,還要絞盡腦汁去找新的案源,大熱天跑外勤,防曬霜都用空了一支。
“還得是杜律訓人有方啊,能力出眾,向下管理也是一把好手,這樣的硬茬也能解決。”
隔壁組的律師開小會時,提到這件事,開玩笑,“那她轉正應該是鐵板釘釘的了?”
杜律笑了笑,并不正面回答,只揭過這個話題。
另一邊,季舒楹查看著自己的人際列表,試圖找到一點可利用的資源。
跟她同齡同階級的人,不是在吃喝玩樂就是在旅游世界、談戀愛要死要活,pass;找長輩,季父提前吩咐過,肯定不會幫她;法學院的同學們……也都跟她一樣都還在實習,甚至有的單位比不上君德,pass。
又嘗試著聯系老師。
剛入學時,在同學被導師要求接送導師的孩子、拿快遞、打掃衛生時,季舒楹斷然拒絕了,導師一氣之下拿期末成績壓她,季舒楹直接告到學校那里,鬧得不甚愉快。
如今,季舒楹有求于人,忍著難受紆尊降貴地打電話聯系,笑著說好話。
聽到是她之后,導師匆匆道:“我還有課,回頭再說。”
望著被掛斷的電話盲音,季舒楹有些難堪,也有處處碰壁的無措。
這是她之前順風順水的人生,從沒想到過的挫折。
偏偏這時候杜律還給她發消息:
【進度怎么樣了?】
【你的試用期還有一個多月。】
言下之意,這一個多月才是她真正剩下的時間。
焦慮到有些煩躁時,季舒楹忽而刷到一條新的朋友圈。
來自學長陳逸凡,像是參加了一場經濟峰會,合照里很有商務人士的志得意滿。
季舒楹搜索著腦海里對陳逸凡的回憶,只記得是同一個導師的師兄,情商高,很熱情,工作能力也不錯。
一開始是留校任教,后來進了一家知名上市公司做法務,認識很多不同公司的管理層,人脈資源很是不錯,屬于校友里混得很不錯的那一類優質校友。
她嘗試性地先給對方朋友圈點了個贊。
停在聊天框那欄,季舒楹還在猶豫發個什么開啟話題好,對方已經先發來消息:
【師妹?好久不見,你去君德實習了?】
咦?
季舒楹眨眨眼。
……
約好的這一天。
裴遠之接她上班時,也注意到了她今天的打扮分外隆重。
她平時也很精致,只是今天的精致不太一樣,帶點見人的正式。
不過裴遠之并不是會管他人穿著的人,也并未過問。
季舒楹滿心都是今天下午的會面,在副駕駛上也一直忙著查資料,壓根沒注意旁邊的裴遠之。
下午五點半。
季舒楹提前打了卡,按照之前約定的時間,在洲際酒店的宴會廳外見到了陳逸凡,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相比她的初入職場,陳逸凡浸淫社會幾年,已經很難找到記憶里,迎新上的灑脫熱情,陌生很多。
“半年不見,師妹越來越漂亮了。”
陳逸凡打量著季舒楹,眼中有著不加掩飾的驚艷,嗓音溫和。
眼前女人眉眼明艷精致,漂亮的荔枝眼,白襯衫,質感絲滑,V領領口巧妙地收束,勾勒出女人獨有的柔美曼妙線條,沖淡了正裝的嚴肅。
一幅墨鏡夾在領口處,利落干練之余,美得很有鋒芒和時尚感。
她的穿搭品味一如既往的好。
季舒楹淺淺一笑,笑容很甜,彎起來的荔枝眼像是夏日的冰鎮蜜桃汽水,“哪有師兄厲害,師兄都成為W集團的法務了,比我們厲害多了……”
兩個人先聊了一會學校的事,追憶過去,拉近距離,等季舒楹感覺差不多的時候,才順勢提起正事。
為了彰顯專業能力,季舒楹還提前做了份專業的PPT報告,寫了稿子。
“這個好說,中大型公司一般都有自己專屬的法務,但是規模稍小的公司,在知識產權等方面,一直是個空缺,我可以幫你牽線談一談。”
季舒楹眉眼彎彎地道:“好呀,謝謝師兄,屆時我請你吃飯,你千萬不要客氣。”
終于聊完正事,學長忽而開口問:“你今晚有空嗎?剛好我們幾個校友今晚要聚餐,你來的話,可以給你引薦一下,說不定有意外收獲。”
“可以啊。”季舒楹應了。
她雖然不喜歡加班,也討厭應酬,但這幾天辛苦跑外勤,腦細胞死了無數,又忍著不適去聯系人,為的就是這一刻的結果。
再討厭也要去做。
一切進行得順利,她屆時就可以跟杜律交代,功成身退,不必再這么辛苦。
“不過大家都不太吃得慣外面的餐食,約好了來我家下廚,你方便嗎?”
學長端詳著季舒楹的神色,視線從女人嬌嫩白皙的皮膚,移到瀲滟紅唇,再落到胸前的風光,“師妹好像還沒嘗過我的手藝?我做的菜健康、綠色,保證比外面的好吃。”
“啊……”
季舒楹遲疑地蹙了蹙眉,沒有第一時間說話。
“如果不行的話,也沒事,只是我那邊不一定能牽線搭成,想著能讓你認識一下其他校友。他們有時候自己接不過來,案子會分給身邊的朋友或者熟人,一來一回,你知道的,做我們這行,人脈很重要……”
學長看出季舒楹的遲疑,又開口,循循善誘。
季舒楹心神微動,正要開口答應時——
“陳律師?”
低磁冷淡的嗓音,像是
凌晨四點的雪面,清冷、潔凈,輕輕落入耳中。
很熟悉。
季舒楹抬眼,猝不及防撞進一雙晦暗難明的黑眸。
男人骨相深刻清越,眼鏡下的黑眸半垂闔,深邃的眸光清淡無波,脖頸修長,喉結飽滿。
手抄在兜里,白襯衫,袖口半挽著,露出一小截手臂線條,西裝褲鋒利,垂感十足,帶著點斯文清矜的味道。
身后跟著幾個同樣商務模樣的人。
裴遠之側頭,薄唇微動,跟身后的人說了什么。
其他人點了點頭,又看了季舒楹這邊一眼,有些詫異的味道,而后先一步離開,去了宴會廳里面。
旁邊的陳逸凡也明顯十分吃驚的樣子。
沒想到裴遠之會主動跟他打招呼。
短暫的愣神后,陳逸凡反應過來,熱情寒暄:“裴律也來這里參加會議?”
“是。”
季舒楹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裴遠之,更沒想到對方根本沒看她。
微怔的空當,兩個男人已經聊了起來。
陳逸凡順勢介紹了一下季舒楹,“我的師妹,季舒楹,現在在君德,年紀不大,但是前途甚好。”
裴遠之視線這才落到季舒楹身上,像是初認識一般,淡淡頷首,“季小姐。”
頷首的幅度輕微,帶著些許居高臨下的高傲,口吻疏離分明,眼神也漠然冷清。
像是不認識她一樣。
在工作場合,公事公辦,避嫌,很正常。
但不知為什么,裴遠之這個態度,讓她不太舒服。
陳逸凡瞧出裴遠之不甚熱絡的態度,雖然不明白這尊大佛為何突然愿意跟他一個小人物聊天,但還是很有分寸地介紹著,甚至順帶提了一下季舒楹的窘境,看裴遠之愿不愿意憐香惜玉,給個機會。
原本以為只是一帶而過,陳逸凡卻聽到裴遠之忽而開口:“非執業律師,有獨立辦案資格?”
“自然是沒有。”陳逸凡接話,隨后反應過來,看向季舒楹,“小舒還沒執業是吧?”
季舒楹心頭不妙,忙解釋道:“我暫時還沒有執業資格,但是君德本身有很多成熟的高級律師……”
“據我所知。”
裴遠之不輕不重地打斷,語氣淡然得像是在平靜敘述一個事實,“君德擅長的業務更偏向并購重組、股權,而非知識產權、科技領域。”
言下之意,季舒楹所在的君德,根本不擅長陳逸凡前面所說的業務情況,甚至算得上短板。
業務不對口。
這是大忌,意味著不夠專業。
陳逸凡沒想到裴遠之會聽到他們前面所聊的內容,還提點了兩句,頗有些驚訝。
但顯然,裴遠之說的話很有份量,他也聽進去了,有了第三者的客觀評判,他再做什么都顯得不甚妥當,反而有以權謀私的嫌疑。
陳逸凡沉吟了一會兒,道:“裴律說的也有道理,是我考慮不周了,差點給客戶帶來麻煩。”
說著,陳逸凡抱歉地沖季舒楹笑了笑,“不好意思了學妹,我也很想幫你,但……”
言下之意,他也想給師妹行這個方便,但現在,可能沒有下文了。
季舒楹不敢置信地看向裴遠之。
輕飄飄兩句話,她這幾天忙上忙下的結果就要功虧一簣?
咬了咬唇,季舒楹忍住在這樣正式場合質問和發火的沖動,勉強保持著最后的體面,“好的,沒事的,我理解的師兄。”
又寒暄了些有的沒的,陳逸凡也去了宴會廳。
他離開之后,只留下季舒楹與裴遠之。
“今天怎么在這里?”
還沒等季舒楹開口質問,裴遠之先開口了。
季舒楹抬眼,看著眼前讓她功虧一簣的罪魁禍首,居然還能這么平靜地問她為什么在這里。
“當然是工作!不然我吃飽了撐的!”
季舒楹冷冷看著裴遠之,沒吃晚飯的胃還在隱隱作痛,一陣翻涌,太陽穴也隱隱發脹。
她知道裴遠之說得沒錯,從客戶角度和風險把控來說,都是如此。
也知道君德和KS是死對頭,兩家關系一直很差,互下絆子,廝殺激烈,常有的事。
但是——
裴遠之就不能睜只眼閉著眼,不插手嗎?
這對他來說,很難嗎?
身體的苦與累,精神上的疲憊與打擊,在一瞬間匯聚成一股莫名讓人鼻酸的酸脹,將她的胸口堵得發悶、發痛,甚至心悸。
一下子失掉所有的力氣。
偏偏這時。
“你什么時候轉行做銷售律師了?”
裴遠之挑了挑眉。
比起常年在寫字樓辦公的律師,銷售律師往往更多的是在外面跑客戶,很少真正接手案件,某種程度上來說,不算真正的律師。
這句話瞬間挑破季舒楹原本就膨脹到極致的怒火。
“為什么?還能為什么,還不是因為你,如果不是因為你,我至于這樣嗎?”
季舒楹咬著牙,紅了眼眶。
“因為我?”裴遠之眉梢微抬,重復了一遍,咬字清晰。
“不是因為你因為誰?我剛入職,試用期沒過就懷孕,領導要辭退我,我談判后才得到一個機會,好了,現在全被你搞砸了。”
說著,季舒楹情緒也有些崩潰。
一想到杜律的話和最終結果,她就頭暈目眩,胸口劇烈起伏著,言辭也越來越尖銳。
“是,畢竟君德入職的新人素質一年不如一年,比不上你們KS,還需要為了業務到處跑,畢竟你親口說的,有的人二十多歲還活得像個剛畢業的高中生。”
“我懷孕了,你的工作、事業、生活毫無影響,我卻面臨辭退風險,被影響的只有我一個人,而你只會居高臨下問我一句什么時候轉行做銷售律師——”
季舒楹忽而哽住,鼻音很重,尾音快要支離破碎。
她別過臉,不想被裴遠之看到此刻的模樣,依然姿態驕傲,指尖卻往上拂去,擦去眼角的濕潤。
“現在,我要丟工作了,你開心了?你滿意了?這就是你想看到的?!”
第16章 16扣住腳踝
與季舒楹情緒激動的控訴不同。
裴遠之從始至終,平靜地聽著,沒有任何打斷的意思。
路過來往的人投來好奇的視線,他微微正身,將那些探究的目光擋去。
唯有在看到季舒楹轉過頭去仰著臉擦眼淚時,他眉梢動了動。
裴遠之抄在兜里的手伸出,頓了頓,又收回,若無其事地開口:“還沒吃飯?先讓服務員帶你去三樓餐廳,吃飽了才有力氣罵人。”
說著,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宴會廳外的服務員,待服務員走過來,又低聲交代了一句什么。
服務員應了一聲,轉身去拿了紙,一邊將紙巾遞給季舒楹,一邊溫言道:“小姐,我帶您去餐廳?”
吃飽了才有力氣罵人,人不對但是話沒錯。
季舒楹現在確實很餓。
她‘嗯’了一聲,嗓音還帶著很重的鼻音和微微的沙,抽出一張紙,輕輕點了點眼周圍,擦干凈。
有外人在,她的情緒平復了很多,用完紙之后,對服務員道:“那就麻煩你了,謝謝。”
服務員微微一笑,“太客氣了您。”
說著,服務員帶季舒楹去電梯那邊。
說是讓服務員帶,裴遠之也在身后跟著。
“我去吃飯,你跟著干什么?”進了電梯,季舒楹沒好氣地道,眼尾還殘留著微紅。
說話時只盯著電梯按鍵,壓根不正眼看他。
“那我走?”裴遠之說。
如果裴遠之真走了,季舒楹也不爽。
她還沒罵夠,他憑什么拍拍屁股就走了?
她不說話,只從鼻腔里‘哼’了一聲。
在服務員的帶領下,季舒楹來到酒店的三樓餐廳。
洲際酒店的餐廳分為中式和西式,也有自助餐領域。服務員帶他們來的西餐廳,裝潢是精致復古的歐式,餐桌上點著一盞光線柔和的燈。
挑高
的設計,水晶燈華麗璀璨,甚至每一桌還有新鮮的玫瑰花作裝飾,潔白的餐布也被折疊成玫瑰的形狀,氛圍感很足。
季舒楹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服務員把他們當情侶,帶來了情侶餐廳。
正值飯點,人不少,也有靠窗隱秘性相對比較強的私人位置。
服務員帶他們來到一處相對人比較少的角落位置。
玻璃窗外的風光極好,正是夕陽時分,紫紅色的晚霞染遍了地平線,火紅又濃稠綺麗,金色的云層里,太陽收盡了最后一絲余暉。
美得驚心動魄的落日風光。
后廚的效率很高,前菜之后就立馬就是白燴小牛肉、鵝肝三明治、鮮嫩多汁的白松露烤雞……都是清淡口的主食,飽腹感很強。
季舒楹也餓了,快速而優雅地吃著。等她有力氣了,再繼續跟裴遠之算賬。
最后幾道甜點是奶酪舒芙蕾、千層派,甜美的滋味在齒尖展開,輕盈甜蜜,奶香味和芝士味都很濃郁。
等她吃飯的間隙,裴遠之在對桌沒動,只是時不時地接個電話。
聲音很低,模模糊糊的,聽不大清晰,只能聽到間歇的幾個字。
吃飽喝足之后,季舒楹放下刀叉,血糖緩緩回升,心情也好了不少。
那些情緒來得也快,去得也快。
事情還沒來到沒有余地的地步,實在不行,她還可以跟媽媽打電話,撒撒嬌,或者讓林真真幫忙。
再不濟,就算丟了工作,她的經濟條件也不至于養不活自己,媽媽副卡里的錢她都還沒動。
只是第一次這么努力地想靠自己去達成一件事,卻中途折戟沉沙的不甘而已。
看著季舒楹吃完飯,肉眼可見地臉色好起來,裴遠之開口:“吃飽了?”
“一般般吧,這家法餐將就,鵝肝味道不是很正宗。”
季舒楹手撐著頭,看向窗外。
三樓露臺的風灌進來,穿廳而過,吹起她烏黑的發絲。
藍調的夜幕下,是城市永不落的斑斕夜色。
“為什么會覺得你丟工作,我會開心。換言之,你丟工作,我能有什么好處?”
裴遠之緩緩道。
季舒楹一時語塞。
那當然只是她當時的氣話。
畢竟后來,她也反應過來,她想接的幾個案子,對于裴遠之來說,壓根看不上。她小小一個實習生,也威脅不到KS,對方不至于因為這個而如何。
但……
“那你為什么要那樣跟陳逸凡說話?”
季舒楹猶然不解。
“你認識的學姐學長里,只有一個陳逸凡嗎?再或者,你找他辦事之前,沒有先打聽過他的名聲嗎?”
名聲?
什么意思。
季舒楹眨了眨眼,總覺得這句話里的信息量有些大。
陳逸凡比她先畢業幾年,一開始留校任教,她跟對方也不是很熟,后來又搬出了宿舍,沒聽說過什么傳聞。
她心里有些狐疑,但又不好意思當著裴遠之的面露怯。
季舒楹選擇忽略這個問題,但裴遠之沒給她逃脫的機會,又緊接著問:
“是你領導跟你承諾的,只要你能接到案源,他就保住你的工作?”
雖然不明所以,季舒楹還是悶悶地‘嗯’了一聲。
“你們達成的這個交易,有沒有書面記錄、錄音或者視頻?”
“啊。”這下換季舒楹愣住了,“我們直接面談的,再說了,我錄音做什么?是我主動找他談話。”
她自認為自己先手掌握了主動權。
裴遠之挑了挑眉,“那你跟他的約定,你有告知你們老板嗎?人事部的負責人知道嗎?”
季舒楹徹底愣住了。
杜律是她的帶教律師,當初也是hr跟她介紹的,以后工作相關問題都可以跟杜律說。
所以,發現趙昕妍有告狀的意圖,匆促之下,她選擇了先一步坦白。
協議,她覺得尚算合理,達成之后,她也從未想過要跟其他的管理報備。
裴遠之從季舒楹的神色看出了答案。
“所以這件事,從頭到尾只是你跟他的單方面約定,且沒有任何可以作證的證據。
換言之,即便你真的拿到了案源,完成了約定,人事部也可以出面,列出你無法勝任工作的證據,依照規定開除你。即便你走仲裁,至多也就賠償你一個月的薪酬。”
裴遠之頓了頓,又道:“而你的領導,可以當做毫不知情,既榨干你的最后價值,又將用人損失壓到了最低。”
季舒楹怔了一下。
這是她從來沒想過的結果。
“我……”
她隱隱約約有些猜想,還是不認,硬撐著,“為什么要把別人想得這么壞?惡意揣測別人如何如何……”
只是,季舒楹的音量越來越低,有些不自覺的茫然和心虛。
萬一,他說的是真的呢?
杜律會是這種人嗎?可那天明明態度還算溫和和真誠。
“君德管理層……從上到下都爛透了。”
裴遠之停住話音,一點很淡的厭惡劃過,又繼續,“在KS,即便是剛入職不久懷孕,只要工作態度端正,不犯大錯,都不會開除或者勸退。”
他指尖輕點著桌面,“這是創始人之間的差異,也是企業理念之間的差異。某種程度上,創始人的風格決定了下行管理如何。企業應當要有人性溫度,也要有社會責任意識的關懷和擔當。”
說完這一切,他不欲再多說,起身,“不早了,我送你回家休息。”
頓了頓,裴遠之視線落在季舒楹身上,又輕輕開口:“以后,工作上的事,你可以先問問我。”
季舒楹抿著唇,不說話。
腦子有些混亂,分成了兩個小人,一個小人說杜律不是這種人,畢竟親口說過很賞識她的能力;另一個人說裴遠之說得沒錯,他沒必要也沒立場害她。
季舒楹跟著裴遠之坐電梯下樓。
電梯門展開,季舒楹還在凝神思考前面裴遠之說的話,激烈斗爭著,沒留意大堂的布局和擺設,不知不覺地落在后面兩步的距離。
“嘶……”
小腿被什么堅硬的東西撞到,傳來陣痛,季舒楹下意識吃痛,捂住,看向一旁。
原來是不小心碰擦到了會客桌的大理石一側。
那邊,裴遠之察覺到身后人停下,轉身,便看到季舒楹微微吃痛小腿支起的樣子。
“怎么?”
眼前出現一雙黑色牛津皮鞋,纖塵不染。
“被桌角擦到了……”
季舒楹垂下眼,悶悶道。
這個會客桌為什么這么矮?她怎么又這么倒霉?走個路也能蹭到,嗚嗚嗚嗚。
裴遠之垂眼看了她幾秒,而后輕嘆息一聲,半蹲下來,扣住她的腳踝檢查。
小腿肚那里,白皙嬌嫩的皮膚起了紅痕。
沒有破皮,卻是紅紅的,在潔白如玉的肌膚上,頗有幾分觸目驚心,惹人心憐。
他眉頭微擰。
季舒楹看著裴遠之在她身前半蹲下來,低頭專注察看的姿態,有些別扭地移開視線。
粗糲指腹扣著她腳踝的力度很輕,卻讓人無法忽略。
“我找服務員借個藥箱。”
檢查完,裴遠之直起身來,問,“能走嗎?”
季舒楹嘗試著動了一下,只是小腿發軟,沒什么力氣,踉蹌了一下,差點跌入裴遠之懷中。
他穩穩地接住她,溫熱的大掌掌著她的雙肩,而后扶住她,將她領到旁邊的沙發上坐下,又去找服務員借了藥箱回來。
藥箱借了回來,放在一旁的沙發下,他半蹲下來,捏著小腿替她冷敷。
冰冷的濕毛巾碰觸到火辣辣的小腿肌膚,季舒楹下意識嘶了一聲,而后小腿微抖的幅度被止住。
又細微的疼,又冰冰涼涼的爽。
“你覺得孩子是母親單方面的付出和責任嗎?”
裴遠之忽而開口。
“當然不是。”
季舒楹回答得很快,打量著裴遠之,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即然作為父親也應當負擔代價和責任,那為什么之前要拒絕我的提議?”
“什么提議?”
“搬過來一起住,方便我照顧你。”
裴遠之低垂著眼,一邊上藥,一邊道。
“……那不是一
碼事。“季舒楹沒忍住,完好無損的左腿活動了一下,鞋尖輕晃著,離他的側臉只有幾厘米的距離。
原來他還記得這一茬?
“別亂動。”
裴遠之分了一只手扣住她不安分亂動的左腳,幾息后,道,“對我來說是一碼事。”
第17章 17“寶寶”
像是古琴上緊繃的弦被人倏然撥動,輕輕地顫了一下。
季舒楹忽而移開視線。
“照顧,說不定就是你想減輕自己的負罪感而已,說得這么好聽。”
她嘴硬,看向別處。
大堂來來往往人流極多,而這邊會客沙發上的兩人又足夠耀眼,氣質出眾,偏偏此刻又姿態不同尋常,偶有路人走過,紛紛投來視線。
季舒楹被眾人打量的目光盯得渾身難受,想動一動,腳踝又被人扣著,動彈不得。
就在她忍到臨界點時。
裴遠之冷敷完,將邦迪貼好,合上藥箱,起身,“我看你也照顧不好自己。”
季舒楹沒動,靠在沙發上哼哼唧唧,“我看你說話也挺難聽。”
“……”
季舒楹最終還是坐上了裴遠之的車回家。
晚風徐徐,季舒楹降下車窗,手撐著下巴,腦海中忽而劃過前面說的那句話。
——你找他辦事之前,沒有先打聽過他的名聲嗎?
陳逸凡什么名聲?
季舒楹決定回去之后先跟陳逸凡同屆的學姐打聽一下。
她心里隱隱約約有一個答案,需要找人驗證。
夜色微涼,吹了會兒夜風,她又將車窗升上。
裴遠之確實車技優秀,一路平穩舒暢,車廂內濕度溫度都在一個非常適宜的溫度,季舒楹頭靠在頭枕上,吃飽之后,就開始昏昏欲睡。
悶而遙遠的呼嘯風聲、城市夜晚的轟鳴、車流,一切變成安靜的白噪音,隔著塑料薄膜。
裴遠之余光掃了眼旁邊閉眼淺憩的季舒楹,長指輕點,將車內空調的溫度調高了些。
季舒楹已經睡出了生物鐘,半小時后,黑色轎車剛行駛進小區,她恰好惺忪地睜開眼。
單元樓下,車門解鎖。
裴遠之遲遲沒有聽到開門的聲音,他抬眼看向身旁的女人,季舒楹坐在位置上,沒動。
“到了。”
他淡淡開口,是催她下車的語氣。
季舒楹心想這個男人還真是兩幅面孔。
今晚的氣還沒出夠,她換了個靠窗的姿勢,盯著裴遠之,作勢道:“我腿麻了,走不動。”
裴遠之:“你腿是擦傷了,不是斷了。”
季舒楹:“……”
“但擦傷還是好疼,不知道是不是軟組織挫傷了,麻麻的,走不了路……”季舒楹只當做沒聽到,煞有其事的樣子。
砰。
季舒楹還沒說完,那邊裴遠之已經開門,砰一聲關上車門,繞過車頭,來到季舒楹這一側,替她打開車門。
男人站在她面前,背光,投下修長的陰影,一只手撐在門邊。
像是妥協的意味。
“你背我上去?”
季舒楹好整以待地問,忍不住又輕輕晃了下小腿,就等著裴遠之在她身前半蹲下來。
沒想到,裴遠之只低頭掃了一下,簡短命令:“包拿上。”
季舒楹:“?”
下一秒,天旋地轉。
裴遠之左手橫在她的背后,右手搭在她的膝蓋窩,將她打橫抱起,完美避開了小腿擦傷貼著邦迪的地方,也避開了她的腹部。
“你……”季舒楹想掙扎,這跟她最初打算的不一樣,裴遠之垂眼,“不是走不動?”
那一眼輕輕的,晦暗不明的,好似所有的小心思都被看得清清楚楚,無處可藏。
季舒楹止住話音,竟真的聽話地拿過了包。
單元樓門前有一小段階梯,自動門開之后,是一樓的接待處。
很短的路程,但不必刻意,也能聽到隔著襯衫傳來的沉穩心跳聲。
季舒楹記得裴遠之指尖的溫度,是有些涼的,懷抱卻是熱的,真切的,源源不斷的,似永不熄滅的火爐。
一呼一吸,不必抬頭,也能聞到皮膚上傳來的清爽薄荷味沐浴露味。
耳畔的發絲縷縷晃動,季舒楹被自己的頭發撓得有些癢,不安分地換著姿勢,余光里看到自己穿的裸根涼鞋一晃一甩,隨著他走路的步率輕晃著。
奇妙地吻合上。
進了電梯,裴遠之把她放下來。
“幾樓?”裴遠之手指停留在按鍵上,側頭問旁邊的季舒楹。
“……十一樓。”季舒楹不情不愿道。
像是完成任務,裴遠之把她送到門口,又淡聲叮囑了一句‘有事打我電話’,便轉身離開了。
回到家,季舒楹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扔進柔軟的大床,雙手舒展,趴在床上。
趴了會兒,季舒楹突然想起什么,倏地換了個姿勢。
她記得之前看到的注意事項,懷寶寶了好像不能趴著。
側躺著,季舒楹習慣性地取了只軟枕夾在腿側,摁亮手機屏幕。
——你認識的學姐學長里,只有一個陳逸凡嗎?
當然不止。
其他學姐學長,有去檢察院的,也有同樣進公司當法務的,也有去律所的,但是更多的,都是回了老家發展,而不是在S市。
畢竟S市房價、消費水平都太高,不適合定居發展。
季舒楹翻找列表,找到一個印象中關系還可以,同時也和陳逸凡同班的學姐。
印象里,學姐低調內斂,季舒楹剛入學時,經常約著學姐一起玩,送過不少禮物,學姐對她也不錯。
雖然兩人家境性格天差地別,但也有過一段快樂時光。
不過后來學姐畢業工作忙,季舒楹也忙于談戀愛,疏于主動聯絡,兩人關系淡了不少。
她先發了條消息打招呼,沒想到學姐剛好也在線,消息回得很快-
【小舒?】-
【我以為你都把我忘了呢】
季舒楹看到這句話,心頭微動。
她先提起畢業季的話題,兩人一來一回地聊著,不知不覺就從打字聊天變成微信語音電話。
待時機成熟,季舒楹狀似不經意地提到陳逸凡。
“學長他現在好像在W集團做法務,我們今天剛見過面。”
“你怎么會和他有聯系?”
學姐幾乎是瞬間反問出口。
季舒楹簡單地講了下。
“那今天,他有沒有說什么奇怪的話?或者做什么奇怪的事?”學姐語氣有些怪異。
季舒楹品出一些不一樣的味道,“是哪里不對嗎?”
學姐呼吸急促了一些,但還是盡量語速平穩地問她,“有任何讓你不舒服的,你都可以跟我說,小舒。”
季舒楹不明所以,但還是坦誠相告,“沒有做奇怪的事,但是有邀請過我去他家吃飯,說是什么介紹校友,他親自下廚。”
學姐倏然緊張了一些,“你沒答應吧?”
“沒有。”季舒楹搖頭,又問:“是怎么了嗎?”
電話里,學姐沒有回答她,而是約了改天下班后面談聊。
地址是在KS律所附近的一家輕食簡餐店。
季舒楹到的時候,學姐于惠已經提前十分鐘到了,面前是份蔬菜沙拉,給她點的是正常餐食。
“陳逸凡家里長輩在學校任職,他一開始是留校任職,但是后來被學校開除了。”
于惠語氣淡漠,提起這個名字時,語氣有著不加掩飾的嫌惡。
陳逸凡居然是被開除出去的!
季舒楹睜大眼睛。
“開除?!不是正常離職嗎。”
“因為被壓下去了。”
于惠閉上眼,像是在回憶,“當時他做助教老師時,借著職務便利,騙一些剛上大一的學妹去他的教師公寓……一開始他只是占便宜,直到后來被人揭發……”
季舒楹手指抖了一下,手中的白瓷水杯差點拿不穩。
她喝
了口水,壓下心悸,放輕了聲音,“那陳逸凡沒有受到應有的處罰嗎?”
“這種事很難被定義,也沒有證據,他背景后臺硬,也很謹慎,找的對象都是家庭條件不怎么好的,賠償后就沒追究了。”
于惠低頭,用筷子戳了戳蔬菜沙拉,紅的白的綠的草根植物,與黏糊糊的白色沙拉醬混做一團。
“……所以,除了開除,他一點別的懲罰都沒有嗎?”
季舒楹不敢置信。
“一開始學校還想保下他,后來……才開除的,也算是付出了代價吧。”
于惠沒什么起伏地說完,終于直視季舒楹,“這件事過去了,沒有人提起,受害者也只當做不愿回憶的過去,我跟你說,你記得保密,不要說出去。”
“……我知道的,學姐你放心。”季舒楹點頭,五味雜陳。
“所以,如果以后他約你去家里,或者別的單獨場合,千萬不要答應,提高警惕。”于惠最后告誡道。
“……嗯。”
兩人又聊了會兒天,季舒楹意外得知學姐現在竟然跳槽到KS工作,只是之前她去KS的時候,學姐剛好在開庭,所以兩人沒碰上面。
又聊了幾句,兩人約好以后常聯系,季舒楹心情沉重地回去。
所以陳逸凡的名聲是真的有問題。
但是被壓下得很好,又給了足量的封口費,成了一樁無人知曉的沉年舊事。
季舒楹滑動屏幕,點開與陳逸凡的聊天框。
他的朋友圈仍然是光鮮亮麗的,內里卻腐爛敗壞。
她能做點什么呢?
季舒楹陷入沉思,忽而想起舅舅那邊好像有長輩在W集團任職董事。
她打字發了條消息。
解決完這茬,季舒楹先試探性地給裴遠之發了個表情包-
[小貓探頭.JPG]
等了一會兒,才等到回復。
Ferek:【?】
很簡潔的一個反問符號。
季舒楹繼續發消息-
陳逸凡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她印象里,裴遠之根本不是S大的學生,這件事發生的時候,對方還在國外讀JD,怎么會知道這些?
沒過多久。
裴遠之只回:【家父是S大的名譽教授。】
S大便是季舒楹的母校。
季舒楹終于明白裴遠之那天為何要那樣說話,事情的始末清晰,又讓人嘆息-
【所以你知道陳逸凡有問題,那天看到我和他,才過來那樣說話?】
那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聊天框里卻遲遲沒有消息過來。
三分鐘后。
Ferek:【不是你,別的女性,我也會這樣。】
……
行。
她就知道。
裴父在S大工作過的話……季舒楹又問:【那你能不能給我個裴叔叔的電話?】
裴遠之沒問她找裴父做什么,只答:【可以】
沒想到裴遠之突然這么好說話,事情進行得順利,季舒楹心情大好。
她決定給對方一個機會,繼續發消息:
【這周六我有空,你過來幫我搬東西,周天再陪我去產檢】
裴遠之要負責,那她就如他的意,給他找點事做。沒道理她懷孕受苦,他還和單身一樣輕松恣意。
Ferek:【行】
主意打定,但季舒楹只準備暫時搬過去,有任何不適,都可以回來,因此公寓里的大部分東西她都沒動,只把別的最喜歡、最常用的,挑出來。
挑的過程,也有些難以取舍,她從家里帶出來的基本都是她最愛的,現下又要精簡,分成幾次帶過去。
原本約好的周六上午十一點,裴遠之提前了十分鐘到達。
季舒楹打著哈欠,打開門。
吸取了之前的教訓,開門前她專門把睡衣換成一件柔軟舒適的短袖。
走廊的日光燦爛,男人身影頎長挺拔,眉骨優越,輪廓清冷,戴了副眼鏡,更顯得沉穩內斂的書卷氣和斯文。
他今天穿得日常很多。
寶藍色襯衣,簡約有型,很有質感,黑褲利落經典,唯一不變的是腕上的銀色手表。
季舒楹有些納悶,“搬家師傅呢?”
“師傅十一點到,你都打包好了?”裴遠之輕扶了下眼鏡框,黑眸像是因為陽光刺眼而微微瞇起。
“嗯,都打包好了,可以直接搬下去。”
季舒楹說著,轉身進門,帶裴遠之進來。
裴遠之跟在季舒楹背后,不動聲色地掃視過公寓內部。
很明顯的女孩子的住所,玄關處一排透明鞋柜,內有燈光,不像鞋柜,更似專門的展覽柜,很有設計感,琳瑯滿目地擺放著各式各樣的高跟鞋。
水鉆奢華,黑色綁帶欲感,酒紅昳麗,杏色溫柔,尖頭輕盈,他說不出樣式的具體名字,卻能看出根都極細,又高,很適合修飾腿部線條。
而她的腿……
裴遠之忽而收攏思緒,斂了斂眸光。
玄關往里便是客廳,復古掛畫、八音盒、雕花墻飾、一盞法式落地燈……裝飾得滿滿當當,雜亂參差而又不失美感,地毯軟糯,奶白色沙發上散亂地放著幾個云朵抱枕和ipad,桌上還有沒吃完的堅果。
客廳的窗簾有兩層,一層是遮光的厚重窗簾,一層蕾絲薄紗,此刻,透明的窗紗隨風飄動著,小露臺上養著幾盆嫁接的藍花楹。
季舒楹腳步未停,繼續往里,直到走到臥室。
“衣服的話,我提前找阿姨幫我打包好了,你讓搬家公司的師傅上來,提下去就好了。”
進了臥室,季舒楹指著打包好的收納箱道。
身后人沒說話。
“怎么了?”
她出聲,疑惑地順著對方的視線看過去。
落在床頭。
床頭上是她昨天看的書,正翻過來被枕頭半壓著,封面是一個金發紫衣的女人,溫柔地撫摸著腹部,書脊幾個大字:海蒂懷孕大百科。
這還沒完。
旁邊緊挨著的,是她前面匆匆換下來的睡衣,薄荷小熊圖案,法式,輕透,極薄,蕾絲邊甜美又純欲。
“……”
季舒楹一瞬間頭皮發麻,連帶著心尖也發麻。
好尷尬。
她手忙腳亂走過去,扯過床單,將書和吊帶睡衣一齊蓋住。
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裴遠之已經禮貌地退出了臥室,“你收拾好叫我。”
“……”
不知為何,季舒楹心臟怦怦跳,耳垂也發燙,燒起來。
又懊悔,她羞窘什么?蓋什么?尷尬的該是裴遠之才對!
這件睡衣她也很喜歡,穿著很舒服,季舒楹將睡衣收起來,也放進打包箱里。
數個衣物收納箱,還沒有裝滿,綽綽有余的空檔。
她喜歡把箱子塞得滿滿當當。
再添點什么好呢?
季舒楹打開衣柜,正在思考再帶點什么,忽而聽到自己放在客廳沙發上的手機鈴聲響起。
一聲又一聲。
她頭也不抬地揚聲,“幫我拿進來,順便接一下,謝謝。”
臥室門半掩著。
裴遠之也沒想到季舒楹竟然這么信任他,挑了挑眉,走過去,拿起沙發上不停震動的手機。
說完這句話,季舒楹低頭挑著衣架,又想起什么。
不妥。
她倏地走出房間,“等下……”
在她開口前,裴遠之已經按下了接通鍵。
電話那邊的聲響,和她阻攔的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
“小舒,你終于肯接我電話了……之前真的是個誤會,你聽我解釋,寶寶……”
熟悉的清潤男聲,語速焦急、溫和。
裴遠之拿著手機,動作微頓,與剛走出臥室的季舒楹,四目相對。
第18章 18哄睡
季舒楹眼前一黑。
完蛋,前男友的電話。
他竟然還沒放棄,又換了手機號打過來。
聽到那句‘寶寶’,季舒楹炸毛似的貓,慌忙上前,踮起腳想要把手機搶過來。
裴遠之稍稍一抬手,季舒楹就撲了個空。
“你……”干嘛。
“誤會?”
修長的手指執著手機,裴遠之對著電話
那頭的男人說話,視線卻落在季舒楹身上。
眼神微妙,咬字也輕描淡寫,清冷又清晰從容,“打我女朋友的電話,是哪方面的誤會?”
那邊的顧柏晏愣住。
陌生的男聲低沉磁性,口吻沉穩冷淡,屬于成熟男人獨有的氣質,不動聲色間給人以極其的壓迫感,似雄獸在外來者入侵領地時的警告。
他想過季舒楹的一萬種反應,或許是一句話不說直接掛電話,或許是罵他讓他滾,再或者劃清界限直接拉黑……唯獨沒想到會是一個陌生男人接了電話。
“你是誰?”
顧柏晏按下那點隱約跳動的不詳預感,警惕反問,“你是不是偷了她手機?我會報……”
季舒楹瞅準空檔,伸手一把搶過手機。
這次裴遠之沒有再抬手,任由季舒楹搶過去,略顯慌亂地摁斷。
電話那邊的男聲匆忙中斷,像是被人一刀切下。
房間里沉默在無聲蔓延。
季舒楹受不了這種尷尬的沉默,率先道,“……現在的騷擾電話真是太討厭了。”
實際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更不知道這種莫名的心虛感是從何而來。
裴遠之注視她半響,薄唇微啟,語氣似笑非笑,“你是說,現在的騷擾電話都喜歡別具一格地,叫人寶寶?”
落到最后兩個音節時,他語氣稍重一些,尾音輕微上揚。
原本曖昧旖旎的字眼,被他清冷的聲線念出來,染上些許淡淡嘲諷味道。
“……有的騷擾電話還叫人親愛的呢,你也要管?”季舒楹耳垂發燙,強行自若道。
恰好門鈴響了,她連忙過去開門。
“小姐您好,我們是信德搬家的工作人員……”
陌生人進來,裴遠之收了話音,沒再說什么。
待東西都上了貨車,裴遠之開車在前面帶路,貨車跟在后面。
季舒楹從小到大,從未跟人做過室友,也缺乏住宿相處的經歷。
新奇的一切,這一路上,竟有幾分興奮和躍躍欲試。
二十分鐘的車程,黑車一路到來到市中心附近。
高樓林立,街道喧嚷,季舒楹降下車窗,看著車外風景,車子忽而拐彎,拐進旁邊一個看上去十分低調的小區。
供汽車通行的路很窄,梧桐樹投下斑駁的碎影,樹影搖晃交疊,有年輕父母正帶著孩子在小區里散步。
不遠處的健身器材區域,有三三兩兩白頭發的老人一邊扇扇子一邊聊天,健身器材有些年頭了,原本鮮艷的紅綠色有褪色、脫落老化的痕跡,孩子們卻絲毫沒被影響,你追我逐,笑得燦爛無邪。
正是晌午時分,不知何處傳來廚房炒菜的味道,熱油滾燙,回鍋肉與紅燒肉的鮮香勾人,人間煙火的氣息很濃。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小區。
但對季舒楹來說,一切都很陌生。
車子最終在一處窄小的停車位停下,季舒楹下了車,環顧四周,總覺得眼前的小區跟她想象中的差別有些大,“……你住這里?”
“嗯。”
“……你確定你真的住這里?”季舒楹重復了一遍,語音略微上揚。
“有什么問題?”裴遠之反問。
保利蘭庭是個配套成熟的中檔小區,地理位置優越,周圍既有中小學、大學環繞,也有商圈超市和生態綠化公園,交通便利,安保嚴格,唯獨缺點便已經發售有十年了,不是近年的新樓盤。
但作為其他挑不出錯處的學區房,一向是市面上的搶手貨,房價不菲,不缺市場。
“你……”
裴遠之的態度太過坦蕩從容,反而讓季舒楹有些不知道怎么開口。
兩人上樓,防盜門是指紋鎖,裴遠之先將她的指紋錄進去,再打開門。
咔噠。
AI男聲說“歡迎回家”,季舒楹頗有些好奇地打量著裴遠之的住所。
玄關往里便是客廳,黑白灰的調性,性冷淡到極致,幾乎沒有什么多余的擺件,一個沙發,一張地毯,一個可以看電影的巨屏和投影,別無他物。
……甚至連張桌子都沒有。
現代極簡風,空廖到有些孤寂的清冷。
擺放卻很有設計感,符合空間美學,不像人住的地方,幾乎沒什么生活氣息,反而像一個藝術展示館。
灰色沙發很長,質地柔軟,季舒楹一眼看出是國外某小眾頂奢家具的牌子,內心嘀咕了一聲還算有點品味,又往里面走。
半開放式的廚房,線條流暢的島臺和料理臺,可以充當餐桌使用,依然干凈到過分,一點柴米油鹽的痕跡也沒有,一看就知道男主人從不開火。
……墻面卻是水泥色,略顯粗糙。
季舒楹忍不住吐槽,“……這廚房什么敘利亞風。”
她吐槽得光明正大,音量也未放小,裴遠之在她身后聽得清清楚楚,不置可否。
搬家師傅的效率很快,貨梯上上下下,很快就將東西送完整。
原本空空蕩蕩的客廳被大大小小的收納箱填滿。
一百來平的套二,兩個房間,一個主臥,一個次臥改的書房。
季舒楹看了看房間,問:“你住哪個?”
“你住主臥,我住書房,主臥里的東西我已經提前搬出來了。”
裴遠之說,抬手看了看腕表,“我先去律所了,留給你空間收拾,需要我幫忙的,放著等我晚上回來。”
季舒楹敷衍地點了點頭,“嗯嗯嗯嗯知道了,去吧去吧。”-
KS律所。
臨近六點,眾人正埋頭苦干,忽而聽到辦公室門打開的聲音。
一抬頭,竟是裴遠之單手插在口袋里,長腿一邁,徑直向著玻璃門走去。
眾人:“……???!!”
什么情況,裴par居然這個點走了!
整個律所大大小小幾百號人,誰都有可能到點下班,唯獨裴遠之不可能。
平時除了出差、開庭、見客戶,裴遠之往往都是那個在律所加班到深夜十二點的人。
像是察覺到眾人的視線,裴遠之步伐放緩,掃了眼眾人,離開之前撂了句:“注意效率,白天能做完的就不要留著加班做,早點下班。”
眾人直接瞳孔震驚。
小群里更是炸開了鍋。
【???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嗎??裴par居然!下!班!了!】
【好魔幻,我寧愿相信明天世界末日也不愿意相信裴律會六點準時下班……】
【+10086還讓我們早點下班】
【工作狂都轉性了,難道KS要倒閉了?不應該啊,去年年終創收不還是全球前五】
【大膽猜測,談戀愛了……】
【你是真敢想,反正我是不敢想】
……
顧慮到一個人在家的季舒楹,裴遠之推掉了原本晚上的會面,提前回去。
一路順暢。
直到打開門的一瞬間——
節奏感極強、鼓點明顯的流行樂撲入耳膜,震耳欲聾,繞梁不絕。
裴遠之動作明顯地滯了下。
而后,他一邊解領帶,隨手放到玄關處的掛架上,一邊走進去。
客廳里放著的高級藍牙音響,此刻,音量被調到最大,正外放著一首經典傷感歌曲,甚至還是DJ版的。
“你教會我怎么愛你卻沒教會遺忘/肆意的舉動撕碎我所有的立場/我心知肚明不愿戳穿你的另一面/卻沒想過如今變成我的nightmare……”
裴遠之聽清楚歌詞,微妙地默了一秒。
灰色沙發前的一大片空地,女人穿著寬松舒服的柔粉色棉質睡裙,素白光潔的手臂和小腿在外面,巴掌大的小臉上貼著一張面膜,只露出一雙黑潤的荔枝眼和淺唇。
她坐在瑜伽墊上,舒展著雙臂,動作看上去很專業,體態優美輕盈。
抬手時,睡裙跟著往上,提到大腿根,一大片瑩潤光澤的白,似一抹鵝脂,細膩又晃眼。
季舒楹一邊聽歌,一邊跟著節奏做簡單的拉伸動作,聽到自己骨頭舒展的聲響,心情舒暢。
直到有修長的陰影投下,
她才察覺到什么抬眼,被嚇了一大跳,“……你怎么走路沒聲音!”
“是你音樂聲太大了。”
裴遠之說著,俯身關掉音響,視線掃過客廳。
原本的極簡風裝潢已經大變樣,被絢麗斑斕的顏色點綴著,雜亂參差的擺件,或復古或粉嫩或古典,將原本別無他物的客廳堆疊得滿滿當當。
那種看著便讓人心頭不爽的滿當。
而始作俑者,絲毫沒有今天才來到這里的認生,很有一幅女主人的派頭。
“關掉做什么?不影響鄰居不就好了。”
季舒楹有些不滿,把音響重新開大。
裴遠之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結,拿起沙發上的一只長條狀的loopy抱枕,紅鼻子黑眼珠,對上粉色小熊有點委屈又有點賤賤的表情,默了又默,問:“多出來的東西,都是你的?”
“對啊。”季舒楹回答得自然,“可愛吧?你的客廳太素了,全是黑白灰,長期處于這種環境容易抑郁,聽說過多巴胺美學嗎?我幫你改造了一下,不用謝。”
裴遠之眉頭皺了下,太陽穴都開始隱隱發脹。
“收了,不然明天我扔垃圾桶里。”
說完這句話,裴遠之轉身回房。
季舒楹:“……?”
回到房間,裴遠之拿了換洗衣物和浴巾去洗澡。
顯然,季舒楹壓根不會聽他的,音響聲甚至比之前還大,還換了更動感的音樂,仿佛下一秒就要在客廳開野生蹦迪party。
浴室里淋雨聲淅淅瀝瀝。
季舒楹做完拉伸,回到主臥洗了個澡,便早早上了床,一邊涂抹身體乳,一邊環視著臥室。
臥室的擺置跟客廳一樣極簡風,只有書桌那邊有個筆記本架,遮光效果極好的深灰色厚重窗簾。
床的兩邊沒有床頭柜,只有一個活動抽拉式的胡桃木矮書柜,有一格空著,可以放手機。
床單已經換成她自己的真絲床單,滑滑涼涼的,很舒服。
但無論是空氣里浮動著的淡淡清爽薄荷味,還是衣柜里殘留著的烏木香薰和淡淡男士香水味,房間仍然保留著部分上任男主人的痕跡。
門忽而被敲響。
“進。”
季舒楹將玫瑰香氣的身體乳抹開,一時間,整個房間都充斥著馥郁甜蜜的馨香。
他沒看她,只停留在門口,淡淡道:“明天上午九點產檢,早點休息。我在隔壁,有事敲門找,打電話也行。”
說完,裴遠之便準備合上門。
“什么事都可以找你?”季舒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裴遠之輕輕看她一眼,那眼神即淡,又幽深,其中意味,季舒楹說不出來。
下一秒,門已經被人關上。
“……”
季舒楹眨了眨眼。
是她的錯覺嗎。
怎么感覺,今天裴遠之的脾氣,比之前還要不好?-
晚上十點,夜色深濃。
對平時的裴遠之來說,遠遠不是休息時間,他的作息是一點睡六點起。
而22:00-1:00,正是注意力和精神都極好、處理工作的黃金時間。
電腦桌前,裴遠之與美國KS本部kaleb那邊的人在開線上會議,只是沒過多久,電話就響了。
來電人,裴遠之并不意外。
“抱歉,我先接個電話。”
屏幕上的Kaleb露出驚訝的表情,有些浮夸,“我的天哪!Ferek你也太敬業了吧,這么晚了還要接客戶的電話?”
客戶?
裴遠之修長的手指揉了揉眉骨。
四舍五入也沒說錯,只不過是大小兩位客戶,大客戶還尤其難纏。
他‘嗯’了一聲,嗓音有些壓抑的啞。
“去吧去吧。”Kaleb如是說,又轉頭對著其他人道:“我就說應當給Ferek再多加分紅,他真的是工作狂,很workhard……”
裴遠之點了閉麥按鈕,起身離開電腦面前,接了電話,“怎么了?”
那邊季舒楹正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低聲嘟囔:“你房間里的加濕器是不是壞了?感覺一點用都沒有……”
“明天買個新的。”裴遠之瞥一眼電腦屏幕,說完又問:“還有別的事嗎?”
“我還睡不著。”季舒楹又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里,聲音因為阻隔而顯得悶悶的,“要不你哄我睡吧。”
“不會。”
裴遠之拒絕得很干脆。
季舒楹側了側臉,重新呼吸著新鮮空氣,看著外面的清冷月色,“不會你可以學啊,哄睡多簡單,你照著念故事就可以了,隨便搜搜什么睡前哄睡故事都一大堆。”
那邊人沒說話。
無聲的,冷漠的拒絕。
季舒楹不甘放棄,故意挑釁:
“除非你不識字,連中文都念不清楚,怎么裴遠之,你還是博士學位,不會連中文都不會念吧,這點能力都沒有,怎么……”
她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模樣,試圖激怒他。
“行。”
裴遠之忽而開口,語氣平靜淡漠,“我哄你睡。”
他前面拒絕得那么干脆,現在又答應得這么快。
季舒楹有種不詳的預感。
她坐起來,隨手把滑落下來的肩帶撥回去,猶疑道:“你不會要講鬼故事整我吧?我跟你講,孕期媽媽要保持一個好的心情,不能受到驚嚇……”
“不會。”
他清清淡淡地撂下這句話,沒再說話。
夜晚很安靜。
季舒楹只能聽到電話那邊傳來的腳步聲響、似乎是裴遠之從書柜上取下了一本,厚厚的書紙頁摩擦的聲響在安靜的深夜里清晰入耳,順著電波,連他平穩的呼吸聲也一同溫柔地傳送過來。
像是翻開了書頁。
居然真的要給她念故事啊?
季舒楹不可思議了一秒,而后心情大好地躺下,將手機放到一側,閉上眼睛,美滋滋地準備享受裴遠之的哄睡服務。
然而。
“Article124oftheRestatementoftheUnitedStatesContractLaw,contractmadeuponconsiderationofMarriage……”
(《美國合同法重述》第124條,以婚姻為對價的協議的口頭效力……)
流暢純熟的標準美式,嗓音也是低沉悅耳,唯獨內容不太中聽。
季舒楹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瞬間憤怒:“裴遠之!我是讓你哄睡,不是讓你給我念法條的!”
這不耍她呢?
“不聽算了。”
裴遠之唇角微牽,將手機放到一邊,靜音。
手機那頭沒有聲音了。
季舒楹不可置信,捉弄完她,他竟然還敢掛她電話?!
她立馬翻身起來,氣勢洶洶地沖到書房外,門半掩著,一眼能看見書桌后面的裴遠之。
昏暗中,電腦熒光勾勒出男人的清雋骨相,筆挺鼻梁上架著一幅金屬邊框眼鏡,平添幾分禁欲,氣質冷淡斯文。
他穿著深色睡衣,修長手指尖隨意地轉動著一支鋼筆,很有成熟男人的韻味,卻又比平日西裝革履的模樣多一份從容和松弛。
只是短暫地失神一秒,季舒楹匆匆推門而入,“裴遠之!你是不是覺得欺負我很好玩!”
聽到推門聲響的那一刻,裴遠之想先關掉麥克風。
然而,一切太晚了。
一時間,線上會議里的十幾人都滯住。
偏偏參會的好幾個都來中國任職過,沒料到會聽到不該聽的。
空氣有過瞬間的靜默。
KS的大老板Kaleb倒是率先打破沉寂,頗為好奇地問:“Ferek,你那邊什么情況,怎么有道女聲?”
第19章 19“輕點”
季舒楹沖進去時沒多想,而后才注意到裴遠之戴著藍牙耳機,而筆記本電腦開著。
她腳步頓住,聲音也下意識放輕,“……你在開會?”
“嗯。”裴遠之先回應了她,而后對著耳麥低聲說了句什么,是一串英文,季舒
楹只聽見了‘fiancee’的字眼。
季舒楹本以為按照裴遠之的個性,少說不得要讓她等他開完會,卻沒想到說完之后,裴遠之就干脆利落地退出了會議,合上了電腦。
看著裴遠之取下白色耳機,季舒楹眨了眨眼,“不開會了?”
裴遠之隨手將鋼筆放進筆筒,“你不是睡不著?”
不知是不是季舒楹的錯覺,她竟然從對方的話中聽出了一絲無奈的味道。
看著架勢,不會是要專門來給她哄睡吧?
“熬夜失眠,會影響明天檢查結果。”
像是看出季舒楹的疑惑,裴遠之補充了一句。
“想聽什么?”
季舒楹下意識看向他背后一整面的書柜。
眾多法律相關的厚厚書籍里,肅重嚴正的深色里,她似乎看到了一點醒目的彩色。
彩色封面,書名里好像有個‘孕’字。
季舒楹呆了一下,懷疑是自己睡不著精神恍惚看錯了。
正想湊過去仔細看一下是什么東西,裴遠之起身,剛好擋住了她的視線,“回房間,哄你睡。”
說著,他朝筆記本抬了下下頷,示意當下不是一個好的聊天環境。
季舒楹還沒回過神來,聞言‘哦’了一聲,難得乖巧地跟著出去了。
出了書房,裴遠之順手關上書房的門,又道:“以后進門之前先敲門。”
視線被阻擋,什么也看不到了,季舒楹總覺得對方是故意支開她的,說不定有什么見不得的人,“什么意思,我不能進?找你還得打報告?”
“雖然我們目前是同居狀態。”
裴遠之慢慢道,‘同居’兩個字咬得格外清晰,像是提醒,“但,尊重各自的隱私空間這個道理,季小姐應當懂。”
“……”
不管有意還是無心,她確實打擾到對方工作了。
季舒楹盯著過道墻壁上掛著的一副裝飾畫,上下交錯的不規則黑白拼塊,很有空間美感,聲音小了一些,“誰沒事往你房間跑?這不是事出有因。”
回到臥室,季舒楹重新上床,蓋好被子,不過倚著床靠背沒有躺下。
她看著床邊站著的裴遠之。
對方微微低頭,手里捏著手機,長指滑動著,像是在找睡前故事。
“你這樣站在床邊讓我很有壓力。”
季舒楹說。
裴遠之挑了挑眉。
季舒楹莫名從他的眼神里讀出‘就你事多’的意味。
左右是自己勝利了,她不介意多浪費一下對方的時間,季舒楹雙手環抱,就是不躺下,大有跟對方慢慢磨的樣子。
兩人對視僵持了一會兒,裴遠之一言不發地轉頭打開門出去了。
他巡視了一圈客廳。
在季舒楹到來之前,整個房子里本身是沒有凳子的,他也基本上用不著,但是從季舒楹來了之后,就多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擺件。
他隨手找了個折疊軟凳,回到季舒楹的臥室。
等他的間隙,季舒楹已經無聊地在手指繞發絲圈圈,打發時間了。
看他回來,季舒楹先仰頭抱怨了一句,“你動作好慢,講個故事怎么這么墨跡?”
裴遠之:“……”
他眉頭跳了下,沒跟季舒楹斗嘴,在床邊坐下。
軟凳本身是適合季舒楹身高的,而裴遠之身材頎長高大,長腿卻被迫折疊,頗有幾分格格不入的滑稽不適感。
季舒楹將被子拉起來,蒙住臉,怕自己憋不住笑出聲來。
她在被子里憋得想笑,裴遠之瞥她一眼,“別悶死了。”
他滑動著手機屏幕,剛新鮮下載的小藍書,APP上推送著各種相關搜索,哄睡女友的童話故事。
【女朋友睡不著?不哄不睡覺?超好睡的睡前故事!保管讓女朋友一聽就睡著!最遲三分鐘就入睡!】
言辭熱情,大力推銷,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裴遠之一眼掃過去。
什么腦殘劇情。
他擰了擰眉,準備重新檢索。
床上的季舒楹等得不行,打了個哈欠,“好了嗎好了嗎好了嗎。”
“裴律,你效率好慢啊。”
“……”
指尖頓了頓,裴遠之默了一息,開始念眼前搜索到的。
“天上每一朵云朵,其實都是一只咩咩叫的小羊……”
裴遠之的聲線頗為低沉悅耳,尤其是在安靜的房間內,似冰鎮后的烈酒,初初聽著清冽,回味卻醇厚,帶著令人耳酥的顆粒感,眩暈,濃烈。
唯一缺點——
語氣太過冷靜客觀,不像是在講童話故事,而是在講述和分析案件前情,不帶一絲感情。
“太快了,能不能稍微帶點感情?”
被子被倏地下拉了一點,露出一雙清潤黑亮的眼眸,在光線昏暗的臥室內,盈亮似星。尾音拖長,悶悶的,又帶著一點祈求似的驕矜,讓人很難拒絕。
“這種東西,你讓我帶什么感情?”
話是這樣說,裴遠之還是放緩了語速。
房間內溫度適宜,低緩的男聲也被溫柔的夜風染上一點柔軟的溫度,在耳邊廝磨。
那點認床的不適和陌生環境帶來的不安,也無聲地被盡數抹去,撫平。
季舒楹閉著眼,睫毛輕顫幾下,舒適柔緩的白噪音里,困意似潮水襲來,黑甜的夢鄉沉沉。
她很快就睡著了。
床上的人呼吸聲逐漸變得平穩,清淺,在安靜的臥室內很清晰,帶著一種讓人安穩的力量。
裴遠之的聲音也漸漸止住,垂眼看著,眸光不明。
夜風拂動,暗影搖晃。
她側過去的睡顏安靜恬淡,素凈的小臉,像做了一個純真無邪的夢。
往常這個時間,他要么是在律所工作,要么是在出差的旅程上,而不是時間被人占用,在這里念著腦殘劇情的故事。
之前的他,永遠想不到這個場景。
房間里的擺設裝潢暫時還維持著之前的模樣,但縈繞的馥郁馨香,讓人陌生,那種微妙的感覺很難說清楚。
季舒楹睡著了,不必再浪費時間。
這樣的想法滑過,裴遠之垂眼,又繼續念了一段,直到把整個故事念完。
出去前,俯身替床上的人捻好被角。
夢中的人低低嘀咕了一句什么,呢喃不清,像是囈語,裴遠之只聽清了兩個字,‘渣男’。
夢里也在罵人?
在罵哪個男人?
裴遠之很輕地動了下眉梢,走出臥室,將門輕輕合攏。
看了眼時間,深夜十一點,裴遠之從冰箱里拿出一瓶凍得瓶身掛著透明水汽的冰水,擰開蓋,喝了一口。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道,緩解了灼燒的不適感,同時也將升溫的神經逐漸鎮定下來。
脫軌的事物回到正軌,超脫掌控的重回掌控。
有多余的水珠沿著他分明的下頷邊沿滾下來,落過喉結凸起的線條,森森的涼氣。
手機恰巧在此刻震動起來。
裴遠之掃一眼來電名字,將瓶蓋擰好,接通來電,喚了一聲‘媽’。
嗓音比平時多了些微微的啞。
“你聲音怎么啞了?感冒了?”
廖音有些納悶,關心了幾句,囑咐天氣熱多喝水,又回到正事:“你蔣叔叔明天要辦宴會接風洗塵,邀請了我們一家,你也一起去吧。”
“您和爸去不就好了,叫上我做什么。”
裴遠之語氣淡然。
“你小時候蔣阿姨那么喜歡你,兩家關系又好,一起吃個飯怎么了?”
“我明天有事,去不了。”裴遠之說。
“什么事這么重要,家里的事也不管了?”
廖音語氣重了些,有些不滿,“又忙工作?說了多少次了,錢是賺不完的;而且,你哥哥公司上的事,說不定還需要你蔣叔叔幫忙,提點一下,你做弟弟的能不來?”
“要陪您兒媳婦,能不重要嗎?”
面對廖音施加的壓
力,裴遠之很從容,一句話就牢牢拿捏住了廖音的命脈。
廖音:……!!
廖音瞬間態度一轉,和氣道:“那確實是重要的事,不去也行,記得跟蔣叔叔打個電話說一聲,備份禮,我跟你爸捎過去。”
裴遠之極輕地皺了下眉,還是沒說什么。
“談戀愛,我插不了手,但你記得把你那個壞脾氣收一收,說話也別太難聽,現在的女孩子都喜歡脾氣好的,有什么事多哄哄……”
廖音放不下心,苦口婆心地叮囑著,奈何兒子態度十分敷衍,也不知聽進去了沒。
……
一夜好眠。
季舒楹睡到臨近八點才徐徐轉醒,拿過手機一看,五個鬧鐘也沒叫醒她,八點半要出門,差點就睡過頭了。
換了條寬松舒適的裙子,季舒楹推開門,找了一圈,書房里沒人,只有廚房那邊有咕嚕咕嚕的聲音。
她一邊隨手把頭發束起來,一邊走過去,“裴遠之你怎么不叫我,都沒時間洗澡化妝吃……”
流理臺前佇立著的修長身影轉過來,男人瞥她一眼,打斷:“洗漱,然后吃早餐。”
季舒楹抱怨的話頓時堵在喉嚨里。
早餐都做好了?
她踮起腳看了一眼,只看到蒸騰而起的白霧,鍋里不知道煮著什么東西,香味很濃郁。
男人手持一雙筷子,手指修長,攪拌了幾下,白霧散去,隱約能看見冷白手背皮膚上的淡淡青筋。
屬于食物本身的純粹清香和一點調料品的滋味,在開放式空間里徐徐彌散開來。
季舒楹的肚子恰到好處地咕嚕了一聲。
她臉上有些不自然,‘哦’了一聲,轉頭去洗漱。
真是稀奇。
裴遠之還會做飯?
她以為對方跟她一樣十指不沾陽春水,畢竟這個家里的裝潢擺設也不像有什么煙火氣息,甚至生活氣息都沒多少。
季舒楹對鏡如是想著,擰開水,潔面。
廚房里,裴遠之將熱氣騰騰的湯粉倒入瓷白的碗中,放到一旁的島臺上。
半開放式的廚房,島臺也是二合一的功效,可以充當餐桌。
又倒了杯鮮牛奶放在桌上,裴遠之回到廚房收拾殘局。
水龍頭下的水流細細地沖刷著,漫過整只手,按下洗手液,一泵淺藍色的液體流出,清爽的香味。
裴遠之垂眼,打出泡沫,仔仔細細地洗手,從指腹到指骨,從虎口到掌心,全方位地覆蓋。
洗了幾遍,調料品和處理食物過程的味道似乎還在指尖揮散不去。
他又翻來覆去地洗了幾遍。
裴遠之今日比平時還要早醒半個小時。
五點半,天邊初涼,晨光熹微時,生物鐘便讓人醒了。
他還沒在書房里睡過,陌生的環境,有些短暫的怔忪,幾秒后,他恢復了一貫的平靜清醒。
起床洗漱,去健身房鍛煉,多加了二十分鐘的腹部、背推訓練,又比平常多跑了五公里。
蘭庭周圍配套設施齊全,除了城市公園,廣場之外,還有菜市場和商超,方便人買菜購物。
回來時,路過商超,裴遠之在門口停了幾秒,想起昨晚睡前看到的那條——“孕婦吃干凈的食物很重要”。
可以,但沒必要。
他不需要做到這個地步。
到家,裴遠之第一時間先洗了個澡,濕漉漉的黑發用毛巾擦干,搭在肩上,他對著鏡子刮胡子。
白色的泡沫溢出,剃須刀刀鋒鋒銳,執著剃須刀的手指卻很穩,一點抖度也無,力度精準,平穩,快速。
洗漱完后,時針分針剛好走到一個精確的弧度。
七點半,一秒不差。
這是裴遠之平時的清晨節奏,略顯枯燥,卻能給予人一個飽滿健康的精神狀態,去開啟一天的高效工作。
打開郵箱和社交軟件,裴遠之先處理了一些比較緊急的工作消息,平常人要花三四小時的,他半個小時內就解決完畢。
一系列事項下來,有條不紊。
八點整,裴遠之出來拿水,目光不經意地落到島臺上。
被他一路提回來,跟整個房子裝潢格格不入的綠色購物袋在那里,外面寫著天天菜蔬超市幾個大字。
里面,剛被送到商超的新鮮蔬菜們,還帶著清晨的露水。
季舒楹洗漱完時,島臺上已經擺好了早餐,瓷白的用具,擺盤簡潔優美。
一把米粉,煎得金黃的蛋花,新鮮咸香的瘦肉末,清脆的綠色小白菜,一點耗油、鹽、清水,調成一碗清淡不膩的湯汁,是一碗熱乎乎的鮮肉雞蛋湯粉。
撲面而來米粉的麥香和小白菜的清香。
季舒楹坐下,挑起米粉,嘗了一口。
味道出乎意料的好,很香。
“你不吃嗎?”她吃了兩口,想起什么,關心了一句。
裴遠之剛洗完手出來,一邊擦拭,一邊淡淡道,“吃過了。”
季舒楹循著看過去。
黑色瓶身,英文包裝,是一罐增肌的蛋白粉,還有排列整齊方方圓圓的雞蛋。
季舒楹:“……”
早上健身,還吃這么難吃的東西,要不要這么可怕?這樣活著真的有樂趣嗎?
她十七八歲不懂事的時候,看到朋友吃也好奇偷嘗過,只喝了一口就吐出來了,她也不愛吃雞蛋,覺得蛋黃很腥。
后來再也沒試過,堅決不再吃這些東西。
季舒楹一邊吃著熱騰騰的早餐,一邊若有所思。
這一天一夜跟裴遠之私下的相處,頗有些顛覆她之前對裴遠之的印象。
又會掙錢又會做飯,哄睡也是一點就通,且情緒穩定,以S市現在的婚戀市場來看,絕對是市面上的搶手貨。
他會是一個好爸爸嗎?
這個一直答案不甚明晰的問題,在今天,季舒楹似乎隱隱約約有了些頭目。
季舒楹早上的飯量不大,奈何這湯粉實在鮮美,她還是吃完一整碗,湯也喝了不少。
吃完,季舒楹順手將碗筷放到洗碗機里。
“還有五分鐘出門。”裴遠之抬腕看了眼手表,提醒。
在季舒楹吃飯的間隙,他已經重新沖了澡,換了衣服,穿戴整齊。
慰燙得平整的淡藍襯衫,沒有系領帶,袖口挽起,手臂薄肌線條明顯,很有男性的力量感,整體卻又是衣冠楚楚,斯文冷淡。
“來得及的。”
季舒楹說,就沒化妝了,只給露出來的皮膚涂了防曬霜,又穿好防曬服,跟著出門。
第二次孕檢,一切對季舒楹來說還是很陌生。
她還在找科室和超聲檢查的地方,裴遠之已經將醫院整張地圖記了下來,熟門熟路地帶她上直梯到二樓。
待醫生說完,裴遠之拿著診治單,掃碼付費。
“……你這么熟練,不會以前經常帶人來看吧?”
季舒楹心中想著,沒留神說出了口。
“兩周前我們來過。”裴遠之瞥她一眼,不輕不重地反問,“懷孕記性也會變差?”
季舒楹:“……?”
科室里,季舒楹看到了超聲檢查報告。
很小很小的胎芽回聲,胎心博動強而有力,像馬蹄聲,清脆。
季舒楹聽著醫生講話,手不由自主地隔著柔軟的面料,放到腹部。
她的小腹有了一點輕微的凸起,但是只有將手放在腹部才能感覺出來。
正常穿衣情況下,根本看不出與以前有什么不同。
好神奇。
一個生命在逐漸成型,誕生,甚至有了穩穩當當的胎心,像是生命之歌的回響,微弱卻堅定有力。
像奇跡。
確認是宮內孕且胎心胎芽正常之后,醫生又說了一些養胎事項,著重叮囑道:“這兩個月沒有同房吧?”
季舒楹耳垂倏然燙了下。
什么同房,她跟裴遠之甚至是分房睡的。
她忍住余光看旁邊裴遠之反應的沖動,正要回答,裴遠之已經先一步道:“沒有。”
“這一關算是順利過了,但還是要多注意,前三個月和晚期一定不要
有性生活,中期看情況,總之有什么拿捏不定的多問。”
醫生又交代了一些別的,兩人便離開了醫院。
周末,正是醫院人最多的時候,人來人往,嘈雜喧嚷,每當季舒楹視野里出現一些年輕父母推著搖籃車,看到白嫩的小嬰兒時,她的腳步都會悄然放慢一些。
孩子以后會是什么樣子呢?
會繼承她和裴遠之基因上的優點嗎?
會軟軟糯糯地叫她媽媽,全身心地依賴她,把她當做世上最愛的人嗎?
上了車,裴遠之將檢查報告單和診治繳費單一起放進文件夾里,目光掃過單子上的圖像,很輕地停住幾息。
而后將文件夾扣上,放到儲物箱里。
他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問:“你最近什么時候有空?”
“嗯?”季舒楹回過神來。
“我父母很期待見你。”
頓了頓,裴遠之的視線落到她的小腹上,補充,“等月份大了,拍婚紗照會不太方便。”
“……等我把禮物挑好,明天吧。”想了想,季舒楹回道。
“明天可能沒時間,別的日期?”
季舒楹:“……別告訴我,跟你爸媽見面也要提前一周預約。”
“不至于,只是明天家里剛好有事。”裴遠之說。
“那后天吧。”
季舒楹說。
回到家,季舒楹第一時間就是踢掉鞋子,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沙發上,小憩了會兒。
正百無聊賴時,看著裴遠之換了身運動裝,要出門的樣子,季舒楹納悶:“你出門干嘛?”
“朋友約了打球。”裴遠之說。
他還能出門跟朋友運動,季舒楹卻打不了球,做不了激烈運動,甚至連跳都不敢跳,好不公平。
她躺在沙發上,故意大聲嘆氣,“懷孕好辛苦噢,什么事都干不了,又走了一上午路,現在腿又累又酸……”
“你想表達什么?”裴遠之頭也不抬地問。
“《海蒂懷孕大百科》里面有寫一句話:孕媽媽沉浸在被愛的愉悅中,才利于寶寶發展。”
“所以?”
“如果能有人幫我揉揉腿,而不是把我扔在家里去跟朋友快樂,我的心情肯定會愉悅很多……”
季舒楹換了個姿勢,手撐著側臉,黑發如瀑,眼神很直接地盯著裴遠之。
裴遠之聽明白了。
他清楚季舒楹的小心思,將手中的東西一放,又洗了洗手,解了腕表,在季舒楹身旁的沙發坐下來。
“哪只腿酸?”
他語氣平淡。
“兩只腿都酸。”季舒楹說,順手就將右腿抬起,不甚客氣地放到了男人大腿上。
很明顯的,下面的大腿倏地繃緊了一下。
裴遠之還沒說話,季舒楹先抱怨起來了,“你腿怎么練的,這么硬,枕著一點都不舒服……”
“……”
裴遠之沒說話。
只是扣著她的小腿,手腕帶動掌心,緩慢地揉著。
掌心的粗繭碰觸到她柔軟滑膩的肌膚,截然不同的觸感。
她纖細筆直的小腿就這樣徑直擱在他的腿上,隔著薄薄的黑色運動褲,相貼。
黑與白,極致的色彩對比。
“這個力度可以……”
溫泉似的熱源源不斷地傳來,酸脹,酥麻,季舒楹舒服得瞇起了眼,掩唇打了個哈欠。
裴遠之依然沒說話,只是幅度很輕地側了下臉。
這個角度,季舒楹黑發綢緞似地鋪開在沙發上,映出未施粉黛的一張臉,素凈瑩白,手臂搭在沙發背上,毫無防備的放松姿態。
像被人擼得舒服的小貓,如果有尾巴,此刻應當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輕卷著。
深色沙發上的兩個人。
躺著的人別無雜念,筆直端坐的人卻眸色微沉,欲念縱生。
偏偏當事人還一無所覺。
“……輕點,再輕點,聽見沒有裴遠之……”
粉嫩小巧的腳趾,又換了顏色,染著裸色的指甲,更顯得晶潤瑩白,一邊說,一邊晃著命令。
裴遠之倏地呼吸重了些,揉腿的動作停住。
他垂眼闔睫,清冷的嗓音帶著些沉沉的喑啞,似警告,“別亂蹭。”?
她根本沒亂蹭。
季舒楹不爽,秀眉微蹙,支起上半身想要踹他。
然而。
不知道碰到什么地方。
季舒楹下意識地低眼看去。
身體倏地僵住。
‘啊’的一聲,季舒楹顫了一下,觸電一般坐了起來,面紅耳赤地先發制人:“……你你你你,你。”
聲音抖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來一句‘過分’。
相比她眼神慌亂,面頰與耳垂都浸上粉暈,裴遠之的神色要淡定得多。
他取過抱枕隔在兩人中間,也擋住了季舒楹的視線,調整了下呼吸,才開口:“過分什么?更過分的事都做過了。”
“你……”
季舒楹耳垂更紅,正要說話,玄關卻傳來開鎖的聲音。
兩人都看向門口。
玄關處,一個約莫四五十歲的中年女人正神色微詫地看向他們,氣質溫和,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韻。
廖音看清客廳此時的場景,腳步頓住,沉默。
她只是順路過來送東西,裴遠之居然在家?
在家也就算了,誰能告訴她,那天天跟著裴老頭對杠,能把老裴家一群人氣得人仰馬翻的兒子,在給一個姑娘按摩揉腿?
她應當是在做夢,或者出現了幻覺。
始料未及的一切,三人都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片靜滯中,裴遠之先開口。
“媽。”
裴遠之一邊握著季舒楹的腿放回去,一邊道,“給您介紹下,您未來兒媳婦,季舒楹。”
第20章 20見父母
看到玄關處女人的那一刻,季舒楹整個人都愣住了。
——這誰?怎么會知道裴遠之房子的密碼?說是母親也太年輕了,說是前女友又太大了。
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都太過戲劇性。
相比她的怔忪無措,裴遠之顯然比她平靜鎮定許多。
先開口喚了一聲‘媽’,又有條不紊地淡然介紹,“您未來的兒媳婦,季舒楹。”
什么?!
季舒楹看向裴母。
保養得當,穿得也很有品味,黑發盤在腦后,插著一支素凈的簪,一身古韻的煙青色旗袍,手中提著兩個禮盒。
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絕對不超過五十歲。
此刻,廖音聽到裴遠之介紹的那句‘未來兒媳婦’,神色中的些微詫異更加明顯,視線也順勢落在季舒楹身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
看上去也就二十歲出頭,眉眼精致,一雙仿佛會說話的荔枝眼,櫻唇瓊鼻,米色蕾絲睡裙,更襯得膚色雪白晶瑩,渾身上下都還透著未經世事打磨洗滌的書卷氣和純真。
看著還像個學生。
廖音陷入沉思。
不會真是個上學的學生吧,自己兒子……老牛吃嫩草?
季舒楹觀察廖音的時候,也察覺到了對方在打量自己。
有很淡的審視味道,點到為止,并不過分,臉上淺淺微笑,保持著長輩的風度。
只是。
這種情形下,怎么都覺得如芒刺背,如坐針氈。
剛才那一幕,裴母看到了多少?
人家會怎么想她?
不敢細想,季舒楹偷偷地把另一只放在裴遠之身側的腿也收了回來。
“原來你就是小季呀,沒有打擾到你們吧?”
廖音率先笑著開口破冰,釋放善意。
季舒楹更尷尬了。
畢竟三分鐘前,她還在使喚人家的兒子給自己按摩。
而當事人……
她偷偷用余光看了一眼裴遠之,他還坐在原位沒動,腿上一個抱枕,神色平靜,姿態坦然。
但季舒楹
心虛得不行,生怕下一秒阿姨就問裴遠之怎么了。
不行。她得做點什么,掩飾過去。
季舒楹從沙發上站起來,挪動了一小步,似有若無地擋住裴遠之,并吸引廖音的注意力,“伯母好,沒有的事,您來我們開心都來不及。”
禮貌中帶著一絲絲的羞赧。
實際上,她尷尬得想找個洞鉆進去。
看季舒楹耳垂紅得滴血,廖音暗嘆這姑娘臉皮薄,指不定要被裴遠之私下欺負成什么樣。
但是一想剛才看到的畫面……又覺得實際情況說不好。
自己兒子脾氣犟,剛談不久就迫不及待帶回家見父母,說不定被人家小姑娘吃得死死的。
廖音壓根不知道實際情況跟她想的截然不同。
這樣想著,廖音笑容弧度更大了些,真心實意地對季舒楹說:“之前小遠就經常在家提到你,說你溫柔可愛,跟仙女似的,他喜歡得不得了。”
“哎呀,今天一見面,我就理解他為什么這么喜歡你了。”
季舒楹:“……?”
溫柔、可愛、仙女。
裴遠之會主動這樣夸她,還說喜歡得不得了?
是這個世界瘋了,還是裴母對裴遠之有什么誤解。
身后的裴遠之忽而若無其事地起身,嗓音平穩清冷中,帶點微微的沙,“媽,您先坐,別逗她了,我去給您倒杯水。”
說著,裴遠之去了廚房。
將私人空間留給了兩個初見的女人。
“伯母,您手上這只玉鐲真好看,種水這么好,一看少說七位數。”
季舒楹深呼吸了幾下,調整心態,忍住抬眼看廚房的沖動,眉眼彎彎道。
“哪有那么貴。”廖音看一眼自己手上的手鐲,笑了,“也就不到十萬塊,怎么會七位數。”
“那說明您很會挑。”
“當時確實挑了好久,想找一個種水好、合心意的春帶彩很難……”
另一邊,廚房里。
冰水滑過喉道,一口氣喝完兩瓶冰水,裴遠之晦暗翻涌的眸色逐漸平穩下來。
指尖仿佛還殘留著細膩軟滑的觸感,引人上癮。
裴遠之想凈手,手指已經碰到水龍頭開關,卻在打開之前頓了一秒。
他垂睫,指腹輕捻了兩下,而后扭開水龍頭。
水流開到最大,大到客廳里的人都能隱約聽見,而他冷靜、反復地洗手,像是要抹平什么。
不久后,他端著兩個透明玻璃杯回來。
一杯是冰水,一杯是溫水,冰水給廖音,溫水遞給季舒楹。
而廖音早已被季舒楹哄得十分開心,對這個未來兒媳婦喜歡和滿意不得了。
看哪哪好,反而開始覺得自己兒子配不上人家。
“少喝點冰水,對胃不好。”廖音叮囑了一句裴遠之,顧及在季舒楹面前,沒有太多數落。
喝完半杯水,廖音開始說正事:“這兩個禮盒,深色那個是你蔣叔叔送你的禮物,說是感謝你之前幫的忙。”
“我不要,您帶回去吧。”
裴遠之淡淡道,拒絕的姿態很利落。
廖音嘆了口氣,也不多勸,“行吧,你自己有分寸就行,反正禮物我帶到了。那就不打擾你們兩小情侶了。”
她本來還想問問之前說的上門拜訪,時間定了沒。
只是人家小姑娘在場,又不想逼得太緊張。
“伯母,我送您下樓。您回去方便嗎,要不要讓他送您?”
“不用不用,很近的。”
廖音千推辭萬推辭,還是拗不過,裴遠之親自送她回去。
待兩人離開,季舒楹也松了一口氣。
去看了眼鏡子,鏡中人云蒸霞蔚的一張臉,面頰耳垂紅得可以滴血,讓她自己都陌生。
至于這么緊張嗎?
她就是全程這樣跟伯母說話的嗎?
又尷尬起來了,季舒楹深呼吸調節了一下,忍著羞窘,耳垂還是燙得驚人,又去找了冰袋貼在臉上降溫。
等到裴遠之送完人回來,就看到季舒楹臉頰緋紅,貼著冰袋降溫的場面。
“怎么了?中暑了?”裴遠之一邊開門一邊問。
季舒楹不看他,哼哼唧唧,“你媽媽過來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說一聲!害得我臉都丟完了!”
牛頭不對馬嘴。
“她以為我不在家,平時我也確實很少待在家。”
裴遠之語氣平穩。
“那你家里還有誰知道密碼?再來一次,我真受不了。”
“密碼已經改了。”
裴遠之將車鑰匙隨手放在玄關的置物臺上,頭也不抬,“現在是你的生日。”
也就是說,現在的密碼,只有季舒楹和他知道。
父母也沒有開門的權限了。
“……哦。”季舒楹心頭微動,有些別扭,又有些不對勁,“等下,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該不會真的像伯母說的那樣,其實裴遠之喜歡她喜歡得不得了,所以生日也知道?
這樣一想,季舒楹看裴遠之瞬間有些微妙。
“……”
裴遠之一眼看出季舒楹的小心思,難以言喻,“你動動腦子。”
季舒楹:?
“掛號,身份證。”
季舒楹:“……”
“那,那你前面,你當時,是怎么回事……”季舒楹反駁,剛說兩句,又有些后悔。
好不容易尷尬的那一幕過去,她應當當做從未發生。
而不是打破難得的平衡。
她正要當做沒說離開,裴遠之已經開口:“我是正常男人,有反應再正常不過。”
裴遠之打開冰箱,又拿了瓶冰水,口吻疏淡,“我以為你知道這一點。”
更多含義,不言而喻。
季舒楹面頰不知為何又開始隱隱發燙,只撂下一句‘懶得跟你說’,徑直回了房,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姿態,還不忘反鎖門。
好似再跟他同處幾秒,就會被生吞活剝似的。
裴遠之盯著被反鎖緊閉的臥室門。
片刻后,才將空掉的水瓶扔進垃圾桶,回書房-
敲定了周一晚上去拜訪裴遠之父母的行程,周一這一整天,季舒楹都有些微的心不在焉。
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期待。
裴母倒是很好說話的樣子,就是不知道裴父性格如何。
目前看來,她懷孕的事,裴遠之還沒跟父母講。
孩子的爺爺奶奶會喜歡孩子嗎?
心神有些游離,但季舒楹向來有著一心二用的能力,并不影響正常工作。
她提前跟杜律請假,今天提前兩小時下班,許是看在她上周干活量多,杜律批得很快。
想起裴遠之說過的話,離開辦公室前,季舒楹心頭一動,忽而問:“杜律,之前您說的那件事,我想再確認一下,可以嗎?”
一邊說,一邊悄悄打開了手機的錄音功能。
杜律頭也不抬,“什么事?”
“就是您說的,如果可以找到新的案源……”
季舒楹剛起了個頭,杜律就已經打斷她,“工作以外的私事,私下再說好嗎?上班期間不要聊這些。”
“但這不是私事……”
“你的案件整理完了嗎?”
杜律再度截斷她的話頭,注視著季舒楹,面容是溫和的,眼神卻力如千鈞,“如果你嫌任務太少,時間太多,那今天不要請假了。”
季舒楹手指微滯,明白了。
杜律之前跟她說的話,只是拖住她的權宜之計,從來沒想過真的跟她達成什么協議。
吊了根胡蘿卜,讓她多賣命多干活,但沒有留下任何證據,這是真的老狐貍。
“知道了。”
季舒楹沒再糾纏,應了一句就退了出去。
她要尋找新的退路,同時還要好好回報一下‘杜律’的賞識。
離開大廈時,才四點,日頭正烈。
這是近來一周里,季舒楹第一次走出大廈時,天還是亮的。
打了個車回小區,季舒楹剛到家,在衣柜前面挑選等下要換的衣服,就聽到開門的聲響,而后門被關上。
她心頭一跳,而后想起現在的密碼只有她和裴遠之知道,又放下心來。
進來的人只會是裴遠之。
她頭也不抬,“過來幫我挑衣服。”
腳步聲漸近,沉穩有力,而后停留在了門口。
季舒楹挑好一件衣裙,轉身比劃,“這件怎么樣?”
剛好看到西裝革履的裴遠之。
許是因為今天要回家見父母,他比平日要稍顯正式幾分,白襯衫挺括平整,扣子扣到最頂上一顆,往上是飽滿的喉結,分明利落的下頷,薄唇深目,頂級骨相,清雋俊美。
高級手工定制黑西裝,慰貼齊整,剪裁流暢,西裝褲垂墜感十足,鋒利的中折線,像是平日甚少被主人穿著,完美勾勒出筆挺頎長的身材。
氣質冷淡禁欲,不食人間煙火。
若是西裝領口再別上一個胸針,似乎與結婚當天的新郎官也差不多。
季舒楹有些失神地想。
裴遠之依靠在門邊,雙手漫不經心地抄在兜里,目光很慢地從季舒楹臉上,移到她手中的衣架,從上到下,緩慢地打量完。
“不太適合你。”
他點評。
白色,純真無邪,百搭不出錯。
但他一直認為,她所喜歡的鮮艷靚麗顏色,很適合她。
“那你爸媽比較中意什么風格?我問了朋友,她們都說見父母最好穿端莊溫婉一點。”
季舒楹把這件衣服放回衣櫥,不等裴遠之回答,又拿出一條,自言自語地下了決定,“這條露膚度好像有點太高了,老人可能接受不了。”
“這條呢?好像又太保守了。”
一點都沒有把她身材的優點展露出來。
裴遠之依靠在門邊,長腿微曲,姿態有幾分懶倦。
就看著季舒楹把無數件衣服扔在床上,神色頗有些難以抉擇的模樣。
他忽而悠然開口:“放心,你就是穿個麻袋,我媽也會夸你好看,說你有時尚敏銳度。”
季舒楹:“……?”
一句話損了兩個女人。
“你是瞧不起我的穿搭品味,還是看不起伯母的審美!”
季舒楹懟完裴遠之,繼續挑選。
挑來挑去,終于挑到一條相對合適、剪裁優雅的淺色過膝長裙。
設計簡潔大方,顏色溫和顯白,既是長輩喜歡的,收腰設計和腰帶也很有小心機,能展現出她的身材。
再選好搭配的低跟杏色皮鞋,包包也換了一個比較低調的通勤風。
再是化妝。
“車程半小時,你還有45分鐘,最好別遲到。”裴遠之收回了視線,抬腕看了眼時間,提醒。
“嗯嗯,知道了,別說話。”
季舒楹頭也不回地道。
五點半,裴遠之提著季舒楹提前買好的禮盒、保健品、茶葉下樓,放進車子的后備箱。
路上,季舒楹拿起化妝鏡,細細打量,還有沒有哪里不妥帖的。
紅燈間隙,裴遠之手搭在方向盤上,瞥了旁邊人一眼,“就這么緊張?”
“等你上我家門時,你也會的。”季舒楹輕哼一聲。
裴遠之唇角微不可查地輕牽,“放心,他們會喜歡你的。”
頓了頓,他又補充:“其次,父母的意見也不重要。”
季舒楹動作一頓。
父母意見不重要,什么意思……他的想法才重要?
裴父裴母的住所不在市中心,而是在二環一個低調的高檔小區,安保嚴格,綠化叢生。
下了車,依然是裴遠之提著禮物走在前面,季舒楹一邊走,一邊打量周圍的環境。
一梯一戶的設計,電梯門開,季舒楹跟著裴遠之來到厚重的防盜門前。
“密碼是******。”
裴遠之雙手提著大大小小的袋子,不得空,低聲對季舒楹說。
季舒楹睜大了眼,就這么把他家的密碼告訴她了?
正想說什么,門卻忽而被人打開了。
兩人都是一怔,看過去。
門開了,卻不是廖音,而是一個陌生的年輕女人。
年輕女人率先看到裴遠之,臉上浮現明顯的的驚喜,“遠之哥哥?你今天回家呀,怎么沒有提前跟我和媽媽說,我媽媽說她好想你的,但是昨天你都沒有來……”
季舒楹還沒看清人,裸露的手臂上已經因為這道婉轉嬌媚、欲說還休的‘遠之哥哥’,起了一手的雞皮疙瘩。
二十一世紀了,她還能聽到這種矯情的稱呼?
還有,什么叫‘我和媽媽’?
裴遠之聞聲垂眼,看著年輕女人,有幾分面熟,正是昨天蔣家那邊辦接風洗塵宴的主角。
“蔣夢容?”
他淡淡出聲。
印象中,他出國前家里和蔣家那邊關系很好。
不過那是七年前的事了,后來他很少回家,也并未多注意那邊。
什么時候,好到這個地步了?
“嗯。”蔣夢容歪了歪頭,唇角弧度淺淺,“你怎么回家還帶這么多東西,重嗎?要不要我幫你拿?”
嘴里說著詢問的話,蔣夢容已經俯身要來幫忙。
裴遠之擰了擰眉,避開,拒絕得干脆,“不用。”
隨著他退開的一步,蔣夢容這才看到裴遠之身后還有一個漂亮女人,有些怔忪。
季舒楹打量對方的同時,蔣夢容也在打量她。
晦暗的眼神一閃而過,蔣夢容溫柔地問:“……遠之哥哥,這位是你的同事嗎?好眼生的姐姐。”
不等裴遠之回答,蔣夢容后退了半步,一幅女主人的姿態,“姐姐進門坐會兒吧,廖姨剛剛出去買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