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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P-13慶生你也要快樂

    硫酸,無色,無味,具有腐蝕性。

    李金銀盯著滾落在兩尺開外的礦泉水瓶,覺得自己真是昏了頭才會相信這些腦子里只有A片的蠢貨有膽子潑硫酸。

    半面墻外刺頭躺在地上不斷呻吟,婁澤沒下狠手,他帶來的人都識趣地先跑了。

    婁澤用衣擺抹了把臉上的血,踉踉蹌蹌地把刺頭全身上下翻了個遍,幾張紙幣全揣自己兜里,剩下個新的小靈通,捏著機身拍拍刺頭的臉。

    “別哼哼了,又沒要你命!

    “我說了,你想打架,多少次我都奉陪,別打李金銀的主意,再讓我聽見她的名字從你嘴里蹦出來,就不是打斷一只胳膊一條腿這么簡單,我會把它們從你身上拆下來!

    “你知道的吧,我爸殺人的時候我就在現場,我做得出來!

    瞥一眼角落里的礦泉水瓶,他嗤笑著將小靈通隨手一扔,“硫酸?虧你也想得出來。錢我拿走了,就當做你付我的醫藥費,自己爬過去打電話找人來接你。”

    “我操/你婁澤!”

    婁澤拖著沉重的身體離開,樂了一聲:“可以,知道不能帶我媽了,有長進……”

    “老子操/你也操/你媽婁澤!你給我回來——”

    天上的烏云壓得更低了,老宿舍樓被拆得只剩下最后幾面矮墻,風卷起地上碎落的白色膩子粉末,有點末日來臨的意思。

    李金銀等到再也不見婁澤的身影才從墻后走出來,刺頭一見她就哀嚎:“操,你們有完沒完。 

    李金銀沒理他,撿起那只被混混們稱作裝了硫酸的礦泉水瓶,淡淡道:“你知道為什么要推行九年義務教育嗎?”

    刺頭罵罵咧咧,李金銀兀自接上自己的話,“是為了社會能少一點你們這種文盲,不過沒關系,消滅你們這些社會垃圾也不止一種方式!

    她從書包里掏出一只玻璃試管,上面貼著化學式的標簽,“眼熟嗎?”

    刺頭瞪大眼,結巴:“硫,硫硫…”

    李金銀點點頭,“嗯,化學實驗室總算進過!

    “你怎么會有這東西?”

    “你的跟班沒告訴你,我是班上的化學課代表嗎?”

    “不可能,你不敢的,你是好學生你怎么敢……”話沒說完就見李金銀痛快地拔掉了密封頭,他急忙撐起半邊身子想奪試管,卻被李金銀一腳踩中斷裂的腿骨。

    “啊啊啊啊啊啊——”

    “李金銀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們!!”

    他瘋狂叫喊,卻引來了更劇烈的疼痛,透過眼淚他看清了李金銀的手,硫酸近在管口,她的手竟然紋絲不動!她的眼神平靜得像在看一個已死之人。

    瘋了!

    她是個瘋子!

    “我錯了!我再也不惹你們了!求求你別潑我,”他開口求饒,李金銀的手終于動了,可并不是收走試管,而是直接倒下,他凄厲地喊:“求你——”

    冰涼的液體澆到臉上,預想中的灼燒感沒有出現,刺頭睜眼,發現自己好好的!欣喜若狂:“哈,哈哈!哈哈哈我沒事!你果然是騙我的!”

    “轟隆——”

    烏云深處驚起一聲炸雷,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

    大自然的重錘直逼天靈蓋,站在幾乎移為平地的廢宿舍區上,這種威懾力更為直觀。

    刺頭的笑聲猛地一僵,看向朝他的小靈通走去的李金銀,決定先服軟:“喂,要下冰雹了!幫我打個120唄?”

    李金銀的腳步在小靈通前停下,沒有去撿,而是直直看向正前方的某個方向。

    高中男生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小靈通的不遠處,就是因為鑿房子而破碎的排水溝,接連幾日的雨水令里面流水不斷,不知流向何處。

    不好的預感漸漸升起,“喂!李金銀!別開玩笑了,馬上下冰雹了!我動都動不了,你想害死我嗎?”

    李金銀沒動,刺頭的聲音漸漸絕望,“這里連躲的地方都沒有,我要是被砸死了怎么辦?”

    看著白凈無害的三好學生冷眼凝著他,一腳將小靈通踢進了水溝,流水很快將其沖走不見了蹤跡。

    李金銀最后什么話也沒留,沒有人看到她來過這里,即使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在冰雹下,也沒有直接證據能定她與婁澤的罪。

    回到家婁澤已經換洗過衣服,正在煮飯。

    李金銀視線落到他開裂的嘴角,他用手遮了遮,半真半假地笑說:“店里有人鬧事,我就把人打了一頓,你呢?干什么去了這么晚?”

    李金銀垂下眼,低聲說:“回來路上買了點文具,我去洗澡了!

    “好,飯馬上就能好!

    冰雹是吃飯時落下的。

    怕有危險,家里電器都關了,只留一盞臺燈在飯桌上,叮呤咣啷地聲音聽著十分嚇人。

    遠處“嗙”地一聲巨響,小區里響起轎車的警報聲,李金銀聞聲走到窗臺前,剛一靠近眼前突然一花,一塊比拳頭還大的冰砸在窗框上,碎裂的冰渣把玻璃

    窗彈出一個小坑,就在李金銀的眼前。

    婁澤將她拉離窗口,檢查她面門,確認她沒事后才看向玻璃窗,“不礙事,以后再換吧。”

    “嗯!崩罱疸y出神地望向窗外。

    這時,婁澤的小靈通響了起來,是蔣夢。

    “婁澤!你在哪里呀,安不安全?我姑母說今天有外校的人堵你!你到家了嗎?”

    婁澤平聲回答:“我在家,李金銀也在!

    蔣夢像是才想起來李金銀,卡了殼:“啊李金銀……嗯!你們都安全就好!

    說完她又像是要掩飾什么,哈哈道:“我就是有點擔心,姑母說高三那個張鳴被人發現昏倒在廢宿舍區,剛剛才被送到醫院,我怕你和他在一起,外面冰雹這么大……”

    “他剛剛才被發現?”婁澤沉聲打斷,向李金銀看來。

    “是啊,還是施工隊的一個工人回去檢查現場發現的,不然這么大的冰雹,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

    “知道了,沒事我掛了。”婁澤一錯不錯地與李金銀對視,語氣不明地掛了電話。

    某個瞬間李金銀覺得婁澤一定是知道了,他這么聰明,又這么了解她,就算沒有證據,他也一定知道了。

    她做好了與婁澤對峙的準備,可是婁澤望著她,眼睫抖了抖,只是給她夾了一筷子肉,“吃飯吧。”

    她不知道的是,對于婁澤來說,無論李金銀變成什么樣子,她都永遠是12歲時那個滿手針眼、孤零零地蜷縮在后港的小花-

    秋秋抵達G省機場的消息發來時,喻氤正在利用等戲時間看一則有關99年沿海地區特大雹災的新聞報道,世紀之交的重大災害,就像小靈通這樣的時代產物一樣,深深地留在了孟豎與編劇這一代人的記憶中。

    周湘的班機預計下午四點落地,開車到縣城正好趕上吃晚飯,喻氤給秋秋回語音:不著急,慢點開車。

    聞勉坐在她旁邊的導演椅上,搭話:“經紀人進組了?”

    “她手上還有別的藝人,現在終于忙完了過來看看我,”喻氤收起手機,突然想起來,“這么說起來,你身邊也只有小余一個執行經紀,沒記錯的話沈則川應該只負責你一個人吧?”

    沈則川是聞勉的經紀人,喻氤聽周湘提起過幾次,說這人有本事有手段但毫無上進心,經紀人之間里至今流傳著他那句“工作是為了早日退休”的經典名言,若不是早年搭上了聞勉這艘大船,這位奇葩在哪躺平還不一定呢。

    “這題我熟!”小余從后頭冒頭,一派開朗:“聞哥拍戲時不愛太多人跟著,不拍戲就更加了,我們都找不到他人,公司上下都羨慕我和沈哥,因為我倆每年的假期比當老師的還多!”

    聞勉輕笑,沒接他話茬,就著喻氤的問題解釋:“沈則川最早是華盟的人,后來嫌公司讓他帶其他人壓榨了他的休息時間,索性辭職在我這里拿工資,至于其中的原因,我認為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我是個讓人省心的演員!

    干他們這一行,活在無數雙眼睛下,人人都把自己包裝得像個假人,這層包裝紙就是他們的臺面,戲里戲外臺上臺下,摘不下來,也不能摘。

    可是聞勉好像并不在意這些,他很生活化,以至于他周圍最親近的人也有種渾然一體的松弛感,喻氤常常會忘記聞勉是圈子里最頂層的那類人。

    她唔了一聲,鼻子突然傳來一陣癢意,側過頭去打了個噴嚏。

    戲里時間剛過九月,實際現實里已經是十月底了,每天上戲都得帶羊絨披肩,但今天秋秋去接周湘,她便忘了這回事。

    碰巧有人來喊聞勉上戲,他合起臺本,離開前將自己椅子上疊著的針織外套遞給喻氤,“先披一下,別感冒了。”

    淺灰色外套面料柔軟,散發著淡淡的洗滌劑香氣,罩在身上寬松暖和,能與她的長披肩媲美。

    她套著他的衣服,拿過他留下的臺本翻了翻。

    和自己涂得花花綠綠的本子不同,聞勉的臺本很干凈,干凈得像那種看一眼題目就能得到答案的天才會寫出的試卷,偶爾在重點文戲的頁邊做做記號,手寫幾個關鍵詞,手寫體形端秀而架勁挺,倒真像他的人。

    時近晚飯,周湘終于舟車勞頓的抵達縣城,喻氤下戲出來便看到她和監制陳生站在組里包的大巴車前聊天,陳生一天都沒在片場,看著也是剛外出回來。

    周湘不是個健談的人,但是只要涉及工作的社交從不馬虎,喻氤走過去,果然聽到兩人在你來我往的客套,好在陳生對喻氤印象不錯,客套歸客套,在本人來之后帶上了幾分真心。

    每到這個時候喻氤都覺得自己回到了上學時期,這個場景就和開家長會,家長向老師了解孩子在學校的表現如出一轍。

    聊了兩句陳生說還有事找孟豎商量先行離去,喻氤讓秋秋去拿她和周湘的盒飯,久違的回車上吃了飯。

    盒飯是兩葷兩素一湯,劇組工作餐。

    喻氤不跟他們一塊,自從電話視頻發現喻氤痩了一大圈后,周湘就叫公司的營養師專門配了三餐菜單,讓秋秋在縣城里找餐廳照著上面做,做完送到現場來,兩個月下來終于養回來一點肉。

    彼此聊了聊近況,主要是周湘在說,娛界內部越來越亂,高層互不作為,管理層分幫結派,監事會唯一一個沒有派別的監事出走,整個公司已經是江氏的一言堂,而周湘接洽的那個華盟經紀事業部的人至今未給準信。

    “我的經驗是,希望不大。”周湘說著,再次提醒喻氤對換公司的事上上心。

    喻氤答應拍完這部戲會考慮,周湘點點頭,轉口說起從陳生那里聽來的消息:“聞勉的粉絲后援會想來給他慶生,他讓沈則川回絕了,說會影響拍戲進度。”

    喻氤咬住筷子,“他要過生日了?什么時候?”

    “就今天!

    喻氤兩眼發黑,為什么沒人提醒她?

    她拍戲拍的暈頭轉向,連今天是周一還是周五都不知道,更不可能記得聞勉的生日,何況,她本來也不知道他的生日是幾月幾號。

    周湘還在繼續說著:“他的粉絲有點情緒,一般拍戲時不給辦生日會,也會允許幾個大粉來探班,但是聞勉今年什么也不許,后援會的人就求到陳生那里,希望能把粉絲們的禮物送進來!

    喻氤幽幽打斷她,“湘,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馬上就要過去,可我什么都沒準備!

    那天最后幾場戲是跨年戲,戲里放了煙花,熱鬧的氛圍一直延續到戲外,這個時候大伙兒都知道了要為聞勉慶生,除了攝影組的年輕小伙們在抓緊撤機器,其余的人都顧盼著門口,好像在等什么。

    沒幾分鐘,導演組的兩個助理從外面推進來一個蛋糕車,上面35寸的是劇組定的,另一個8層高的精美漂亮,插著翻糖捏的Q版聞勉小像,想必是粉絲后援會準備的。

    小余緊隨其后,懷里抱著束香檳扎成的花,幾個場務大哥幫忙拿著大包小包的禮物、花束、紀念冊,還有整整兩大紙袋的信。

    大伙兒一窩蜂擠進這個三居室,聞勉早有預料一般,笑著迎接了所有人的生日祝福。

    有人把一頂紙做的壽星冠傳到喻氤手上,起哄讓她給聞勉戴上,聞勉往后退了一步,好脾氣地打著商量:“這個就不用了吧?我都三十了。”

    幾乎所有女性工作人員都異口同音:“你永遠十八!”

    喻氤被她們的氛圍感染,也小聲附和:“你永遠十八!”

    聞勉笑得很無奈,有個膽大的梳化師帶頭:“戴上!許愿!戴上!許愿!”進而越來越多人加入,一副今晚不會輕易放過他的架勢。

    主攝擠進屋,在最后頭放聲吆喝:“聞老師,你舍得咱們這么多姑娘傷心嗎?大老爺們刀子

    吃得起,小皇冠也戴得起!”

    全場哄堂大笑。

    聞勉也笑,遮住眼睛朝喻氤矮下身來,“好吧,那我假裝自己不知道。”

    又是一陣笑聲。

    他手指細長,一遮就是半張臉,露出上揚的嘴角,顯得極溫柔,喻氤多瞧了幾眼,趕緊替聞勉戴好那頂幼稚的壽星冠。

    人群又開始催他許愿,喻氤回神,發現劇組的所有人都放下手頭工作圍了過來,包括孟豎陳生這群主創,還有早就收工了但是一直在外面等待的蓓蓓元昊,整個小屋客廳擠得滿滿當當。

    聞勉象征性的對著蛋糕說:“希望《鐵銹》能順利殺青,在明年的柏林電影節取得好成績,未來票房長虹!

    有人說:“這不算!”

    孟豎一扭頭:“誰說不算?”

    眾人大笑,那人瘋狂找補:“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所以不算!”

    聞勉不得已重新對著蛋糕閉眼,大概不到十秒,他就睜眼吹滅了蠟燭,快得喻氤懷疑他壓根就什么都沒許,不過人活到聞勉這個地步,應該也沒什么要許愿的了。

    由于拍攝片場不好噴香檳慶祝,小余抱來的香檳花被大家分來喝了,主攝好酒,識貨地認出價值不菲:“這么好的香檳?聞老師的粉絲真是大手筆!

    小余撓撓后腦勺,憨笑:“香檳不是我們準備的,是之影姐送來的!

    主攝又嚯了一聲,些許耐人尋味的意思:“他們關系還那么好呢?”

    副攝一手搭上他的肩,打了個哈欠:“要不說單之影是咱聞勉老師唯一的紅顏知己呢,他倆這么多年沒再合作,交情還這么深,前年聞老師那部純文藝片上映的時候,視后不還在朝陽哪家影院包了三個廳請他的粉絲去看么,聞老師的微博也每次都幫視后宣傳……”

    “但不是說單之影早跟了寰意那位老總么?他倆不清不楚的,那位一點兒不介意?”

    副攝一掌拍上他后背,“瞎說啥呢,人家這是好朋友!

    再說,小余就在跟前呢,這能當著他的面瞎猜嗎?

    小余確實不高興了,臉半拉下來,“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一件粉絲做的紀念衫在車上,我去拿!

    說著掉頭就走,不期然和拐角處的喻氤打了個照面,小伙子頭一次沒打招呼,埋著頭氣鼓鼓的出去了。

    喻氤一直在大門口徘徊,不是故意偷聽,是在等秋秋把她的“禮物”帶來。

    她看看婁澤房間里交談的聞勉孟豎幾人,想到方才聽到的“紅顏知己”。

    單之影,同處電視劇圈,喻氤對她耳熟能詳,手握兩個視后的頭部大花旦,也對她和聞勉多年好友的關系早有耳聞,不管媒體和粉絲如何猜想,這對影帝視后的“情誼”在娛樂圈一直是珍貴的代名詞。

    只不過那個時候聞勉對喻氤而言,只是一個見過一次,值得尊敬的前輩,其意義寥大于陌生。可說不清什么時候起,這個名字不再只是兩個普通的漢字。

    聞勉在劇組之外會是什么樣子呢?他的生活、他的交友圈、他的一切愛好,喻氤都答不上來,一種說不清楚道不明的滋味在心中蔓延開。

    “趕上了趕上了!”秋秋三步并兩步,撥開片場外圍扎堆鬧騰的人,把咯吱窩里夾著的紙袋交給喻氤,“你看看這相框行不行,不行也沒得換了,大晚上的,我轉了好幾條街才找到一家開門的相館,我看尺寸一樣,拿它當畫框應該可以!

    喻氤打開看了看,用手幫她扇了扇汗,感激一笑,“這個就很好,謝謝你秋秋,快去吃蛋糕吧!”

    秋秋大大咧咧扯開領口,把她往聞勉的方向推:“沒事兒!趕上了就成,我去找湘姐,你先去忙吧。”

    禮物拿到手,喻氤心里有了底,再用視線搜尋聞勉,發現他獨自靠在戲里那組由婁澤親手打的木柜旁,低頭瀏覽手里的一沓信封,似乎在看粉絲們的署名。

    喻氤走近他,有些好奇:“你記得她們的名字?”

    這么多,而且粉絲寫信也不會署真名吧?都是網名或者代稱居多。

    果然,聞勉淺笑著搖頭,“只有一些有印象!

    說完他十指歸攏信封,目光認真地灑向她,“怎么了,想跟我說生日快樂?”

    他這么說喻氤才想起自己還沒好好地和他說生日祝福,她將相框從身后亮出來,“我今天下午才知道你過生日,沒有準備,這本是想殺青時送你的,就姑且當做生日禮物吧,殺青時我再送你些別的!

    聞勉接過,畫紙上是一副素描,畫的是李金銀生日那天,婁澤在她家樓下跨著單車微笑的模樣,比起送給譚嘉群和韋琳的簡單小像,這幅顯然與眾不同。

    灰色鉛筆重重描摹出陰暗濕重的樓梯間,斑駁房屋露出一角,占去了畫紙的大半,狹長臺階延伸至盡頭,少年包裹在斜陽樹影里,身形模糊而溫暖。

    婁澤對李金銀的祝福是希望她的十七歲快樂,喻氤揉揉鼻尖,“婁澤對李金銀的祝福是希望她的十七歲快樂,我就借花獻佛,祝聞老師的三十歲,四十歲,直到變成一個老爺爺,余下的每一年都能過得快樂!

    聞勉的眉眼隨著她的話語化成一汪平靜而溫暖的湖水,“你也是,喻氤,你也要快樂。等到殺青的時候,再畫一副給我吧,就畫……李金銀。”

    喻氤捏緊指尖,為什么要停頓?聞勉原本想讓她畫的是誰?

    說話間,小余還真確有其事地拿回了一件紀念衫,連帽款的白色衛衣,胸前一個印花“勉”字,他招呼聞勉:“粉絲送來的,哥你穿上讓我拍張照,我好發微博。”

    聞勉“嗯”了一聲,就著戲服直接套上衛衣。

    他這幾天的戲服配了條項鏈,不是很好的材質,帶久了會將鎖骨心磨紅,這會兒和衛衣里標上的別針絞在一塊,聞勉伸手向后扯了一下,沒扯開。

    “我來吧。”喻氤說。

    聞勉看她一眼,朝她彎下腰,喻氤雙手從他脖子環繞向后,去解那個小別針。這期間她和聞勉臉頰的距離,不足一只手掌。

    喻氤為了演李金銀,指甲剪的很短,那小別針又太細,按了兩次都沒按開,喻氤眼珠微轉,看向聞勉,他也正不避不讓地望著她,喻氤看見他臉頰細小的容貌,纖長睫毛的縫隙,以及眼眸里不帶笑意的專注。

    有那么兩息,喻氤覺得那是她與聞勉之間最近的距離,比親吻還要近。

    喻氤目光下移,劃過他筆挺的鼻梁,和放松的唇,最后挪開眼,凝神一次性解開了別針。項鏈與衛衣分開,她也退開了身。

    再不退開,她怕她會做出什么無可挽回的事。

    聞勉目光懸在她臉上,整好衣服,被小余拉到一片空白墻前拍照。

    喻氤站在原地長長吸了一口氣,不經意轉眼,竟然與孟豎視線相撞。他同陳生、元昊和蓓蓓聚在客廳電視柜前,面朝這個方向不知道觀察了多久,眉心微凝,神色含著幾分審視,喻氤心跳漏了一拍,有種被看透的心慌,故作鎮定地轉回頭去,假裝沒注意到孟豎。

    第二天一早還有拍攝,大家沒敢鬧太晚,吃完蛋糕就收工集體回酒店了。

    酒店房間有限,周湘又是臨時決定來的,劇組沒有給她預留房間,喻氤本打算讓她和自己住,但周湘知道她睡眠障礙治了好幾年,覺一直很淺,十分干脆的拒絕了她的提議,最后只能在秋秋房里加張床擠一擠。

    喻氤跟著去兩人房里打了一轉,實在不是她操心,而是她深切懷疑這兩人能不能住一起,周湘有潔癖,而秋秋……

    喻氤去過一次秋秋在北京的租房,她家每樣東西都不在該在的位置,秋秋的說法是:狗窩也是窩,只要舒適它就是好窩!

    現在相似的場景再一次出現在眼前,喻氤站在秋秋房里,感受著來自周湘的低氣壓,嘴角抽了抽:“我看還是去我那里睡吧!

    “不用,只住一個月,我可以克服!敝芟胬渎暤。

    秋秋訕笑著撿起快把椅背壓彎的一大摞衣服,“這都是洗過的,我就是沒來得及疊罷了,收拾收拾就好了!

    喻氤:“……”

    周湘脫掉修身的大衣,挽起袖子看了眼手表,開

    始趕人:“十二點了,明早七點化妝,你的睡眠時間已經不夠八小時。”

    “真不用我幫忙?”

    周湘又看向手表,喻氤舉雙手妥協,老老實實回到自己房間,洗漱整理,躺到床上已經是半小時后。

    她猜周湘她們應該也收拾結束開始休息了,就沒有多此一舉再去問,而是打開手機將卸載掉的微博下了回來。

    她的賬號在路透傳出去之后就交給周湘去處理了,不清楚她和聞勉的經紀人沈則川是如何溝通的,反正兩人的賬號現在是互關狀態,據秋秋說當時還上過一次熱搜,不過她在劇組里遠離網絡,那些腥風血雨一丁點兒都沒影響到她。

    聞勉的微博在零點前更新了一條,三張圖片,一張是后援會的禮物和香檳花,一張是他穿著紀念衫的認證照,最后一張則是她送的畫,裝裱嶄新的素描被單獨放在床頭柜,在暖黃色的臺燈燈光下十分溫馨。

    配文很簡單,只有兩個字:【三十。】

    他的微博常年是團隊運營,本人發布的內容一年也沒幾次,所以這條微博下簡直是沸反盈天。

    熱評第一是被粉絲頂上去的小余。

    他顯然深諳粉絲需求,放出了聞勉帶著紙質皇冠的許愿圖,評論:【不是三十!是永遠十八!】

    底下的粉絲都在尖叫【你小子果然知道我愛看什么!】【讓我們感謝這位菩薩TwT】【三十果然是男人最好的花期,哥好嫩我要暈了】……

    喻氤想點開圖片,不小心誤觸成刷新頁面,再刷出來時,小余這條熱評下的最高贊回復不再來自粉絲。

    @單之影V:【哈哈哈哈好傻。】

    @聞勉V回復@單之影V:【別嫉妒!

    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出現,或許正在聯系也不一定,畢竟重要的好友慶生光是送禮說不過去,怎么也要打個電話吧?

    喻氤不確定自己是否要給他評論,最后還是按照心意留下了一句簡單的祝福:【生日快樂。】

    她現在的微博粉絲量不多,甚至比不過一些大網紅,賬號權重低,一發出去很快淹沒在狂歡的粉絲中。

    喻氤有點傻眼,這樣的話,聞勉應該看不到吧?她趕緊往回翻想將其刪除,然而[聞勉三十]的熱搜早已登頂,評論正在幾何倍暴增,轉眼就達到了6萬,連她自己都找不到自己發出的評論。

    不常玩微博的喻氤正打算上搜索引擎搜一下如何找到自己發出的評論,新消息的彈窗就蹦了出來。

    她切回去一看,聞勉竟然也回復了她。

    @聞勉V回復你:【謝謝小花,但你該睡覺了!

    第22章 P-14恍惚她看到蓓蓓站在他房門……

    不是簡單的“謝謝”,也不是客氣的“早點休息”,而是“你該睡覺了”。

    中華文字真的博大精深,明明是相似的語義,只是換一個說法就讓整句話帶上若有似無的親昵,喻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自我意識過甚。

    手機狂震起來,原來她沒有關上新消息提醒,不斷有評論回復涌進她的未讀消息,她趕緊更改設置,震動還是沒有停止,這次是周湘的微信語音。

    “你們在搞什么?知道這么晚撤一個熱搜多麻煩嗎?”周湘的聲音泛著無力與疲憊,本來聞勉那邊今晚怎么鬧騰,和單之影雙之影三之影上多少熱搜都不關她的事,現在好了,她也得爬起來加班了。

    喻氤頓時想縮進地里,“對不起……”

    周湘一個電話打過來:“你現在不要回復,也別點到什么不該點贊的東西,退出賬號睡覺,我去跟沈則川溝通。”

    喻氤當然沒有異議,趕緊把賬號退出來,周湘交代完就掛了電話,喻氤對著突然安靜下來的屋子坐了一會兒,漸漸反應過來,這還是聞勉第一次在戲外叫她“小花”。

    為了增加代入感,也因為方便,有的劇組會用角色的名字稱呼演員,《鐵銹》劇組也不例外,好像除了孟豎和聞勉外的人都用李金銀叫過她,她還以為不這么叫是他倆的工作原則,原來聞勉也會這么叫她啊,雖然這聲“小花”也有點調侃的意思就是了……

    次日,周湘說昨晚沈則川又聯系了蓓蓓和元昊的經紀人,請他們也和聞勉在評論區里互動,這樣就可以說成是在為電影提前宣傳,最后讓聞勉開了半小時直播,作為不讓粉絲探班的補償,粉絲一高興誰還有空管評論區。

    喻氤趁出工前找了直播回放來看。

    聞勉不是流量明星,除了拍戲和電影宣傳外很少在公眾面前露面,身邊又只有小余一個工作人員,所以直播畫面不如專門籌備的那樣精美,背景一看就是酒店里稍有年代感的墻紙。

    他穿著簡單的圓領白T,頭發零碎地散在額前,怎么看都是剛畢業的大學生。

    【要不是家夫顏值過硬,真扛不住這死亡頂光!

    【不是說在孟豎的組里嗎?怎么就給我哥住這條件!孟老頭我跟你勢不兩立!!】

    【樓上是新粉吧,比這還苦的條件哥都住過,他自己不在意的,這些話發出來路人觀感不太好……】

    【老公老公,生日快樂,今天有沒有吃好吃的?】

    【有沒有收到我們送的信呀?】

    【哥今天是群戲嗎?和新演員搭戲累不累?是不是拍攝任務很重?】

    【為什么叫喻氤小花?】

    聞勉自動略過了叫他老公的問題,盯著快速略過的彈幕逐一回答:“信收到了,我會找時間看的。”

    “群戲……都有吧,多的還是跟喻氤的對手戲!

    “小花是戲里的昵稱!

    錄屏中直播間的人數還在暴漲,彈幕多的看不清,但他既然提到了喻氤,開機時眾多粉絲和路人對這部戲的選角爭論便浮了上來,即使每條彈幕只能在屏幕上停留一小會兒,也依然能捕捉到許多個喻氤的名字。

    聞勉抬眼,不再看彈幕,表情淡淡,自顧自地聊天。

    “喻氤是我很欣賞的一位年輕演員,和她搭戲很舒服,作為創作者我很滿意我們的呈現,至于具體的等電影上映后大家進影院看過后再討論吧!

    【哥真是老體面人了,辛苦哥了!

    【應該不是,按他往常的說法,若是為了體面應該會說喻氤是他和孟豎都很欣賞的演員。不管怎樣,我們都會支持哥的電影!】

    之后聞勉又聊了些片場趣事,半小時一到,不論彈幕怎么哭爹喊娘仍是無情的下了播。

    喻氤關掉視頻,無意識地摳起指甲,聞勉說很欣賞她,他口中說的是“我們的呈現”,是不是說明在他眼里他們是一個整體?雖然知道這有可能是出于保護戲的角度,喻氤還是很開心。

    她把視頻下載下來,卸載微博,回到了斷網的生活。

    拍戲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連續幾天大夜,晝伏夜出,喻氤的睡眠質量明顯下降,眼底伏青在白得透明的皮膚上格外明顯,連聞勉都勸她等戲的時候可以回車上瞇一會兒。

    這天,劇組傍晚出工,拍完第一個室內景轉到小區活動廣場,戲中這里每月有一次集中的電影放映,附近的居民們都會帶著小凳子來觀看,李金銀和婁澤偶爾也會來。

    道具組提前搭好了老式的放映布,燈光指導突然說落拿了兩個燈架,臨時叫手下的人回去拿,布燈的時間也就比往常慢許多,喻氤和聞勉坐在廣場側邊的石板階上閑聊。

    戲里放的是一部94年的香港電影,放到現在看是部黑色愛情片,那個年代香港流行的影片總與**、槍戰沾點邊。

    電影導演是香港很有名的流派先驅齊家佰,與孟豎這種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天才”不同,齊家佰是正經在美國讀過電影的導演,世紀之交的那二十年是他最活躍的時期,拿過好幾次金像獎,只不過近十年都沒再看到他的作品了。

    喻氤怪可惜的感嘆,聞勉點頭:“他老人家邁入七旬之后身體就不大好,大概之后都很難再看到齊老的片子了!

    喻氤震驚:“齊家佰都七十了啊……”

    “嗯,孟豎都快六十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我小時候還跟我爸一起看他的碟片,印象中他就是我爸那一輩的人,原來他們都到六七十的年紀了,”喻氤神情迷茫又惆悵,“也是,我都快二十五了,總感覺自己上學那會兒還在昨天。”

    剛過完三十歲生日的聞勉微笑不語。

    喻氤沒發覺他的異樣,就著電影說起童年記憶不禁笑起來,“我爸特別喜歡看電影,以前還想做電影編劇呢,但是他寫的東西太文縐縐了,后來只能老老實實在高中教書,他還在學校里組了個電影學社,我當演員多少也有些受他影響!

    “我家搬家前的老房子里有一個很大的電視柜,柜子里全都是我爸收藏的影碟,里面就有齊老的全部影片,那時候我爸因為帶著我看這么暴力的片子,經常被我媽狠狠批斗,罰他第二天去河邊釣夠十條魚才可以回家——我爸除了看電影還很會釣魚。”

    聞勉眼前浮現出家長里短的生動畫面,眼角笑意加深,“齊老崇尚暴力美學,確實不適合年紀太小的孩子看!

    “我爸是不是很不靠譜?上小學時他看球賽,一時興起,背著我媽用瓶蓋沾酒讓我嘗!

    “那你嘗了嗎?”

    “……嘗了,然后他騙我說那是馬尿,把我嚇得哇哇大哭……”

    說著說著喻氤升起一絲難為情,自己怎么還自爆糗事呢?但看聞勉聽得開心又覺得好像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她低頭用鞋尖踢了踢地面。

    “聽得出來你生長在一個輕松幸福的家庭里!

    喻氤偷偷瞄他,聞勉說話的時候望著遠處劇組搭的老式露天影院。

    他臉上不帶笑容的時候,其實是有些冷清的,五官中棱角分明的部分被凸顯出來,但奇怪的是,喻氤不再像剛認識他時那樣害怕了。相反,她有種莫名的直覺,此刻的聞勉是放松的,這才是他原本的樣子——從什么時候起她也能分辨聞勉的情緒了。

    他在落寞嗎?因為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喻氤記得,聞勉的父母好像很早就離世了,或許她不該聊這個話題。

    “如果你父親是齊老的影迷,我可以幫你要個簽名。”

    “嗯?”

    聞勉側臉看向她,喻氤反應過來,“好啊,會比較麻煩嗎?麻煩的話就算了,畢竟齊老不是藝人,向他要簽名還是有點冒昧——”

    “在聊什么?”

    一道清脆的女聲插了進來,蓓蓓歪頭向兩人走來,俏皮地擠擠眼。

    “我沒有打擾你們吧?”

    聞勉視線定定在她身上停留兩秒,露出斯文的笑容:“在探討齊老的電影!

    接下來的戲是三個人的戲份,所以蓓蓓理所當然地接過話題聊起這部影片,還說自己曾在金像獎典禮遠遠見過一次齊老。

    相似的情況不止發生一兩次,這幾天都是拍李金銀、婁澤和蔣夢一起的情節,蓓蓓在片場總是像這樣有意無意地插入她和聞勉的對話,初時喻氤沒有察覺,次數一多才漸漸反應過來,蓓蓓想和聞勉拉近關系。

    不稀奇,為名,為利,或者為了聞勉這個人,圈子里沒有人不想和聞勉套上關系,偏偏蓓蓓每次都大大方方,既能確保話題捏在自己手上,又不完全冷落排擠喻氤,讓人挑不出刺來。

    喻氤感受到或多或少的惡意,于是每當蓓蓓找過來聊天時,她便沒有太多發言欲,和妙語橫出的蓓蓓相比,她顯得沉悶無趣。

    這點對比,讓喻氤變得更加沉默。

    當天晚上拍到凌晨三點才收工,喻氤隱隱感到自己在發低燒,依稀記得房里有之前拍淋雨戲秋秋留下的感冒藥和消炎藥,回到酒店房間翻出來一看,感冒藥還有最后兩粒,消炎藥沒開封,沒有治退燒的。

    她也不知道低燒需不需要吃退燒藥,以防萬一還是打電話給秋秋,結果這姑娘在洗澡,是周湘接的,聽她說有點燒當即打算給她送過來,喻氤也不敢洗澡,就坐在床角干等,昏昏沉沉也不知道是太困的緣故還是真的燒了起來。

    大概十分鐘,周湘就敲響了她的門。

    門一開先聽到的不是周湘的聲音,而是一陣笑聲,甜美,但在這么晚的走廊里格外響亮,甚至有點失禮。

    喻氤腦神經一抽一抽的疼,聞聲尋去,只見蓓蓓站在走廊的盡頭。

    她怎么會在這?她又不住這一層。

    像是看穿了喻氤的疑惑,周湘退開一步,讓她視野更開闊,于是喻氤總算看清了蓓蓓站在何處——老酒店一層只有兩個高級套房,分別分布在走廊兩邊,那么和蓓蓓深夜暢聊的人不言而喻,是聞勉。

    距離太遠,喻氤聽不到他在說什么,也看不到他的臉,只依稀認出他身上的衣服是早上化妝時穿的,那就是還沒休息。

    “和傳聞中一樣受女藝人癡迷啊!敝芟嫱仆茻o框鏡片,意有所指。

    喻氤難受得顧不上其他,只在渾噩中想聞勉一貫得體,肯定知道大半夜在走廊上大聲喧嘩有多粗魯,他會請蓓蓓進房間聊的,他會這么做的。

    她臉色慘白地接過周湘手里的藥,“謝謝,我睡了!

    第23章 P-15失控懲罰他吧

    第二天喻氤直到周湘闖進房里才驚醒,天已經大亮,鬧鐘響過七輪,而她完全沒有聽見,是化妝師等了一個小時不見她人,打給周湘問是不是確認錯了上妝時間,周湘心道她大概是睡過了頭,找酒店前臺要了備用房卡上來一看,還真是。

    睡過頭這種事極少發生在喻氤身上,周湘想當然歸結于她昨晚的不適,用手量了量她的體溫,感覺沒燒,“怎么樣,要幫你請假嗎?”

    喻氤扶額,沉沉搖頭,猛地從睡夢中醒來,整個人都還處于心悸當中,但她昨天吃了藥,那種昏沉泛冷的感覺已經驅散,既然沒生病何必拖累拍攝進度。

    “不用,我現在就起,幫我跟孟導說我晚到一小時。”她說。

    到了片場,或許是周湘提前鋪墊了她昨晚不舒服的前情,孟豎沒怪她起晚,只是在結束了手上的一場戲后把拍攝順序調整回通告單上的順序,除此之外什么也沒說。

    聞勉在換戲途中抽空端詳她的臉色,可惜她上了妝,無所端倪,于是問:“昨晚病了?”

    喻氤搖頭,“吹了點風,可能太累了!

    戲外天氣變冷,戲里也如是。

    高考的氛圍越來越濃厚,婁澤不再有時間打零工,每天晚自習回來房間里的燈都亮到半夜。

    他的成績一直很好,一本穩扎穩打,沖一沖還有機會讀重點大學,這也是他每每觸犯校規學校卻一直容忍他的原因。

    李金銀問他,以后想做什么工作,婁澤說沒想過。

    那天兩人在飯桌上聊起這個話題,而后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因為高考就意味著分別,婁澤會去到這個國家的任何一個地方,而李金銀則要留在狹小的宜海度過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一年時光。

    最后李金銀安靜地收拾了碗筷,對心事重重的婁澤道:“以前沒想過,現在可以想想了!

    婁澤抬眼看她,卻只來得及看到她纖細的背影。

    轉眼進入寒假,整個高三年級組織進行兩周的假期補課,李金銀在學校里找到一個兼職——千禧年將至,市里教育局舉辦新年匯演,學校要代表縣城出一個節目,于是抽調了低年級的老師組成臨時藝術團。

    負責排節目的音樂老師是個剛從省藝校畢業的年輕人,知道李金銀家里的情況,就讓她每逢排練日來幫忙打掃音樂教室,雖然給的錢不多,但是各科的老師都在,可以借這個機會開開小灶。

    李金銀答應了,因為音樂教室與高三樓就隔著一個操場,有時她會坐在操場邊自習,婁澤就在遠處的某扇窗后。

    補課的最后幾天,高三進行了一次模擬考,根據模擬考的成績讓所有考生上報自己的目標學校,不公開,僅作為老師們的參考。

    婁澤拿著擬志愿單回家的時候沒有避開李金銀,李金銀也沒問他要填哪所學校。

    填哪里都一樣,無法見面的話,多少公里的距離都沒有差別。

    喻氤認為李金銀是這么想的,可是當蓓蓓飾演的蔣夢攔在聞勉身前奮力勸說他將志愿從省城大學改為幾千公里外的海事大學,她感到腦中數日來緊繃的弦正

    在被蠶食。

    她站在教室前門拐角,扮演著這幕戲的背景板,聽著蔣夢氣急敗壞地往外吐臺詞。

    “婁澤,你的成績報省大有多屈才你知道嗎?”

    “究竟為什么呀?你不是想報航海專業嗎?大連的海事大學是最好的航海大學,省大根本比不上!如果是錢的問題,我家可以資助你,你就聽我姑母的爭取一下吧!她是你的老師她能害你嗎?”

    “你非要報省大是不是因為李金銀?為了離得近一點好回來看她?你是不是有病!”

    “你是她的什么人,你沒有義務為她放棄你的人生!難不成你還能照顧她一輩子嗎?”

    好的,到這里該轉身離開了,喻氤按照調度逃出畫幅,不大的畫外空間擠滿了人,聽蓓蓓一聲大過一聲的爭論,沒等她演完孟豎喊停:“情緒太激烈,重來!

    于是喻氤回到原位,充當過肩鏡的前景,在那之后又拍了數條聞勉和蓓蓓的正反打鏡頭。

    相同的對話一遍遍重復,仿佛在進行一個不斷讀取的游戲副本,所有熟悉的面孔都變成沒有智慧的機械生物,只有她被困在其中,困在李金銀的人生里。

    喻氤站在人群的最后,長大嘴巴呼吸,進入身體的氧氣稀薄得讓人懷疑是否處于真實。

    等到孟豎終于肯點頭,她顧不上其他人的目光,健步如飛地沖出教學樓。

    操場上幾個攝影組的年輕人正在安裝滑軌,見到她獨自跑出來還愣愣地問上面是不是結束了,喻氤胡亂應了兩聲,他們趕忙加快動作。

    周湘和秋秋發覺她的不對勁,率先追了出來,后腳劇組的人也陸續搬著東西轉移下來,眼看著孟豎和聞勉、蓓蓓等人走出樓梯,周湘只來得及拉住喻氤往旁邊避了避。

    “怎么回事?”

    喻氤低語:“我沒事。”

    她可不像沒事的樣子,周湘瞅一眼正在架滑軌的機位,“有問題別憋著,跟我說,我去解決!

    “真沒事!”

    周湘扶著她的手收了回來,喻氤頓了頓,緩和了語氣,朝拍攝場地走去。

    “抱歉,準備開拍了,我先過去!

    操場上滑軌鋪了四五節,為接下來的長鏡頭做準備,孟豎上下打量她,關心了一句:“身體不舒服?”

    喻氤說沒有,他便不再問。

    《鐵銹》拍到中后旬他很少再給喻氤和聞勉講戲,劃定了兩人在鏡頭里的活動范圍便讓開機看看效果。

    場上清空,喻氤獨自站在高三教學樓下,仰頭看聞勉的身影從臺階盡頭出現,看他一步步靠近,直到在自己面前站定,根本看不出他剛剛被人指著鼻子罵有病。

    他縮縮脖子,冷峻的臉向她綻開一個笑容,“今天好冷啊,快走,小花,我們回家。”

    喻氤嘴唇顫了顫,按照劇本,她應該假裝沒聽到婁澤和蔣夢的談話,然后任性的以自己不喜歡為由要求他遠離蔣夢,借此繼續享用他對她的好。

    可是此刻望著聞勉晶亮的笑眼,她發現自己竟然在憤怒,一種名為背叛的怒火,從胸口奪路而上,燎得她的理智寸草不生。

    頭一次,喻氤與李金銀達到了完全的共鳴——為什么要對其他女人笑?先對她好的人明明是他不是嗎?為什么招惹了她還要看向其他人?

    短短幾秒,她的五臟六腑不斷的崩壞重組,耳邊由遠及近出現模糊的幻聽,她聽見李金銀用自己的聲音對她說:

    懲罰他吧,誰讓他想離你遠去呢。

    搞砸一切吧,這樣就不會更糟了。

    于是她居高臨下地望著聞勉,說出與劇本毫不相干的臺詞:“你背我回去吧!

    聞勉反應很快地接上她的改動,上前一步想攬住她,“我和蔣夢……你都聽見了。”

    喻氤卻猛地打開他的手,火辣辣的疼痛在一道響亮的拍擊聲后漫開,鏡頭中聞勉的手背肉眼可見地紅起來。

    聞勉徑直與她對視,嘴角笑意平了下去。

    喻氤不做多余的表情,眼中雷暴醞釀,重復道:“我讓你背我!

    秋秋捂住抽氣的嘴,周湘震驚之余迅速掃向監視器后的孟豎,此時太陽還沒下山,對方墨鏡遮住半張臉,露出一雙緊皺的眉頭,一看就不是好臉色。

    在他旁邊坐著的蓓蓓瞪圓了眼,周湘眼鏡度數清晰,讀懂了她的唇語——“喻氤被鬼附身了?”

    離奇的是,面對這么離譜的擅自改戲,孟豎雖然明顯不滿意,但并未叫停,大約是想看看他們要演什么東西,周湘稍稍松了口氣,只要孟豎沒立刻發飆就還有轉圜的余地。

    她屏住呼吸重新看向場中,聞勉在非常短暫的凝滯后,順從地蹲下身,周湘注意到他的動作十分不合常理,正常人要蹲下背人一定是邊轉身邊蹲,但聞勉是先面朝喻氤矮下身,然后才看著她背過去。

    就像在……

    就像在向一個人下跪。

    喻氤見聞勉讀懂了她的戲,心里萌生出荒謬的酸楚來。

    他彎曲的背脊是臣服的姿態,因為婁澤不論何時都會無條件地對李金銀低頭,好似他生命的意義就是照拂一朵風中的小花,所以只要是聞勉還是婁澤一天,他就會順從作為李金銀的自己。

    鏡頭分秒不差的記錄著,聞勉按照她要求的蹲下身背她,喻氤卻還是固執地站著,好半響冷硬地冒出一句“我不喜歡蔣夢。”

    聞勉的后腦勺輕輕點了點,“好,我們以后不與她來往!

    “你……”你不許離開我。

    未能發出的聲音哽塞在喉嚨,如同一團嗚咽。

    喻氤忍了又忍,忍得手背上的經脈都開始輕微抽搐,聞勉還是一動不動地等著她,永遠耐心,永遠予取予求。

    她放棄了,雙手攬過那節低垂脖頸,被他沉穩地背了起來。

    同樣令人心安的力度,跳火車那晚他也是這樣抱著她,只要他在,一切襲來的刀鋒都會迎刃而解。

    喻氤不想落淚,她明白李金銀不該軟弱,可無聲的淚滴還是源源不斷地砸進聞勉的頸間。

    聞勉停下腳步,目光平直地望著前方,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我不離開,哪里也不去,哪怕有一天你推開我,我也會回到離你最近的地方!

    “婁澤會永遠和李金銀在一起!

    喻氤閉上眼,淚水決堤。

    演到這里,戲已經無法進行下去,沒有人喊卡,現場百來號人齊齊靜默,兩臺機子直到聞勉將喻氤從背上放下才暫停錄制。

    喻氤轉過身朝無人的操場深處走去。

    小余見此趕緊上去給聞勉遞濕巾,聞勉似乎在出神,臉上不帶一絲一毫的情緒,好一會兒,他才接過濕巾擦拭頸間的水跡。

    第24章 P-16移情沒關系,殺青以后就好……

    主演一言不發,導演不做反應,《鐵銹》拍攝這么久,現場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大伙兒不敢喘氣,默默著交換眼神。

    有句老話說,劇組是個等級森嚴的小社會,顯然在《鐵銹》劇組中,聞勉、孟豎、陳生是掌握話語權的人,孟豎喜歡給演員更多探索空間,所以他愿意傾聽演員的想法,允許演員一定程度上自由發揮。

    可是喻氤這一出,已經遠遠不是一句臺詞,一個走位的改動,這是直接脫離劇本,改變了整場戲的內容,將導演視若無物,放在哪個劇組都是大忌。

    聞勉在鏡頭里停滯的那幾秒,場外的人都替喻氤捏了把汗。

    那可是聞勉,脾氣再好,也不是任人欺辱的主。就連主攝、副攝這些跟了孟豎多年的老炮,仗著資歷敢在聞勉面前隨意幾分,可你讓他們擅自改聞勉的鏡頭,他們敢嗎?

    更別提那道掌擊隔了那么老遠都能聽見,若是不小心扇在聞勉的臉上,刮到哪兒蹭到哪兒的,喻氤真的可以不要混了,就是現在聞勉提出要換掉喻氤,孟豎也是不得不掂量掂量的。

    一次得罪了兩個人,喻氤這下麻煩大了。

    一時間片場眾人有事做的埋頭做事,沒事做的裝也要裝作自己在忙,以降低存在感。

    對聞勉還算了解的陳生沒有其他人那么如臨大敵,倒是感嘆了一句:“聞勉還是聞勉,反應太快了,這都能接上。”

    “那是因為在這兩人的演繹下,李金銀和婁澤已經不再完全是我和孟導認識中的李金銀和婁澤,沒有人比他們更明白彼此在想什么,這出規訓戲確實是李金銀和婁澤會做得出來的互動,”編劇語氣十分復雜,“從他們倆的化學反應看,不管孟導當初是怎么考慮的,如今都再沒有比喻氤和聞勉更適合演這兩個角色的了!

    陳生看了看孟豎沉如黑水的臉色,給編劇使了個眼神,噤聲。

    喻氤到底還記得自己是在片場,遠離人群后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情緒,回過身發現周湘等在兩米開外,確認她情緒穩定后周湘以掌心貼住她后背,扼要道:“去給聞勉和孟豎道個歉,誠懇點。”

    喻氤知道自己闖了禍,沒有逃避,老老實實跟她回到劇組人群。

    孟豎和聞勉正在看監視器回放,見到她來孟豎摁了暫停,面朝她側過臉,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

    她有心理準備還是被他看得發慌,不敢報僥幸心理,放低姿態認錯。

    孟豎盯了她幾秒,轉頭和編劇說話,看樣子打算晾著她,喻氤有些難堪。周湘在她身后推了她一把,催促之意分明。

    前所未有的酸脹在喻氤胸腔中泛開,她又轉向聞勉,鄭重地彎腰鞠躬:“對不起,聞勉老師!

    她彎著腰,視線里聞勉的手垂在褲管兩側,手背上貼著降溫消腫的冷貼,他側身避開了她的鞠躬,不知道在對誰說:“先把回放看完吧!

    喻氤很久沒有聽到他這么冷淡的語氣,一瞬間委屈沖擊淚腺,她屏住呼吸逼回眼中霧氣,直起身站到兩人身后。

    回放重新播放,孟豎的團隊不愧是頂級的影人團隊,即使處于狀況外,兩個攝影師還是敏銳地抓到了喻氤和聞勉在動作神態上的細節。

    孟豎終于開口:“說說吧,為什么這么演!

    他沒加稱呼,喻氤知道他在問自己,她低聲答道:“李金銀不是個好人,但她愛婁澤!

    她愛婁澤,所以哪怕她憤懣,但她知道蔣夢說的是實話,沒有她,婁澤能過得更好,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里去。她痛苦,不甘心放婁澤離開,卻也做不到拉著他活在地獄,只能借著兒時婁澤背她哄她開心的舉動,無力地彰顯對婁澤的所有權。

    李金銀想做一個徹頭徹尾的惡人,可她忘了,她不過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孟豎沉吟片刻,讓他們按照劇本重新拍一遍,如何取舍等他回去和編劇商量后再定。

    補拍的過程很煎熬,劇組上下都處于低氣壓狀態,喻氤也如此,她不知道聞勉是不是生氣了,直到拍完這一場孟豎讓她回去休息,她都無法靠近聞勉。

    周湘說了好些圓場話,千恩萬謝,領著喻氤離開了現場。

    房車是劇組配的,司機也是劇組的人,周湘憋了一路,回到酒店只剩自己人,她放下包在套房客廳里踱了兩圈,試圖捋清來龍去脈:“喻氤,你是打算演完這部戲就退圈了嗎?還是說這部戲你也不想演了,打算付違約金然后轉行?”

    喻氤坐在沙發上,搖搖頭不說話。

    “那你是怎么想的?在孟豎的組里耍大牌,擅自改戲,磋磨影帝,今天片場那么多人,隨便哪個傳出去都能把你在圈里摁死!”

    周湘蹲在她身前,“我知道你不是做事沒分寸的人,喻氤,你到底怎么了?”

    秋秋作為跟組的執行經紀,自覺也有責任,一邊罰站一邊解釋:“其實喻氤姐從進組以來情緒就不是很穩定,我想著是受角色影響,就沒跟湘姐你說!

    “因為太入戲了?”周湘知道有些演員會入戲太深影響生活,只是不太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喻氤身上,她將信將疑地扶住喻氤的腦袋,讓她和自己對視,“你現在分得清你和李金銀嗎?”

    喻氤避開她,往沙發盡頭坐去,壓抑道:“我知道我不是李金銀,也清楚聞勉不是婁澤。”

    周湘抓住了重點,感到不可思議,語氣也帶上了幾分古怪,“所以是因為聞勉?你因為拍戲喜歡上了聞勉?”

    很快她姑且理解地點頭,“沒關系,是會有因戲移情的情況,只要拍完就好了,等殺青以后你就會走出來了!

    喻氤抿了抿唇,扭頭轉向窗外,那是一個拒絕談話的姿態。

    午后的陽光從窗外灑進來,不太盛,為她從戲里帶出來的馬尾尖打上一層薄薄的淺光,喻氤的背影看上去和戲里的女孩沒有任何分別。

    周湘的心軟了一下。

    喻氤一路走來,早就不是當初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但她知道,喻氤那份近乎天真的執拗始終扎在她身體里,一個人骨子里的東西,無論如何都不會輕易磨滅。

    可周湘仍舊希望她能及時止損:“喻氤,你應該知道移情對你們演員有多常見,說到底你喜歡的究竟是聞勉,還是婁澤?亦或根本就是李金銀和婁澤之間的愛情?”

    理所當然的,沒有得到回答。

    她抵觸聊這個話題,周湘也沒法子,考慮到她今天情緒起伏這么大,叮囑她擦擦臉睡一覺,有什么晚上再聊。

    “那我也走了喻氤姐,你養養精神哦。”秋秋說完等了等,室內一片寂靜,喻氤在窗邊入定了一般,周湘朝秋秋招了招手,把門帶上。

    兩人的對話在門后逐漸遠去。

    “沒用的,她不想說話的時候誰都不會搭理。”

    “那時候也這樣?”

    “那時候比現在嚴重,好幾個月關在家里不出門……”

    其實喻氤不是不想談,而是她回答不了,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怎么給人答案呢?

    她拉上半邊窗簾,把自己扔進被褥里,什么也不想躺到暮色四合,手機突然從沉寂跳醒,之后就開始消息不斷。

    喻氤一看,大群里發了集體合照,她恍然想起今天是蓓蓓的殺青日。

    她殺青前最后一場戲是和聞勉拍的,所以合照里她和聞勉站在孟豎的各一邊,再然后是元昊、制片陳生、編劇、主副攝、一干群演等等……

    一連串的恭喜殺青之后是蓓蓓親自發的位置定位。

    【說好要請大家吃夜宵,離組前總得履行承諾呀,我可是包場了!晚上收工后都要來。 

    周湘也給她發了消息,說蓓蓓的殺青照唯獨她不在,以防萬一,晚上她得露個面。

    喻氤不想去,她要用什么面目見聞勉?只要一想到他冷淡的語氣她就難過,后悔的情緒隨著幾個小時過去在胸口發酵膨脹。

    周湘簡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蟲,喻氤正想破罐破摔,她的信息再度傳過來。

    【《鐵銹》還得再拍一個多月,你要是不想違約,就抓住這個機會和聞勉緩和氣氛,只要聞勉不計較,這事就是你們倆自然流露,于公于私都好解決。】

    縣城不大,又不是旅游城市,連大眾點評上都沒幾家店,平常劇組聚餐訂飯都是向當地人打聽哪家好吃。

    蓓蓓訂的這家大排檔在當地比較有名的夜宵城,店家構造都大差不差,一樓全是透明玻璃敞亮通明,二樓象征性搞幾間包間,夏天就在店鋪門口擺上十幾桌木桌塑料椅,客人們就著去了暑氣的夜風喝點小酒,市井味濃厚。

    但現下快入冬了,出來吃夜宵的不多,整個夜宵城就這家大排檔被劇組填得滿滿當當。

    喻氤進到店里摘下鴨舌帽,有劇組的人熟絡地給指路主創包間,她謝過后順著并不寬敞的樓梯往二樓走。

    店里泛著屬于大排檔的淡淡油煙味,腳下的瓷磚地看著干凈踩上去卻黏黏糊糊,喻氤拐過觀賞用的魚缸屏風,心想聞勉應該不會很喜歡這里。

    仿佛印證她所想,邁上包間走廊就看見聞勉獨自立在窗前,他穿米色針織毛衣黑西褲,修長指節把玩著手機,目光卻落在遙遠的窗外,清雅身影與場景格格不入。

    聽見腳步聲,他分來一眼,眉眼帶著未收起的漠然。

    他果然心情不渝。

    第25章 P-17賠罪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喻氤沒想到上來就和聞勉單獨碰面,停在原地不知作何反應。

    倒是聞勉,將手機收入口袋,態度自然,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一般問:“身體好些了嗎?”

    喻氤低下頭,含糊應了一聲,畢竟她不是真因為生病請的假。

    她的不自在被聞勉收入眼中,他沒說什么,淡淡頷首,轉身向走廊倒數第二間包廂走去,推開門朝她側身。

    “進來吧!

    喻氤快步走過去,只見屋里的人都因聞勉的動作留意過來,陳生率先接話:“喻氤來了,找位置坐吧!

    和上回集體聚餐不同,這回眾人不清楚她來是不來,包廂里就未留她的位置,叫所有人騰一個空位出來也不現實。

    坐在靠近門口的女編劇向她招手,把自己的位置讓給喻氤,自己則是坐到了旁邊的上菜口。

    她是個四十來歲的短發女人,作為主創團隊里唯一的女性,她總是坐在孟豎的導演椅后面,除非涉及劇本改動否則很少發言,喻氤和她接觸不多,只記得她很低調。

    一個劇組,從導演制片到攝影燈光再到場務,男性的數量是個壓倒性的數字,女性在其中擔當的大多是服化道的角色,而業內普遍認為這些對一部作品的影響較低,因此盡管很不愿承認,但劇組的本質就是男權社會的縮影,女性工作者要么低調,要么潑辣,要么展現出趨于男性的特質,才能在劇組更好的生存下來。

    這樣的工作環境導致女性之間總是存著幾分惺惺相惜,女編劇有心照顧她,給她盛了一碗蛤蜊湯。

    喻氤感激地接過,低聲道:“姐,我自己來。”

    孟豎隔著圓桌問她:“休息得怎么樣?”

    喻氤立即答:“休息好了,明天可以正常出工。”

    孟豎深深看她一眼,示意她坐吧。

    蓓蓓適時賣好,熱情地將面前的一盤爆蟹轉過去,“喻氤,都以為你不舒服來不了呢,快來快來,嘗嘗這蟹膏!比內地可新鮮多了!”

    喻氤笑笑,先祝她殺青快樂,而后順著轉盤拿下了桌中心的白酒。

    “吃飯之前,我先自罰三杯,”她站起身,端起酒杯,“第一杯,敬各位老師,白天耽誤了拍攝進度,給大家添麻煩了,我先給大家賠罪!

    一飲而盡后,包間里漸漸安靜下來。

    “第二杯敬孟導,”喻氤斟滿酒杯,敬向孟豎,“謝謝孟導的栽培,希望您能不計前嫌,原諒我的莽撞。”

    孟豎坐著沒動,慢悠悠咽下嘴里的菜,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杯在玻璃轉盤上輕輕一嗑,遙遙朝她揚了揚,二話不說干了。

    喻氤也隨他干了。

    兩杯白酒下肚,從嗓子眼火辣到腹中,喻氤倒酒的手有點哆嗦,酒瓶口與杯口相撞,發出清脆聲響,聞勉面色淡下來。

    第三杯很快倒滿,所有人都知道她要敬誰,不約而同望向聞勉,

    喻氤捏緊酒杯,深吸一口氣,毅然抬眼,聞勉的目光正沉沉地鎖定她。

    “第三杯敬聞老師,我——”

    話沒說完,聞勉拿過從始至終都沒碰過的酒杯,動作之大撞翻了手邊的蘸碟。

    蓓蓓驚呼:“小心!

    蘸料卻已在他干凈的袖口暈開一塊污漬,聞勉對此視而不見,兀自倒酒飲下了這一杯,全程未看她一眼。

    如果說先前還摸不清他的態度,這一刻喻氤確認,聞勉真的生氣了。

    可他為什么生氣呢?是,她是做錯了事,可她現在道歉了,還不夠嗎?他既然肯喝她的酒,為什么不肯跟她多說一句話呢?

    飯桌上陳生帶頭說了幾句和氣話,把上午的拍攝意外輕輕帶過,又對喻氤笑道:“別喝了小喻,趕緊坐下吃飯吧!

    喻氤沉默地喝完手上的酒,坐回椅子,恍然發現自己此刻手腳冰涼,想必臉上也好看不到哪去,旁邊的女編劇在桌下拍拍她的手,給她夾了一塊排骨。

    之后的情形和尋常聚餐差不多,只不過這次蓓蓓坐在主攝旁邊,主攝這個人一直有些葷素不忌,借著酒勁不斷開蓓蓓的玩笑,到后來蓓蓓遭不住,半真半假地說要去給其他工作人員敬酒才得以離席。

    陳生笑著警告,“老杜你要不去醒醒酒?”

    主攝哈哈一笑,沒當回事,吃了兩口菜眼睛提溜一轉落到默默吃飯的喻氤身上。

    “喻氤今天看回放了吧,那兩個特寫怎么樣?”他做了個推鏡頭的動作。

    喻氤慢慢放下筷子,不解其意。

    主攝摩挲著酒杯,繼續添火:“我跟老孟拍了十多年的戲,我最知道他要什么,要不是我和老程抓的快,你那出戲絕對保不下來!

    喻氤因為三杯白酒而運作遲緩的大腦緩過勁來,這是拿捏她如今正惹孟豎不悅,想讓自己也單獨給他敬一杯酒。

    孟豎本在和其他人聊事,聽到有人點他的姓,分神轉過頭來,又因為沒聽全,只是皺了皺眉,沒有插手。

    喻氤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是麻木地起身,倒酒的時候腦中閃過一些畫面,也是大晚上,她被影視事業部的一位中層載到北京某家高級酒店,等待她的是那部被她推掉的網大資方,席間中層讓她敬酒,還勸對方一定要喝盡興,娛界早就為他備好了酒店房間。

    那時她做了什么?憤而離席?沒錯,那么現在她又在做什么?

    一抹白色在余光中一晃而過,喻氤抬眼,發現對面的聞勉站了起來,他隔著半張圓桌睇一眼喝多的攝影師,向包廂外走去,經過喻氤時聲音不大不小地落進在場每個人耳中:“你跟我來!

    桌上霎時安靜下來,大多數人都不知所以,面面相覷,而被人截胡的主攝像是被人悶頭一棒敲醒了酒,眼神一下清明不少。

    喻氤來不及環視眾人各異的表情,低頭跟上聞勉。

    大排檔隔音不好,走廊里傳來各個包廂里喝酒的聲音,隨時有人進進出出,沒有適合談話的地方。

    只有樓梯間的拐角處藏著折疊進去的衛生間,干凈但簡陋,帶上外面的洗手池都不足十平方,此時大門敞開著,無人使用。

    聞勉打開水龍頭沖洗袖子上的污漬,沒有笑容的側臉顯得冰冷而疏遠,喻氤在他兩步外停下,覺得自己有點自作自受的可笑。

    “對不起!

    她說的很小聲,幾乎被水聲覆蓋。

    聞勉擦干手將袖口挽起,看向喻氤,“喻氤,沒有人讓你做到這個地步!

    “可你在生我的氣。”

    “我沒有生你的氣!甭劽阃O聞幼,忍不住咬重音節。

    喻氤很慢很慢地搖頭,陷入魔怔一般貼近他,“對不起,我道歉,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聞勉只是望著她,得不到回答,喻氤不死心地抓住他的指尖,又問了一遍:“好不好?”

    聞勉眉心輕輕蹙起,“你醉了!

    “那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呢?聞勉,你要換掉我嗎?還是我演的不好,我不夠像李金銀?”喻氤越說越急,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拋下。

    聞勉抽出手反握住她的手腕,迫使她看著自己的眼睛,“聽著喻氤,我不需要你向我道歉,你只是太入戲了,這不是你的錯!

    喻氤一下安靜了,像被某個詞擊中似的,巴掌大的臉顯得極瘦削,濃黑的雙眼睜大,既干凈,又悲傷——聞勉突然感到胸腔處傳來遲緩的鈍痛,像有

    人用生銹的鐵杵持續不斷地鉆著心口。

    他父母走得突然,對方手腳做的并不干凈,家里人勸爺爺陰煞有損祖運,須另尋葬處。封墓那日特意請了法師,正午時分,老頭身披袈裟牽來一只黑狗,用半碗狗血鎮他剛過世的父母。

    那只心窩扎著鐵劍的狗最后被扔在墓邊,法事沒做完就死了,臨死前它一動不動地望著聞勉,也許因為他是那么多人里唯一一個看見它死亡的人。

    十多年來聞勉早已忘記那只狗的眼神,以及那天烈陽照在身上毫無溫度的感覺,此刻他卻忽然憶起,升出一種殊途同歸的哀戚。

    一陣刮擦聲突然炸起。

    喻氤打了個激靈,朝來源看去,洗手池旁只有一扇小窗,正對著黑夜,紗窗粘了灰,一看就是很久沒人碰過。

    緊接著又是一陣刮擦響動,伴隨著女人的說話聲,從黑漆漆的窗外傳進來——是隔壁包廂的人在開窗,墻體很薄,聲音清晰得嚇人。

    喻氤退了一步,不敢發出動靜,與此同時女人的聲線也透出幾分熟悉。

    “……還行吧,真人比電影院里好看……切,你有本事跟他拍一部?”

    “……裝模作樣,我勾搭他怎么了?我又不是要嫁進聞家,他資源那么好,隨便分個指甲蓋兒給我,我未來五年的戲都有著落了,再說,要真能成我也不吃虧啊……”

    “你不懂男人,男人哪有什么好東西?他對單之影好吧?視后背后的第二個男人,進了組不還是和其他女演員你儂我儂……哎不是我,我說的是喻氤!”

    是蓓蓓。她借口離開后,找了個沒人的包廂和友人打電話。而她不知道的是,她談論的兩個人就在一墻之隔外。

    聞勉不為所動,他早就知道蓓蓓是什么樣的人,可蓓蓓卻話頭一轉,聊起喻氤來。

    “我跟你說她真的有點神經質,你知道她今天在片場干什么嗎?她叫聞勉背她?……不是開玩笑那種,就是開拍之后突然把戲改了!我人都傻了!”

    嗤笑聲輕蔑無比,“……還能是什么?瘋了唄!她以前不就耍過大牌?當年《夏歌》火了,她就以為自己也火了,公司讓她拍一個小成本現偶,結果她拍到一半要改劇本,不然就罷演,那個劇組的導演和編劇都是新人,小編劇改劇本改到住院,后來整個項目不了了之,導演也轉行不干了,她倒好,在家休息半年照舊沒事人一樣出來拍戲!

    聞勉意識到什么,不自覺地握緊喻氤的手腕,想將她帶離此處,誰知手上的力度像是弄疼了她,纖細的手腕應激一般抽了回去。

    一日之內,喻氤甩了他兩次。聞勉掌下一頓,抬眼看她,喻氤也像是意識到這一點,本就蒼白瘦削的臉更是青灰一片。

    看著這樣的喻氤,聞勉眉心慢慢鎖起,壓低嗓音,放慢語速,試圖安撫她的情緒:“喻氤,我們該回去了”

    喻氤搖搖頭,向后退了幾步,遠離那扇小窗,直到抵住墻壁方像是找到了支撐,腿腳發軟的向下滑坐。

    與此同時,窗外的聲音再次傳來。

    “……喻氤就是知三當三,秦晝拍《夏歌》之前就跟江菀妍在一起,江菀妍還去劇組探過班,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不還是在微博天天發小作文、黏著秦晝給她過生日嗎?劇播期間還買通稿炒和秦晝的cp,舞到正牌女友面前,那江菀妍的粉絲能放過她?直接去娛界公司大門靜坐抵制,加上后來又搞罷演那一出,我還以為娛界不會再放她出來了,畢竟江菀妍可是他們家大董事的掌上明珠,怎么舍得寶貝千金受這委屈?”

    “……所以我說喻氤不是蠢就是腦子有問題,以前不好好珍惜,現在后悔了?喏,年初零片酬出演《長風破浪》,好不容易入圍了國劇慶典最佳女配提名,結果拿獎的是誰?跨界來圈錢的女愛豆,這個圈子里還有誰不知道她是娛界棄子?”

    蓓蓓邊玩紗窗邊聊,長長的指甲刮過鐵絲,像敲在耳膜上的某種倒數,與之相對的是一墻之隔的死寂。

    狹小的方寸空間,喻氤伏跪墻角,僅靠一雙纖弱的臂膀支撐地面,聞勉看不到她的臉,只能看到那對纖弱的肩骨高高拱起,隨著胸腔微弱的起伏而不斷震顫。

    這一幕深深地刺痛著聞勉的眼睛,他俯下身緩慢地靠近她,看清她鼻尖沁出的細密汗珠,輕輕喚她的名字:“喻氤!

    她沒有反應,聞勉不氣餒,不厭其煩地繼續喚著,四五遍后喻氤的睫毛顫了顫,終于有了反應,聞勉放輕了動作,向她攤開掌心:“乖,聽話,我帶你離開!

    喻氤盯著他的手發愣,好一會兒瞳孔里才有了焦點,她僵硬地生出自己的雙手,越過聞勉伸出的掌心,掠過他的臉頰,最終,帶著些微冷汗的掌心貼上他的耳邊。

    聞勉睜大眼,因為那雙停留在耳畔的手正不能自抑的戰栗,連同她蒼白的雙唇,無一不傳遞著喻氤無聲的乞求。

    ——不要聽。

    ——聞勉,不要聽。

    第26章 P-18心膜愛情若是能照X光片

    半開放的衛生間折疊在樓梯后,服務員上菜經過,交流聲和腳步聲讓喻氤瑟縮了一下。

    “誰知道孟豎怎么會找她演女一號,萬一她以后再抽什么瘋被封了,我這部戲不白拍了嗎?不行太晦氣了,回北京我得去雍和宮拜拜……”包廂里的蓓蓓似乎也吹夠了風,離窗口遠了,聲音變得隱約不可聞。

    聞勉第一次見喻氤就知道孟豎為什么會看中她,她身上憂郁又堅韌的氣質讓她充滿矛盾的故事感,但此刻這些全都消失了,被濃厚的恐慌淹沒,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一。絲。不。掛,他的任何一點反應都能傷害到她。

    聞勉攏住她的手,手心貼著手背幫她捂緊自己的雙耳,“你放心,我沒有聽。”

    喻氤兩片長睫扇了扇,怔怔地望著他。

    見她沒那么抗拒,聞勉才進一步環住她的手腕,嘗試和她溝通:“我們應該離開了,可以自己走嗎?”

    喻氤遲疑點頭,乖順地任他拉起自己下樓,穿過店里的水產區,直到視野里出現喧鬧喝酒的劇組人群,她猛地驚醒,趁自己還有最后一絲理智,手腕掙扎了一下。

    聞勉沉默地回看她一眼,松開了牽著她的手。

    小余就坐在一樓,他年輕嘴甜,身上又沒有臭毛病,梳化組的姐姐妹妹不論到哪兒吃飯都拉著他一起坐,此時小伙子吃蝦吃得滿嘴紅油,見到聞勉下來剛想招呼,再一看人眉目凍著冷氣,小余精神一振,立刻剝了手套,過來問是不是要叫車。

    聞勉朝他點頭。小余便擦擦嘴,小跑出門去。

    “哎?這就走啦?”有膽子大的姑娘遺憾哀嚎。

    若是平常聞勉也許會風度翩翩的賠禮,把小余留給她們,但他今天只是淺淺點了點頭,甚至沒有笑一下。

    個別機靈的看出他心情不佳,趕緊扯了扯其他姐妹,示意別鬧了。

    出了大排檔,小余的車還沒開進來,倒是孟豎蹲在半人高的空酒瓶箱旁抽煙,地上落了兩根煙頭,看得出來他在這蹲了有一會兒。

    聞勉跟他打了個招呼,“喻氤醉了,讓她先回去休息。”

    孟豎嗯了一聲,捻滅煙頭站起來,“讓你助理送她,你和我聊聊。”

    “現在?”

    孟豎看著他沒說話,聞勉敏銳地瞇了瞇眼,“什么事一定要現在聊?”

    孟豎眼神在喻氤身上打了一轉,嚴肅且堅持,“要緊事!

    兩人莫名僵持不下,眼見著氣氛凝固,喻氤終于堪堪找回神志,扯了個疲憊的笑容道:“讓小余送我吧,我有點累,想在車上睡一會兒!

    聞勉神情冷下來,不過不是沖著喻氤,他面無表情地和孟豎對視,話里寸步不讓:“你睡你的,送你回酒店我再回來。”

    喻氤看向孟豎,這回對方沒再阻攔。

    很快,小余開著劇組的suv停在大排檔門前。

    回去的路上喻氤始終闔著眼假寐,感到聞勉的目光長時間落在她面容上,不動聲色地把臉撇向另一邊,腦海中又魔音環繞般響起蓓蓓的話,在沒人看得見的地方,她捏緊拳頭,令指甲狠狠陷進肉里,好像這樣就能驅散那些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聽聞勉輕聲道:“睡不著就別勉強自己,快到酒店了,上去再好好睡!

    聽到他的聲音,喻氤的思緒變得更加混亂,但這一天于她而言發生了太多事,她現在沒有心神思考她和聞勉的問題。

    車在酒店后門停下,這會兒功夫喻氤的酒醒的差不多,一連串發生的事讓她不知道應該用什么樣的態度面對聞勉,她看向他,聞勉回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去吧。”

    喻氤躊躇著沒動作,聞勉笑了笑:“怎么,還想我送你到房間嗎?”

    “孟導找你……”

    她總感覺孟豎最后看她的眼神有深意。

    聞勉笑容不變,“別擔心,是我和他之間的事!

    不管事實怎樣,他這么說就意味著不讓她插手也不會告訴她了,喻氤抿起唇,轉身下車。

    “喻氤,”聞勉拉住車門,指了指她的眼底,“你真的需要睡覺了,你現在就像只小熊貓。”

    喻氤一摸臉,想起自己從酒店出來時沒化妝,素顏的黑眼圈一定不好看,悶悶地轉身,“我會睡的,晚安。”

    望著她的身影消失,聞勉拉上車門,笑意徹底隱去。

    小余透過后視鏡打量他半垂著眼的冷淡面容,“聞哥,現在是回去找孟導碰頭?”

    “嗯!

    當晚孟豎和聞勉究竟聊了什么,喻氤無從得知,伴隨著戲中婁澤大學開學,李金銀升入高三,整個《鐵銹》劇組開始分成A、B組拍攝,通告單也分成了不同的兩份。

    孟豎留下副攝拍喻氤和元昊,陳生則是帶著執行導演、主攝跟聞勉前往省城拍攝單人戲份。

    說是這樣節省時間,可負責她的化妝師說大家私底下都在傳孟導和聞老師吵架了,那天夜宵散場后有人看到兩人不歡而散,所以孟豎才會把聞勉丟給副導去拍。

    陳生對此表示:“無稽之談,孟導看重你們,親自導你和喻氤,這不是好事嗎?”

    元昊一聽很興奮:“真的?”

    陳生沒有半點哄騙年輕人的愧疚:“那當然了,畢竟聞勉早就形成自己的表演體系了,加上老杜也是經驗老道的老攝影,他們的現場當然不需要親自去盯啦哈哈!”

    元昊:“……”

    喻氤越過二人,看向正在和副攝影商量運軌的孟豎,以前總和聞勉一起拍攝,現在離開他,她確實感受出一點孟豎待她和元昊,以及待聞勉的不同來——雖然不若后者之間那般親近,但孟豎對她和元昊絕對可以算是嚴格且負責的師父。

    別看元昊被他虐得死去活來,私心里和喻氤一樣,都清楚自己在《鐵銹》里學到了多少東西。

    至于蓓蓓,戲里的蔣夢對婁澤徹底失望,連帶著也疏遠了李金銀,在高二期末考后便轉回了市里,蓓蓓本人正式殺青。

    離組第二天她發了一條長篇微博,感謝所有工作人員,以及回憶劇組里美好的氛圍云云,措辭動人,奇怪的是除了元昊傻了吧唧的給她評論外,其他主創都沒有與她互動,三天之后蓓蓓默默的刪除了那條微博。

    這些都是秋秋后來告訴喻氤的,她沒有把那晚蓓蓓議論她過去的事告訴任何人,事實上喻氤也不在乎她背后如何看待自己,那晚之所以那么失態,全因聞勉在場。

    她后來冷靜下來,想過要不要和聞勉解釋,可是這么多的流言蜚語要從何解釋起,聞勉又會在意嗎?

    喻氤抬起頭望向窗外,出租屋在頂樓,李金銀的房間窗戶正對著后港,站在窗口能遙遙看見港口那只廢棄的鐵船,是孟豎勘景時特地選的。

    天空陰沉,云層又濃又厚,襯得后港的海水也是渾濁的藍,遠遠看去云與海的顏色混成臟兮兮的一團,密不透風的壓抑。

    一個星期的分組拍攝,就像提前預演了殺青后的生活,沒有聞勉的生活,那些令她困擾的問題也正在浮現出答案,而她對此,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偶爾會想到在醫院檢查拍過的X光片CT片,透過光片能清晰的看清哪瓣心膜健康,哪瓣心膜壞死。

    要人的情感也可視化就好了,她愿意捧出自己的心去做第一個試驗的人,看看她心里裝的到底是聞勉,還是一個套著聞勉面孔的虛構人物,這樣就不必在想到他的瞬間,因心跳鼓動而感到抱歉。

    可是怎么可能呢?不過是夜半三更不睡覺的人在異想天開罷了,所以看吧,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某天清早,喻氤對著洗手池里的頭發發了十分鐘的呆,而后她把它們團成一團,連同窗臺上的煙頭和煙灰一起,通通用紙巾包住,扔進了衛生間的垃圾桶,這樣周湘檢查她房間時就不會發現了。

    事實上她每天還要檢查喻氤的手機屏幕使用時間,喻氤一邊慶幸一邊又感到好笑,周湘這是拿她當小孩子了,她晚上睡不著可不會一直玩手機。

    就這樣忙碌的度過了十一月的最后一個工作周,天氣涼得要穿冬裝,戲里的時間線卻回到了夏天,也就是剛開機時喻氤和聞勉在省城拍攝的戲份:

    確認感情后,婁澤帶著李金銀在省城玩了幾日,兩人一齊回到縣城的租房,在這里度過海邊的最后一個夏天。當新學期來臨時,他們將正式搬到省城,開啟真正意義上的嶄新人生——如果婁澤的生命沒有在這個20歲的夏天戛然而止。

    聞勉回來那天抵達劇組已是傍晚,喻氤在拍李金銀最后一個高中戲份,那是一個她獨自坐在學校操場旁吃面包的長鏡頭,操場有很多利用放學練習的體育生,而李金銀望著他們機械地往嘴里塞面包,吃一個面包的時間,是她每天除了午飯唯一的休息時間。

    這個鏡頭如今對喻氤毫無難度,她每晚都用大段大段的時間在酒店窗邊獨坐,所以喊“過”的時候她不僅沒有欣喜,反而滿心疲憊,四肢關節像被海水泡過、銹跡斑斑的機器,慢吞吞的掃掉校褲上的面包屑。

    就是這個時候她產生了某種預感,朝場外扭頭,一眼就對上了站在人群里望著她的聞勉。他的目光像月光下的溪流,溫和清澈,又泛著絲絲悲傷的涼意,喻氤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那是聞勉會露出的神情。

    但她再抬眼,聞勉的表情就變了,變回了那種令人安心的溫暖笑容。

    他邁著長腿幾步走近,指尖輕揩過她的眼角,“幾天沒見,從小熊貓變成大熊貓了!

    喻氤伸手遮住眼下,她的化妝師每天都在念叨她的黑眼圈不能再深了,無奈孟豎認為這符合李金銀當下的狀態,喻氤也就名正言順地放任自己。

    她語氣軟和地反駁聞勉:“給別人起外號是不好的行為。”

    聞勉盯著她半響,“你說的對,我不應該。”

    “那你呢?為什么把自己弄成這幅模樣?”

    “你又在懲罰我嗎,喻氤?”

    第27章 P-19告白(已修)“你要和我接……

    “你要調整狀態,一整年的分別已經過去,現在你和婁澤剛剛確定心意,你們馬上就要面對全新的未來,沒有生長痛,沒有父母,只有你和婁澤,這是李金銀最像同齡人的時期,我需要你充滿朝氣……”

    喻氤坐在現場的化妝棚里,任由梳化老師幫她剪頭發換造型,孟豎趁著這時間叮囑個不停,喻氤卻很難集中注意力,耳邊不斷回想起聞勉說的那句“是在懲罰我嗎?”

    “ok嗎喻氤?”孟豎在等她確認。

    喻氤抬眼,“好的,我盡量。”

    “天氣上也是,冷肯定還是冷,室內的戲我盡量叫人把屋子吹暖,你們克服一下!

    喻氤攏了攏身上的羽絨服,里面短袖露出的皮膚貼上略微冰涼的內襯,表示沒關系。

    聞勉回歸后的第一場戲,是婁澤和李金銀時隔半年回到租房,李金銀升入高三后就寄住在了莫警官家,莫警官為了說服她,替兩人續租了一年的出租屋房租,答應寒暑假婁澤回宜海,李金銀可以和他回去住。

    家具上鋪滿遮灰的布,兩人一邊收拾一邊暢想未來。

    很簡單的一場戲,難的是喻氤要如何接戲,高考后的婁澤和李金銀正值熱戀,她不確定自己如今死氣沉沉的狀態能否接好這場戲。

    孟豎也知道這對喻氤是種考驗,所以一開始給足了耐心,陪喻氤磨了一個小時,總算過掉了這場戲。

    然而接下來的第二場戲,又是一場重頭的情感戲。

    雖然和婁澤確定了關系,但見識過他的大學同學后,李金銀對比自身,發現自己既寡淡又無趣,她記得李志強曾說過——沒有男人不喜歡有女人味的女人,某天逛街她在櫥窗里看到一個涂著紅色指甲的女模特,那紅襯著模特性感的臉龐,就像畫報上的女明星,十足的魅惑風情,鬼使神差的,李金銀進到店里,買下了人生中第一個化妝品,一瓶大紅色的指甲油。

    這天夜里,洗漱過后彼此回到房間,李金銀拿出了指甲油,可她從沒用過這些東西,一雙手涂得亂七八糟。

    婁澤聽到動靜沖進她房里時,看到的就是倒在地上的小凳,灑了一半紅色液體的地面,以及正在用手帕收拾的李金銀,見到他,李金銀快速地將手藏到身后,那只手的小指上還沾著半干的甲油。

    婁澤沉默了一會兒,洗干凈手帕,又把地上半干的指甲油鏟走,最后拉著李金銀回到自己的房間,親手洗干凈她的指甲,仔仔細細地為她涂上她想涂的紅色指甲油。

    李金銀伸出十指看了看,有些嫌棄,她的指甲又短又平,在模特手中美麗的顏色到了她指尖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以至于那抹艷麗的紅也被她蒼白的膚色襯得像血一樣,猩紅怪異。

    她不由分說便要洗掉,被婁澤攔了下來,他耐心地吹著她的指尖,與她十指交叉握緊,“多好看啊,我的小花涂什么都好看。”

    婁澤的頭發剛剪過,仰起臉時,細碎的發尖散在眉上,露出眼角小指節長的一道疤痕,在李金銀面前,他總是去了麟般的柔和,時間在他黑而亮的眸子里變得恒久悠長,好像這輩子下輩子他都會這樣全心全意地望著她,只望著她。

    喻氤鼻尖一酸,眼眶倏地紅了。

    “卡!

    孟豎第七次叫停了拍攝,“喻氤,你不能總想著他馬上就要死了,李金銀沒看過劇本,她不能預知未來!”

    “對不起,孟導。”喻氤背過身,對著墻壁整理情緒,她知道現場包括周湘秋秋在內的所有工作人員都在看著自己,她也知道,她不盡快調整狀態,接下來近一個月的拍攝都無法進行。

    當這一鏡的第八次開拍,喻氤發現聞勉也正在受到她的影響,相同的動作相同的臺詞,整場戲兩人間都縈繞著看不見摸不著的憂傷。

    這回甚至沒拍到上次喊卡的地方,孟豎直接摔了劇本,大發雷霆:“我是要你們把眼淚收一收嗎?自己來看看你們演的什么東西!你們是在熱戀,不是要生離死別!不能演就別拍了!都收工!今年大家都別殺青過年,你們倆什么時候能演了什么時候開工!”

    現場一片死寂。

    房間里用暖風機烘出的暖氣早已消散無幾,南方陰濕的冷意順著喻氤裸露的胳膊侵入皮下,傳來風濕一樣的潮痛,喻氤垂著眼,甚至感受不到難堪,她只覺得很累,連呼吸都變成一件沉重的事,更不必說去在意孟豎是否對她失望了。

    唯一一處溫暖的手心被人放開,聞勉從半蹲站了起來,沒去看監視器,也不在乎孟豎還在氣頭上,從小余手里接過自己的大衣,淡淡說道:“既然如此,今晚就休息吧,我讓小余給大家訂餐!

    竟是越過孟豎直接宣布了收工。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秋秋還在接收情況,胳膊肘便被人捅了捅,一看是小余,再一看,發現聞勉也正盯著自己。

    小余提醒她:“發什么呆?喻氤姐的羽絨服呢?”

    “哦哦!在我這兒呢!”

    “還不快去?別讓喻氤姐凍著!”

    秋秋猛然驚醒,跑上前給喻氤披上羽絨服,再看聞勉,卻是已經帶著小余走掉了。

    孟豎正沉著臉和陳生說話,商議過后兩人也往片場外離去,攝影組的人零零散散開始收起機器,秋秋蒙圈地問向一旁沉思的周湘:“湘姐,真收工了?”

    周湘沒回她,打量了一下披著羽絨服都顯得異常單薄的喻氤,“還好?”

    喻氤答得有氣無力,“還好。”

    回去的路上一路沉默,喻氤閉著眼縮靠著車窗,周湘不知道在忙什么,手機不離手,秋秋意識到她們如今的情況難辦,默默拿出手機搜索——演員拍戲拍抑郁了怎么辦?

    回到酒店,周湘沒問喻氤打算怎么辦,只在飯點遣秋秋來送了一趟晚飯,順帶的還有第二天的通告單——聞勉說的是今晚不拍,沒說明天也不拍,導演那兒也沒消息,統籌只好裝傻,通告單一式照舊。

    喻氤打開飯盒,里面除了往日的營養餐,還多了一份牛皮紙包的點心,里面裝著蘇式的老派點心,海棠糕。

    喻氤有些奇異,包住紙袋抽出來,發現這包海棠糕來自她家附近市集上的一間店,那家店不在網上售賣,每日只做定量,賣完就關門,只有本地人會去買。

    電光火石間,喻氤抓住秋秋:“這個是誰送來的?”

    秋秋看一眼紙袋,“那個啊,小余拿來的,聞老師讓他買蘇南的點心,他托認識的朋友去排隊買了寄過來的,今天剛收到!

    她走之后,喻氤沒碰飯,吃了兩塊海棠糕。

    她家在蘇南,和聞勉聊起過一次,小時候最愛吃家附近老市場里賣的海棠糕,沒想到隨口一提他竟然記住了,可是這又是什么意思呢?誰會記住一個普通同事的兒時喜好,還專門千里迢迢提前預定?要知道,他們可是再一個月就會殺青再見了的人。

    正想著,有人敲了敲她的門,是聞勉。

    他穿了件深灰色的羊絨大衣,挺闊英俊,像是要外出。

    “吃完飯了嗎?”

    喻氤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點了點頭,又追加一句:“海棠糕很好吃,這家店很難買,怎么想到大費周章買這個?”

    “聽人說吃甜食讓人心情好,就讓小余試著訂了。”

    喻氤笑:“誰說的,婁澤嗎?”

    話剛出口,兩人都愣了愣,亦看清了對方的反應,不合適的默契令氣氛一下又變回了片場的沉重。

    聞勉牽起嘴角,順著她的話問:“所以甜食有效果嗎?心情好些了?”

    “有,心情點立刻+10,多謝你的靈丹妙藥!

    “靈丹妙藥算不上,只想讓你開心些,”聞勉笑意加深,又問:“現在有空嗎?”

    喻氤長了張嘴,想說有事嗎?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有。”

    “出去走走,帶你散散心!

    “……那你等我換個衣服!

    喻氤拿了件黑色的厚羊羔絨外套,想了想,又扯了兩個口罩裝在口袋里,以防萬一。

    下到停車場,聞勉熟練的解車鎖坐進一輛劇組的公車,喻氤張望四周,“只有我們兩個?”

    “害怕我把你賣了?”

    “你要真想拐走我,不如把自己賣了,你可比我值錢得多!

    “你怎么知道你不值錢?我說過,你很珍貴!甭劽阃蝗晦D頭看她,喻氤被他的鄭重其事唬住,張張嘴,想說知道了,卻見他又燦雪般笑了,指了指她身側,“騙你的,系安全帶!

    喻氤抿唇,悶悶:“那我們去哪兒?”

    “開車隨便轉轉,來這里快半年,也沒找著機會四處看看,這附近有想去的地方嗎?”

    兩人半年下來幾乎沒有正經休息過一天,出門也只是在幾個拍攝點之間來回轉悠,還真是一次都沒好好逛過這個縣城。

    喻氤想了想,提議:“總聽秋秋說城東有片海灘,每天看后港那艘船都看膩了,去海灘看看吧!

    聞勉沒有意見,調了導航出發。

    小城不大,開車十幾分鐘就找到了那片細灘,海岸線大約只有十公里,除了礁石少沙子細以外,沒什么特點,大冬天的晚上連個人影都沒有。

    聞勉把車停在路邊,等著喻氤決定下不下。

    喻氤瞧了瞧黑漆漆的海岸線,猶豫地說了句國人愛說的老話:“來都來了,下去看看吧!

    往好了想,至少沒有人就不必擔心

    被人撞見她和聞勉單獨外出了,也是件不錯的事。

    下了車才發現海灘上也沒有那么黑,環海的路邊還有幾棟居民樓,星星點點的燈光和路邊的街燈交織,把近處的沙灘照得昏黃。

    兩人沿著海岸線漫步,海水的濕氣浸潤鼻尖。走了一會兒,喻氤開口:“你不是單純帶我出來散心吧?”

    聞勉隨意地“嗯”了一聲,腳步未停,似乎也不打算接話。

    “是要問蓓蓓說的那些話嗎?”

    喻氤想,終于還是要面對這個話題。

    誰知聞勉搖了搖頭,“你是什么樣的人,我有我的判斷,不需要從別人口中了解。”

    喻氤沉默片刻,壓下心中酸楚,“那你有話就直說吧。”

    聞勉低頭踩著沙灘,聲音沉落,有條不紊道:“這部戲殺青后我會很忙,調檔期還剩下些工作要掃尾,過年期間可能都會在國外,你要是晚上睡不著就打給我,不要自己熬夜胡思亂想,我會看情況飛回北京!

    “什么?”

    喻氤止住步伐,一陣風刮過來,她恍惚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么?”

    聞勉像是嘆了口氣,也停下身,轉過來面對她,語氣放緩。

    “等忙完三月,我就沒有工作安排了,我想我們會有很多時間!

    說著,他的視線若有實質,落在喻氤瘦削的兩頰,突然無奈地笑起來,“到時得想想辦法,讓你長胖一點。”

    喻氤視線迅速朦朧,她不敢眨眼,只能隔著霧氣望著眼前的聞勉。

    “我不懂……”

    為什么聽不懂呢?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月亮從云層后面露出個邊,海面不再一片黑沉,海中心落下了一片銀色的鹽,波光粼粼,勾勒著岸邊聞勉的輪廓,像一個不現實、不清醒的夢,聞勉在夢中溫柔地注視著她。

    “我在和你報備!

    “喻氤,你想和我試試嗎?”

    喻氤眼前一熱,淚水不受控制地淌了下來,引得身前人又嘆了口氣,他抬手輕輕帶走喻氤眼下的水意,指尖帶來溫涼的觸感,喻氤下意識揉了揉眼皮,也就是這時,一抹鮮紅在視野里一晃而過——是她小指上未來得及卸掉的指甲油。

    這抹紅像打破虛幻與現實的血滴,刺痛了月光殘留的溫存,喻氤突然從夢中驚醒,“可我不是李金銀!

    “聞勉,你看清楚了嗎?我不是李金銀!

    回應她的是聞勉輕柔的擁抱,他的脖頸被海風吹得微涼,傳來若隱若現的蓮香,一下又一下地順著她的長發。

    “我知道。”

    “我當然知道你是誰,那你呢?”

    “喻氤,我不是婁澤,你會喜歡我嗎?”

    喻氤忍著淚,小聲說:“喜歡。”

    “好喜歡好喜歡。”

    聞勉笑了,拉開懷抱看她,眼尾的雙眼皮開出一個漂亮的扇形,聞勉就這樣紳士地靠近,鼻尖停在她之上。

    隨后,喻氤聽見他用氣音問——“那你要和我接吻嗎?”

    喻氤閉上眼,感受到聞勉的長指輕輕抬起她的下頜,干燥的唇落到她的唇角,然后是唇心。

    風中好像有聲音在呢喃。

    “喻氤,從現在開始,你就不能后悔了。”

    “我們都不要后悔!

    涼意順著唇齒的縫隙鉆進身體,喻氤打了個哆嗦,不及分辨,聞勉的氣息先蓋住了一切,苦蓮的清澀纏綿,像在平原上刮起一場風暴。愛意遮天蔽日,而理智微渺,讓她在缺氧的混沌中不斷下墜。

    世界坍縮成一座小城,遙遠的未來黯然失色,只有胸腔將要脹破的勇氣提醒著她,她和聞勉相愛了。

    喻氤不由自主地癡想,就讓他們留在這里吧,把靈魂的出口,永遠停在這片長夏漸移的海邊。

    第28章 R-9過年(劇情章|部分已修)暗……

    喻氤感覺渾渾噩噩做了好多夢,一會兒夢見自己在片場慟哭,一會兒夢見李金銀對她說“婁澤死了”,從頭到腳像被車輪碾過一樣疼,還有一塊熱乎乎的毛巾貼在臉上,怎么甩都甩不掉,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聞勉半夜用溫毛巾給她降燒。

    她嚶嚀著醒來,剛睜眼就被窗外的大太陽刺得眼冒金星,皺著眉背光緩上好一會才慢慢清醒過來。

    摸摸被曬得發燙的大半張臉,她光著腳爬下搖椅,心情不虞地拉上窗簾。

    大門口傳來摁密碼的滴滴聲,秋秋提著兩個超市環保袋走了進來,望著地毯上散落的劇本和紅酒瓶,瞠目結舌:“你這是喝了多少?”

    喻氤倒了杯水漱口,“沒注意!

    秋秋當助理時的本能自動上線,放下東西就開始收拾,不看不知道,一看兩瓶紅酒都見底了,她頓時急道:“讓你喝酒是為了幫助睡眠,不是讓你貪杯宿醉!”

    喻氤敷衍地應了兩聲,秋秋不放心地追上來:“你心情不好?還是有什么煩惱?”

    “沒有,就是突然想喝!庇麟潮硨χ,看不到表情。

    秋秋沒辦法,當天就搬空了她家里所有的酒,好在快到春節,今年喻父喻母也會像往年那樣飛來北京陪女兒過年,至少不用擔心喻氤酒精中毒無人發現了。

    1月中旬,喻氤父母落地。

    兩人都是教育系統的人,時間上十分充裕,往往來北京一住就是小半月。

    飛機落地的當天喻氤還有工作,二老自己輕車熟路的打了個滴滴直奔喻氤家,在電話里吵吵鬧鬧的說要去頤和園溜冰。

    “回回來北京都要去溜冰,我就搞不懂那玩意有什么好玩的!庇鞲冈陔娫捓镄÷曕洁。

    “我求你陪我去啦?”喻母一口軟嗓嗔道。

    喻氤不好意思地看向等在一旁的品牌方化妝師,見縫插針插進二老的拌嘴中:“媽,我這邊不知道幾點能結束,要是太晚你們就先吃吧。”

    “那怎么行,你爸就是來給你煮飯的!薄半畴嘲,你認真工作,慢慢來,爸爸媽媽等你回來吃!眱扇艘磺耙缓蟀延麟车脑挾铝嘶貋。

    “令尊和令堂真恩愛。”掛了電話,化妝師羨慕的稱贊到。

    喻氤笑了笑。

    她今年的最后一項工作,就是上次商務談的一線化妝品牌的中華區代言,本來大家都以為合作會受到平安夜緋聞的波及,沒想到品牌方最后沒改變主意,還是繼續了合作。

    廣告公司是品牌找的第三方團隊,在業內數一數二,聞勉那組高奢腕表的雜志圖就是他們拍的。

    品牌要求嚴,兩套廣告大片從上午九點拍到下午四點,中途改了兩次妝,喻氤已經累得站不住腳,只來得及墊個三明治,緊接著又開始換棚換造型——還有一組開屏廣告。

    化妝師這頭改完第三個妝,看了看手機,匆匆離開了,過了一會兒品牌方派來盯現場的負責人敲開了簡易的化妝隔間,短暫寒暄后,負責人彬彬有禮的介紹:“喻老師,我們下面要拍的這組開屏是我們的彩妝線,面向的是年輕的都市女性,我們希望我們的產品能從頭到腳的武裝女孩們,展現她們的個性。”

    喻氤看著他點頭,以為是在測試自己作為代言人是否對品牌有一定了解。

    “是這樣,我們接洽的時候看到您這邊提出了一個點是‘藝人不希望做美甲’”對方照著手機屏幕念,露出了一絲困惑的表情,繼而又禮貌地解釋:“當然,我們理解藝人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我們的彩妝線上畢竟有這一類產品,所以想問一下,您是有什么這方面的忌諱嗎?”

    喻氤比他還懵,看向跟來現場的秋秋,“我們有提過這樣的要求嗎?”

    秋秋也滿面茫然,但她很快反應過來,出去打了個電話,回來就搞清楚哪個環節出了錯。

    “你還記不記得前兩年有段時間你的指甲特別薄,出完活動卸指甲的時候甲面斷裂,留了好多血,瀝瀝老板聽說了以

    后就讓你的造型師不許再做這方面的安排,估計是商務多問了一嘴,把這個也記下來發給品牌了。“秋秋一口氣說清了前因后果。

    喻氤短暫愣了神,她有印象,因為指甲斷裂的疼比她想象中強烈得多,人總是要吃了疼才長記性。

    秋秋捏起喻氤的手指上下觀察,“現在看著倒是沒什么問題了。”

    喻氤收回手,對負責人笑笑,“都是誤會,你們有需要,我肯定配合。”

    對方也沒想到她這么好溝通,頓時喜笑顏開:“女人的手就是第二張臉,損失過度都是不可逆的,喻老師放心,我們的產品一定成分天然!”說著出去叫人帶產品進來。

    解決了溝通問題,秋秋坐回原位,“我怎么不記得你以前的造型有經常做美甲?為什么指甲會磨損嚴重呢?”

    喻氤摩挲著小指沒說話,秋秋掏出備忘錄,自言自語:“回頭得查查,指甲脆是什么緣故……”

    整場拍攝到晚上八點才正式結束,算上早起通勤時間,滿打滿算工作了十三個小時,但總的來說今年的任務圓滿收了關。

    秋秋把喻氤送回家,她第二天就回老家過年了,喻氤從包里掏出一個比往年更厚的紅包——秋秋家條件不好,從小到大收過最大的壓歲紅包還是奶奶去世那年給包的50塊,喻氤知道以后每年都會取現金出來給她包紅包。

    “明年招個新助理吧,不然你還得兩頭跑接送我!

    “yesmadam!”秋秋敬了個禮,嘻嘻哈哈地接過紅包,道了聲新年快樂。

    臨走前,她突然喊住喻氤,“喻氤姐,其實你要是真的放不下聞勉老師,你們還有機會的!

    怕喻氤不信似的,她又一本正經,“真的,我覺得他心里也還有你!

    喻氤朝她揮揮手,關上了電梯。

    回到家,喻父喻母果然還沒吃,飯桌上擺了五六道菜,兩人坐在客廳看電影,又是彈殼和血包齊飛的老式黑。幫。片,喻父看的津津有味。

    喻母推搡他一下:“別看了!女兒回來了,你快熱飯去!”

    “你就不能動一下?”

    說是這么說,喻父還是老老實實按了暫停,端著桌上的菜盤往廚房走,嘴里對著喻氤笑呵呵:“氤氤,快去洗手,爸爸馬上就好了。”

    “氤氤,你來看看媽下午拍的照片……”

    喻氤應了一聲,看著父母忙前忙后的身影,稍微感受到了一點年味。

    算上讀書她在北京呆了近十年,始終無法在這個城市找到歸屬感,也只有每逢過年和家人團聚,這個城市在她眼里才有幾分人情味。

    飯桌上,喻氤問二老有什么想玩想逛的,但是北京周邊夫婦倆基本都玩過了,又考慮到喻氤現在名氣大,不想給孩子添麻煩,干脆哪里都不想去就打算在家陪她,喻氤心酸不已。

    “悶不死我們倆的,你看著吧,你爸一下午不盯著自己就跑出去看電影去了!庇髂柑糁~刺閑道。

    聊到這個喻父可算打開了話匣,說準備挑個時間和喻母一起去影院看看聞勉演的那部外國片。

    “人家好歹跟女兒做過同事,還送過我一張齊家佰的簽名影碟,做人要記得感恩,買張電影票支持一下嘛!”

    喻母白了喻父一眼,“我看你就是念著那張破碟片!那是人家送給你的?那是女兒托人給你帶的,你倒好,什么恩啊情的,都記到外人頭上去了!”

    “好好好,是女兒送我的,好了吧?”喻父趕緊低頭,想想又忍不住唉聲嘆氣:“可惜那張碟片現在找不見咯,可惜啊……”

    “哎呦我聽不下去了,你爸真的要得老年癡呆了,”喻母吃個飯都不得安生,伸手一指喻氤的房間,“不是你說那影碟放在家里會讓來串門的老王老呂借走,怕人家給你磕磕碰碰搞壞了嗎?我就帶過來放女兒家里了!吃完飯就拿出來給你!”

    喻氤迷茫:“你放哪兒了?我怎么不知道?”

    “就你衣柜里的暗格。”

    喻氤停下咀嚼的動作,喻母促狹地瞇眼:“你以為媽媽不知道你的秘密基地?從小就喜歡在衣柜里藏東西,什么稀奇古怪的都藏,長大了還專門搞個暗格,我跟你說哦,你那柜子里十幾瓶指甲油都干掉了還不扔,那東西有毒的……”

    喻氤像是找不著重點,叼著筷子慢吞吞地問:“……你扔了?”

    “我做什么扔你的東西啊?媽媽又不是那種人……”

    喻氤“哦”了一聲,又低下頭去吃飯,只有喻父因為簽名碟片的失而復得而驚喜不已,吃完飯就讓喻氤給他翻出來,不停地夸還是女兒好啊,記得他的喜好。

    這些話在喻氤當年送給他的時候就聽過一遍了,那時她也沒想到聞勉真的給她要了一張齊老的簽名影碟,準確的說,是她根本沒想到聞勉會記得那個不算約定的約定。

    聽著客廳里喻父高興的聲音,喻氤定了定神,目光落到暗格深處的十數瓶指甲油上。

    她隨手挑了幾瓶,深淺不一的紅色液體在瓶中緩慢的流動,并不像喻母口中的全都干涸了,它們只是變得粘稠,斑駁,不再美麗了而已,但這種顏色擦在她手上本來也不適合——就像它們同樣不適合李金銀那樣。

    剛和聞勉分手時,她每晚都會擦上這些艷麗的紅色指甲油,再在天亮前卸去,像染上了什么癮。到后來指甲越來越薄,卸甲油沾上甲面都會產生刺痛,她甚至還覺得痛快,好像越是疼痛,就越能懲罰那個每到夜里就想念聞勉懷抱的自己。

    幸運的是,那些癡魔的日子已經過去,現在的她已經不再需要這些指甲油,也不再需要聞勉了。

    房間里的垃圾桶每天一換,此時安靜的立在桌邊,喻氤盯著嶄新的垃圾袋看了一會兒,另找了一個盒子,把指甲油通通放了進去,推到暗格的最深處。

    大年初三,喻氤陪父母一起去看了聞勉主演的那部法國懸疑片《無聲之夜》,特意選的離家遠些的小影院,她戴了眼鏡和口罩,在開場后才進去,沒有被人認出來。

    說是懸疑片,整部片子卻沒有什么故弄玄虛的情節,更像是部風格緩慢的文藝片,聞勉在里面演一個因失誤害死妻女,沉迷于苦痛十余年不得解脫的華裔醫生,頹廢冷峻的氣質迷得不少影迷嗷嗷叫,但有很多專業影人點評聞勉在這里面的表演沒有特別出彩,和他本人過去的作品比起來只能算無功無過。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這部電影本土的排片量不多,作為主演之一的聞勉本該擔負起華語地區的宣傳任務,但影片上映期間他竟然一家采訪也沒有接受。

    只有在一家外媒的現場采訪中能找到他的寥寥部分,面對為什么接受這樣一個角色的提問,聞勉的回答簡單到莫名——

    “Torememberthe‘lost’”

    為了記下“失去”感受。

    拋開這些不提,如此風格的影片實在不該選在春節檔上映,喻母看完直埋怨喻父大過年的為什么不選另一部搞笑片,一部灰撲撲的電影看完心情都不好了,喻父無言以對,只能一路做小伏低,還拉上略顯沉默的喻氤一起逗老婆大人開心。

    總之種種原因下,《無聲之夜》的票房在春節檔電影中堪堪排在中后游,靠著多年等不到聞勉新作的影迷們拉回顏面,成為不少營銷號來流量的話柄。

    初九一過,各行各業逐漸復工,喻父喻母也離開了北京,喻氤恢復了毫無波瀾的生活,她花一周的時間把《星穹迷行》的劇本和原著科幻小說翻來看了一遍。

    秋秋得知她準備試鏡這個IP,興奮的不得了,不過在從聞瀝那里聽說女主角已定下單之影后,她立刻變得義憤填膺,連聞瀝都怨上了,言辭間不時擠兌對方,次數一多,粗神經的聞瀝也摸出點頭緒來。

    這天喻氤有事找他,他正好也想來關心關心喻氤的準備情況,索性來她家里串門蹭飯,沒成想聊著聊著又和秋秋對上了。

    “這又不是我定的女主角,你沖我橫什么呀?”

    聞瀝咔咔幾刀將削過皮的蘋果切開,點兵點將似的在果肉上徘徊:“再說了,人家單之影現在手里握著華盟12%的股份,演技地位都擺在那,于情于

    理都挑不出錯,你放眼所有影視大小花,有幾個能勝任這種又美又帥的角色?”

    秋秋本來顧及他是大老板,不想跟他硬嗆,但他這話怎么聽都像胳膊肘往外拐,憋著勁不知在陰陽怪氣誰:“是是是,單之影老師最好最合適了,那就全用華盟自己的演員唄,還拿劇本來干什么,搞得好像我們要撿漏似的。”

    聞瀝就納悶了:“什么叫撿漏?這IP盤子有多大你別說你看不出來,喻氤自己都沒嫌棄配角呢,你當經紀人的怎么還擋路呢?”

    秋秋氣得眼睛都快紅了,看看喻氤,終究還是沒把話說破,白了聞瀝一眼,一把收走了桌上的蘋果盤——吃什么吃?大豬蹄子男人不許吃她買的水果!

    “嘿你這人——”

    聞瀝只覺得莫名其妙,還想繼續理論,喻氤適時攔了下來:“聞瀝,我找你是想請你幫個忙。”

    晚上吃完飯送走聞瀝,喻氤和秋秋一起收拾廚余。

    “你又不認識單之影,對人家敵意這么大做什么?”

    秋秋低頭捆著垃圾袋,悶聲道:“我對她沒敵意,我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不舒服!

    喻氤一想便通,“因為我?”

    “我知道不該把你們拿到一塊比,但是聞老師介紹什么資源不好,偏偏是已經定下單之影的項目,好像讓我們挑人家挑剩的……”秋秋越說越小聲。

    喻氤靜靜聽完,把最后一個盤子放進洗碗機。

    “秋秋,你一直跟著我,平心而論,你覺得聞勉是什么樣的人?”

    秋秋激動起來,“可為什么偏偏是單之影呢?他入圈多年,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就連當年他父母離世,媒體都把鏡頭懟到他臉上了,都沒見他和人紅過臉,這樣的人,為了維護單之影,當眾叫人砸了十幾臺相機,那時你們可還在一起呢!

    “外面都怎么說的,說他沖冠一怒為紅顏,打著摯友的名義癡戀單之影多年,他在外做英雄的時候有想過你這個女友是什么感受嗎?如果不是為了單之影,你們又何必分手?”

    “不是的,”喻氤擦干手上的水珠,認真地看著秋秋,“秋秋,我和聞勉的問題從來就和其他人沒關系。”

    “他和單之影認識十載,真有什么早就有了。只要聞勉沒有越線,我就沒有理由去懷疑和遷怒其他人,那樣單之影和曾經的我有什么區別?”

    “你說的好聽,可是我分明看見你偷偷搜那條新聞,還不止一次!”秋秋不服氣地癟嘴,“反正我就是看不得瀝老板一副單之影當之無愧的樣子,那單之影再好也不是潮生的人!平日里對著你一口一個姐,到最后還不是站在別人那邊!

    喻氤哭笑不得:“華影是《星穹迷行》的聯合攝制方,單之影作女一號是板上釘釘的事,你在較什么勁呀!”

    秋秋仍是忿忿,喻氤笑著推了她一把,“好了,你就別在這給我束假想敵了,人家視后還幫過我呢,去把你削的那盤蘋果吃了,我下樓丟垃圾去!

    秋秋不依不饒,追在她屁股后頭:“等等,單之影什么幫過你?我怎么不知道?”

    “你還記不記得去年我參加了一個晚宴?”

    “6月DK寶鉆的年中晚宴嘛,我記得,因為《撿到貓》票房逆襲,所以品牌邀請了你!

    喻氤點頭,陷入短暫的回憶:“對,不知道主辦方是怎么排座位的,我那天和單之影坐在同一桌,只不過不是挨著,沒怎么說上話。”

    秋秋不以為怪,“單之影嘛,要是張揚反叛能論資排輩,秦晝還得認她做祖師,他倆的出格事跡拿出來可以打擂臺了,她要是主動跟你說話才是真奇怪!

    說到單之影,其實大部分人的關注點都不在她的實績上,而是她可稱勵志的半生。

    農村家庭,高中沒畢業就出來打工,憑借跑龍套被金融圈的老總看上,險些嫁入豪門,雖然最后沒成,但如今她只差一座獎杯就集齊國內三大視后滿貫,事業有成又手握資本,跟她的出身相比已是翻天覆地。

    可惜影后運差些,轉戰電影圈后主演的幾部電影年年陪跑,到現在都只能不尷不尬的被叫“視后”,令黑子們硬是嘲了好幾年。

    不過這些言論顯然不會被當事人放在心里就是了。

    喻氤想想那天的單之影,黑裙紅唇,膚白賽雪,像最美艷的吉普賽玫瑰,張揚反叛放在她身上不過是為美人添色的利刺,聞瀝有一句話說的很對,放眼圈內,就沖這張臉也沒人能成為她的替代品。

    “所以我才驚訝,她為什么會為我得罪江菀妍!庇麟齿p聲道。

    “誰?”秋秋吊高嗓門,“江菀妍?”

    那日,本不在她們那桌的江菀妍突然過來敬酒,因她是娛界大董事的女兒,又剛回歸復出,所有人都要賣她一個面子,轉眼就成為談笑風生的中心。

    喻氤不想搭理她,自斟自飲樂得自在,但江菀妍卻沒那么輕易放過她,果然,沒過多久就裝模作樣的發了難,一副驚訝的樣子捂住嘴,“喻氤?我都沒看見你,原來你坐在這兒呀,聽說你拍了部跟貓有關的電影,票房大賣,你曾經也是娛界的演員,我這個前師姐,合該和你喝一杯!

    喻氤笑著擱下手中酒杯,委婉道:“我酒品不好,已經喝到量了,再喝怕給大家造成困擾。”

    江菀妍沒想到她居然敢拒絕,愣了愣,看看桌上的其他人,一副讓大家見笑的樣子。

    “你還在介懷以前的事吧,不管怎么說,我現在也和秦晝分開了,過去那些糟心事咱們都忘了吧,我先干了,以表誠意!

    娛樂圈不缺美貌,各型各類皆有代表,得益于家世,江菀妍的身上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嬌憨,笑起來明亮天真,給人恰到好處的親切,但喻氤從與她初識的第一面就感到不舒服,只言片語里階級分明的傲慢和冷漠不會被偽裝出的修養所覆蓋,就像一根擰亮的熒光棒,看著是亮的,觸手卻冰涼。

    “喻氤,到你了!苯义纯劬票,眼中閃著興奮的光彩。

    喻氤冷眼盯著她,沒有動。

    兩人的恩怨圈中里外皆知,江菀妍是苦主,喻氤是不占理的那一個,便有人開始說和,勸喻氤喝一杯。

    喻氤記得很清楚,就是這個時候,單之影突然低吟了一聲,揉了揉太陽穴:“DK是怎么做的現場管理?怎么什么網紅都能橫沖直撞?下次不要給我發邀請函了,顯得我也很三流!

    意在嘲諷江菀妍退圈之后久不拍戲,淪落為紅毯和網絡上蹦跶的三流名媛。

    “她真這么說?”秋秋坐直了身子,“還挺解氣!江菀妍是什么反應?怕是第一次踢到鐵板,臉都綠了吧?”

    喻氤順水推舟地點頭,“當然了,她表情可難看了!”

    “還不能還嘴?一旦還嘴就是承認自己是三流網紅!”

    “嗯,我也不理她,她只能找其他人搭幾句話然后悻悻回了自己那桌!

    “你別說,單之影的脾氣對上江菀妍這種假人一打一個準,可惜我沒能跟進內場一飽眼福,可是她為什么突然幫你?”

    喻氤也不清楚,她甚至懷疑單之影只是單純的看不爽江菀妍,畢竟兩人出道時間相近,江菀妍沒退圈之前也曾一度被拿來作比。

    不管怎么說,那一次晚宴,單之影確確實實是出聲幫了她。

    喻氤很難描述自己對單之影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她覺得自己該是嫉妒對方的,但這中間又摻雜了很多別的東西,比如羨慕,比如欣賞,非要說的話,可能還有一點女人對女人的吸引,所以即使曾經也像秋秋這樣被外界的傳聞影響,但喻氤始終不曾討厭過單之影。

    說到江菀妍,秋秋話頭一轉:“不過喻氤姐,你知道江菀妍的新片要上了嗎?”

    喻氤到是聽周湘提起過,“怎么了?”

    “年前你不是還和秦晝傳了緋聞嗎,她這么斤斤計較,我擔心會不會又在背地里搞些什么小動作。”

    第29章 R-10拉踩(劇情章)金雞影后還……

    年前和周湘吃飯時,周湘提起過娛界給江菀妍量身打造的大女主電影會在今年上,不是清明檔就是五一檔,端看檔期競爭來決定。

    當年秦晝在上升期時和江菀妍公開戀情,江菀妍比他大十歲,兩人的姐弟戀一開始并不被看好,但隨著兩人節目內外毫不避諱,當著狗仔的面也敢親吻,秦晝更是把江菀妍的名字紋在了胸口,愛的轟轟烈烈,不僅是路人,兩人的粉絲也逐漸被打動,開始支持維護。

    可惜秦晝持才傲物,江菀妍也是從小金枝玉葉,兩人分分合合三年,最終一個息影出國調理身體,一個從流量偶像向唱作歌手轉型,分道揚鑣,再沒有合過體。

    前年夏天,三十五歲的江菀妍回國復出,借一部S+古偶爽劇回到大眾視野,因為劇情節奏快且爽,觀眾直呼過癮,稱江菀妍是“女神黑化歸來”,娛界也準備借這波流量助江菀妍轉型,專門籌備了一部大女主復仇電影,據說娛界還和投資方簽了30億的對賭協議,不成功便成仁。

    秋秋聽說過江菀妍的劣跡,有點怕了她了,憂愁道:“她那個人本來就小肚雞腸,見不得你過的好,萬一看你和秦晝又在一起受到刺激,又來找你挑事怎么辦?”

    喻氤笑她杯弓蛇影,“我都離開娛界了,她還能做什么?”

    沒有合約牽制,江菀妍和娛界也就只能小打小鬧了。

    果不其然,年后第二周,江菀妍的新戲宣布了清明定檔,預告和宣傳物料里她面容精致妍麗,扮相從十幾歲跨越到三十幾歲,演繹著一名普通小鎮女孩的成長。

    之后幾天,不斷有營銷號營銷她的演技,其中一個著名大V更是以【金雞影后orNG影后?盤點娛樂圈那些著名的‘一條過’實力女演員!】為題,寫了一篇圖文并茂的長篇博文。

    其中導語部分更是直接用喻氤作引——

    【最近幾個月,喵叔的朋友圈被一位女星刷爆啦,她就是新晉金雞小影后,人稱新生電影花中最能打的喻氤,但她真的有大家吹的這么牛嗎?喵叔作為半個圈內人,經過一番收集查證,發現未必如此!】

    【據片場人員爆料,喻氤的現場總是不斷返工,在至今未能抬上來的孟豎導演新作《鐵銹》中更是大吃NG,貢獻了一個場景NG63次的“最佳戰績”,看來只要有大導引路,笨鳥也能勤能補拙呀!喵叔不得不替小影后捏把汗,離開了優秀的導演,她還能為我們貢獻出更好的演技嗎?】

    在這之后,這個自稱“喵叔”的大V羅列出了一系列的女星演技盤點,從已經退隱的國家級老藝術家到現在電視電影圈的大花,最后才點到重點——分手多年后強勢回歸的童年女神江菀妍。

    【有多少人和喵叔一樣愛看娛樂圈百花齊放的?在已經定檔的新片物料里江女神多次“一條過”,表現亮眼,令導演連連夸贊,可見女神還是女神,沉淀多年不忘精進演技,讓我們期待一下新戲的表現吧!】

    這是一篇通俗到根本不用動腦子就能看出是營銷的通稿,但不得不說很有效果,相比那些全是僵尸水軍的營銷文,這條通稿至少一夜之間被吵火了,短暫的爬到了熱搜后排。

    大部分的路人是看到標題點進來的,也是第一次知道喻氤的現場吃了那么多NG,之前各大短視頻平臺都在夸《撿到貓》片段里的表演“靈”,頓時很多人感覺被騙了,結合金雞頒獎時的爭議,懷疑那些視頻是不是也是喻氤的營銷,進而延伸討論出一條【喻氤NG】的熱搜來,但點進去,還是會顯示這條拉踩通稿。

    最可笑的是,這篇通稿的演技盤點部分有一位女藝人,是江菀妍多年前的“對家”,對方粉絲一眼看出這熟悉的拉踩方式,諷刺博主把自家藝人算進好演技一列江菀妍不會扣錢嗎?更直白些的,就嘲江菀妍出道多年一個扛鼎的代表作都沒有,回歸還得靠炒失戀分手的冷飯。

    最后江菀妍的粉絲站不得不組織控評,把前兩頁的熱評全部刷成【4月4日,《她掌人生》首映,來看真正大女主逆襲人生!】

    倒是只字不提喻氤了。

    “氣死我了,我們真不能起訴這個什么鬼‘喵叔’嗎?”聞瀝在電話里氣得跳腳,他現在看到江菀妍的海報都想扎兩個洞出來,長這么大第一次知道人還能這么無恥!

    “你用什么名頭?污蔑?可是我被孟導卡63次NG是事實!

    “那名譽權呢?這總行吧?”

    喻氤暫停了電腦里的經典科幻片,冷靜地回到:“聞瀝,他就是個營銷號,你就算起訴了,贏了,又怎么樣?我們什么好都討不著,還替江菀妍的電影做了宣傳,這是你想要的嗎?”

    聞瀝語噎,他算是知道這個圈子水有多深了。

    “那我們就咽下這么個悶頭虧?”

    喻氤沉默,她不是個愛生事的人,喻父喻母與人為善,她自小性格也討喜,鮮少與人起爭執,所以她從小到大就不會吵架,一跟人吵架就血液逆流手腳冰涼,但這不意味著她真的怕事。

    過去的她沒有力量與江菀妍和她背后龐大的娛界抗衡,現在她已經不在江家的手掌心了,不想糾纏舊事只是因為她記得演員的本職要愛惜羽毛,可惜的是,江菀妍不想相安無事。

    她揉了揉眉心,“我和你說的那兩個人你能聯系上嗎?”

    “那兩個人啊,”聞瀝一拍腦門,“因為實在是過去太久了,當初爆料你在《夏歌》里糾纏秦晝的那個劇組工作人員找不到了。要不試試直接聯系《夏歌》的導演?他不是還在業內拍電視劇嗎?”

    喻氤持保留意見,“當初對方就沒有站出來為我澄清,現在估計也不會幫我!

    “嘖,縮頭烏龜,”聞瀝呸了一聲,“那怎么辦?”

    “我再想想,另一個人呢?”

    聞瀝語氣一言難盡,“你讓我找的那個演員莊亦鳴……按你的說法,《秋日戀曲》是你的第二部戲,但是因為這個莊亦鳴他不做人,要求刪掉所有親密戲,導致戲拍到一半黃了、編劇導演轉行,你說這人他是不是gay?所以連牽手戲都接受不了?”

    “不是,我記得他是江菀妍的追求者!

    “啊?他是直男。俊甭劄r大叫:“可是他現在在被一男導演包養。 

    喻氤也被震得啞口無言,半響找回聲音:“這是你查到的?”

    “我能瞎說嗎?他現在都快混得沒名字了,我找他費半天勁呢,而且他跟的那男的五十好幾還是個破爛網劇的選角導演,江菀妍這是過河拆橋啊,自己息影了也不管她的狗腿子了?”

    喻氤腦子嗡嗡的,拍《秋日戀曲》時她的合作主演莊亦鳴是個小公司起家的流量小生,由于外形條件確實好,團隊給他規劃的路線也是五年內升一線流量。

    而那部劇確定終止拍攝時她正處于焦頭爛額的局面,被困在家里大半年,緊接著又偷跑到聞勉那部獻禮片去客串,前前后后和外界斷聯近一年,對莊亦鳴之后去了哪里并不清楚,直到前段時間秋秋提起江菀妍,她才讓聞瀝試著去聯系當年一系列事情的當事人。

    世事難料,那時候碰到她就像碰到臟東西的莊亦鳴,現在竟然混成了這樣。

    把聞瀝的注意力轉移到這件事上,他總算不再為營銷通稿糟心了,喻氤本以為這場鬧劇就到此為止,沒想到剛過兩天,居然被孟豎的一個采訪徹底點爆。

    說是采訪也不嚴謹,其實是孟豎去了趟電影學院,學生們口口相傳,等在校長室外想問問他會不會擔當四月北影節的評委,當中就有學生大著膽子問喻氤是不是真的很難拍。

    孟豎問他們是哪個系的,學生們老實答導演系。

    孟豎一聽就黑臉:“你們不上實操

    課?那些一條過兩條過的,那是演的好嗎?那是你作為導演心里清楚,這人再怎么演就這水平了,再拍也是浪費時間。你們一個個要想走這種路數拍電影,趁早轉行!

    他話里沒點到任何一個人,但“一條過”的關鍵詞還是很容易讓人想到前幾天的營銷熱搜。

    這段對話被某個學生發到網上,很快引起網友的注意,廣泛轉發后成為孟豎“力挺”喻氤的證明。

    【人家問他為什么不去當評委他就回了個“忙”,卻特意停下來維護喻氤,我哭死,他還是那么護短!

    【開年第一打臉笑話,拉踩演技拉踩到孟豎頭上,你不如干脆指著孟豎的鼻子說你眼瞎不會選演員,你就看孟豎搞不搞你就完了!】

    【話別說太早,兩部電影都沒上,你怎么知道某人就一定比妍妍演的好?】

    【要營銷獨立大女主就專注提升自己的業務,人家喻氤26歲都拿影后了,她早出道十年還在“努力轉型”,一手好牌打得稀爛,承認戀愛腦就這么難嗎?】

    【樓上在說什么?作為受害者不可以傷心不可以難過嗎?妍妍出國治療抑郁癥那么久,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復出,一定要把人逼死你們才滿意是吧!】

    【妍絲能不能滾啊,她和秦晝分手又不是喻氤害的,奔四的人了精神這么脆弱回家當公主OK?那點情情愛愛的破事什么時候才能不拿出來惡心路人?】

    ……

    喻氤盯著那篇電影學院學生發的博文看了好久,用小號給對方點了個贊。

    過了幾天她才知道孟豎去電影學院是去為了什么,他一整個春節期間都在為了補拍的事東奔西走,好不容易說服了各個資方同意潮生來出追資,接著就馬不停蹄地開始準備棚內搭景,去電影學院就是想借用學院的幾名置景老師。

    至此,《鐵銹》的補拍事宜也被正式提上日程。

    第30章 R-11騙子言語會說謊,身體不會……

    其實喻氤也想不通為什么孟豎突然執意要補拍。

    工作室失火丟失的鏡頭大部分是李金銀和婁澤在宜海出租房生活的最后一段劇情,算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沒有這一段也許會影響影片節奏,但顯然孟豎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不然不會現在才提出要補拍,當然,或許他早就動過念頭,只不過權衡實際情況后妥協了。

    這樣一來事情就很明顯了,一定是發生了什么,才會讓孟豎在已經做好了上映的準備后毅然決定補拍重剪,再走一遍繁瑣的審查手續,至于柏林退賽也許只是一個借口罷了。

    喻氤自問好奇心不大,孟豎既然沒告訴她,就意味著與她沒多大關系,令她隱隱煩躁的也不是突然多出來的工作量,而是又要回到那段沉郁的故事,又要和聞勉早晚共事。

    拿到通告單是三月初的事,涉及經費,整體拍攝時長被控制在四天內,每一天都排得滿滿當當。

    秋秋還記得喻氤叫她招助理,不過剛開年沒那么快找到合適的人,就找聞瀝從經紀部協調了個女實習生過來暫時頂個一兩月,小姑娘做事麻利,除了話少外很得秋秋歡心。

    很快來到進組的這天,《鐵銹》補拍租的是靠近通州的一間影視棚,棚內面積三千平左右,搭大景是不夠,像李金銀和婁澤的小出租屋這類室內景還是綽綽有余。

    時間趕,美術組從年前就開始趕工,加上電影學院的幾位資深置景老師,進度更是飛快,開拍那天棚里還能聞到淡淡的甲醛和噴膠味。

    整個棚內置景幾乎百分百還原了縣城出租屋,連墻壁上龜裂的石灰和霉斑都一模一樣,喻氤撫摸過婁澤手打的那套木柜,屬于夏天的記憶在眼前一幀幀的閃過。

    “很像吧?”陳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喻氤回過頭,發現他站在不遠處的置景外,和他一起的,還有喻氤最不想見到的人,聞勉。

    陳生打量著木柜,嘴里唏噓:“叫木工照著原來那副打的,肉眼看差不多,但木材顏色在鏡頭里還是有些出入,沒辦法,只能后期調色改了。”

    喻氤不可置否,視線卻垂下去,在他身旁那人厚實柔軟的白色毛衣上打了一轉。

    清晨來時下了雨,不知是他助理沒備傘還是如何,此時他的肩頭微濕,袖口也推到小臂上,骨肉流暢的手腕上沾著水意,在不到十度的早春時節里,這樣的裝扮看上去過度清涼了。

    樓上的人看到陳生來了,隔著老遠叫他,陳生離開前抬手指樓梯,“化妝間、休息室都在二樓,我就不跟你倆客氣了!

    “您去忙吧!庇麟车。

    他一走,這里便只剩下喻氤和聞勉。其實真要算起來,從他回國到現在喻氤也只見過他兩面,加之平安夜那通電話鬧得不太愉快,喻氤實在不知道要和他說什么,于是不親不近地轉身,“我去梳化了。”

    “喻氤。”

    聞勉溫聲叫她。

    喻氤腳下頓了頓,沒回頭。

    “大家時間都緊張,早點開拍早點結束吧!

    身后果然沒有再傳來應答,喻氤三兩步上了樓。

    化妝師還是原來那個,開始還笑呵呵地和喻氤寒暄,直到孟豎差人來催,恐怖的回憶讓她立刻閉上嘴,在五分鐘內結束了戰斗。

    此時樓下所有人已全部到齊,孟豎見到喻氤下來,問:“劇本改動看了吧?”

    喻氤點頭。

    既然是補拍,劇情的內容與過去大差不差,奈何孟豎這個人精益求精,改動后的單場節奏比過去緊湊了不少,也就不能完全照搬原來的演法。

    磕磕絆絆幾條后,喻氤漸漸進入了狀態,拍攝進度也來到第一場親密戲。

    高考過后,李金銀和婁澤在家看電視,新聞報道警方抓住了在逃數年的李志強,懸在李金銀頭上的隱患總算徹底解除,不必擔心他會突然出現實施報復,從這一刻起兩個少年的人生似乎終于邁入光明。

    這一段原本沒有感情戲,劇本改動后,編劇加了一段親吻戲,想要讓兩個角色的情感濃度從親人、兄妹過渡到年輕情侶。

    孟豎沒有規定具體怎么個“親”法,喻氤按照機位,背對聞勉虛虛坐到了他**,提出設想:“要不就讓婁澤從背后摟著我,用一個互相倚靠的姿勢!

    身后的人十分配合,長臂從她胸下繞過,將她帶進懷里。這在對戲中是很正常的接觸,喻氤順從地扶著他的手靠了下去,注意力集中在和孟豎的商議上。

    “至于親吻……”

    她皺眉,“一定要親吻嗎?我覺得放在這里有點突兀,婁澤和李金銀的感情一直都不是干柴烈火,溫情一點會不會更合適?”

    孟豎食指曲起,敲了敲額頭,看向聞勉,“你怎么看?”

    這個角度喻氤看不見聞勉的臉,只覺得他的聲音就貼在耳邊,他贊同了喻氤的看法。

    “有時候擁抱比親吻更動人。”

    孟豎一向重視演員的思考,同意先按他們的想法試試。

    喻氤應下,準備從頭對一遍動線,這一動才發現自己和聞勉的姿勢有多曖昧,聞勉攬著她的腰,手臂上的溫度透過單薄戲服熨燙著她的皮膚,而她似乎坐下時扶了他一下,此刻手還無知無覺地搭在他的手背上,指尖被他輕輕環住。

    她眼皮一跳,忙不迭起身。

    聞勉面色不改地松開手,“抱歉!

    他態度誠懇,旁邊還有這么多人,喻氤不好說什么,只能裝作若無其事地站到安全范圍外,“重頭對一遍吧!

    也許是對人物太過了解的緣故,一天下來進展出奇的順利,除去切換角度的鏡頭,平均每場戲不會超過5條,硬生生把原計劃晚飯后拍的夜景提前了——棚拍嘛,自然也就沒有日夜之分的限制。

    孟豎和陳生心情大好,晚飯時孟豎經過喻氤的休息室,還特地進來夸了句“有進步”,喻氤回了他一個笑容,多的沒說。

    之后他倆商討,決定趁時間還早,把明天上午的戲挪到今晚拍,能趕多少進度就趕多少。

    喻氤沒有什么意見,加上她下一場還是這個造型,吃完飯就在休息室復習臺詞。

    和擁有圖像記憶的聞勉不同,她是那種背詞有些困難的演員,但是一旦記住了就很難忘記,這導致臺詞大幅改動時她就很容易串詞。

    背了不到十分鐘,有人敲門,她以為是來提醒她開拍了的,應道:“馬上來!

    “喻氤。”

    喻氤抬頭,從化妝鏡內看清站在門外的人,聞勉穿著婁澤的短袖,毛衣隨意地搭在肩背上,休息室的門框離他的頭頂不到半掌,畫面看起來有些局促。

    聞勉本人倒似毫無所覺,只是對她抬眉問道:“有空聊聊嗎?”

    喻氤翻著臺詞本,不看他,“要是聊你和潮生就算了,既然拿了好處,自然沒資格怪給好處的人,我還沒有不要臉到這個地步!

    聞勉眼眸微微閃爍,“那就不聊這個!

    “也沒空!

    “收工后呢?”

    喻氤揚起應付媒體那副微笑:“收工后是我的個人時間,個人時間我不見工作伙伴,特別是像聞老師這樣位高權重的大人物,萬一耽誤了您什么事,我怎么好賠得起損失?”

    聞勉盯著她看了許久,清俊的面容難辨喜怒,喻氤開始趕客:“我才疏學淺,不像聞老師什么戲都信手拈來,如果沒有要緊的事,麻煩您體諒一下我,我還得背詞!

    她說完這些便不再開口,仿佛忘了門口還站著人,休息室一時只剩下紙張翻頁的聲音,只不過,和正常人肉眼看書的速度比起來,她手下的頻率似乎高了一些。

    漫長的安靜后,門口的人終于有了反應。

    他低笑了兩聲,有些無奈的意味,又仿佛在感嘆她的進益,語調平和,沒有戳破她拙劣的謊言:“好,等你有時間了我們再聊!

    走之前還紳士地替她關了門。

    休息室再度恢復安靜,喻氤松了力靠進座椅,嘴角緩緩抿直。

    過了一會兒,秋秋上來叫她,繞著她左看看右看看,納悶:“這臺詞很離譜?”

    “沒有!

    “那你干嘛臉色這么陰沉?一副要吃了臺詞本的樣子。”

    喻氤不理會她夸張的用詞,呆坐了一會兒,開口叫了她一聲。

    “如果一個人無論被怎么對待都不生氣,是為什么?”

    秋秋滿臉問號:“你為什么要惹人生氣?”

    隨后不假思索接道:“不生氣還是因為什么?脾氣好,修養好,要么就是不在意唄!

    喻氤表情一滯。

    秋秋看出名道來:“你在說聞老師?你前幾天不還幫他說話來著?這會兒又搞起對立來了?”

    也不知道她這話哪兒戳到喻氤了,只見她涼涼刮了自己一眼,帶著臺詞本起身。

    “喻氤姐你等等我,還沒開拍呢,陪我說會兒話,我憋死了,一整天沒人說話了……”秋秋連忙跟上,剛到樓梯口就碰上實習生小姑娘,頓時啞了炮。

    小姑娘細聲細語地對喻氤報告:“老師,叫您了。”

    喻氤應了聲好,又拍拍她的背,含沙射影:“人一天不說話死不了!

    秋秋望著她離開的背影,哭喪了臉嘟囔:“可是還有三天啊……”

    實習生也知道是自己太悶了,沖她靦腆地低了低頭,快步回到片場休息區,這下好了,倒把秋秋搞不好意思了,接下來的時間都在思考要不要給小實習生道個歉。

    都怪小余這家伙,也不守著他老板聞勉,一整天不知道跑哪兒野去了。

    糾結著糾結著,喻氤那邊又順利地結束了一場戲,守在邊上跟妝的化妝師感嘆她演的越發純熟了,幾乎找不到表演痕跡。

    秋秋尾巴一下又翹起來了,很想找個人顯擺顯擺,左右張望卻發現大家都在認真地看拍攝,就連實習生也目不轉睛樣子,她只好默默喝口水來堵住停不下來的嘴巴,誰想小實習生突然望著喻氤和聞勉來了一句,“他們在一起過嗎?”

    “噗!

    秋秋一口水噴得老遠。

    “咳咳咳什么在一起……你從哪兒聽說的?”

    “我猜的。”

    秋秋頓時緊張起來,“那么請問,你是從哪兒‘猜’的呢?”

    “他們對戲時分明那么匆忙,鏡頭里的一舉一動卻像是約好的,我想這足夠說明很多了。”

    秋秋頭皮發麻,笑容難以為繼,但還是掙扎地辯解:“這……或許是因為他們很專業?”

    小實習生原本坐的直挺挺,高抬著脖子張望前面的拍攝,聽到這話,轉向秋秋含蓄一笑,搖搖頭。

    ——“姐,那種感覺不一樣的!

    喻氤確認完監視器,便趁聞勉拍單人鏡頭的功夫,回到休息室換下一場的衣服,這是套領口很小的衣服,化妝室將她的馬尾散下來,以免蹭到妝。

    喻氤邊等她重新扎頭,邊抓緊時間背詞,剛背沒兩句,樓下突然傳來“咣噹”兩聲巨響,緊接著是一陣嘈亂,驚呼在空曠的棚內激起回音,仿若耳鳴。

    “聞勉!”

    “聞老師!”

    “怎么回事?!”

    “快幫把手!把箱子抬開!”

    喻氤只覺腦中“嗡”地一下,顧不上頭發還在別人手里,身體先動了起來。

    數十階的階梯只需幾秒就能掠過,喻氤沖到樓下,看到聞勉被人圍在中間,一只小臂不自然地抬高,暗紅色的血正沿著半臂長的傷口蜿蜒而下,他沖旁邊的人搖搖頭,像是在安撫他們小傷不打緊。

    他沒事。

    喻氤精神一松,腳步停在了樓梯口。

    就在這時,聞勉仿佛心有靈犀,越過人群直直對上了她的目光。奇怪的是,明明兩人中間隔了半個棚的距離,那一瞬間他的面目卻清晰地印在了喻氤眼底。

    他先是怔了怔,視線掃過她明顯未梳好的長發,很快,眼底如湯沃雪,迸發出某種極力壓抑的熱意。

    他笑了起來,喻氤的身體卻一寸一寸僵硬,因為她看的真切,那是聞勉的勝券在握。

    喻氤,你又說謊了。

    小騙子。

    你根本就還在意我。

    ——“人的潛意識不會騙人,當個體與個體變得親近,身體就會留下記憶和認知,他們會對同一事物產生近乎趨同的反應,從而產生具有排他性的磁場!

    ——“所以相愛的人,會成為彼此的另一個磁極,走到哪里,都不會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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