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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麒麟閣呂后圖窮匕見

    魏倩抱著他,張良還好,身子骨還健朗,修仙問道都是小事,老了能找到興趣愛好有這心境才是大事。

    看蕭何一退下來,依舊閑不下來,她去看他時,蕭何對著國事細細叮囑,生怕她沖動出錯,上面決策錯了,都是民眾買單。

    魏倩一直應聲,魏倩想到蕭何,覺得漢初也可以有一個功臣閣,起碼得讓蕭何看看,讓他主持這事,既不費眼睛,也讓人心服,主要是調整心情。

    他越發老了,魏倩怕再不建就沒機會了。

    張不疑明天便走了,這一晚他們好生溫存了一翻,她抱著張不疑,“不疑,我等你回來,你明年春天,對你爹說,要整理編作大典,他定會回來的。”

    “明年?”

    “嗯,今年要修功臣閣,你爹肯定名列在前,不想摻和,明年就可以了。”

    張不疑埋她懷里,“嗯!”

    未央宮前殿,魏倩整了整玄色綬帶,玉組佩隨著她的走動在朝服下輕響。

    “陛下臨朝——”

    “太后陛下千歲。”

    “眾卿免禮。”

    宦者令的唱喏聲中,呂后垂簾升座,那雙鳳目掃過丹墀下的眾臣,魏倩執笏板出列時,呂后的眉頭跳了跳。

    “太后陛下,臣有本奏。”她的聲音清越,在空曠的大殿回響。

    “魏卿有何事要奏?”

    “高皇帝創業艱難,諸將披荊斬棘。臣請建麒麟閣,圖畫功臣形貌,使后世知我大漢開國之艱。”

    簾后傳來玉器輕叩的聲響,呂后腕間的玉鐲撞在龍椅上。

    一石激起千層浪,功臣們一下子就精神了,眼睛都快發光。

    “哦?”呂后的尾音微微上揚,“魏相國倒是念舊,不知當如何建造,如何排序?”

    殿中空氣驟然凝滯,魏倩看見曹參的笏板微微發顫,而站在武官首列的韓信,也盯了過來,論功績,第一不是他是誰?

    “臣與蕭相國總領百揆,當共居首功。”魏倩執著笏板很穩,她大言不慚給自己定功。“然韓信將兵,彭越轉餉,皆——”

    “魏卿。”呂后突然輕笑,金步搖的垂珠簌簌作響,“你漏說了一人。”

    她掀開紗簾,露出保養得宜的面容,眼角細紋里藏著鋒芒,“若無留侯畫策,何來今日未央?”

    魏倩頓了頓,她當然知道呂后要抬舉張良——那個如今在終南山修道,卻始終如陰魂般籠罩朝堂的謀圣。

    但張良功排前面,這就讓人不服了吧,憑啥?他排陳平前面陳平沒話說,他排她與蕭何前面,就純粹是搞事。

    怪不得張良不肯回長安,呂后過于懷念他,她若有子房,安能讓魏倩天天搞事。

    “陛下圣明。臣請增建凌煙閣,專祀謀士之功。留侯當居其首,陳平次之。”

    朝堂上響起壓抑的抽氣聲,她抬眼時,正對上呂后似笑非笑的神情。

    文臣立刻罵起來了,“憑什么?子房有功,但如此偏袒,臣不服,也難以服眾。”

    “對,太后陛下未免過于偏袒。”

    呂后看了看他們,“朕說可行了嗎?魏相這是想將子房放到火上烤啊。”

    是誰想捧的啊?這么倒打一耙!

    但她還是柔和了眉目,恭敬道,“太后陛下明鑒,臣年少,實不能為諸臣論資排輩。”

    呂后的表情凝固,魏倩又高聲道,“但匃奴犯邊,正值用人之際,若功臣閣速成,必能激勵三軍!”她故意看向武將行列,“臣請以戰功最著者為先。”

    韓信直起了身子,隨著武將們此起彼伏的附和聲,魏倩看見呂后涂著丹蔻的指甲深深掐入手掌,青白一片。

    “著少府即日動工。”呂后終于松口,卻意味深長地看了魏倩一眼,“魏卿如此體恤老臣,不如由你親自督造?”

    魏倩拱手一禮,嘴角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太后陛下,臣年少,且事忙,以臣的年紀以定排列,諸將定是不服,蕭相年老功高,又退出朝堂,最是公正,由他來擬定,必朝野皆服。”

    “準奏!”

    朝會一散,功臣們便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議論,韓信大步上前,攔住了正欲離去的魏倩。

    “魏相國!”他聲音不避人,引得周圍眾臣紛紛側目,“這功臣閣一事,究竟是何用意?”

    魏倩微微一笑,目光掃過圍攏過來的周勃、樊噲、灌嬰等人,緩聲道,“功臣閣,自然是為表彰功績,以傳后世。”

    魏倩環視眾人,目光在韓信面上多停留了一瞬,繼續道,“諸位將軍當年追隨高皇帝征戰四方,如今四海升平,正當將諸位功業鐫刻金石,使后世永記。”

    周勃捋須沉吟,“相國此言固然有理,只是”他欲言又止,目光掃過宮墻上的侍衛。

    魏倩會意,“周將軍可是擔心排序之事?此事已交由蕭相國主持,必當公允。”

    韓信突然冷笑,“蕭相國?他如今閉門不出,如何”話未說完,便被灌嬰扯了扯衣袖。

    樊噲粗聲道,“俺老樊不在乎排第幾,只要能讓子孫后代知道俺跟著高皇帝打過天下就成!”

    總之他話放下了,他必須入閣。

    魏倩笑了笑,樊噲一直粗中有細,“樊將軍快人快語。不過”她話鋒一轉,開始挑事,她要讓蕭何熱鬧一下,“這排序不僅關乎個人榮辱,更關系后世對開國功業的認知。排在前列的,自然會被視為開國首功。”

    眾將聞言,神色各異。韓信眼中精光閃動,周勃若有所思,灌嬰則悄悄握緊了拳頭。

    “諸位放心。”魏倩提高聲調,“我當奏請太后,凡列入功臣閣者,其子孫可蔭補入仕。”此言一出,眾將頓時面露喜色。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宦者尖細的嗓音,“太后宣魏相國即刻入宮議事!”

    魏倩向眾人拱手,“諸位且安心,待閣成之日,必當邀諸位共襄盛舉。”

    魏倩來到蘭池殿,如今太后坐這,她聽到傳話便進去,“見過陛下。”

    呂后看著她,“魏相坐。”

    她脫靴踩在地板上,與呂后相對而坐,“今日要謝太后成全功臣閣。”

    呂后扯了扯嘴角,她已經不想說啥了,“朕思來想去,如今確實用人之時,魏相思慮周全,當賞。”

    “謝太后陛下恩賞。”

    呂后圖窮匕見,功臣閣是名,撒出去就撒出去了,只是讓魏倩與眾功臣緩和了關系,她有些心塞,但這不是大事。

    大事是她想辦的事。“魏相,匃奴屢犯燕國,燕王是守不住疆土,還是與匃奴勾結呢?”

    二人目光相接,似有寒芒在虛空中交鋒,魏倩笑了笑。“臣于長安怎知?不過燕王年幼,想來勾結之詞有些過。”

    ——

    呂后權勢穩下來,就盯上了藩地,不能讓藩王這么發展,但她也不想讓人過于害怕提防,那么就以舊怨為突破口。

    她盯上了趙王劉如意,可劉邦為了防她,將周昌派到趙國為相,當年周昌為了不讓劉邦廢太子,可是做了許多事。

    周昌對她有大恩,她要越過周昌才能對劉如意與戚姫下手。

    呂后盯上了趙地,這片肥沃的土地如果并入中央朝庭,那么朝庭就能徹底穩住,反之,如果劉如意長大。

    再是個優秀的王,她兒子劉盈這樣子,到時候她再年老,這讓她睡不好覺,還有戚姫,她必須死,才能解她心頭多年憋悶之氣。

    未央宮的蘭池殿內,燭火搖曳,映照出呂雉冷峻的面容。她目光落在面前的地圖上——趙地,富庶遼闊,兵精糧足,如今卻由那個賤人的兒子劉如意占據。

    “陛下駕崩前,特意讓周昌去趙國為相,就是為了防我。”她冷笑一聲,眉目俱冷。

    審食其低聲道,“太后,周昌當年力保太子,對您有大恩,若直接對他下手,恐遭非議……”

    呂雉緩緩抬眸,聲音很冷,“恩情?呵,他保的是劉盈的太子位,不是我的命。如今劉盈懦弱,若讓劉如意在趙地坐大,日后必成禍患。”

    她指尖重重按在邯鄲的位置上,一字一頓,“趙地,必須收回。劉如意,必須死。”

    ——

    魏倩得知消息的時候,正在與蕭何商量功臣閣的事,蕭何對功臣閣其實很是高興,他老了,精力不濟,看奏折看了會就頭疼,但要他建這個就很好了。

    “魏相的想法很好,如今帝業已成,建此閣,既可彰顯功績,又能安定人心。”

    魏倩卻不只打算建功臣閣,“不瞞蕭相,我還想建烈士碑。”

    “烈士碑?”

    魏倩點頭,這是順帶的,就在功臣閣廣場上,豎一個大碑,為昔日戰場而死只能就地掩埋的兵士們留個紀念。

    “昔日楚漢相爭,多少將士戰死沙場,尸骨無存,甚至連姓名都無人記得。他們雖非王侯將相,但若無他們浴血奮戰,何來今日大漢?”

    蕭何沉默,眼前仿佛浮現出當年戰場上的尸山血海——那些無名士卒,倒在泥濘中,再也沒能爬起來。

    “魏相想如何做?”

    魏倩指向圖樣,“就在功臣閣前的廣場上,立一座巨碑,刻上敬馬革裹尸的同胞們,烈士英雄,永垂不朽,供后人祭奠。天地英雄氣,需要被歌頌,不止是王侯將相,還有那些前赴后繼在戰場赴湯蹈火的人們。”

    “魏相啊,這個算不算夾帶私貨?”蕭何想了想,“無妨,我這把老骨頭,不怕事。”

    “蕭相大義,這千秋功業,舍您其誰!”她大吹彩虹屁。

    然后有人來報,蕭何收到了呂后召趙王回長安的旨意,與魏倩面面相覷。

    蕭何嘆了一口氣,“魏相,為人臣,君王的角逐就別管了,明哲保身。”

    魏倩點了點頭,這個真管不了,她要管呂后絕對不是以往的小打小鬧,一個開大的太后,對她來說還是太危。

    她不作這個死,她與戚夫人不熟。

    第122章 忠臣皇帝,這就是權力……

    不久,長安使者至趙,宣讀詔令,“皇帝思念幼弟,特召趙王入京覲見。”

    周昌立刻警覺,沉聲道,“趙王年幼,路途遙遠,恐染風寒,臣請代王入朝。”

    使者面露難色,“這是太后的意思……”

    周昌冷笑,“先帝遺命,命我輔佐趙王,若趙王離國,出了差錯,誰來負責?”

    使者無奈,只得回稟呂雉。

    呂雉站在殿內,案上有一奏折,那是從趙國送來的奏報——趙王劉如意勤習兵法,周昌輔佐有方,趙國倉廩充實,民心安定。

    她的目光漸冷。

    “如意……戚姬……”

    這兩個名字像毒蛇般纏繞在她心頭多年,當年劉邦寵愛戚姬,差點廢了劉盈,改立劉如意為太子。若非周昌在朝堂上以死相諫,甚至不惜觸怒劉邦,直言“臣期期不以為可”,太子之位早已易主。

    周昌對她有大恩。

    可如今,他卻成了她最大的阻礙。

    邯鄲,趙王宮內。

    十歲的劉如意正在習劍,周昌站在一旁,眉頭緊鎖。自劉邦駕崩后,他日夜警惕,生怕呂后對趙王不利。

    “相國,您為何總是憂心忡忡?”劉如意收劍,天真地問道。

    周昌勉強一笑,“大王年幼,臣只是擔心國事。”

    他望向長安方向,心中暗嘆,“先帝托付我保護趙王,可太后……豈會善罷甘休?”

    數日后,第二道詔令下達:“周昌輔佐趙王有功,特召入長安,加封御史大夫。”

    這一道調令,若周昌抗旨,便是大不敬;若他離趙,劉如意便再無屏障。

    邯鄲城內,周昌攥著詔書,手指微微發抖。

    “太后這是要,要逼我離開趙王。”

    他沉默良久,最終長嘆一聲,對劉如意深深一拜,“大王,臣,臣不得不去長安了。”

    劉如意不解,“相國為何要走?”

    周昌苦笑,“臣若不去,便是抗旨,恐連累趙國。”

    他緊緊握住劉如意的手,“大王切記,無論長安來何詔令,絕不可獨自入長安!”

    周昌入宮述職,跪拜行禮。呂雉端坐于上,緩緩開口,“周相國,趙地治理有方,朕心甚慰。只是如意年幼,久居藩國,朕甚思念,不如讓他回長安小住?”

    周昌面色一沉,立刻叩首道,“陛下,先帝臨終前囑托臣輔佐趙王,臣不敢懈怠。趙王年幼,若離封國,恐生變故!”

    呂后眉目俱是冷色,“周相國,你是在教朕做事?”

    周昌額頭滲汗,但仍挺直脊背,“臣不敢!只是先帝遺命,臣不敢違!”

    呂雉冷笑。

    “好一個忠臣。”

    周昌回到趙國,立刻加強戒備,嚴禁趙王劉如意離開邯鄲,甚至減少他與外界的接觸。

    但在他離開的這短短時間內,呂后的爪牙早已滲透。

    趙國臣子被收買,暗中向長安傳遞消息。

    趙國邊境駐軍將領悄然更換,新調任的將領是呂氏親信。

    長安派來的使者頻繁出入邯鄲,名為慰問,實則監視。

    周昌察覺異樣,卻已無力回天。

    終于,呂雉等不及了。

    她以“太后思念幼子”為由,再次下詔,命劉如意入朝。

    周昌怒極,直接上書,“趙王體弱,不宜遠行!”

    呂雉震怒,直接派使者持詔書至趙國,當眾宣讀,“周昌抗旨不尊,即刻押回長安問罪!”

    周昌被強行帶走的那一日,劉如意驚慌失措地拉住他的衣袖,“相國,我該怎么辦?”

    周昌老淚縱橫,跪地叩首,“大王……務必保重!”

    周昌被囚禁于長安,呂雉親自召見。

    “周昌,你可知罪?”

    “臣無罪!先帝托付趙王于臣,臣只知盡忠!”

    呂雉盯著他,緩緩道,“你當年保太子,朕感激你。可如今,你保的是

    誰?”

    周昌沉默良久,最終長嘆一聲,“臣……只保漢室江山。”

    呂雉揮手,命人將他押下。

    ——數日后,周昌病逝于獄中。

    此時已大雪紛飛,魏倩看著太后與趙國磕上,她對趙王,是泄憤般就要他命,其他諸侯王不敢沾染,因為呂后打的明牌是舊怨。

    眾所周知的舊怨。

    她并不是要削藩,雖然結果一樣,但過程不一樣。此時諸侯王按禮法都是兒子,遠一點的也是親戚,呂后是嫡母。

    別的帝王削藩能鬧是因為本身那帝王不占理,也不占身份,你再是中央皇帝也是小輩,比如漢景帝。

    呂后削藩要他們來盡孝,這個孝,就讓人很難受。

    咸陽大劇院在搭建,過些日子,宣傳就要跟上了。

    并不是她袖手旁觀劉如意的事,而是劉家宗室自己都不敢勸,這根本不是臣子該管的事,如果是劉盈要弄死劉如意,她還可以插手,呂后占了禮法的母親身份,她能怎么辦?對面只會懟她手伸太長。

    周昌真是個實誠人,真的用命保啊,可惜保不住。

    戚姫不肯來長安,也抱著如意不來,可是哪是她肯不肯的,如今趙國,盡是呂后的人,他們被逼著來了長安。

    劉盈得知消息,劉如意入京后,劉盈心軟,怕他出事,親自接他同住,日夜不離,呂雉一時難以下手。

    一月后,呂雉終于找到機會。

    一杯毒酒,送入趙王寢殿。

    當劉盈歸來時,只見到弟弟冰冷的尸體。

    他崩潰怒吼,“母后!為何非要如此?!”

    呂雉面無表情,只淡淡道,“皇帝,這就是權力,權力之爭,從來都是鮮血鋪就的路,他不死,將來死的就是你,就是我。”

    趙地,終歸中央。

    戚姬的命,也到了盡頭。

    她被白綾賜死,這一次,好歹有個全尸。

    魏倩做了個惡夢,她夢見劉邦問她何不護一護趙王,她夢見在未央宮cos哪吒的趙王,活靈活現的耍著火尖槍。

    醒來黑夜沉沉,她手往床榻里頭模索,張不疑也不在,她心跳得很快,外邊寒風呼嘯如裂帛般,壁爐的火星直炸,細碎的響動在寂靜空蕩的房內更可怕,她伸手拉開床帷,張口喚人。“來人!”

    阿芷在值夜,忙醒來問她,“魏相,等等,我點一下燈。”

    火石擦動,燭光漸亮,昏黃的光暈驅散了一角黑暗。

    阿芷端著燭臺走近,見魏倩臉色煞白,擔憂道,“魏相可是夢魘了?”

    有了活人魏倩才緩過神來。

    她搖了搖頭,“無妨,做了惡夢而已。”

    權力最是能異化人,她不知道怎么想起了第一次見呂后的時候,那時的呂雉是個明艷的御姐,摸著她的腦袋,生怕她被沛縣人的玩笑話氣著。

    魏倩長嘆息,趙國國除,呂后威勢越發大,她不能坐以待斃。

    明天攜美酒去看看韓信吧。

    她又想起前些日子與張不疑的對話,張不疑提出質疑時,她果斷道。“胡說,我怎會是那等見異思遷的人。”

    “是嗎?”

    “當然,我們還要一起去大梁養老。”

    “那以后我當了留侯,留地治理也給安歌,你想建成什么樣就建成什么樣,咱們不想去大梁,可以去留地。”

    魏倩將長發撩至腦后,又絲絲縷縷散落下來,也許被權力異化的人,不只是呂后,還有她。

    她明知道韓信對她有意,當初因為危險,她拒絕了,如今也是因為危險,她要拉攏。

    她單槍匹馬對呂后與功臣們,她實在獨木難支。不說別的,陳平站偏向呂后,就很嚇人,她需要韓信這張卡。

    她突然想起劉邦呂后對上的局面,好像也是如此,呂后身后有太多了,而劉邦身后只有韓信。

    兵權,在政治斗爭里,很重要,但是勢均力敵時,又沒那么重要,因為是都不能動的東西,那就只剩權力的角逐。

    科舉進來的臣子,位子都太低了,張蒼還慫,他與陳平就站中間。

    第二天魏倩醒得有點晚,侍女捧來溫熱的蘭湯,洗漱凈面后,以絲帕輕拭面頰,潔面擦膏乳后敷一層珍珠粉,使肌膚瑩潤如玉。

    她今日準備去淮陰侯府,她還沒去過呢,形象很重要,她去將舊情圓上,渣女渣得明明白白,自然得云鬢花顏。

    眉如遠山黛,抹了胭脂點降唇。阿離為她將長發挽至頭頂,分股盤繞成凌云髻,以玳瑁簪固定,簪首垂金鏈珠玉,行則搖曳。

    她的侍女,除了柳細君,都已成親,物質好了男方人品不差,也算琴瑟和鳴。

    柳細君已經沒救了,那傻丫頭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她甚至還不懂情為何物。

    無妨,反正丞相府能管她養老問題。

    陸亮臣家有賢妻,至少他天天996,妻子沒來鬧,真的很賢了。

    她選了曲裾深衣,將長長的衣襟繞身體數周,再用腰帶束緊,既能凸顯身材曲線,又增添了幾分含蓄內斂之美。

    由粉白二色蜀錦織成,上面紋路圖案,她十分喜歡,腰間佩以玉組環佩。

    發飾也以玉飾為主,她戴上玉鐲與美玉耳珰時,看著鏡中的模樣,很是高興,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很久沒打扮得這般精致了。

    鏡中人兒眉目如畫,清麗非常,時光并未在她臉上留下什么痕跡。

    阿芷看著這樣的女郎很高興,“魏相真是越來越美,這鏡照旁人都是昏的,唯獨映出相國時清明如秋水。”

    魏倩被她逗笑了,“我們阿芷越來越會說話了,相國很高興,賞!”

    阿芷笑著應聲,“謝相國!”

    她攜了美酒與點心,去了淮陰侯府,讓宋莊遞去拜帖,李左車扮的老管家接過,看著魏相國,簡直升起了一百警惕心眼。

    他回府中與韓信說魏相來了,韓信在修兵書,一聽猛的抬頭。

    “誰來了?”

    “魏相。”

    他忙道,“快,快把府里收拾收拾,我去換件衣裳。”

    李左車忙拉住他,“君侯,你這衣裳今日才穿的,不必換,人都在府門口,你遲遲不去,還以為您慢待魏相呢。”

    第123章 能飲一杯無他這樣看著她

    韓信聽了李左車的話,點點頭,他很是高興,一邊往外走一邊嫌宅院大,到門口都得走這么久,他高興的與李左車道,“這還是十幾年來,頭一回魏相來找我,今日真是個好日子。”

    他打開府門,就看見魏倩的背影,于風雪中很是娉婷裊娜,他很久沒與魏倩私下見過,朝會上她都是一身黑色官服,與朝堂上據理力爭,殺伐決斷。

    他看見魏倩緩緩轉身,一如初遇般,如花似玉在枝頭綻放,他求而不得多年,她如天上人,從不肯朝他回顧一眼。

    長安的風雪很大,魏倩手放袖中,握著暖爐,披著狐裘,寒風瑟瑟,吹亂她的散發,還是覺得有些涼。

    他站在階前,玄色深衣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眉宇間的鋒銳一如當年,眉目灼灼,幾乎要將這漫天風雪都融化。

    他這樣看著她,像是看了許多年。

    魏倩微微怔住,指尖在袖中無意識地摩挲著暖爐,竟覺得那溫度有些燙手。

    風雪簌簌,長安的冬總是這樣,凜冽又纏綿。

    她眉眼清麗柔和,唇邊呵出的白霧柔化了輪廓。她望著他,忽然一笑,“這么冷的天,君侯打算讓我一直站在雪里?”

    韓信這才如夢初醒,忙側身讓開,“……魏相請進。”

    魏倩抬步邁過門檻,狐裘擦過他手臂時,帶起一縷冷香。韓信下意識伸手虛扶,卻見她足下一滑——

    “小心!”

    他一把扣住她手腕,暖爐從她袖中跌落,炭火滾在雪地上,嗤地騰起一縷青煙。

    兩人皆是一怔。

    魏倩的手腕冰涼,而他的掌心滾燙。

    “多謝君侯。”她并未在意,笑著與他四目相對,卻沒急著抽回手。

    韓信忽然想起多年前,他于戰場大勝被天下人吹捧時,曾隔著人群望見她。那時她并不在意他的功績,笑著看漢王吹捧他,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遠在天邊。

    而此刻,她的指尖正蜷在他掌心里。

    “魏相的手爐……”他嗓音低啞,“我讓人再備一個。”

    魏倩卻搖頭,“不必。”

    她忽然反手握住他,指尖穿過他的指縫,十指相扣。

    “既然將軍打翻了我的暖爐,就幫我暖著手吧。”

    雪落無聲。

    韓信怔住,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涌向那交握的掌心。他低頭看她,卻見她眼底映著雪光,明亮得驚人。

    他們仿佛一對壁人,李左車看見韓信被這直白的美人計給迷得不知東南西北,簡直陷入頭腦風暴,啊啊啊,能不能正常點,在朝堂玩什么戀愛腦!

    人家明顯干不過呂后了,過來拉墊背的,好不容易出了死局,怎么能就這樣被人帶

    溝里。李左車在心里瘋狂bb,啊,缺愛的孩子好可怕。

    但此時的韓信是看不見他的眼神的,他的腦子里都是一片空白,他追了魏倩多年,自從第一回被取笑后,他不敢再明著表白,唯一一次讓媒婆去問,還被人告了謀反,差點喪命于此。

    夢中也無這般美夢。

    別說如今只是風雪菲菲,就是狂風驟雨,在他眼里也是天公作美。

    他任由魏倩牽著他進府,明明是他的府邸,魏倩像是來了自個地盤一樣,她放開他的手,走入院中,有臘梅已開。

    廳內暖爐燒得正旺,炭火噼啪輕響,驅散了滿身寒意。魏倩解開狐裘,阿芷接過退于一旁。露出一襲粉白深衣,腰間環佩輕搖,襯得人如新雪初霽,清冷又明澈。

    韓信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纖細的頸線上——那里有一枚小小的紅痣,像是雪地里落了一瓣梅,灼眼得很。

    “君侯這府邸,倒比我想的雅致。”魏倩環顧四周,指尖輕撫過案幾上的一枝臘梅。

    “不過是些尋常擺設,不及魏相府上萬一。”

    魏倩若無其事地轉身,望向窗外那株盛放的臘梅,笑道,“君侯這梅樹倒是養得好,風雪里還能開得這樣艷。”

    韓信將她的狐裘掛好,目光卻仍落在她身上,“梅耐寒,越是冷,越是開得烈。”

    魏倩回頭瞥他一眼,眼尾微挑,帶著幾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韓信輕咳一聲,抬手示意侍從離去。

    侍從領命退下,廳內一時只剩他們二人。炭火噼啪輕響,襯得室內愈發靜謐。

    魏倩走到案幾旁,隨手拿起一卷攤開的竹簡,掃了一眼,挑眉道,“君侯的兵書還未編寫成嗎?”

    韓信走到她身側,低頭看去,紙上正是他昨夜批注的《六韜》。他的字跡凌厲如刀削,卻在某一處微微停頓,墨跡稍暈——

    “我與子房共編的,早已完成,如今不過閑來無事,隨便翻翻。”他淡淡道,目光卻落在她執書的手指上,纖細白皙,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透著淡淡的粉色。

    “兵書一道,常翻常新,便將新的批注寫上去,魏相對兵法感興趣,我可以教你。”

    李左車在屋外廊下看著漫天風雪,聽著韓信的話語,他一邊鄙視韓信的戀愛腦,一邊鄙視他的情商。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魏相談花談雪,他神tm教人兵法,活該單身一輩子。

    其實韓信這些年無妻兒主要是,人家覺得他活在長安,也很是危險,有彭越在前,大家不敢成為他的三族之一。

    而韓信也對那個沒有魏相的夢耿耿于懷,他死在長樂鐘室,夷三族。

    這就導致了他位高,卻無人敢沾惹,有反心的都被劉邦弄死了,剩下的,哪怕有想法,也得看眼睛長頭頂的韓信看不看得上他,這才是致命問題。

    韓信很強,但同時他又是個極度慕強的人,看他在項羽那兒待了三年,受了三年的冷眼,依舊堅持不懈的獻計,就知道了,讓他為之效命,不光得有權,還得足夠強,能讓他看上。

    項羽個人實力很強,劉邦綜合實力很強,所以韓信只在楚營與漢營待過,又對劉邦雖死不易。

    由于蕭何是那個伯樂,所以生死由他。

    韓信肯當一個將軍,或者肯當一個王,而不是自己當老大,是因為他就是耳根子軟,過于自信又過于自卑,還慕強甘為臣子,導致依賴性很重。

    同時因為耳根子軟,容易被人忽悠,他當臣子又顯得三心二意,因為他實在太強,強到讓別人有錯覺,有他肯定能成事,所以造反紛紛搖他。

    野心家又希望他自立,他被說動了,開始行動,做決定的時候想想又不太對,遲遲做不了絕斷。

    他在戰場之外就是一個糊涂人。

    而魏倩的強,讓他覺得勢均力敵,他們一文一武,將相兩和,難道不是千古佳話嗎?

    所以他對魏倩過于關注,被拒絕又不敢再去,因為他的自尊心很強,他可以一直曖昧,但他聽不得拒絕的話,那會讓他非常內耗,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輾轉反側。

    魏倩聽了他的話,笑了笑,“我記得前一陣子,將軍對蕭相說,我拿了虎符,是誤人子弟,耽誤將士——”

    然后韓信的情商就斷層了,“這是實話,魏相治國理政無人可比,但兵法實在半桶水,有半桶水還是因為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打法,還是比常人強些。”

    魏倩笑僵在臉上,門外的李左車也翻了個白眼,他再說一遍,活該單身!

    魏倩很快收拾好表情管理,“不知將軍,欲如何將我兵法?”

    “這很容易。”韓信話音一落,廳內霎時靜得能聽見炭火噼啪迸濺的聲音。

    “魏相看看這沙盤。”便見韓信往沙盤模擬上走,用樹枝往沙盤一劃。“此為渭水。”又劃一道,“此乃驪山。”

    魏倩挑眉,拔下鬢邊玉簪往渭水南岸一插,“我屯兵于此。”

    “錯。這你就沒了。”韓信突然握住她執簪的手,魏倩的衣物常年熏香,身上亦有香膏,他頓了頓,并未放開她。“半渡而擊之策需占北岸高地。”

    他掌心溫度握著她的手,教她地形,“就像這樣——”

    玉簪尖端在沙上劃出凌厲弧線,恰似當年他破趙的背水陣。

    魏倩忽然翻腕掙脫,反將簪子刺向驪山,“若我偏要聲東擊西呢?”

    韓信盯著沙盤上歪斜的簪子,職業病瞬間發作,“騎兵豈能翻越山脊?輜重——”

    “……”

    窗外雪落無聲,李左車絕望地捂住眼睛——這傻子居然真的開始逐條批駁:

    糧道布置違反《孫子兵法九地》第十一條

    疑兵分隊數目犯《六韜犬韜》大忌

    連斥候輪換時辰都算錯三刻

    ——

    其實魏倩并沒有李左車想的那般尷尬,她其實很是興奮,這可兵仙耶,兵仙教她地形,教她排兵布陣。

    后來還是李左車敲門進來說到飯點了,韓信才停止了兵法教學。

    但帶兵打仗,這玩意靠天賦,如果光靠兵書能學會的話,那么世家子弟,貴族子弟,一定是最會打仗的,但并不是,他們是最會紙上談兵的,真打起來就無了。

    尤其是在古代,通訊設備基本為零,一個將軍,指揮十萬以上的兵力,還能打出勝利,一直爆兵,都是統帥級別。

    這種能力,并不是學幾天就會的,比如三國的戰場,基本都是以少勝多的,曹操一到大型戰場,數十萬人,就指揮不動了。

    韓信做為統帥的能力,是很少有人可以比肩的,大漢幾百年,可能只有一個衛青能比一二。

    魏倩看著韓信,他在自己擅長的領域,屬于絕對的強者,這種魅力是很吸引人的,比她一開始想的需要化解尷尬,才能好好相處,實在順利很多。

    “將軍于兵法一道,難逢對手,今日教倩實在辛苦了。幸而倩帶了美酒,君侯又有美食,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第124章 風雪你怎敢栽贓魏相!

    李左車這一聲飯點喊得恰到好處,韓信這才從沙盤上收回目光,看著燭火搖晃,恍然驚覺窗外已是暮色沉沉,細雪簌簌。

    他抬眸看向魏倩,見她唇角含笑,眼底映著未散的興奮,像是雪夜里亮起的星子,熠熠生輝。

    ——她竟是真的在認真學。

    韓信心頭微動,喉結滾了滾,嗓音不自覺地放輕,“魏相……不嫌枯燥便好。”

    魏倩輕笑,指尖點了點沙盤上尚未講完的陣型,“枯燥?將軍講得這般精彩,我倒嫌時辰太短。”

    李左車在一旁聽得直搖頭——這倆人,一個敢教,一個敢學,倒是絕配。

    膳房很快布好酒菜,炭火煨著的羊肉羹熱氣騰騰,配著幾樣時令小菜,雖不奢華,卻極合胃口。

    “我帶了美酒,將軍品品。”

    魏倩執壺,親自為韓信斟了一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瓷杯中輕晃,映著燭火,像是融了一汪碎金。

    “將軍方才講半渡而擊,我尚有一問。”她舉杯,眸中帶著狡黠,“若敵將

    狡猾,偏不渡河,又當如何?”

    韓信接過酒杯,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指尖,帶起一絲微妙的戰栗。他仰頭飲盡,喉結滾動,而后輕笑,“那便誘他渡河。”

    “哦?”魏倩挑眉,“如何誘?”

    韓信目光灼灼,看著她,“示之以弱,驕其心志。”

    ——譬如魏相此刻,明知故問,不就是想讓他多說幾句?

    魏倩被他看得心頭一跳,面上卻不顯,只輕抿一口酒,笑道,“將軍果然深諳人心。”

    韓信的情商一直是個謎,看著好像很高,扒開一看既是倒著映的,洼地。

    但他在戰場上的情商很高,這就是天才,從來不屑于理會人情方面,他懂,他又并不想懂,因為凡間沒有人值得,他與他們推杯換盞,商業互捧。

    大概就是,俗人,不配。

    不俗的人,也并不會在意,他的快言快語,劉邦每次被他氣得要死,但還是原諒了他。魏倩以前不與他來往,是因為他過于危險,而不是其他。

    她很愛惜羽毛,畢竟以前與他糾纏在一起,劉邦也不可能把權柄交到她手上,那比呂后更讓他睡不著。

    酒過三巡,窗外雪勢漸大,簌簌落雪聲襯得屋內愈發靜謐溫暖。

    韓信難得放松,話也多了起來,從漠北風沙講到垓下圍剿,眉宇間的鋒銳被酒意柔化,竟透出幾分少年意氣。

    魏倩托腮聽著,偶爾插話,更多時候只是含笑看他。

    這樣的韓信,鮮少有人見過,世人只道他桀驁,他狂浪不羈,傲慢非常。

    李左車早已識趣地退下,屋內只剩他們二人,炭火噼啪,酒香氤氳。

    “魏相。”韓信忽然停下話頭,目光沉沉地看著她,“你今日來,真的只是為了學兵法?”

    魏倩指尖一頓,杯中酒液晃出一圈漣漪。

    她抬眸,與他四目相對,輕笑,“難道不是將軍只拉著我說兵法嗎?”

    給她機會說其他的了嗎?

    韓信沉默片刻,“這是我的不是。”

    “無妨,我來只是覺得今日風雪正好,找將軍喝喝酒罷了,無他事。”

    “雪大了。今夜……不如留下?

    魏倩呼吸微滯,臉上一僵,卻見他已起身,神色坦然,“我讓人為魏相收拾房間。”

    魏倩怔了怔,隨即失笑,“不了,府里還有些瑣事,不過我的咸陽大劇院要開了,第一場,將軍要不要陪我一起去看,有最好的位子。”

    “魏相相請,安有不從之理?”

    窗外,雪落無聲,一枝臘梅探入廊下,暗香浮動。

    魏倩看天色已晚,便與他告辭了。

    魏倩拿過他府上的暖爐,便上了馬車,回魏府。她回到主院里,壁爐的火燃著,暖意掃了一身寒涼。

    天氣太冷,貍奴也不在院子里跑,跑進她房里,縮在壁爐邊,火光隔著玻璃映在它干凈的皮毛上,顯得毛茸茸的。

    它被侍女們照顧得很好,而它從小被人養著,也很是溫順,安心被魏倩抱在懷里,魏倩坐在壁爐邊的蒲團上,她因酒上頭,臉上通紅,頭腦也昏沉。

    魏倩一邊抱著貍奴,幫它梳著毛發,然后將通紅的臉埋進貓貓的毛里,腦袋昏昏沉沉,太陽穴也一抽一抽的。

    酒意上涌,思緒也跟著飄忽起來。

    韓信府上全是宮里的眼線,太后應該收到消息了,不知她能不能睡個好覺?

    她與呂雉如今關系非常復雜,她們互相拉攏,她們防備彼此,她們又互相傷害。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因為呂后想要一個無害的她,她想學劉邦對韓信,將她下獄,奪了她的兵權,到時朝野為她鳴冤,她順水推舟再放她出來,與她互傾衷腸,讓她成為一個無害的丞相。

    回到她最初的位置,賢相打工人。

    這套玩法劉邦已經玩過了,她可太懂這操作了,因為就是她給劉邦遞的梯子,她告韓信謀反。

    上面的把戲魏倩已經不想玩了,她拒絕被呂后絞殺,撕了她長出來的利爪,她會告訴她,她可以有更強的利爪。

    當一個人手握重兵,只有在明知道你不會反的情況下,那人才敢動手,如果她會反呢?呂后只會將獠牙收回去,再待時機。

    君臣名份占了君可真好,她收拾諸侯王像收拾兒子,哦,本來也是收拾兒子。

    收拾臣子,她甚至可以冤殺,歷史上韓信功勞不也一樣大嗎?失去了利爪,只能束手就擒。

    壁爐里的火焰輕輕躍動,木柴燃燒的細微噼啪聲在靜謐的室內格外清晰。玻璃映出的火光將整個房間染成溫暖的橘紅色。

    魏倩半倚在蒲團上,懷里的貍奴蜷成一團,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呼嚕聲,像是被爐火烘得愜意的嘆息。她指尖梳理著它柔軟的皮毛,指腹蹭過溫熱的絨毛,觸感如同撫過一團曬飽了陽光的云。

    她的臉頰仍有些發燙,索性將臉埋進貍奴的背毛里,深深吸了一口氣——貓身上帶著淡淡的皂角香,混著一絲炭火的暖意,莫名讓人安心。

    “你這小東西……倒是會挑地方。”她低聲嘟囔,聲音悶在貓毛里,含混不清。

    貍奴懶洋洋地喵了一聲,尾巴尖輕輕掃過她的手腕,像是在回應。

    窗外,雪落無聲。

    偶爾有風掠過檐角,卻更襯得室內靜謐。爐火的光影在墻壁上搖曳,將她的影子拉得悠長,與貓的影子疊在一處,像是融成了一團溫柔的剪影。

    魏倩閉著眼,酒意和暖意交織,思緒漸漸沉入一片混沌。恍惚間,她似乎聽見遠處更漏的滴水聲,一滴、兩滴——緩慢而清晰,像是時間的腳步被拉得綿長。

    阿芷帶著侍女端熱水進來,“女郎,該休息了,咱們洗漱更衣吧。”

    魏倩睜開眼,她還是有些混沌,“好,阿芷,今晚你把小床搬進我房里,免得我昏沉做了惡夢。”

    “諾。”

    另一邊未央宮。

    呂后看著送上來的情報,丟進了爐火里,她有些氣悶魏倩的不擇手段。

    “魏倩這是想干嘛?與韓信圖謀反事嗎?”

    人總是這樣,寬以待己,嚴以待人,她可以不擇手段奪取趙地,但魏倩要是為了權力不擇手段,她又憤怒。

    審食其為呂后捏著肩膀,“陛下,是你將她嚇到了,魏相沒有造反的理由啊。”

    “她是第一功臣,一代賢相,百姓追捧她帶來的豐足,帶來的美物,千秋功業里,她必是濃墨重彩的一筆。這樣的人,她又無子女,又怎么會拋起戰亂,讓野心家起勢,讓百姓陪她一起沉淪呢?”

    “她也不可能成全韓信的反心,否則,她為何去軍隊宣揚忠君愛國?憑心而論,陛下,你有她如今的身份地位,愿意重新輔佐一個男人造反嗎?亦或是哄一個男人為自己謀反?不到萬不得已,這都是不可能的事。”

    “魏相必是怕陛下逼她交權,所以她在找同盟,如今陛下必須沉住氣,可以向陳平問計,不能以強權壓逼她,不然容易被賊子鉆了空子,挑撥君臣之誼。”

    呂后睜了眼睛,“這些孤當然知道,先帝就是腦子出了問題,給人這么大權利,朕稍微做點什么,她就敢對我呲牙。”

    “陳平有什么用,那老狐貍一句不吭,天天踩點上朝踩點下朝,半點正事不干,

    真是豈有此理!”

    他們說著,殿外傳來了,“報——”

    呂后與審食其對視一眼,“怎么了?”

    “呂祿將軍殿外求見。”

    “讓他進來。”

    呂祿很是興奮,“姑母,事兒辦妥了!”

    呂后心中一咯噔,“什么事?”

    呂祿很是奇怪,上回姑母對他說,讓他去查魏家,查出犯了大罪的人,她一道削了魏倩的權,讓他執掌北軍的啊。

    呂后指尖掐進鳳座扶手,面上卻浮起慈藹笑意,“祿兒且細說。”

    呂祿渾然不覺,興沖沖從懷中掏出一卷竹簡,“魏氏子弟魏闕,上月在大梁強占民田致死人命,證據確鑿!還有魏倩府中長史,竟私販朝廷管制的精鐵給匈奴——”

    “砰!”

    審食其手中茶盞突然翻倒,熱水潑在呂祿靴面上。

    “啊呀!”呂祿跳腳,“審大人你——”

    “老臣手滑。”審食其慢條斯理擦拭案幾,眼皮都不抬,“這些罪證……可是廷尉查的?”

    呂祿得意洋洋,“我親自帶人埋伏半月,在陰山道上截獲匈奴商隊!”

    “行了——”呂后打斷他的話,不想看他那死樣子,北軍很遠,但魏倩可是還能調動長安五校,她都不用想,如今這罪證甩出去,魏倩就得打清君側的牌。

    魏倩她真的敢!她必與羽林軍對上,逼她清理門戶。

    “你怎敢栽贓魏相!這事不能透出一聲風聲!”

    呂祿有點懵,“可是我回來的路上,消息就放出去了,明日必是沸沸揚揚,姑母,何需怕她,魏相不過一女流,她就算有兵又能成什么事?”

    “滾——”呂后猛的用手中茶杯砸向他,“蠢貨,自尋死路!”

    第125章 沈寂呂祿,真乃貴人也

    瓷杯在呂祿額頭炸開,飛濺的碎片劃破了他的臉頰。

    “姑母?!”呂祿捂著滲血的傷口,滿臉不可置信。

    呂后胸口劇烈起伏,鳳眸中寒光凜冽——這個蠢貨根本不知道,魏倩手里握著的不僅是北軍,還有長安五校。

    最可氣的事,就算栽贓,也應該秘密行事!

    而他生怕事不密,居然到處宣揚,她告訴他要慢慢查,四五年之內,總有鐵證如山的東西,這個蠢貨卻心急如焚,盯著魏倩大將軍的位子上竄下跳。

    栽贓用上也就算了,還在如今這微妙的時候,本來魏倩只是些微警惕,這么一來,她的警惕心怕是直接拉滿!

    呂家人怎么能辦這樣的蠢事!

    “來人!”她突然厲喝。

    殿外立刻涌入四名禁衛,鐵甲碰撞聲令人心悸。

    “把呂祿押下去,關進永巷暗室。”呂后一字一頓,“若走漏半點風聲——你們提頭來見。”

    “諾!”

    呂祿被拖走時還在叫嚷,“姑母!我是為了呂氏啊姑母——”

    不應該是如此啊,他在來的時候,已經幻想他當了大漢的上將軍,執掌北軍,這明明是姑母自己的承諾!

    這究竟是為什么——

    審食其也被這騷操作弄懵了,兵權確實可以擼,但不能擼一個已成防御姿態全盛時期的猛虎,就算要干,也得慢慢來,先抹黑,再拔了爪牙,然后那個栽贓才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得是軟刀子割肉好幾年用上陰謀才能慢慢做到的事,哪能這么天真的辦事?

    歷史上呂祿確實拿了虎符當了上將軍,還當了王,有了封國,但他的虎符很好擼,他沒有一點名望,軍隊上下不服這裙帶關系,拿著虎符也是個擺設。

    他輕而易舉被弄死。

    魏倩可不一樣,魏倩持有大漢原始股,她一直隨軍與高祖征伐天下,老兵老將她都認識,她給老兵發福利,讓新兵也俱是認她。她還擁百家名望,天下喉舌,這么一個人,逼得功臣紛紛站太后以求保全大漢江山,保全富貴。

    要是這么輕易能弄她下來,用得著他呂祿去嗎?難道嫉恨魏相的不夠多嗎?

    仿佛對付大魔王,掏出一把連皮都扎不破的小刀一樣,都能讓人看笑了。

    魏倩此時什么也不知道,她醉了,在雪夜里睡得正香。

    魏倩是拒絕天下再陷入亂世的,因為此時的天下,諸侯王都在發展,兵刃都很鋒利,都是以前的漢臣。

    她不可能去造反,因為這意味著,她要哄著人與她一起謀反,要恩威并施,還可能翻車,比如她用韓信打天下,對方打完天下直接把她囚禁關后宮,她向誰說理去?

    一如她當年罵過韓信的話,為了一己私欲,將天下人拖入地獄,天下何辜?

    就像她要用韓信,也得先防他,而且這世上忠高皇帝的太多了,不然誅呂之后,功臣們為什么要推一個劉家皇帝呢?

    很多事情種什么因,得什么果,劉邦不曾負過天下人,他讓所有人盡得所欲,天下人也都用命償。

    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白居易這句詩,用來描述古代君臣關系,也很是合適。

    她想當的,是那個千古名臣,大漢第一首相,不是一個瘋批,說造反就造反,落得個司馬懿那般的臭名。

    司馬家可以說把天下信義敗光了,從此開啟弱肉強食地獄版人間。

    她不可能干出這種傻逼事,她又不想生孩子,她要皇位干嗎?

    但是她不想,她說出來呂后并不敢全信,因為不想代表著不可以。

    她可以做到,只是不想。

    劉邦賭的,就是她那顆為國為民的赤子之心。

    魏倩早上醒來吃完早飯,聽見傳她通敵的消息,緩緩打了個問號?

    “我勾結匃奴?”

    陸亮臣點點頭,“謠言是這么傳的?”

    “有人信嗎?”

    “這倒沒人信,但他們抓的匃奴商隊確實是我們買戰馬的那批,定是栽贓。”

    魏倩怎么想怎么不對?“栽贓會提前告知我嗎?”

    大伙也都沉默了,“也許只是給您潑臟水,還是魏氏子弟魏闕在大梁犯事,確實出了人命。”

    魏倩更懵了,“魏闕是誰?”

    陸亮臣想了想,提醒她,“魏尚的弟弟。”

    “他弟弟關我什么事,這都出五服的關系了吧?”她曾祖父兄弟的兒子,誅三族都算不到他身上。

    魏倩大早上差點被這些事嘔死,就是一些完全無法拿她怎么樣,但可以惡心她的事。

    “不要大梁自查,我父那個人心軟糊涂,告廷尉,讓班玉去查,不論在大梁查出什么案子,皆大公于世,依法處置!”

    “諾。”

    “還有,把魏尚停職,查清楚了若真魏闕出了那等事他不上報,就是縱容包庇,到時候停職查辦。”

    “諾”

    魏倩想不出來這謠言哪來的,就算要整她按流程不是先制服她,她沒有反抗之力,然后把罪證往她頭上一套嗎?

    “細君,讓人去查,流言出處,是從哪傳出來的,誰查匃奴商隊。”

    “諾。”

    阿芷問魏相,“早食都涼了,給魏相換一換吧。”

    魏倩哪里還吃得下,“撤走,不吃了。”

    后來柳細君帶回的消息,讓她都笑了,是呂祿帶人去查的,呂家人在這等著她呢?覺得她擋了他們上位的路了是嗎?

    “呂祿呢?”

    柳細語湊近她低聲道,“聽說進宮了,再沒出來。”

    魏倩側頭看她,將事情原委想清楚了,原來太后攤上豬隊友了。

    他們開會的時候,南仲了解清楚原委,倒是笑了笑,“魏相,這是好事啊。”

    “?”

    “魏相,待事情查清楚,塵埃落定,呂家捅這婁子,太后必得讓步寬慰于相國。相國不是正愁朝野無人可用嗎?我們可以調人。”

    魏倩聽了他的話,眼睛一亮,“好主意啊,這些年科舉的人都在地方上,我想升他們都沒法升,太后壓著呢。”

    她哈哈大笑,“是我想茬了,呂祿,真乃貴人也。”

    班玉領命去大梁查事,魏倩對她的人品還是信得過的。

    魏倩因為這事心里也升了警惕,有的時候,不是她想結黨營私,而是上面的逼她這么干,如果不是呂祿太蠢,心太急,說不準還真能讓她摔一個跟頭。

    她在朝堂上可以說是一碗水端平,誰也不得罪,除了剛開始時,功臣們不服管,她殺雞儆猴,這半年,她可消停了,任呂后大操大攬。

    結果卻這么玩,她只是懶,又不是好欺,安敢如此欺她?

    魏倩想了想,她確實應該發力了,她的罪證若有若無,但呂家罪證還不好找嗎?

    魏倩沒想到,與呂后劍拔弩張來的這么快,可人都欺她頭上了,她不反擊,日后只會得到更過分的欺凌。

    他們真的敢栽贓。

    這件事在民間一片罵聲,騙鬼呢,魏相會通敵嗎?哪個王八犢子傳出來的!

    魏倩手握報紙,自然第一時間做澄清,她并未說誰污告,直接把鍋甩給匃奴就可以了,平了這莫名其妙的謠言。

    朝會時很

    是安靜,朝臣也意識到太后與魏相的交鋒開始了。

    他們站在了太后身后,因為魏倩身上的利可太多了,她在這個帝國,如一個龐然大物,一鯨落而萬物生。

    魏家實在太過富有,諸侯王卷生卷死的學習大梁,可朝堂上的功臣們只想安享富貴,他們無才能,甚至不識幾個字,他們只盯著魏家的富貴,想著魏相倒臺去分食一口。

    但魏相權勢太大,他們敢動,魏倩就敢提刀,他們縮在呂后身后,指望這場亂局能分個勝負。

    “啟稟陛下,”魏倩手持玉笏,聲音清朗,“臣有本奏。”

    今日呂后的態度出乎意料的和善,“魏卿請講。”

    “蜀郡太守沈寂,治水有功,使蜀地大治,臣請調其入京,任大司農一職。巴郡太守陳適,使巴地富饒大治,亦可升入中央。”魏倩話音未落,朝堂上已是一片嘩然。

    “荒謬!”審食其立刻出列反對,“沈寂不過一郡守,還是一女子,豈能一躍為九卿?此例一開,朝廷規制何在?”

    魏倩冷眼看向他,“審大人所言差矣。班玉也是女子,先帝提拔她,我也是女子,依舊為漢大將軍。”

    她并沒有說漢相,一句大將軍讓審食其有些咬牙,但是這決不能退,誰都知道,因政績而升職,不過是一個空談,滿朝文武,誰不是當年的功臣?哪個政績卓然了?

    一旦讓魏倩扯起虎皮,真的玩上公正政績的,他們還玩什么?滿朝都得被科舉出來的學子擠走,大換血。

    魏倩可不管他,老虎不發威,總是容易被當成病貓。“沈寂雖為郡守,但其治水之功,實乃國士之才。去歲蜀地大水,她率眾筑堤三百里,救民二十萬戶;今春河洛水患,她又獻策分流,保住了三郡糧倉。此等功績,難道不值一提?”

    她將圖紙呈上,繼續道,“這是蜀地百姓聯名上書,請朝廷褒獎沈寂的萬民書。陛下明鑒,如此能臣,若不用之中央,實乃朝廷之失。”

    審食其臉色鐵青,“魏丞相此言差矣!沈寂雖有微功,但大司農主管全國錢糧,責任重大,豈能輕授?況且——”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魏倩一眼,“此人乃魏丞相故吏,恐有結黨之嫌。”

    朝堂上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息等待魏倩的反應。呂太后在珠簾后微微前傾身子,顯然對這個話題產生了興趣。

    魏倩嘴角微揚,眼中卻無半點笑意,“審大人此言,是在質疑本相為國舉賢的用心嗎?這樣的功叫微功,滿朝文武又叫什么?諸臣自從開國就躺在功勞薄上,可立過寸功?”

    第126章 依法處置大漢朝只有一個人可以呼風喚……

    魏倩的聲音在未央宮大殿內回蕩,字字如刀,句句見血。滿朝文武被她這一番話刺得面色青白交替,幾位老臣的胡須都氣得微微發抖。

    “魏丞相此言未免太過!”新任太仆張澤顫巍巍地出列,手中笏板直指魏倩,“我等隨先帝征戰四方,立下汗馬功勞,豈容你如此輕侮?”

    魏倩不慌不忙,“先帝曾言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沈寂在蜀地十年,開渠百里,灌溉良田萬頃,使一郡賦稅翻倍。更何況遠不止于此,此等功績,若還稱微功,那敢問張太仆,自開國以來,您除了躺在朝堂之位領取俸祿,可曾為百姓做過一件實事?”

    張澤被問得啞口無言,一張老臉漲得通紅。殿中幾位年輕說不上話的官員忍不住低聲喝彩,又趕緊噤聲。

    審食其見狀,冷笑一聲,“魏相好一張利口!但大司農一職關系國本,非德高望重者不能勝任。沈寂不過三十出頭,資歷尚淺,如何服眾?”

    “資歷?”魏倩突然提高聲調,“先帝立國時,韓信不過二十有六,臣不過二十一,審大人當年追隨先帝時,也不過是個小小縣吏吧?”她環視滿朝文武,“若論資排輩就能治國,那不如直接按年齡大小來封官好了!”

    珠簾后傳來一聲輕響,整個大殿靜得能聽見針落的聲音,呂后最終開口。

    “魏卿所言不無道理。朕記得先帝常言用人唯才,沈寂既有實績,不妨試用。”

    “太后陛下!”審食其急道,“此例一開,恐怕——”

    “恐怕什么?”魏倩截口道,“恐怕寒門才俊都有機會出頭?恐怕尸位素餐之輩再難安坐?”她轉向呂后,拱手一禮,“陛下明鑒,如今國庫吃緊,各地水旱頻仍,正需沈寂這等實干之才。若因循守舊,恐誤國事。”

    治水是歷朝歷代都免不了的事,如今幾年黃河還很溫柔,母親河不曾發怒,再過幾年,大漢就會被母親河鞭打,沈寂陳適是墨家子弟中的佼佼者,是最初打天下時被巨子送到她門下的。

    她從相府長史變蜀地郡守,她去的時候,蜀地是不毛之地,一去十載,成天府之國,她治的,何止是水利?

    她被壓著出不了頭,在蜀地也自得其樂,投奔她的墨家子弟很多,她與陳適暗中較勁,硬是讓窮苦蜀地頭一回壓了巴地一頭。

    魏倩不可能坐以待斃,呂后想拔了她爪牙,逼急了,她先把那些吃干飯的老臣給弄了,與朝野為敵罷了。

    有多少人吹捧她,就有多少人嫉恨她,這個世界從來一體兩面,陰與陽,白與黑。

    魏倩的張揚權勢與富貴,讓同為功臣的恨得咬牙,他們不光恨魏倩,也恨張蒼陳平,槍打出頭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魏倩并不怕事,既然要爭,就爭個明白,這大漢朝如果只有一個人可以呼風喚雨,那只能是她。

    ——

    一連數日,很是平靜。

    “丞相,班廷尉有要事求見!”

    魏倩忙起身,“快,請進來!”

    班玉疾步入了府,額頭沁汗,官袍下擺沾滿塵土,顯是匆忙趕路所致。“魏相——”

    “班大人何事如此匆忙?”魏倩聲音清冷,如珠落玉盤。

    班玉面色凝重,“相國,我此番前去大梁,魏家子弟,實過矣。大梁城外三十里村里發生命案。魏氏宗族子弟魏闕強買強占民田建造別院,村民阻攔,竟遭殺害,死者一人,傷者五人。”

    魏倩都懵了,“他怎敢如此大膽?”魏倩聲音已帶肅殺之氣,真是狗仗人勢。

    “是魏闕,族長之子,魏尚之弟,是相國您的堂弟。”

    魏倩面色不改,但指節已因用力而發白,魏府在大梁幾百年,根深蒂固,他們作威作福習慣了,魏倩只以為他們好享樂,結果還無視法紀,這也太惡心了,他們在她的羽翼下,不思報國,還要仗勢欺人,用她的名聲去蓋他們的惡行。

    “詳細道來。”

    “魏闕看中人村里臨水之地,欲建別院,村民不愿出讓祖田,魏闕便命家丁強拆房屋。農夫魏大率眾阻攔,被當場刺死,其妻上前理論,卻被打了回去,出了人命,他知道闖禍,就跑回府里。”

    魏倩閉目片刻,似在平息胸中怒意。當她再睜眼時,眸中已是一片清明,“涉案人等可曾拿下?”

    “魏闕及其家丁十余人已收押,”班玉想了想,“這案太后陛

    下亦在關注。”

    “班大人,只管秉公處理,魏氏出了這等敗類,他做錯了事,犯了法,就得受制裁,我絕不偏坦。”

    “諾!”

    魏倩想了想,一同去了廷尉府,在昭獄與魏闕對質。魏闕仍是錦衣華服,猶自倨傲,他看見魏倩,忙握著牢房木欄,大聲喊她,“倩姐!何至使我受辱于小吏之手?”

    魏倩眉目俱冷,冷眼看他,“你奪民田,殺無辜,還敢言辱?那日下殺手的,是不是你?”

    “倩姐,那只是一賊民罷了,若是昔日,魏氏要田,他們早就呈上了,而今他們還敢反抗,魏氏于大梁大治,這些賤民不念半點好,小懲大誡,又怎么了?”

    魏倩聽著他的話,腦瓜子嗡嗡的,她在想那些平日里奉承的叔伯,背后里如何欺壓民眾,不然小輩怎么會有這般思想?

    他們竟還把自己當魏國王族,把百姓看做奴隸?他們仗她的勢,用她的富貴,還要挖她的根基。

    什么宗族,她不砸了魏氏,她就白活了!

    她冷眼看著魏闕,不接他的話茬,徑直走了,她不想與死人理論。

    他只需要用命償就可以了!

    魏倩命班玉將所犯之事一一讀來,她聽著,壓著心里的火氣,怎敢如此大膽?魏闕不死不足以平民憤,也不足以平她的怒,“按《漢律》,強占民田致死者,棄市!”

    族長魏冉終于按捺不住,從大梁趕來,一改往日和善,露出本來面目,怒道,“魏倩,你一個女子,若無魏氏根基,豈能出頭掌朝中大權?今日你若執意處置闕兒,便是與整個魏氏宗族為敵!”

    魏倩不怒反笑,那笑容卻令人不寒而栗,“好一個與魏氏為敵。伯父可還記得,魏氏今日仗的誰的勢?你腦中里被屎糊住了嗎?我在朝中需要魏氏什么根基?今日魏闕草菅人命,原來是你這當爹的耳濡目染啊,魏冉,你最好干凈,讓我查出什么來,你別說兒子,你這腦袋也難保!”

    魏冉啞口無言,臉色鐵青。他不敢再多言,轉身離去。

    魏闕母親崔氏聞之,她嫌魏冉不成事,自個率仆婢闖丞相府,見魏倩端坐案前,指著她便罵,“魏倩,你也是魏氏女,不念血脈之親,反助外人害我兒!他才二十有四,汝竟忍心?”

    魏倩簡直服了,罵了爹來了娘,無法無天了是吧,他們這群人是不是看她往日太好說話了?

    “你兒子魏闕殺人傷人,罪證確鑿,我為什么要庇護?他配還是你配?”

    “魏倩,你位列三公,竟不念骨肉之情!闕兒年少,不過誤傷一老農,何至于死?你若念家族恩義,當速救之!”

    魏倩發現他們的腦子里有屎,“魏家到底對我有什么恩義,你今天不說個四五六出來,就別走了!”

    崔氏啞口無言,她一女子,能做這么大的事,當然是家族庇護,魏倩不吃這套她就一哭二鬧三上吊,涕泗橫流,撲上欲扯魏倩衣袖,被錢棠帶壯婦攔住,她大哭,又哭又罵,“你今貴為丞相,一言可活人命,何吝嗇至此?”

    媽的,有病,魏倩不知道他們腦子里長了啥,保她從來沒被人這么惡心過。

    正糾纏間,魏母也帶人趕來,“崔氏!安敢欺我女!”

    魏倩就看見她娘,錦衣高髻,疾步入內上前,揚手便是一掌,摑得崔氏踉蹌后退。魏母看著這荒唐的人,“你兒子犯法,自當伏誅,憑何要我女兒以仕途清名相抵?他一個禽獸之徒也配!”

    魏倩不想讓他們這些人糾纏,拉過她娘,讓宋莊錢棠把這些人趕出去!

    “不,叉出去!”

    真是夠了,她特么想不通,他們怎么敢口口聲聲說她沾了魏氏的光,沾了魏氏什么光,有病啊!

    魏闕的判決傳遍天下,皆拍手稱快,魏氏族老硬著頭皮來,或勸魏倩網開一面,魏倩不理,他們斥其不顧宗族。

    魏倩看著這些人,聲如金石。“我魏倩一路行來堂堂正正,未受家族半分恩義,皆沙場隨先帝打天下,治國安邦為漢相,法者,天下之公器也。我只持國法,不徇私情。魏闕當斬,以慰冤魂!”

    “依《漢律戶律》,強占民田十畝以上者棄市;依《漢律賊律》,殺人者死!”

    是歲,關中大寒,唯法度森嚴處,猶存暖意。刑場之上,魏闕伏誅。百姓觀者如堵,皆嘆魏相大義滅親,真信陵君之后也!

    經過這事,魏倩必須要魏無知與魏家切割,自己這一脈自己出來,跟這群傻逼攪和什么!

    魏倩懶得與他們糾纏,直接掀桌,這桌布上面一片和樂,下面全是污垢,翻一翻就惡心死她了。

    魏母住在長安,只得寬慰她,“安歌,你在朝堂為官,魏家人科考沒有一個有功名,他們以為是你在長安位及人臣,顯赫貴重,魏氏子弟便不得寸進,心里有怨。”

    魏倩都笑了,“母親,你覺得他們這么想對嗎,考卷都是糊名,考官皆是大賢,他們自己考不上,那是他們不行,怪天怪地,怨上怨下,就是不反省苦讀。他們難道以為在試卷上寫他姓魏考官就應該給他們過嗎?天底下還沒這樣的事。”

    “六國舊貴族,誰被用了?我能青云直上那是我魏倩的本事,與他們何干?碰什么瓷?這已經是隔空碰瓷了吧!分家,立刻分,他們要是違法的事,我絕不姑息!”

    第127章 成網鋪開青史將為她書寫這一切

    古代宗族觀很強,尤其是漢初這種還沒脫離奴隸制的,基本上都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而魏倩得勢魏家只有錢財上的好處,其他半點沒見著。

    當了權臣都不推薦自己族人,他們心里肯定有異議,有怨氣。但作為魏倩立場,憑什么啊,她那么艱難的維護科舉制,功臣們子女長大了,使勁拖她后腿,希望掀了科舉,因為功臣們子女不行,他們競爭不過那些寒窗苦讀的學子。

    于是魏倩只有加上封妻蔭子,最開始公正無私,那么退一小步旁人也會覺得不容易,是占大便宜了。

    這個時候她循私到自己宗族頭上,那公正蕩然無存,前面的承諾仿佛就成了笑話。這個世界,什么都可以重塑,唯信義不可重塑,一但失信于天下,把人的三觀毀了,那么朝堂就不是這么講理講信了。

    看看后世就知道了,自魏晉之后,什么陰謀玩什么,天地英雄氣散了,就難找回來,有了人心隔肚皮,江湖險惡。

    魏倩看著魏母,“母親,我已仁至義盡,如果父親不分家,我自個從魏家分出去。”

    魏母急了,“你這說的什么話,你一個未嫁的女兒,怎能分出去,再說也沒說不分,大家都撕破臉了,干嘛還摻和。行了,你也別說氣話,母親過兩天回大梁,與他們徹底分家,不圖他們魏氏宗族的一分。”

    “再說,他們還有什么啊,魏國都亡了,還自詡王族,自詡嫡系,你小時候他們還敢嘲諷信陵君之后已不能稱公室之后。誰稀罕啊,廟小妖風大,他們沒像其他六國王室公室被洗劫一空,那都是沾信陵君與你的光,你也別氣了,阿母回大梁就分。”

    魏倩臉色才好起來,“這就對了,母親,時代變了,什么王室公室,當他們看不上的泥腿子成為了帝國主宰的時候,這個世界就沒有他們說話的份了。”

    漢初階級翻天覆地的變,那些人不習慣,還做著往日的春秋大夢她理解,她也沒不讓他們做,秦的妖言令未廢。

    但到了漢初,妖言令就純粹是拒絕迷信人殉的妖言惑眾,劉邦是個不信邪的,天命迷信這種東西,只是為了達成他當皇帝的理想,給他的野心套一個天命貴人的殼。

    但其實他別說迷信,他連中醫都不信,都快死了喝什么藥,拿走拿走。

    張蒼能活那么久,純粹是他的長壽基因,活到104歲,如果靠外物能長壽,比如人乳,那么最長壽的肯定是皇帝顯貴,很明顯他們活過六十就是其中很長壽的了。

    后世造謠罷了,謠言并不是女子才會被傳,行事讓人不理解的男人被傳也是很正常的,張蒼如果人品真那么差,一百多個妻妾都把人當工具人使,他不被人弄死是長了三頭六臂?

    不要說漢初這種壯婦風氣,就是大明嘉靖一個皇帝差點被宮女勒死,人都是有尊嚴脾氣的,更別說妻妾這種近身的人。

    慈禧都知道罰了一個宮女一巴掌,就得調離自己身邊,人都是有脾氣,有報復心,有陰暗面的。

    妖言令的好處就在此,不然這時代農人傻,很容易被邪教鉆了空子,自焚以升天什么的,人殉可以如何之類的。

    魏母嘆了一口氣,又想到錢莊的事,“你說的錢莊如今錢庫的錢都堆不下了,貸款遠的不敢貸,近的需求沒多少,倒是很多其他地方的,非要來大梁錢莊存。我都上重兵把手,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算了算,我們虧著走的,貸出去的利息根本就回不了本,都不夠開工資的。”

    魏倩覺得也是時候了,如今時局穩了,“母親,現在全國鋪開吧。”

    魏母聞言,她抬眼看著女兒,緩緩道,“你可想清楚了?這鋪開不是兒戲。”

    “全國銀錢匯于一處,到時候出了批漏,不行不行,我想想就害怕。”

    魏倩扶著她的肩,“母親,你可以的,你要相信自己,你可以做到。”

    “那怎么鋪?”

    魏倩想了想,她腦子轉的快,“咱們這樣,在大梁、長安、咸陽等地設總號,各配精銳護衛,金庫按“三進三鎖”規制建造。”

    “然后每州治所設分號,與當地官倉比鄰而建,借官府威勢震懾宵小。縣鎮等地委托信譽良好的大商號代辦存取,錢莊每月派賬房巡檢。”

    她向旁邊踱了幾步,“這般分級設點,網狀布局,除了諸侯王地盤,都可以建。我們錢莊存兌憑證分存根、對牌、飛票三部分,需三證合一才能支取。所有票據用特制桑皮紙,浸醋可見大梁暗紋。”

    “再設黑名單制,各分號每日快馬通報可疑賬戶,曾有欺詐者永不得開戶。”

    魏倩想了想,不能讓錢莊脫離政治存在,這樣太危險了,她可以以此與軍隊深刻綁定,把她的勢深扎入這片土地。

    “咱們與軍隊合作,在西北三鎮試行軍餉錢莊代發。士兵憑特制腰牌,腰牌上有編號,可在任何分號支取,錢莊收取1%匯水。”

    “外地貸款要鋪戶互保,要求五戶聯保才可貸款。讓墨家開發傳信系統——各地分號每日用傳遞主要商戶交易清單,三日一次用驛站匯總至總號。”

    “還有培訓人員,往年學徒學的《九章算術》,我寫的會計學外,這一批人可以投入,咱們再訓練仆從組成稽查隊,定期突擊檢查各分號庫銀。采用四柱清冊法(舊管、新收、開除、實在),賬本用靛青染料書寫防篡改。”

    “訓練仆從就招身體有疾的,以聾啞人優先,天下殘疾人有了可用武之地,他們定會保住飯碗。再設孤兒院,讓那些因為缺陷被遺棄的孩子,或女嬰,都有活下來的地方。”

    魏倩想了想,先這樣吧,等錢莊穩定,五年之后,她設養廉銀,讓官員強制性存30%,然后給予利息,他們退休或養老的時候,可以用,中間有危急事,打個報告也可以全取出來,這樣他們在貪污犯事時也會謹慎,不要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

    但這都是后面的事,如今剛開始,先這么辦。魏母聽著頭暈,“你等等,你這樣說我肯定是記不住,這樣,你寫給我,每一樣都寫細一點,怎么個章程,我按章程辦事,你這也太考驗母親的腦力了。”

    魏倩應道,“好好好,晚上我就擬出來。”

    魏母想了想,“你這樣投資就太大了,那收益呢?這個怎么算?我們會血本無歸的呀。”

    魏倩點點頭,古代的錢莊不能按現代的銀行算,錢莊可沒有系統,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所以存錢是必須交錢的,就像托管一樣,這樣讓很多商戶省了很多事。

    “這樣,我們前期定個標準,收保管費,3厘,聊勝于無,就當錢莊運行,這樣也能讓錢莊松快一點,沒有那么多錢進賬。”

    “我們主要是放貸,糧商秋收貸款,可以抵押當年新糧,利息2分。商隊貸,需聯保與抵押,利息1分8厘。工廠織造貸,由當地衙門作保,或以物抵押,利息1分2厘。”

    “這樣前期投資大,但后期方便大家,而且這樣一來,如果順利,我就卡住了帝國經濟命脈,擁有了絕對的話語權。”

    她拉攏韓信,就無人敢動她。等她老了,要退下來,她直接將這些上交國庫,本來就與官僚系統軍隊深綁定的東西,流于私人手上,沒有那個皇帝可以忍,她到時候直接上交,免得她死后魏家被那劉小豬清算。但她活著的時候,就可以是一言堂。

    魏母憂心忡忡,“這樣是不是太囂張了?”

    魏倩咳了咳,“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魏母想了想女兒的能耐,咬牙認了,“成,那你寫出章程來,寫精細一點,不然哪個環節出了錯,母親可不擔責。”

    魏倩聽她答應下來了,忙道,“好好好,我這些日子就給你搞定。”

    魏倩想了想,這要是做成了,權傾朝野一世,老了又還政于帝,沒有引起動蕩,死后保全家族,她簡直是達成權臣最高境界,功成身退。

    果然,她就說大漢朝未來只有她一個人可以呼風喚雨,現在不行,現在還有兩,呂后勢力大著呢。

    而且照這樣的情形,呂后絕對不會立幼子,那江山與送給她有什么區別?她老了定會拿個壯年皇子按上去惡心她。

    唉,那也沒辦法,她也不想卑微謹慎示弱,就這樣吧,她能把控一切的時候,就不會慌。到老了該退休退休,她總不能老了用老骨頭去碰瓷。

    現在這些人,就給她受著,而且糧食很重要,肉類也很重要,她未來需要與匃奴打一場立威之戰,打到他們心服,然后打開貿易通道,草原的牛羊,外邦的物資物種,如今貧瘠的漢地很是需要。

    從來沒有什么祖宗嚴選的地方,這些地方都是一代代改良過來的,歷史上光黃河有明確記載的大改道,就有六次,更別說密密麻麻的小水利工程。

    她集中力量是為了干大事,她在朝中與這些功臣們扯皮,不就是因為想做實事?不然她不直接躺了,她躺在功臣薄上,也沒有一個人敢說一個字。

    葉卡捷琳娜二世在她與伏爾泰的書信里說,“如果我能夠活到200歲,整個歐洲都將匍匐在俄羅斯腳下。”

    魏倩覺得,在這個時空,她不需要活到兩百歲,她也能讓東亞大陸匍匐在大漢的腳下,青史將為她書寫這一切。

    第128章 還有驚喜?不愧是你!……

    開春之后,她咸陽的大劇院也建好了,巨子讓她去看,同意了就交接了。

    她邀韓信一起前往,反正他宅在府里也無事,不如陪她走走。渭水河畔的咸陽大劇院終于落成。魏倩帶著他踏著新鋪的青石板路走近,遠遠便見這座三層樓閣巍然矗立,黑瓦朱欄,飛檐如翼,檐角懸著的風鈴隨風輕響,隱約可聞。

    巨子早已候在外面,見她來了,抬手一引,“相國且看,這劇院可還滿意?”

    魏倩點點頭,墨家在她這個無理的甲方鞭策下,真是越來越牛了,她一如既往地挑剔,“看著外面還不錯,不知里面如何?”

    巨子哈哈大笑,墨家也很得意,做出這樣的作品。人都是這樣,精益求精,如果能突破自己,都會非常高興。

    一時間巨子都忘了,當初懟魏倩,這是一座娛樂之城,讓人喪志失意。他高興的帶人往里走,“魏相,君侯,且隨我來。”

    巨子走在前面,他的腳尖踩踩這個地,“這整個的地基,深挖三丈,以夯土混合糯米灰漿夯實,再鋪青石板,以達到防潮抗震的效果。”

    魏倩點點頭,聽著還行,“這主梁與柱呢?”

    “主梁我們用了三十六根柏木巨柱,外裹防火泥漿,柱身暗刻防蟲咒紋,這是墨家秘方,不細說。”說罷他們都相視哈哈大笑,巨子指著樓的瓦片,“上面都是雙層黑瓦,中空夾竹篾,冬暖夏涼,雨落無聲。”

    魏倩連連點頭,這確實已經是盡到全力了,主體細節都不錯。

    他們來到劇院里頭,巨子指給他們看,“這看臺依相國的意見分三層,底層石板座,這是給平民的,價錢可以低。這二層木榻雅座,可以讓富商豪紳坐,價格與三層一樣貴。第三層是紗簾包廂,權宦貴胄專屬,更為奢華一些。”

    這個年代,商人都沒有穿絲綢的權利,他們有錢沒有地方花,劇院如果給他們雅座,再貴他們也會買單的,不過是與貴胄的一個價而已,這是小事。

    魏倩覺得巨子開始變通了,這不是辦得挺好,果然人是需要進步的,

    為進步舍棄一些烏托邦的幻想,是求存。

    巨子給他們量了量階梯坡度,“這個座位每階高六寸,寬一尺二,確保后排視線無阻。魏相再看這通風設計,我們在墻內暗藏陶制風管,借渭水涼風調節廳內氣溫。”他說著有些得意,“天氣再熱也不會影響里邊。”

    這個就很牛逼了,這是什么天然空調,魏倩很給面子的吹彩虹屁,“巨子實乃大才也,這都能面面俱到。”

    巨子哈哈大笑,覺得魏相甚少見識,這算什么,他還有大招沒放出來呢。

    “魏相來看看這舞臺機關,這可是我們墨家巧技的巔峰,再沒有更出彩的了。”

    魏倩很給面子的當了捧哏,“哦?愿聞其詳?”

    “魏相看這中央舞臺,這里頭有一個升降臺,以絞盤齒輪驅動,可沉入地下三丈,升起時能換景,比如從宮殿變戰場。里頭有旋轉盤,舞臺底部嵌軌道,八名壯漢推動暗杠,可緩緩轉動,如演仙樂或需要時能現“仙宮飄旋”之效。”

    巨子越說越得意,小樣,還不迷死你。

    魏倩已經為他鼓掌,很好,她這個挑剔的甲方,也挑剔不下去了。

    “很好,我看巨子意猶未盡,想必還有更多驚喜,不知可否一一道來?”

    巨子喝了口弟子倒過來的水,他聲音都高了起來,指著這天花板,“這上面的細節很是考究,相國說劇院每日的劇種不一樣,那自然要兼顧雅俗。于是我就在照明系統費了心思,這白日,穹頂可開琉璃天窗,陽光透入如碎金鋪地。”

    他說著有弟子打開了天窗,如碎金般的陽光,就灑在魏倩身上,仿佛回到了舊時光,如夢如幻。

    他笑著眉目間有些得意,“到了夜晚,更是美不勝收,穹頂可懸三百盞羊角燈,有機關點燃,易更換,燈油摻松脂,無煙耐燃。”

    “我們還做了雨雪模擬機關,舞臺頂棚暗藏竹制導水管,引渭水細流,可控雨勢大小;雪景則以白砂代雪,燈光映照下瑩瑩如真。”

    他說著張開了手臂,沉寂在里頭,弟子們給他配音效,這個可他裝到了。“還有舞臺的風雷之聲,我讓弟子在后臺設牛皮風箱與青銅薄片,搖動即生雷音,鐵器刃刀隨風碰撞,恰似金戈鐵馬之響。”

    魏倩目瞪口呆,是她輸了,她的想象力居然輸給了兩千年前的理科生,不愧是你,巨子,她為她曾經的桀驁不馴道歉,果然你祖宗還是你祖宗,不愧是熱愛科學的墨家,這個機關她是服氣的。

    “魏相,最美妙的是聲音設計。”

    “哦?”還有驚喜?

    臣子踩了踩地下,“這下面用了陶甕共鳴,觀眾席下埋百口大甕,使說書人的低語也能傳至最后一排。還有這屏風反射,舞臺兩側立可調角度的漆木屏風,確保琴瑟之音不散。如此這般,就是墨家打造的劇院舞臺。”

    魏倩為她鼓掌,很好,以后多為難墨家一下,可以讓他們更快的進步。她都是為了科學的進步呀!

    “巨子實在大才,墨家讓我刮目相看。”

    巨子還為她指,“還有先前魏相說的安全設計,我們弄了逃生暗道,舞臺下藏三條地道,直通劇院外樹林,遇火險時可速撤。還有防火措施,梁柱涂阻燃藥泥,后臺備十口大缸,常年蓄水。如何?”

    她豎起大拇指,“高,實在是高,那我不知該如何夸贊巨子。”

    他開始了謙虛的凡爾賽,大笑著說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最后他們逛完了里面,在外面的市井配套看了看,劇院外圍已自發形成街市。茶肆支起青布棚,賣杏仁茶與胡麻餅。書販擺攤租話本,一文錢可讀半日,甚至還有代寫情詩代寫書信的貧寒學子,專賺公子女郎的賞錢。

    魏倩繞場一周,指尖撫過欄桿上防磕碰的圓角,忽然笑道,“巨子連孩童亂跑會撞頭都想到了?”

    巨子傲嬌得輕哼一聲,“墨家之術,本就該利民。”雖不贊同享樂,但既接了這活計,便要做到極致。

    夕陽西下時,劇院內點亮燈火。琉璃光影透過雕花窗欞,在渭水河面投下斑斕碎影,恍如天上宮闕落人間。遠處已有百姓探頭張望,竊竊私語著何時開演。

    魏相滿意頷首,“三日后首演《趙氏孤兒》,讓天下人開開眼界。細君。”

    柳細君應聲,“在,”

    “報紙報導了三月,票被搶完了嗎?”

    “搶完了,但許多人沒有,都來問。”

    魏倩笑道,“無妨,他們以后慢慢搶就是,讓微之一定要排練好,第一場不可辜負這舞臺。”

    “諾。”

    “去罷。”

    魏倩看向跟在旁邊的韓信,又看向巨子,“首演的時候我邀君侯一同觀看,巨子建得如此好,得一同來看看舞臺效果。”

    “魏相相邀,豈有不遵之理,魏相便在那最好的位子,看一看。”

    “好,就這么說定了。”

    回程的路上,韓信終于說了話,他其實在被貶淮陰侯之后,變得很是內向,后人稱之為怨婦信階段,與相熟的人才打起精神氣。

    “魏相這座大劇院,所耗資花費不小啊。”

    魏倩不以為然,“總得先有投資才有回報,巨子能做出這樣的效果,也是我沒有想到的,真是厲害。”

    “是啊,這天下能人異士何其多矣,年少時總是太過桀驁。”

    魏倩哈哈大笑,“將軍是在說自己嗎?”

    “嗯。”

    “將軍在戰場上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我還記得,在趙國的時候,將軍說起戰事來,也是如此眉目灼灼,口若懸河。每個人在自己熟悉的領域,都是天之驕子。”

    他有些高興,“是嗎?”

    “嗯,三日后要陪我一同去看看,這個舞臺,定會讓所有人都驚喜的。”

    “魏相相邀,我豈有不去之理。”

    她看著這樣的韓信,也很是高興,他年少而立下不世之功,卻一波三折,只因為情商不足,磕磕碰碰。

    “將軍,這就是天下太平的意義,人們不再需要驚慌與逃亡,他們可以看戲,可以聽曲,勞作可以溫飽,努力可以改變自身。這一切,是你帶給他們的,太平本是將軍定。”

    不許將軍見太平,而今韓信見到了太平。

    韓信微微一愣,“我?”

    “對,你滅代破趙降燕攻齊圍楚,讓大漢以最快的速度平定天下,建起大漢的地基,從此天下歸一。將來你百年之后,百姓會歌頌你,史書會贊美你,不要為了一些他人的慫恿之詞,毀了自身的根基。”

    韓信聽了有些沉默,過了一會兒,他笑了笑,“魏相看待問題,總是浩浩蕩蕩的,韓信受教矣。這天下已太平,難道就不需要將軍了嗎?”

    “需要,”魏倩看著他,“只有絕對的武力,才能守住這樣的太平,滿朝上下,只有將軍可以,匃奴與雜胡,鷹視狼顧垂涎中原,我們以后就要將他們打回去,只有戰爭,才能讓他們長記性,才不敢輕視漢土。”

    韓信聽了眉眼中的意氣再藏不住,“魏相放心,就他們那種野蠻打法,我對付他們,實在是殺雞用牛刀,贏了也不值一提。”

    魏倩笑著看他,聲音都帶了些高昂意,“贏了怎么會不值一提呢?如果將軍贏了,青史會大書特書,這比滅國之功更拿得出手,這是驅逐胡虜,平定邊患!”

    畢竟匈奴經常犯邊,搶奪邊民,讓他們變成奴隸,讓邊境防不勝防,苦不堪言。

    邊境也是大漢的地方,寸土不讓,這是原則問題,犯邊,傷的是大漢威嚴。

    第129章 劇院首演韓信就得開發戰場以外的興趣……

    春日的晨光透過窗臺灑進內室,魏倩坐在檀木妝臺前,身后的侍女青黛正執玉梳,細細為她篦發。

    魏母走的時候,又把她身邊的侍女,都調走了,她身邊的侍女,各個心靈手巧,在她身邊基本都耳濡目染識文斷字,還精通算術,還有手藝。

    魏母覺得用來照顧人,實在是大材小用,她又調走了,如今辦這

    么大的事,她有她的用處。

    于是給她梳妝的,變成了青黛,給她留了一個貼身侍女,阿芷,西筠當著長安丞相府與魏府的管家,管著大大小小的瑣事。

    “今日去咸陽看劇場首演,相國想梳什么髻?”青黛輕聲問道。

    魏倩輕點妝匣,看著銅鏡里的自己,眸光微轉,“嗯,我想想,既要端莊,又不能太拘束,咱們就梳個驚鴻髻吧,綴幾支金絲步搖,走動時要有好看。”

    “諾!”

    凈面后先以花露潤面,再薄敷珍珠粉,使肌膚瑩潤如玉。青黛為她用瑯嬛閣做的螺子黛勾遠山眉,胭脂輕染櫻唇,不濃不淡,恰似春曉之色。

    青絲挽成驚鴻髻,髻心斜插一支累絲金鳳銜珠簪,鳳口垂下的東珠隨動作輕晃。兩側各簪藍色點翠蝴蝶釵,蝶翼薄如蟬翼,顫巍巍似要飛走。額前貼一枚花鈿,形如初綻的芍藥。

    魏倩看了覺得不錯,青黛也是好手藝,妝發不濃不艷,卻自有一股矜貴氣度。

    她上穿雪青色云紋羅衫,下穿月白百迭裙,裙裾層層疊疊如花瓣舒展,行走時似踏云而行,外搭一襲天水碧的廣袖外袍,衣擺繡著暗紋,腰間綴白玉禁步,行動時環佩輕響,清越動人。

    魏倩拿過妝盒里一對明月珰戴于耳上,美玉雕成,瑩潤生輝。她抬手時腕間細鐲輕響,青黛捧來手鏡,給她照出后背的模樣,魏倩側首端詳,點了點頭,“不錯,賞。”

    青黛笑著道謝,狂吹彩虹屁,“謝相國!這鏡何其有幸,映出相國傾城色。”

    魏倩按著她額頭一抵,“我看啊,不是相國傾城色,是你小財迷。”

    魏倩有錢,平日里手就很松,金葉子或珍珠小賞賜開心就發,她的侍女們被魏母調走辦事時,一個個可傷心了。

    阿芷走了進來,“相國,君侯已到了府門口,說是來接相國。”

    魏倩在戴玉石項鏈,“你把他請進來,將早食擺出來,我一會就來,讓他一起吃了早食再去,去咸陽也遠,怎能空腹。”

    “諾。”

    阿芷領命退下,魏倩指尖輕撫頸間玉墜,溫潤的觸感讓她微微勾唇。青黛見狀,麻利地取來一件繡鶴的披風,輕聲道,“如今還在倒春寒,晨間風涼,相國出門加件外裳吧。”

    “不必,我還不冷,帶上就好,冷了我自會披上,走,去廳房。”

    她們到時韓信已經到了,魏倩只見韓信立在廊下,一襲墨藍錦袍,腰間玉帶綴著佩玉,整個人銳利又內斂。他目光在魏倩耳畔的明月珰上停留一瞬,又迅速移開,唇角卻微微揚起。

    魏倩看著他,揚眉道,“君侯今日來得早,”她抬手示意侍女擺膳,“既來了,便一同用些早食再走。”

    青瓷碗里盛著新熬的粟米粥,點綴著枸杞與蓮子。桌上一碟金黃油亮的胡麻餅,還冒著熱氣。還有幾樣小菜,醋芹、醬瓜、腌梅子,爽口開胃。

    韓信執筷,同樣是侯,為什么他覺得魏倩比他精致太多?不過他不是喜富貴的人,開始沒話找話,“魏相這劇院首演,排的是《趙氏孤兒》?”

    “嗯。”魏倩夾了一筷子醋芹,“君侯可聽過這話本故事?”

    這是時人小說家改編的話本,場景,語言,神態編寫的很到位。

    “略知一二。”韓信抬眼,“不過韓某好奇的是,魏相為何選這出戲?”

    魏倩慢條斯理地攪著粥,唇角微勾,“忠義復仇,大快人心,百姓愛看。”

    復仇爽文里又夾著恩怨情仇,挺好的,人這一輩子,不能太順,會無樂趣,不能過于虐,會失了平衡心態。魏倩還是比較喜歡糾葛紛爭的情事,給她天天傷腦細胞的工作來點刺激,否則她會失了打扮的樂趣。她以前讀書的時候也很喜歡看狗血虐悲來著。

    有些女孩認定一個人就是一個人了,少了激情,也沒了打扮自己點燃荷爾蒙的欲望,很明顯她不是,畢竟當年劉邦哄她造反時,第一句就是與她說,美男子,日后想娶幾個娶幾個。

    可惜她一個也不想娶,她實不想與人綁死,與人談情說愛沒問題,綁死成為她丈夫就算了,她不需要這種關系。

    韓信坐進了她的馬車,一路前往咸陽,正值春好,草木都發了嫩芽。韓信側目看她,日光透過紗簾,在她精致的側顏上投下淡淡光影。他笑著與她言,“魏相為這劇院費盡心思,今日必能名動天下。”

    魏倩轉眸,與他四目相對,笑意更深,“那便借君侯吉言了。”

    車外,春光明媚,咸陽城的輪廓已隱約可見。而今日的大劇院,注定將成為天下人矚目的焦點。

    咸陽大劇院燈火通明。

    未至酉時,劇院外已是人潮涌動,持票者驗過木符,依次入場。無票者圍聚在街邊茶肆,翹首以盼,只盼能隔墻聽到絲竹之聲。商販趁機兜售果脯、蜜餞,更有伶俐的小童叫賣手抄劇情梗概,三文錢一份,轉眼搶空。

    魏倩與韓信、巨子同坐二樓中央的紗簾包廂。案幾上擺著新摘的枇杷、冰鎮的葡萄酒,以及劇院特制的酥皮點心。透過輕紗,舞臺全景一覽無余。

    她這一天一直在后臺待著,給那些演員們打氣,畢竟是表演,不是他們熟悉的歌舞,表演以演為主,有歌舞,但不多。

    不過他們已經排練無數遍了,男女演員都有,但由于男演員少,戲少不必說臺詞的,用女子代替。

    鼓聲驟起,帷幕拉開。

    舞臺上,晉國大殿以朱漆梁柱、青銅鼎器布景,百官分列兩側。燈光忽暗,唯留一束冷光聚焦于奸臣屠岸賈。

    舞臺的聲效開始展露,低沉的雷音自穹頂滾過,青銅薄片震顫,如刀劍出鞘。

    舞臺機關極為配合,屠岸賈揮袖間,舞臺地板突然裂開,露出血池,實際是紅綢翻涌,象征趙氏滿門被誅。

    下面的觀眾不知道啊,他們哪見過這陣仗,反應很大,底層座席的百姓驚呼出聲,有人甚至嚇得站起來,被人拽下來坐好,擋什么道啊,正精彩呢!

    程嬰懷抱嬰兒,夜行于風雪中。

    而雪景就由潔白細砂自頂棚簌簌灑落,琉璃燈折射出凜冽寒光。

    風聲起,后臺風箱鼓動,紗幕起伏如暴雪肆虐。舞臺旋轉,程嬰身影漸隱,場景切換至公孫杵臼的草屋,茅草頂竟是真的干草鋪就。

    非常講究細節,其實用細鹽更好,但這樣太浪費了,漢初百姓才吃上鹽多久啊,他們要是知道不噴才怪。

    巨子仔細看了他們對他機關的用法,“這草屋……是用了活榫?拆裝倒方便。”

    魏相輕笑,“巨子好眼力。”

    到第三幕時,二十年后,趙氏孤兒率兵殺回。

    舞臺也應景出了火攻特效,舞臺兩側暗槽噴出松香粉,遇火即燃,剎那烈焰沖天,實則可控范圍極小。

    屠岸賈敗退時,無實物表演衣袂沾水用舞蹈表演狼狽,魏倩沒想到他們幾個月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最后終局,孤兒一劍刺出,屠岸賈墜入血池,紅綢翻滾如浪,鼓聲戛然而止。

    全場靜默很久,演員一起謝幕時對這場景面面相覷,有的當場就流了淚,但觀眾們反應過來,繼而爆發出震天喝彩。

    漢子們起身跺腳叫好,差點掀翻條凳。雅座的文人擊節贊嘆,“這景!這火光!比《左傳》原文更撼動人心!”

    巨子盯著仍在滴水的舞臺,終于嘆服,“墨家機關,被如此用,還相得益彰。”

    “巨子,文娛能讓人開懷,在苦悶歲月里,得一份開懷有何不可呢?”

    窗外,渭河月光灑下如碎銀。而咸陽城的夜,才剛剛開始。

    這年頭沒娛樂,所以劇院的自來水很多的,一時之間,詩賦躍于紙上,吹贊之詞讓看客爭相涌來。

    所有的視線都聚焦于咸陽,大劇院打響了第一戰,有人請魏倩換個風雅的名字,被魏倩拒絕了,簡單粗暴才是最好記的。

    咸陽大劇院,把地名做什么的交待的多清楚,魏倩覺得挺好的。

    韓信很喜歡這個演出,他仿佛回到少年熱枕

    時期,回長安的路上,拉著魏倩高興的說著臺上的劇情,魏倩笑著聽著,還與他接一二話,他們說得很是高興。

    年輕人就是喜歡新事物,韓信就得開發戰場以外的興趣,不然他哪天造反別人都不知道緣由。

    魏倩回府上與韓信告別,把披風取了,青黛在她坐下來就把發髻給她取了,平日里是不會這么繁瑣的,一般是中分松松垮垮往后一綁就好了。

    魏倩收到了沈寂的書信,她與陳適已在打馬而來的路上了。蜀地巴地如今雖然好了一點,但對比其他地方,還是貧困交加的。很多官員是拒絕去那里的,一般都是被貶過去,不然那窮山僻壤,讓劉邦去做王他都恨得第二年就造反了。

    根本呆不了,而他倆居然在那十來年,還一點點治理得可以住人的樣子,他們離開的時候,巴蜀百姓極為不舍,他們帶來了安定,抹去了赤貧。

    但他倆來了,朝上眼觀鼻鼻觀心,一臉當場告老還鄉都不肯去的樣子。所以只能派新人去巴蜀,一句話怎么說來著,新人都是怪物,相信他們的實力。

    第130章 沈寂歸朝那可是摯愛親朋,得加錢……

    晨霧未散時,一騎快馬已踏過灞橋。

    馬背上的女子未著官袍,只一襲靛青勁裝,腰間懸著青玉印,發髻高束,不飾珠翠,唯耳畔一對珍珠耳珰隨馬背起伏輕晃。她眉眼大氣,三十余歲的年紀,眼角已有風霜細紋,卻掩不住那股銳氣——像是淬過火的劍,沉靜而鋒利。

    長安城門剛開,守城士卒見來人手持大司農印信,慌忙行禮。她卻未停,馬蹄踏過大街,驚起一群早起的麻雀。

    “那是誰?很是囂張啊,”街邊賣胡餅的小販揉著眼睛問。

    “蜀郡太守沈寂,”旁邊的老儒生捋須,“墨家出身,魏相一手提拔的能吏。如今回京任大司農,掌天下錢糧。”

    “聽著有些厲害。”

    “當然厲害了,她可是老巨子的關門弟子,最開始去魏相身邊的人,去年春河洛分流,就是她給的圖紙細節,賣你的餅吧,如今朝堂是神仙打架。”

    沈寂并非生來就姓沈。

    她本名阿丑,生于膠東漁村,七歲時海寇屠村,她被藏在腌菜缸里逃過一劫。流浪至曲阜時,因在雪地中默寫出《墨子尚賢》篇,被墨家老巨子收為關門弟子。

    是如今巨子的師妹。

    她與陳適在那千名墨家弟子里,很是出類拔萃,被魏相直接拔完長史,那個時候一般她看到什么能耐的人,都會分享給蕭何,畢竟當時的蕭何是真的一人奶全軍,忙著呢。

    但這兩人魏倩留在了相府,當了自己的親信,他們也不嫌蜀地與巴地貧困,一去十余載,不抱怨一聲,倒是功績屢屢傳來。

    沈寂赴蜀第一年,就重繪李冰舊圖續建,以墨家機關術改良魚嘴分水堤,旱時引七分水入內江,澇時倒泄外江。

    沈寂回長安先來了魏府,魏倩大早上看見她,蜀地風水養人,她除了眼角細紋暴露了年齡,其他與十年前別無二樣。

    “沈大人英姿不減當年。”

    晨光透過樹影斑駁地落在她臉上。她望著階下風塵仆仆的沈寂,忽然笑出了聲,“怎么,蜀地的太陽沒把你曬黑?”

    沈寂解下佩劍扔給侍從,三步并作兩步踏上臺階。她身上還帶著渭水邊的晨露氣息,聞言挑眉,“相國是盼著我變成燒火棍回來?”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青城山的雪芽,身無余財,特地挑最好的來贈魏相。”

    魏倩接過茶包,指尖觸到對方掌心的繭子,那是常年執筆繪圖又握劍留下的痕跡。

    “沈大人有這份心就好,快進房休息。”

    沈寂很不客氣,她窮得很是光棍,“原本就是準備在魏相這里住著,長安的房價已經不是我能買得起的了。”

    “你堂堂大司農,朝堂還是會給你留地方住的,放心吧。”

    “那就好,不然我只能在魏相府里打地鋪了。”

    魏倩哈哈大笑,看這十年未見的老友,“放心吧,你就算在這里住,也是不必打地鋪的,一個院子,本相還是有的。陳適呢?”

    沈寂想了想,“他要帶來的行李太多了,我就干脆讓他幫我一起帶了,到時候蜀錦到了,再送來相府,我自個快馬來了,他拖家帶口,哪像我啊,常年就一人。”

    “那怎么不找個知心人?”

    沈寂露出牙疼的表情,“別說了,蜀地那地方,好看的美男子,總感覺吧,他們不對勁,實在沒感覺,畢竟我是個北方人,審美還是有差異的。”

    魏倩點頭,沈寂屬于青島那邊的,南北差異確實有點大,而且,蜀地gay得一脈相傳從古到今,確實很難。

    “今晚好好給沈大人來個接風宴,吃頓好的,十年未見,一看就瘦了。”

    ——

    曹參的中立過于中立,那是半點閑事都不摻和,氣得呂后牙癢癢,然后就讓他當太尉,把陳平調左相的位子上。

    陳平本來擺爛擺得好好的,一下子突然被人拽起來的感覺,陳平這個人,其實比較懶,但他對于一點比較熱衷,那就是搞事。

    他覺得去年光看戲了,眼睜睜看見呂后壓倒魏相,如今又看見魏相發力,東風又壓倒西風。

    這么熱鬧,怎么能沒有他呢?

    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跟韓信有舊怨,眾所皆知他每次給劉邦下的耳藥都是,韓信必須弄死。

    結果現在韓信沒死,還有復起的可能,居然還與魏相勾搭上了,這能忍嗎?這不能。

    于是下一次朝會,魏倩看著身旁的左相變成了陳平,她抽了抽嘴角,算了,陳公半老,風韻猶存,坐旁邊也挺養眼的。

    她拉攏韓信就注定與這貨對上了,不對上陳平也不會幫她,所以無妨。

    朝會之上,魏倩立于文官之首,陳平雖已年近五旬,卻仍風度翩翩,寬袍大袖間自帶一股慵懶貴氣。他慢悠悠地整理著袖口,偏頭對魏倩笑道,“魏相今日氣色甚佳,可是昨夜睡得安穩?”

    魏倩唇角微揚,不動聲色地回敬,“托陳公的福,睡得極好——畢竟,有些人不在朝堂上蹦跶,本相自然清靜。”

    陳平笑意更深,“那可真是遺憾,我都到身旁了,魏相怕是要睡不好了。”

    “呵。”

    兩人對視一瞬,眼底皆是一片刀光劍影。

    果然,廷議剛開,陳平便率先發難。

    “太后陛下,”他執笏出列,聲音溫潤如玉,“臣聞魏相近日整頓軍紀,頗有成效。然……”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向魏倩,“臣以為,魏相既掌五校,又兼領北軍,恐權柄過重,宜分其職,以安朝綱。”

    此言一出,滿堂寂靜。

    魏倩神色未變,只是指節微微收緊。該死的老狐貍,她輕笑一聲,不慌不忙地出列,“陳公此言差矣。臣乃奉先帝之命,何來權柄過重之說?莫非陳公以為,先帝用人不當?”

    陳平搖頭嘆息,“魏相誤會了,臣只是憂心國事。畢竟……”他目光掃過魏倩,“如今魏相握的東西,實在過多了不是?怎能讓我等心服呢?是否有欺主之嫌?”

    陳平出來就放大招,但此時的魏倩黨羽正需要羽翼,而太后那邊樊噲重病,難活矣。她不介意放權,“既如此,以功勞論,以能力論,臣也愿意放權,北軍由韓將軍掌管,不是正好?”

    “好了——”上面的呂后發話,“魏相領先帝之命,怎能將兵權許以他人,這事就到此為止,勿要再談。”

    給韓信,那誰可以拿回來?這不是搞事情嗎?韓信功高震主,昔日有謀反之嫌,事還沒算呢。

    兵在魏倩那,是帝國權柄的擺設,魏倩能用的,最多就是長安的五校,她軍中的親信還沒有來得及放進去呢。

    韓信就不一樣了,兵權在他那里,這誰睡得著覺?這最根本的原因,是魏倩是一個有理智的好人,韓信常人不能理解他,就會有恐懼心理。

    陳平是有點惡心人了,他并不像劉盈那般好糊弄,也不像呂后那般怕逼急了她,與她拉扯。他上來以同事的名義掀桌,無視她托孤重臣,將她的身份扯到了跟他一樣的位置,丞相,說她的權柄過重。

    最生氣的事她還不能反駁,因為她就是丞相,名義上的臣子,可不是君王。

    不過如今她并不怕分權,現在的朝堂,韓信還立在這,如果非要她分兵權,她直接給韓信,也是一樣的,但是上面的人可能就睡不著覺了。

    待這場交鋒定下,沈寂執笏出列,聲冷如霜,“臣沈寂,有本要奏。”

    呂后微微抬眼,“講。”

    沈寂從袖中取出一封奏折,雙手呈上,“臣自領大司農,奉旨核查各郡鹽鐵稅賦,發現陳平陳相國——”她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向陳平,“私受吳國鹽商賄賂,黃金五百兩,明珠十斛,更借其弟陳安之名,侵占關中良田

    千頃。”

    朝堂霎時嘩然,他們就說,陳平這小子富得不同尋常!

    陳平面色不改,反而輕笑一聲,“沈大人此言差矣,這些田產皆是先帝賞賜,何來侵占之說?至于鹽商賄賂……”他慢悠悠地從懷中掏出一份帛書,“這是他們的親筆證詞,證明那些黃金實為賑災捐款,本相代為轉交國庫。”

    沈寂冷笑,“是嗎?那為何這批‘捐款’至今未入賬冊?”

    陳平嘆息,“沈大人初任大司農,或許不知——這類款項需經三司核驗,流程未走完罷了。”

    這回合制的游戲,互相奈何不了對方。

    陳平的貪污,一直是擺在明面上的,但也是上面的人縱容,陳平又握著天下的黑料,不光是滿潮上下,他甚至連匈奴冒頓的黑料都有,所以沒人去惹他,誰沒點不能見人的事情?這多嚇人?

    古代的社死可就真的死了。

    沈寂不一樣,她光腳不怕穿鞋的,她身無余財,連個情人都沒有,她怕陳平個鬼。

    ——

    朝會之后,他們在丞相府開小會,南仲聽了覺得還好。

    他笑了笑,“丞相勿憂,陳平不過虛張聲勢罷了?”

    “嗯?”

    南仲看她,“相國今日可有傷分毫?”

    “那倒沒有。”

    南仲點點頭,“這就是了,你看其他人,一對上陳平,如果他真的發力,可謂是非死即傷。哪有全身而退的呢?”

    魏倩想了想陳平的受害者,范增,冒頓,韓信,還有以后的呂后。確實是出手最少非死即傷,呂家都被揚了。

    如果陳平真的想對上她,定會聯合朝臣,聯合所有的聯合的人,在她沒有準備的時候,圍困弄死她。

    而不是像今天這般,這跟提醒她軍中沒插親信有什么區別?魏倩笑了笑,“先生言是,我多慮了。”

    陳平出手很貴,呂后給他的,估計只能讓他做到嚇唬她一下,別的,不好意思,那是其他的價位。

    這得益于她爹,是陳平僅有的朋友了,不然還真不好說,嗯,爹到了關鍵時候,還是有用的。

    畢竟摯友親朋,價位還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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