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丁父的話,丁煥花安了心。
*
東京城有一相國寺,每月開放五次。等開放的日子一來,相國寺就成了個熱熱鬧鬧的大集。屆時可謂萬姓貿易,人濟濟一堂,車馬輻輳,熙熙攘攘。
今日正逢李燕庸休沐。
藺照雪和他來了正在開放的相國寺。
相國寺四周有四條巷子長街,繞過這四條長街,藺照雪和李燕庸就到了如今門庭若市的相國寺。
相國寺在山上,得進大三門才算進了這相國寺的集市。
大三門,也就是相國寺的山門。
進了這大三門,首先第一區,就是是帶著自家飛禽走獸來交易的。什么貓犬,那也是數不勝數:
像犬類,有著通身墨色的墨玉螭,還有順身白毛的霜花鷂,甚至有頭是黑的身是白的的驀空貴。
再是貓類。貓,在如今朝代不再專用于捕鼠,部分貓作為廣大民眾陪著的伴存在。
擬物的名,什么金被銀床、烏云蓋雪,再比如什么貍花、白老、雪姑……這都有。
最受喜愛的是獅貓,毛發長,生得美,那當然價格也會高得嚇人。
相傳秦檜的孫女丟了只獅貓,都出動整個臨安府幫著尋找。
往前一直走。
除了這小寵,還有各類“貓魚、貓窩、賣貓兒,改貓兒”的小攤子。
藺照雪性子外放,左瞧瞧右瞧瞧,時不時還拍拍李燕庸的肩膀。
藺照雪眼睛都直了:“我的甜蜜餞兒們!給娘子我好好親親!”
“李燕庸!!快快快,快過來,好有意思的小貓狗!!!”
藺照雪看他不說話,問:“你就沒個喜歡的?”
李燕庸:“不都一個樣?”
藺照雪困惑了,指著黑貓白貓:“一個樣?”
李燕庸木著一張死人臉:
“都有一個比人小的頭,和矮腳桌頭一樣的四只爪子。”
李燕庸很明顯不是個外放的性子,也不想多說話。
藺照雪說什么,也都只是點頭。
直到藺照雪隨口說了句:
“這么可愛,都讓人想養哈哈。”
一句戲言。
李燕庸才來了點情緒,皺眉打斷:
“不要。你養得活寵物嗎?”
藺照雪搭話的熱絡,就被這一句話給打斷了。
她曾經手里頭,確實養死過一只小鼠。
那日,是原本壓得特別死的籠子,不知道被誰打開了,導致那只鼠跑出籠子。
出了籠子后,用兩個大牙齒把李燕庸的整個博古架都啃出一個個小洞,這倒沒什么,可最主要的是李燕庸的書也都被啃了個干凈。
李燕庸本身便不是很喜歡她養寵,覺著沒有必要,書一被啃,他更是滿頭黑線。
鼠也被個下人不注意,給踩死了。
后面一查,是舅父干的,把籠子打開了。
藺照雪是個閨秀,鼠死那日,看到鼠扁扁的尸身,唇角發白,眼睛睜得大大的,還有血。
自此決定不再養寵。
今日,她本身也就沒想養貓狗。
被李燕庸直白一說,藺照雪的笑容有些僵硬。
她沒再說話,沒再嘰嘰喳喳。
而是獨自一個人,往大相國寺集會的更深處走去。
李燕庸看著她落寞的身影,并沒有說什么,抬腳跟了過去。
除卻大三門,便是第二第三道門。
這大三門后是飛禽走獸奇珍異寶,而第二三道門,便是這生活什物,不過藺照雪都沒什么興趣。
相國寺集會有不同區域。
藺照雪跨過這些門,便來到了大殿的左右回廊,這里都是尼姑在賣姑娘們的用具。
其中,不乏賣首飾的。
比如什么金球簪,花瓶簪,金臂釧,還有賣胭脂水粉牡丹花紋銅鏡的攤子。
藺照雪審美好。曾經可謂出宴會,便會被問簪子衣裳妝容形制的“領銜人”。
簪子衣裳她沒有特別喜歡的,但胭脂水粉倒是可以選一些,于是沉浸著挑了起來。
可一直沉默的李燕庸,卻莫名其妙上前,拿了一個奇葩鮮亮顏色的胭脂,遞到了藺照雪跟前。
藺照雪歪頭:“給我這個做什么?”
李燕庸的金口,難得心平氣和吐出兩個字:“好看。”
藺照雪看著胭脂足以閃瞎人眼的亮閃閃粉色,沉默了。
藺照雪覺著他就是故意的。
自然想到燈會那日,他給丁煥花選的胭脂。
加上今日被李燕庸戳到痛處,憋著火氣,原來敏感愛吃醋的脾氣,有點上來了:
“你為什么給丁煥花選襯她的紫色?給我就這么難搭配的亮粉色,是不是就隨便挑了一個搪塞?”
李燕庸并不會接受她莫名其妙的情緒,只睨她:
“我對她更熟悉,她用的紫色多,更適合。”
藺照雪一梗。
李燕庸沒再多言,只是把胭脂盒往她手里一放,兀自付了錢,便徑直往前走。
藺照雪覺著特別的心涼,氣得眼淚都要出來。
她就不應該問。
步伐停在原地不動了好久。
已經走遠的李燕庸,卻在此時突然冷不丁地道:
“我院子里的花,沒有紫色。四季常開的,只有粉色。”
“是你栽的。我沒動過,粉色挺好看的。”
藺照雪最初還沒有反應過來是什么意思。
但腦光一閃。
所以,李燕庸的意思是,給丁煥花紫色的胭脂,是因為丁煥花用的多。他就隨手選了,而不是他喜歡。
但送給她的,是他喜歡的顏色?
藺照雪肉眼可見的開心了,跟了過去。
李燕庸看她跟上,低頭看比他矮半個頭的藺照雪,聲音平靜:“還難受嗎?”
藺照雪愣了會,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么。
他之所以給她挑胭脂,是因為知道方才看貓狗時,說的那句“你養得活嗎”傷到她了。
他,在道歉?
藺照雪快快搖頭。
其實只要他有心哄她,她就不氣了。
*
李燕庸原本以為,藺照雪今日出來,會帶著他一起去相國寺北邊那一條小甜水巷。
那條街道全是賣些茶點和小飯館的,藺照雪喜歡吃這些小玩意。
可誰料藺照雪卻對他道:“天色已晚,郎君,不若我們回家吃?”
藺照雪看出了李燕庸的愣神。
她神神秘秘地一路把李燕庸拉到了自己院的小廚房里。
李燕庸看她有條不紊地系上圍裙圍襖,綁上銀索攀脖,一頭柔順的頭發用紅帶子圍起來,露出纖白的脖頸。
李燕庸:“你在做什么?”
藺照雪攤手聳肩:“這是廚娘的打扮,我要做飯。”
李燕庸嘆了口氣,扶額:
“你會做?”
“別胡鬧了。”
藺照雪才想讓他別瞧不起她,可旋即,李燕庸就自己拿了個廚娘用的圍裙圍襖,嫻熟地給他自己套身上了。
還把袖子挽起來,露出有玉白,卻并不纖細的壯實手臂。
這手臂接過藺照雪死活翻不動的,像深深扎根的老粗樹樁一般寬重的鍋。他卻輕而易舉地掂了掂。
讓人不禁感慨,文官單手挑大蟲,真不是吹的。
李燕庸邊有條不紊地洗菜,調味,起鍋,邊道:
“你不會,我來吧。”
這動作,一看便是做菜的好手。
是的,李燕庸說話,確實讓人覺著爹味滿滿,往那一坐就是誦經的佛。
但他確實包圓了飯菜,色香味俱全。
他性子就是太過于務實,直來直去的。
可藺照雪卻并不開心。
因為做飯這事,讓她想起了五年前冷戰的時候。
五年前冷戰的時候,她為了緩和關系,就請宮里的廚娘教她特訓過一陣,廚藝早就很好了。
但李燕庸不關心她,不知道她會。
甚至在她把飯菜送過去的時候,還隨手給丁煥花吃了。
藺照雪看著他忙前忙后的模樣,搭把手的心思也歇了。
覺著他既然這么想做,那就自己一個人包圓吧。
累死他。
呵,他一點也不關注她,連她學會了都不知道。
氣了一會,藺照雪也就消停了。
罷了,他性子如此。
藺照雪已經會調節自己的情緒了。
藺照雪于是褪去圍裙圍襖,還把綁頭發的紅帶子扯下來,散下全部的頭發,烏黑發亮。
黑發襯得還化著紅唇的藺照雪模樣慵懶,亮亮的圓眼,也顯出幾分妖冶,格外攝人心魄。
今日在大相國寺呆了一整日,現在都入夜了。她之所以把頭發披下來,是打算把綁頭發的紅帶子還給廚娘。
等回來就可以吃李燕庸的飯了。
誰料藺照雪才散下頭發,打算離開小廚房的時候,頭頂上卻突然被籠罩了一片陰影。
因為近距離,她能聞到身后男人讓人心安的安息香,感受到暖熱的溫度,讓春日侵入皮膚的寒氣都消散了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感受到右側的脖頸,被男人的下巴輕輕掃過,發麻發癢。
藺照雪僵住了。
過會,她才不確定地問:“李,李燕庸?你怎么了。”
李燕庸的手劃過藺照雪的脖頸,很癢。
藺照雪的心臟撲通直跳。
藺照雪不自在地扭過頭,對李燕庸時隔很多年的觸碰,有些陌生抵觸,可又有些隱蔽的期待和欣喜。
她耳朵動了動,說話有些不穩:“為什么突然湊過來?”
而李燕庸只是把藺照雪散下來的頭發抓成一束,又重新拿繩子綁了起來——
就沒有別的動作了。
李燕庸沒有絲毫欲望地直言提醒:
“在廚房里不要散頭發,容易掉頭發。”
“發絲亂飛,別人還怎么吃飯。”
藺照雪:“……”
只是不知為何,他的回答有些急促,呼吸有些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