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VIP】 “都是徒弟該做的。”……
皇宮。
朱紅宮墻高聳如囚籠, 琉璃瓦在陽光的反射下閃閃發光,檐角的銅鈴在風中輕響,訴說著深宮心事。
裴枕與沈遲一同落在了一處宮殿中,他們隱去了身形, 環視看了看四周, 金黃的檐角, 云紋玉階上有幾名宮女低著頭在澆花或者搬東西, 與他們擦肩而過。
裴枕有些納悶:“奇怪, 怎么沒看到小十九她們?”
沈遲問他:“冥界的時間與凡間是一樣的嗎?”
“是一樣的, ”裴枕說:“我們在冥界待了五六日,難不成, 她們還沒回宮里?”
“此前說是要去陪同皇后去千神嶺。”沈遲沉思:“無事, 我們在這里等他們回來也行。”
裴枕蹙眉:“那句芒也去了嗎?”
他去找句芒借玉碟的時候, 他說要見見他的兩個徒弟來著,難不成跟著盧風他們去千神嶺了?
沈遲:“或許吧。”
想了想,裴枕拿出銅鏡, 在鏡面上一抹,亮了一下, 裴枕等了一會兒,卻不等不到句芒回應, 裴枕試探性地喚了喚他,上面水波紋蕩漾:
“句芒?”
“句芒?”
始終沒人回應,銅鏡也始終沒有亮起來過。句芒沒接受到他的傳喚, 也許是正在忙。
裴枕把銅鏡放回了自己的袖中,沈遲見說:“別但是,可能他一時有事。”
裴枕點了點頭:“可能吧。”
宮殿外一顆梨花樹,在往下飄花瓣, 飄落到自己身上,裴枕抬手,中間的花蕊幾點紅,邊緣純白的小花瓣落在指尖,打了幾個旋,飄下去了。
不遠處有一個宮女在掃庭院里的花瓣,幾個宮女在院子里歇腳,細小的談笑聲傳入耳中,裴枕打量著這里:“這皇宮里的景色倒是不錯,我倒是頭一回見。”
沈遲:“你若是喜歡,改日我在你行宮里種幾株,好不好?”
沈遲知道他有一座行宮。裴枕一愣,他還沒想過要帶沈遲去他的行宮里看看的,沈遲不提這件事他都要忘了。
他是他的道侶了,他似乎也該帶著沈遲去他居住的地方看看。
就是,有些奇怪。
幾千年來不與他人同住,甚至都沒有仙娥仙倌之類的隨從,而他這不過出來一趟,短短時間,帶了個男人回去不說,還是一個凡人,還要住在一起
他都能想象到他的那些蝦兵蟹將,還有幾個開了智的靈寵會多么大驚小怪了。
裴枕遲疑地轉過身去看沈遲,他在他身后,正從他的發間拿下一個梨花瓣:
“人間有一種酒,叫梨花白,你可能會喜歡。”
沈遲神色自然道:“等過了幾年,梨樹開花了,我做給你喝,好嗎?”
裴枕頓時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他的行宮里常年冷寂,唯獨在靈寵的殿里養了幾株幾百年不用澆水不給靈氣也能頑強生存的水藻,因而,像是梨樹這種嬌嫩難養的東西,他從來沒想過要養。
不過如果有沈遲在,想必他會把他和它們都照顧的很好的。
沈遲似是不逼迫他,只是指尖劃過他的臉側,盯著他的眼睛問他:“好不好?”
裴枕眨了眨眼,答應了:“好。”
沈遲這才笑了,將他擁入懷中,為他梳理他頭發上的花瓣。
裴枕拉住他的手,沈遲手上還拿著花瓣,疑惑地看著他:“怎么了?”
裴枕垂眼:“你想我就這么出現在他們面前嗎?”
裴枕眼尾泛紅,長長微卷的白色頭發垂到腳踝,額間的神印既是點綴,也是裝飾,將他白色的睫毛與雪白的面龐印的格外神性。
梨花緩緩落下,沈遲看著他:“還是別了。”
裴枕:“那怎么辦?我的那具肉身已經毀了,我沒法遮掩容貌。”
他也心知,若是被凡人看去了容貌,指不定又會鬧出多大的麻煩,呆愣的看著他走十里路也是有過的。
“還是別嚇他們了吧?”裴枕有些憂慮道。
神仙貿然出現,那些凡人回去怕是都睡不好覺了。裴枕心想他這幅樣子太不正常了,還是得遮掩一下比較好。
“是這樣。”免得那些凡人起不好的心思。沈遲緩緩點頭:“我學過易容術,我來試試。”
裴枕便閉著眼,讓他凝聚了一團靈力在臉上糊弄,許久,臉上有些癢,裴枕問他:“好了嗎?”
“好了。”
黑色頭發披散著,兩鬢留下一縷發絲,沈遲手中拿著他的黑木簪子,給他梳發,簪了上去。
裴枕睜眼,揮手在半空中變出一個虛鏡出來,左右晃了晃頭,鏡子里的人也跟著晃了晃。
只不過,里面的人與他只有一成像,眉毛比他原先的要粗,嘴唇也比原先的要厚,臉型開闊,簡稱四方國字臉。
裴枕:“”
沈遲欣賞著,在他抽動的嘴角上方捻了一下:“好了,這樣就很完美了。”
他的手收回,赫然一個黑色的大痣出現在上面。裴枕只看了一眼虛鏡,就收回目光,疑惑地看著他,眉毛蹙成了一個川字:
“你,確定?”
“挺好看的。”沈遲俯身親了一下,裴枕的唇捏的厚,親起來十分舒服,他忍不住廝磨了一會兒,環上他的腰肢,讓他與他密密貼近
直到裴枕推開他,鮮紅的唇上發亮,發黑的皮膚有抹不易察覺的紅,濕潤的瞳孔與他對視一眼,就忍不住面紅心跳地撇開了眼去。
他想了想,還是堅持說:“這樣不好看。”
沈遲笑了,把要掉下來的痣重新捻了回去:“哪里不好看?”
這樣就沒有人會覬覦他的河神了。
裴枕瞪他一眼,不過沒什么威力,反而落的人心癢癢,勾引似的,沈遲的視線往下,又落到他的唇上,啄了一下他的唇,壓著聲音似乎在說悄悄話:
“那我再給你改改?”
裴枕有點惱羞成怒了,他果然知道這樣是不好看的!
他應該對他提要求才對。
“我要三成原來的容貌。”
“那好吧。”沈遲似乎拿他沒辦法似地嘆了一口氣。
得了指令,沈遲便動手在他臉上這里捏了一點那里捏了一點,而后打了一個響指。
裴枕睜眼,目光一轉,投向了虛鏡中的倒影。
和他原來的那副凡人肉身長的很像,一雙丹鳳眼虛虛瞥過去,眉眼清淡,和他欣長的身體相配,看著倒是不突兀,仿佛他天生就長這樣。
“怎么樣?”
裴枕滿意地點頭,但是又怕他太驕傲,口是心非道:“還行吧。”
沈遲低著頭,忍不住又親了他一口。
*
“你們是說,有把握治好皇上的病?”
一盞茶放到桌面上發出一點清響,室內安靜無比,即便說話的這人十分和煦,也依舊給人帶來無形的威壓。
裴枕端坐在椅子上,微微一笑:“是的。”
皇后起了點興趣:“噢?說來聽聽。”
裴枕:“這位是我的徒弟,沈遲。他自幼習得中草藥手藝,還會針灸,把脈,開藥方。此前開出來的藥方對城郊百姓們也有效果,這些想必望月派烏音烏鄞兩兄妹也已經與娘娘說過了。”
聽著裴枕的夸贊,沈遲勾唇,他點頭,似乎很有信心:“皇后娘娘,可以試試讓我為皇上診一下脈,讓我看看是什么病。”
皇后的眼尾有褶子,顯現出疲態來,她身為后宮之主,穿著卻十分清減,大約是因為皇上病了,僅僅是無名指及小拇指戴著鎏金嵌寶護甲,其他手指十分素凈,頭上也僅釵著兩三支發簪及步搖。
她揉了揉太陽穴,道:“最近皇上總是喊著頭疼,夜里多夢,睡不好,白日里也吃不下東西。請宮里的太醫們都看過了,一個個都說,皇上是感染了風寒,可這些癥狀已經有一個月了,還不見好,這才想著,可能是撞了邪,就想請望月派的門生來看看。”
“原來如此,”裴枕:“那皇上有好轉嗎?”
皇后嘆了口氣:“沒有。”
皇后:“烏小娘子和烏公子都說皇上看著是染了風寒,她們還拿個什么鈴鐺試了一下,說是皇上身上沒有妖邪作祟。”
沈遲挑眉:“那真是奇了怪了。”
皇后似是煩憂不已,她道:“前幾日,我帶著他們幾人去了千神嶺給皇上祈福。”
“不瞞皇后娘娘,”裴枕了然點頭:“我們此次前來,也是遲遲不見他們幾人歸,想著可能是有什么棘手的問題,特意前來相助的。”
“原來你們是來找他們的。”皇后娘娘隨意笑了笑,告訴他們:“他們幾人還在千神嶺,那是個好地方”
她繼續道:“你們幾人的事情我知道,侑王都與我說了,若不是你們二人舍生取義,城郊百余名百姓的性命,可就難保了。”
沈遲瞇了瞇眼,說話倒像是帶著幾分真心實意的謙虛與夸贊:“不過是出手相助,皇上和皇后娘娘日夜為國操勞,我們與皇上皇后相比,所作所為實在是不足掛齒。”
果不其然,皇后娘娘聽了后捂嘴笑了幾聲,聲音十分爽快:“你這孩子倒是個嘴甜的。”
她有些好奇:“不過,你們二人不是被壓在那什么陣下了嗎?我見那盧風提起你們二人倒是十分傷心,說你們二人已經故去了”
皇后娘娘說:“不知你們這二十多天,是如何逃脫出來的?”
提及四卦陣,一下子讓裴枕想到了什么,他移開了與皇后的對視,神色有些淡地喝茶,似乎有些不愿意提及這個話題。
裴枕始終在沈遲的余光當中,察覺裴枕身形有些僵硬。
沈遲笑著接過話:“說來也是一段不愉快的回憶,不過是九死一生罷了。”
皇后倒起了幾分興趣,不緊不慢地問:“哦?愿聞其詳。”
裴枕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沈遲說:“說來復雜,不過是在我師父被四卦陣傷到之時,將他救出來了。他的傷勢過重,恰好我有一個靈境,能醫死人肉白骨,來不及告訴伙伴,我便帶著師父轉移過去療傷了。”
“哦?是什么靈境這么厲害,若是有用,或許皇上也可以試一試。”
沈遲八風不動地可惜道:“已經毀了。”
“什么?”皇后有些詫異。
裴枕眼睜睜看著沈遲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靈境只能一次性使用,里面的靈氣已然耗盡用來給我師父療傷了,怕是內里耗空,對皇上無用了。”
“難怪裴公子看著如今氣色如此好,倒不像是個重病之人。”
裴枕勉強一笑:“不過是徒弟照顧的好。”
“師父受傷了,沒辦法。”沈遲勾唇:“相依為命罷了,都是徒弟該做的。”
裴枕沒說話,低頭喝茶。
第132章 【VIP】 “登徒子。”……
皇后看著他們二人的往來, 笑了笑:“你們師徒二人的感情倒是不錯。”
恰在這時,兩隊宮女進入殿內,她們端上了幾碗精致的粉糕,杯子里的茶也添上了新, 等宮女們退下了, 皇后說:
“嘗嘗吧, 御膳房剛做的點心, 我特意囑咐過了, 做的玉露團, 出了這皇宮,外頭是吃不到的。”
潔白如玉, 中間印了一枚朱紅色五瓣梅花拓印, 渾圓的看著倒是挺可愛的。
裴枕拿起一塊, 淺嘗了一口,酥皮,只不過里面的餡料居然是酸的, 裴枕放下了:
“味道尚可。”
不如沈遲做的金蝶酥好吃。
皇后端著茶,拂了拂上面的茶葉, 淺茗了一口,說:“不過, 近日皇上生病,我這心里頭總想著,是不是因為做錯了什么事情害的老天降罪下來, 才使得皇上這病怎么也不好。”
皇后:“本宮令宮里上下都隨我齋戒了半個月,你們二人就在宮里頭住著吧,這幾日苦了你們了。”
這話里頭的意思便是要讓他們留在宮里了,與他們的想法不謀而合。
裴枕與沈遲對視一眼, 裴枕微微一笑:“不苦,能為皇后娘娘排憂解難是我們莫大的福分。”
“行了,那就這樣吧。”皇后便扶了扶額頭,手揮了揮:“本宮有些乏了,你們二人下去歇息吧,崔姑姑,送客。”
*
九陽殿。
從宮里頭回來已經將近傍晚了,崔姑姑笑瞇瞇地說:“裴公子,沈公子,此前皇后娘娘安排烏小娘子和烏公子、盧公子住的地方在漾花殿,出了個門,左轉便是了。”
崔姑姑利索地揮手,于是一排端著東西的宮女們便魚貫而入,崔姑姑道:
“寢殿已經打掃干凈了,這些是皇后娘娘給你們二人的賞賜,而這些,是皇后娘娘派下來給你們使喚的宮女,有什么事情盡可吩咐他們去做。”
幾個模樣姣好的宮女便上前來,穿著粉色的齊胸襦裙,額間點著精致的花鈿,她們中規中矩地朝裴枕與沈遲行了禮。
“你們幾人聽好了,”崔姑姑當著他們面訓下人:“這二位是我們皇后娘娘的貴客,你們切記不可怠慢了,否則,讓皇后娘娘知道了,當心你們幾人的性命不保!”
那幾個宮女便一下跪在地上,個個低著頭,顫顫巍巍地說:“是”
裴枕見這情形,有些不適地蹙了蹙眉,聽說皇后是一個以寬對下的,沒想到他身邊的大宮女竟是個如此嚴厲的。
他問:“崔姑姑,你可知烏音烏鄞他們何日能從千神嶺回來?”
“這”崔姑姑訕笑道:“這老奴哪里知道呢。”
沈遲有些疑惑:“你未曾陪同前去?”
“去了,千神嶺風水養人,皇后記著烏公子烏姑娘說她們身上還有四卦陣的傷,就讓他們留下了,讓他們在千神嶺好好養傷,”崔姑姑笑道:“烏公子烏姑娘他們也說過適合修煉呢,你們不用擔心,他們過幾日就會回來了。”
裴枕點頭:“多謝崔姑姑告知。”
“誒,那老奴就先退下了,二位郎君也早點休息。”崔姑姑帶著兩隊宮女浩浩蕩蕩地走了,留下七八名侍女照顧他們的日常起居。
那幾名宮女還在地上跪著,裴枕嘆了口氣,道:“起來吧。”
她們頓時從地上起來了,裴枕與沈遲進了殿里,她們也一個個低眉順眼地跟在后頭。
九陽殿殿后有一個小花園,假山聳立,溪流潺潺。
穿過殿中,沈遲與他在后院的小花園中閑庭散步看了看景色,宮女們始終與他們保持著幾步之外的距離。
沈遲不好黏裴枕太緊,只能與他并肩而行,問他:“師父,方才的雨露團如何?若是還想吃,我讓她們交待御膳房再做點?”
“不用。”裴枕搖了搖頭,點評說:“一般。”
沈遲笑了:“我就知道。”
裴枕稀奇地看他一眼:“你又知道什么了?”
沈遲走在他前頭,又轉身,倒著走看他,高束著的頭發蕩在半空中,似乎只有在裴枕面前才會流露出這種神情,眼底有細微笑意流轉,又有些得意:
“我知道你不喜歡吃。”
裴枕納悶他怎么知道,沈遲便笑了:“只吃了一口的東西能有多好吃?”
冷不丁被戳中了心思,裴枕面色有些薄紅,卻還強撐著說:“其實還行。”
其實還行?
那他給他做的金蝶酥,還有那些飯菜,他更喜歡哪個?
沈遲有些心神馳蕩地停住了腳步,裴枕差點撞到他懷里,他的額頭磕在他的胸膛上,往后退了一步,抬眼看他,一雙丹鳳眼清清靈靈,黑白瞳孔分明,倒映出沈遲的模樣出來。
“你干什么?”
沈遲低著頭看他,拇指捻了捻他臉上的緋紅:“師父”
沈遲生的俊美,一身白袍,繡紋是紅色的,交襟的衣領露出里面的紅色中衣,近九尺的身高,一雙修長的腿束進黑色的翹頭靴中,就連腰帶也是十分貴氣的黑色蹀躞帶。
不知道他的人,總是會被他這幅長相和穿著打扮晃眼到,覺得他是一個俊美無辜,風度翩躚的郎君。
察覺到視線,他掃了一眼裴枕身后的幾名宮女,幾個偷偷看他的宮女紛紛低下頭去。
沈遲放下手直起腰來,神色有些掃興,話鋒一轉:“算了,時辰不早了,師父,我們一同去用膳吧。”
“?”
裴枕有些疑惑地順著他剛才的視線往后看了一眼,五六個宮女跟在他們后面,滿臉羞紅。
裴枕頓時了然了,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示意他還是離他遠點。
坯都雖然男風盛行,男倌男妓也是有的,甚至也有不少達官貴人一擲千金點男妓,大張旗鼓地娶男妻。
不過這是宮里,他還多了一層沈遲師父的身份,他們兩人之間還是需要顧忌一點的。
起碼真正的關系,不能被人發現了。
于是他們二人一同在側廳用了膳,桌上擺了八個素菜,御膳房的廚子手藝不錯,雖然都是素菜,卻做的五花八門,有素羹湯、雕花芋頭、菌菇湯、還有切絲擺盤精細的素菜冷盤。
大約因為都是素菜,做的都比較清淡,比較和他胃口,裴枕淺嘗了幾口,發現意外地不錯。
竹筍鮮嫩,小蕈順滑爽口,醋芹清爽每道菜清淡但味道不寡淡,反倒有種天然的味道。
宮女始終在他們身后候著,隨時為他們添茶,添飯,裴枕坐在主位,細嚼慢咽地吃著,沈遲有時夾幾筷子菜到他的碗中,看著他吃了,與他交談幾句,室內又只余一點吃飯的聲響。
“好吃嗎?”
裴枕點頭:“不錯。”
沈遲笑了,裴枕疑惑的看向他,沈遲卻沒解釋。
裴枕不知道的是,他如果吃到喜歡吃的東西時,會瞇眼睛。眼睛彎彎的,沈遲就知道他又在細細琢磨食物的味道了。
有時候沈遲會真的懷疑。仙人的食物有這么難吃嗎?這么喜歡凡人的吃食。
基本沒有什么他覺得不好吃的東西,他口中的食物大多分為三種:還可以、不錯、非常不錯。
所以沈遲猜,在宮里吃的那個玉露團應該是實在很難吃,非常不合他口味,才會吃了一口就不吃了,還只得了個“一般”的評價。
想來,一定是不如他做的。
室外下了一場小雨,淅淅瀝瀝落到地上和窗柩聽得人心里舒坦,他們二人安安靜靜地吃飯,倒是真正像對師徒。
用完膳后,沈遲沒來擾他,裴枕倒是有些驚訝沈遲改了性子了,另一方面又覺得這樣不錯,起碼不黏他,兩個人有足夠的空間與距離,就像回到了剛撿到沈遲那段時間的日子,過著自由散漫偶爾打發應付一下徒弟的日子。
挺好的。
裴枕用過膳后就凈了手,去了他的房間。
外面的小雨還沒停,掀開了一點窗戶將屋子里潮熱的氣息帶出去,又用撐桿支著了,開了一點縫隙。
裴枕脫去他的外袍,又脫去鞋子,上了床,這床似是沉香木所制,上面鋪著的被子也是上好的蠶絲被所制,縫了蘇繡,羅帳是白色的鮫綃寶帳,屋頂的梁柱是檀木梁,窗戶的一點風吹進來,風起綃動,十分舒適。
原先想著打坐修習,許是因為心頭沒什么事,聽著窗外的雨也有了點倦意,索性睡一覺好了。
外面傳來一點動靜,大約是外頭的宮女們在收拾東西,腳步聲輕輕。
裴枕解下發簪放到床頭,紗帳放下來,手一揮,床頭盈盈亮著的燈盞就滅了,室內陷入一片漆黑。
月上柳梢,烏云消散,清透的月光灑落人間。
三更天。
月亮照進室內,裴枕的眼睛閉著,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陰影,身上的裘被蓋到了胸口,他的手中規中矩地放在裘被上,雙手交疊,睡姿十分端正清雅。
直到,裘被被人拉上了一點,一只手也被人牽住了,五根手指被握著,對方的食指抵在他手心上,在曖昧打圈。
裴枕蹙了蹙眉,推開他,轉身側睡。
打量的目光越來越明目張膽,在睡夢中的裴枕似乎發覺有人在看他,騷擾的人還沒走。
他有些不高興,好半會兒,才迷蒙著睜開眼,帶著點不耐煩:“誰啊。”
卻不料尾音拖著,還帶著鼻音。
那人低頭湊近了:“你在跟我撒嬌嗎?”
眼前確實有一個黑影,是沈遲的身形,透過一點灑進來的月光逐漸清晰了,他正撩起他床前的紗帳,抬手掛在勾上。
裴枕掃了一眼窗外,外頭漆黑一片,還有蟬鳴的聲音,不對大半夜的,裴枕納悶心想,沈遲怎么在這?
裴枕有起床氣,眼眸當即又閉了回去,聲調依舊是拉長懶散的,有點煩惱地轉了個身背對他了,聲音從鼻腔中哼出來似的:
“你來干什么?”
“找你。”
“找我干什么?”
“想你了。”
“想我干什么?”
裴枕應付他似的隨意回話,也不壓低聲音,絲毫不怕外面起夜的宮女聽到。
沈遲笑了一聲,無奈地從他后頭伸手捂住了嘴:“小點聲,師父,被別人聽去了怎么辦?”
裴枕閉著眼,不知道有沒有聽清楚。
沈遲見他這副不設防又懶得搭理他的模樣,有些心癢又好笑地說:“你知不知道很危險,若不是我,是妖鬼來了,怎么辦?”
“能有什么危險?”裴枕腦袋沒轉,沈遲的手還捂在他的臉上,嘴上,鼻子上,含混的話也悶在沈遲的手心里說出來:“聞到你的氣息了。”
后頭的人安靜下來,室內只聽得到呼吸聲,沈遲不說話,要不是臉上的觸感和溫度還在,裴枕都要懷疑他已經走了。
裴枕睜開眼,緩緩眨著,終于清醒了一點。
“你來找我做什么?”裴枕的聲音有些疑惑,不過這個問題之前好像問過。
裴枕卻實在是納悶,他大半夜的,不打坐不修煉不睡覺,來打擾他做什么。
還沒等到他回話,沈遲就俯身下來,克制地板住他的肩膀轉過來,帶著洶涌的吻,尋了過來。
“唔”裴枕的頭發披散,平躺在床上,懷疑自己還沒從夢中徹底醒來,是不是還在做夢。
沈遲大晚上不睡覺把他壓在床上親?到底誰才是凡人?到底是誰才需要睡覺?
裴枕被堵著嘴,他的手從被褥上抬起,輕輕碰了碰他的胸膛,卻又猝不及防地被他抓著兩只手腕,分開,按在兩側。
“”
沈遲深入地吻他,舌頭伸進來了碰到他的舌頭,順滑柔軟的,裴枕眼睛睜大,徹底清醒了。
沈遲壓著他結結實實地吻了很久,直到感覺裴枕要喘不過氣了,沈遲才終于舍得放開他,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
裴枕喘著氣,唇上水光瀲滟,唇微微張著,能看到一點鮮紅的舌尖,新鮮的空氣涌入肺部,他換著氣,胸膛起伏劇烈。
沈遲松開他的手腕,裴枕沒什么力氣了,咽了咽口水,卻還強作鎮定地別開臉。
“我過來干什么?”沈遲撫上他的側臉,看著他,在他的嘴角抹了抹殘留的液體,劃下,在他的臉上留下濕痕:
“我想你想得睡不著,你倒是睡得很香啊師父。”
帶著點興師問罪的意味捏住他的下巴:“你就不想我嗎?”
“你還真是”沈遲的話太熾熱,裴枕眼尾的薄紅還未消,他閉了閉眼,許久才說:“不害臊。”
“害臊?師父,我還以為,你會不習慣。”
“不習慣什么?”
“不習慣沒有我抱著你睡。”畢竟這半個多月以來,裴枕熟睡的時候,他都是在身邊的。
裴枕也想到了,倏地睜開眼,臉上有薄紅:“我很習慣。”
實際上,他三千多年都是自己睡的,怎么可能會不習慣?
“那是我不習慣。”沈遲壓低著聲音說道。
那二十多天的日夜相伴,讓沈遲無比想念一覺醒來,裴枕就躺在他的身邊。
他想要一轉頭就看到裴枕枕著他的手臂,閉著眼靠著他的臂彎在他的懷里淺息,他會被他弄醒,迷糊地醒來,抬頭看他。
那一刻他會覺得全世界都在他懷里,無比滿足。
沈遲脫去鞋子,轉而大半個身子上了床,抱著裴枕,幾乎整個人都壓在他身上,埋在他的頸窩里:
“裴枕,你想我沒?”
因著白日那些宮女窺探的視線,害得他只能晚上來找裴枕。
已經許久沒和師父有直接的接觸了,甚至連手都沒有牽過。
這對他們才確定關系沒幾天的沈遲來說,簡直是掰著手指頭數時辰過去的。
沈遲問他:“我今日做的好不好?”
裴枕回想起下午那個被打斷的親吻,又想起晚上吃飯時二人的氛圍來,竟然有些想念了。
對師父尊敬,愛戴,為師父鞍前馬后,克己復禮和他保持距離的沈遲,實在是乖巧的很。
不知道是不是被喚醒了什么師父的慈愛,裴枕的手放在他的頭上隨意揉了揉。
“叫師父。”
“好。”沈遲的聲音很啞,抬起頭來,親了他一口:“師父。”
“”
有個聽話、懂事的徒兒很好,當然,如果他再乖巧一點,晚上不來找他,不爬上他的床,不按著他動手動嘴,那就更好了。
見裴枕不語,沈遲瞇了瞇眼,問他:“怎么,師父,你喜歡我那般對你?”
“你會嗎?”裴枕垂眼,似乎學他,說:“我的好徒兒。”
沈遲忍不住,又偏頭湊了上去
裴枕的頭發披散在床上,雙手攤在枕頭兩側,手指蜷縮,衣裳領口凌亂,眼尾微挑,眼眸中仿佛隔著一層化不開的霧氣,雙唇微張,還嫣紅著。
都是被他弄的。
裴枕半垂著眼簾,與他對視,沈遲眸色加深,伸手,拇指在他唇上按了按,那里頓時更紅了。
裴枕臉色有些發燙地扭過頭,別開他的手:“別這樣”
沈遲輕笑了一聲,白日里看著純良無辜的好徒弟,實在是內里壞透了:“什么畢恭畢敬,你就喜歡這樣的。”
裴枕喘了一口氣:“我沒有。”
“是嗎?”沈遲單手撐著手起來,在他上方看他,另一只手卻往下流連而去了,裴枕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反應有些驚慌失措:“你要做什么?”
“可是,你剛才頂到我了。”沈遲歪了歪頭,笑的勾人。
裴枕臉上熱氣上涌,他壓著聲音指控:“那也是被你逼的,沈遲,你別倒打一耙。”
他也是一個正常男人,還沒睡醒就被人按在床上親,他有反應很正常。
是正常的。裴枕強作鎮定。
“那是因為你喜歡我,你才會這樣。”
沈遲認下來,二人的呼吸交纏,他俯下身親了親他的唇瓣,掙脫他的手,往下去了,聲音低啞:
“畢恭畢敬就讓盧風去做吧,裴枕,我忍了一天了,我做不了柳下惠,只能做登徒子了。”
第133章 【VIP】 “補充體力。”……
“你不能這樣”裴枕忍不住顫抖著聲音, 捉住他的手在皮膚上挑火的手,覆在上面,用了點力制住了。
沈遲與他對視,裴枕垂眼, 神色卻更加艷麗, 他確實有些難受, 卻還保留著清醒的神智, 吐出三個字拒絕:“不可以。”
沈遲笑了一聲, 心知他在說什么, 有商有量道:“那好吧,明日清早還要去見皇后, 你說不許就不許。”
沒想到他這么快就答應了, 裴枕松了一口氣, 捉住他的手松了。
豈料沈遲卻沒停下來,碰到的時候裴枕猛地弓起了腰,有些壓不住自己的聲音, 喘了一聲道:“你不是說嗯”
沈遲“噓”了一聲,他看著裴枕躺在他身下脖頸漫上紅暈, 壞笑了一聲:“不過,師父, 做徒弟的該為師父排憂解難,我得幫你解決一下,這是做徒弟的該做的, 不必謝我。”
裴枕揪著沈遲的衣襟,臉埋在沈遲的胸膛之中,烏黑的頭發凌亂,止不住的嗚咽聲和急促喘息聲在室內響起。
沈遲一只手在他身下動作, 另一只手在他的身上煽風點火,自己卻還衣冠楚楚:“噓,小聲點,耳房值守的宮女會聽見的。”
聽沈遲這么說,已然腦海一片混沌的裴枕喉頭急急地哽咽了一下,聲音頓時小了一點,還有點悶,臉埋在他的身上,氣息很燙,尾音又長又顫。
察覺他又在咬嘴唇,沈遲抬起他的臉來,撞入一片潮濕的視線中,裴枕臉上紅暈漫布,咬著他的下唇,半闔著眼眸,帶著瑩瑩水光,十分迷情意亂地看著他。
看了一會兒,沈遲惡劣地勾唇:“你這樣明天還怎么去見皇后?”
他的手指拂過他的下唇,捏著他的下巴讓他松勁,在裴枕忍不住出聲的時候,雙唇相貼,堵住了那些曖昧的聲音。
沈遲舔了舔他唇上咬出來的牙印,打開他的牙關,舌頭滑了進去,細密地搜刮他的唇腔,舔過他的唇齒舌尖
力氣驟然加大,裴枕的腿腳往前踢動,渾身顫栗,沈遲速度加快,用了點力,只聽裴枕悶哼一聲,聲音埋在吻里,頓時沒了動靜。
液體從裴枕的嘴角流下,沈遲盯著他的神情,滿意地,又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許久,裴枕如同溺水的人終于浮到岸上,臉上浮上潮紅,許久才重新恢復呼吸。
裴枕出了汗,沈遲的手在他腦后緩緩梳著他的頭發,安撫似地拍拍他的背,抱著他讓他緩了一會,沾了他的手移到了一處危險地帶,裴枕睫毛一顫,汗濕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兩鬢的幾縷碎發濕黏在白皙的側臉上,說出來的話倒像是欲拒還迎:
“可以不要嗎?”
*
清晨的陽光灑落大地,昨夜下的小雨停了,外頭的陽光穿過窗柩打了進來。
幾名穿著粉色窄袖襦裙,梳著雙環髻的宮女推門進入室內,她走到床前,輕聲喚床上淺睡的人:
“裴公子?裴公子?該起了。”
裴枕背對著她們睡著,聽到聲音眼睫一顫,頗有些困倦地睜開眼,隨后想到什么,他坐起來,被子順著胸膛滑落至腰間,低頭一看,身上是齊整的里衣。
裴枕的頭發有些翹角,他環視一圈,室內只有幾名宮女,床邊還掛著他的中衣和外袍,整整齊齊。
看來,沈遲已經走了。
站在他面前的一個宮女疑惑地左右看了看:“裴公子,在找什么嗎?”
"沒什么,"裴枕頓了頓,閉了閉眼,把昨晚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畫面驅逐出腦海中,數十秒了才面無表情地說:“找登徒子。”
后頭幾個端著銅盆、漱口香茶、蠶絲錦帕的宮女們忍不住笑了。
站他面前的大宮女說:“裴公子真會說笑,宮殿外頭每夜有侍衛巡邏,耳房還有宮女守夜,哪里來的什么登徒子?”
那昨夜可能是他見鬼了。裴枕扯了扯嘴角:“但愿。”
裴枕洗漱過后,隨著宮女們去了側廳用早膳。
一抹熟悉的身影已經坐在那了,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臉來,相比起裴枕眼瞼下淡淡的烏青,倒是看著氣色不錯,劍眉星目,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將他上下都打量了一遍。
裴枕沒什么表情地坐下,幾名宮女站在左右隨侍,沈遲給他舀了一碗粥,遞給他。
裴枕的手放在桌上沒動,抬眼看了沈遲一眼,還是接了。
“昨晚睡的可好?”沈遲單手托著下巴看他:“師父。”
“”他最知道了。
裴枕低著頭吃東西,一板一眼地說:“還行。”
沈遲撐著下巴看他,目光從他的臉上,流連到他的脖頸,若有若無地從他雪白的衣領飄進去,可惜遮掩的嚴實,欣賞不到里面白色皮膚上紅痕的風光。
沈遲了然地收回了視線:“那就好。”
裴枕:“”
事實上,昨夜,他顧忌今日得起早,在緊要關頭按著沈遲的手讓他別他動他。
于是沈遲哄著他,一邊親完了全身,一邊又讓他也給他泄泄火幫幫他。
等裴枕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被褪去了衣服,被拉著手覆蓋在讓他自己動,給他
回想起昨晚,裴枕滿頭黑線,他那時候居然真的鬼迷心竅,怕他真的對他做什么,就幫他弄了。
雖然沒做到最后,今早他在換衣服的時候還是身上多了很多青色紫色紅色的痕跡,甚至手有點酸。
裴枕瞥了一眼身后的宮女,見她們個個低著頭沒有看他們,轉過頭掃了一眼沈遲,瞪了他一眼。
沒什么威力,沈遲見他耳根紅紅,夾起一個包子遞給他,笑容和煦,儼然一副好徒弟的正經模樣:
“師父,多吃點,補充一下體力。”
裴枕垂眼,用力咬了一口,腮幫子鼓起來,咬了幾口很快就吃完了。
沈遲的手抵在下巴上,指尖緩緩摩挲,忍不住笑了。
看著裴枕把早膳吃完了,裴枕起身,沈遲也跟著起身,和他并肩而行:“去見皇后娘娘?”
裴枕:“嗯。”
沈遲側臉看他的臉色有所緩和,看來是不氣了,他若有所思。
這么快就氣消了。也就是說這次根本不過分,下次還可以更過分一點
察覺沈遲的視線,裴枕疑惑地轉頭看他,沈遲粲然一笑,爽朗的笑容晃了晃裴枕的眼,他緩緩眨了眨眼,不自在地轉過頭去了。
*
棕紅色的墻在地面上投下一半陰影,沈遲與裴枕并肩走著,是前面只有一個太監帶路。
沈遲與裴枕耳力都不錯,隱約聽到有人說:“宮里又來了兩個人,是不是他們?”
“噓,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客人。”
“皇后娘娘又讓人來看病了?”
“還好有皇后娘娘,聽說皇上上任這幾年,總是睡不安穩,最近一個月,甚至又生了一場病,皇后娘娘整日為他祈福,也是不容易的主兒啊。”
“皇上不會薨吧”
“噓噓噓!”
走在前頭引路的太監“你們兩人在這里嘰嘰喳喳的干什么呢!還不快干你們的活去,再抓到你們偷懶不干活,小心我告到你們管事公公那兒去。”
頓時那兩個小太監噤如寒蟬,裴枕與沈遲從他們身邊經過。
到了皇后的殿前,在外頭等了一會兒,太監出來讓他們進去:“皇后娘娘有請。”
裴枕與沈遲走進去,皇后正在逗弄被關在籠子里的鸚鵡,見他們來了,她拿紅色蓋布蓋上了,將鸚鵡籠子遞給一個宮女,宮女們朝他們行了一禮后退下了。
“來,這宮里實在是無趣的緊,與本宮說說話吧。”皇后坐下了,裴枕與沈遲落坐在她身旁。
皇后似乎對他們從前的經歷比較感興趣,問他們是如何捉鬼收妖的,裴枕便挑了一些事與她說了。
等到中午,皇后與他們聊的十分舒心,留他們下來用膳了。
*
這次去沒見到皇上,皇后似乎想試探他們的經歷,總問他們捉妖收鬼的事情,所幸對答如流,到沒有讓她起什么疑心。
去完皇后那里,裴枕與沈遲回了他們所住的九陽殿。
裴枕穿過殿前,有些累了,去了書房,沈遲跟在他身后,聽到沈遲對宮女們說:“我有要事要與師父商議,不得來打擾,有事我會喚你們。”
于是那些宮女說“是”,而后貼心地關上了房門。
裴枕有些疲憊,這皇宮里的規矩確實多,還好他行宮里沒有這么多人這么多事情需要打理傳喚,來去自由。
一堆人膽顫心驚地跟著他,隨時準備服侍,其實也是一種叨擾。
他坐在桌案邊,想了想,他袖子一揮,桌上頓時出現了一個泛黃的古卷軸,裴枕坐下,修長潔白的手指打開卷軸,滾開來,他沉思著看著畫上的圖畫。
沈遲走過來,看到上面畫了地形起伏,還標注了地方。
裴枕在卷軸上找了找,點了點一個地方:“看。”
沈遲看到上面有用極細的朱砂筆標注了兩個字。
[燕驪]
五百年的滄海桑田,他手上的地圖就這一幅了,他問沈遲:“你看一下地形,知道這里現如今是你們筵國哪里嗎?”
沈遲結合周圍的地形,回想了一下,指了指旁邊的一塊地方,圈了一下:“你看,這里是坯都。”
裴枕一愣:“那確實還挺近的。”
故國燕驪就在邳都附近,或許他們可以抽空去那里看一下,
與沈遲簡單商議討論了一下,等看看皇上是什么病癥,再等句芒烏鄞他們回來了,就一同去燕驪故土,屆時,他們可以兵分幾路。
讓烏鄞烏音前去找些僧人,把四卦陣底下的亡魂超度了。而他與沈遲句芒則一同去燕驪,將那困在燕麗的十萬幽魂也超度了。
“這樣最好。”裴枕說。
等將桌面的卷軸收起來了,裴枕有些渴了,他起身給自己倒了杯茶,仔細品味了一下。
瓷白的茶杯捏在手心里,裴枕的臉側線條流暢,清秀白皙,他愜意地瞇了瞇眼。
這宮里的茶倒是比外面的要好喝,更醇厚,也更香。
沈遲不發一言地看著他,察覺沈遲直勾勾地看著他,裴枕轉過身正對他,疑惑地轉了轉杯子:
“怎么了?”
“好了,”沈遲的手指在桌上點點,沒頭沒尾地冒出來一句話:“見完皇后了。”
裴枕臉上的疑惑更重了,然而還沒等他說什么,沈遲起身,凳子在地上劃出聲響來。
沈遲接過過他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往后隨手放在了桌子上。
裴枕剛想說那是他喝過的,下一秒,沈遲就捏著他的下巴,親上了他的唇。
“唔”裴枕猝不及防被他撬開牙關,渡一口香濃的茶過來,而后被他圈著腰肢,騰空抱起,放到了桌子上。
第134章 【VIP】 “要在這里?”
裴枕的手撐在桌上, 偏頭避開他落下的吻,沈遲從他的唇畔一路親到他的下巴,脖頸,鎖骨。
忽地, 裴枕的手指抬起, 抵在他的唇上, 制住了他的親吻。
沈遲抬眼, 看到裴枕衣衫不整, 臉上有薄紅地小聲阻止:“現在是白天, 而且昨晚”
昨晚不是已經弄過了嗎?
禁欲心無雜念地生活了三千年的河神,并不能理解剛及冠就開葷了而后一發不可收拾的年輕人, 也并不是很能跟得上他的體力。
裴枕食指有點潮濕發燙, 抵在他的唇上甚至還有些發顫, 沈遲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書房關著門,外頭甚至還能聽到宮女走路的腳步聲。
裴枕垂眼。在這宮里頭想做什么,實在不是個好時機, 到處都是眼線。
也因得這樣,沈遲還是別動他為好。
裴枕與他對視, 一瞬間,沈遲就懂他在想什么了。
裴枕坐在桌上, 沈遲抱著他,以為沈遲安分了,裴枕剛想說什么, 卻察覺有一只手不安分地從他的衣袍伸進去了。
“?”裴枕一個激靈,心跳如鼓,聲音輕輕又不敢置信地問他:
“你要干什么?”
沈遲彎著腰,嘴唇貼著他的皮膚從他的頸側輾轉親吻到耳畔, 咬著他的耳朵,說:
“小聲一點,師父。”
什么意思
要在這里?
裴枕腦袋“轟”地一聲,徹底不轉了。
裴枕沒擋住,他的衣服被解開,外袍掉在地上,而后是白色的中衣,輕飄飄落地。
里衣掛在手臂的臂彎上,順滑薄薄的里衣勉強遮蓋住他的腰間,卻怎么也蓋不住底下的春色。
沈遲晃著,裴枕的手撐不住了,額頭抵在桌上,沈遲一只手摟在他的腰腹上,抬了抬他的腰,裴枕忍不住泄出幾聲曖昧難當的聲音,卻怕太大聲了被人聽到,又閉上了。
裴枕的眼眸泛起水霧來,手往下,摸索到沈遲的手,覆蓋在上:“停停下來”
沈遲停了一下,隨即更重。一只手在身上流連,另一只手反而抓住裴枕的手,帶著他的手心摸到他的肚子,裴枕燙似地的,猛地瑟縮了一下,耳后蔓上大片的紅,沈遲抓回他的手放到肚子上,讓他感受
“師父,”似乎是真的在與他探討一個問題,磁性的聲音在他耳畔,只有他們兩人聽見:“河神能生小孩嗎?”
“嗯?”
裴枕分了點神,勉強集中一點注意力在沈遲的話上,聲音斷斷續續,偏偏他還得抑制住聲音,顫抖著唇瓣說:
“不不可以生生不了慢一點”
暴風雨般劇烈,裴枕覺得被掐著的腰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他劇烈地喘著,牙縫中擠出一句:“要孩子你找小娘子生去嗯你別”
“可我就要你生的。”沈遲的唇瓣磨咬他的耳廓,聲音在耳畔回響:“河神,給我生個小河神。”
等到終于被放開的時候,裴枕坐在桌子上,額頭抵在沈遲的肩頸上,劇烈地喘著氣,沈遲抱著他,視線一低,掃過他脖頸一路蜿蜒下去的吻痕,捻了捻他的頭發,而后手從他的脊背往下滑,如羊脂玉般的細膩潤滑的皮膚向來冰涼,卻因為一場運動,被迫汗濕了,發燙,甚至渾身都紅了。
濕滑的里衣松散地貼著薄背,大面積白皙的背部淌著晶瑩的汗珠,沈遲的手指順著他的脊椎骨下滑,伸進去的時候,裴枕迷糊又不安地在他懷中掙動了一下,沈遲的聲音低沉,寬大的手掌按著他的背,將他按向懷中:
“幫你清理一下。”
“”
裴枕難受地揪住了他的衣服,眉心緊蹙。沈遲抽出,抬手,手指摩挲了一下,眼眸幽深。
裴枕感覺他驟然騰空了,他被沈遲打橫抱起,手垂落至身側,長長的衣擺掃過地面,他渾身發軟,只能倚靠著沈遲,下意識摟住他的脖頸,聲音有些發顫:
“你要干什么?”
沈遲不語,他走了幾步,抱著裴枕,托著他的腿彎,把他按到書架上讓他靠著。
還有一層衣服,但也避免不了檀木書架有點咯人,裴枕手臂上掛著衣服,仰著頭喘氣,隨著晃蕩,汗滴順著眉骨從姣好的臉側滑落到鎖骨,又從著鎖骨淌到胸膛,被吻去了。
裴枕覺得自己要融化在沈遲身上了
裴枕被丟到書房的小塌上,沈遲壓下來,堵住了他的唇
沈遲抱著昏迷過去的裴枕,饜足地親了親他,而后托著他的背,把他從身上放下來了。
裴枕的頭枕到床上,他閉著眼,在睡夢中呼吸不穩,眼睫上還掛著淚滴。
沈遲給他捻了一個凈身術,又摸了一下他的額頭,沒發熱,也沒什么異常,只是單純地暈過去了。
終于吃飽了的沈遲站在床頭,看了裴枕好一會兒,伸手,輕柔地刮了一下裴枕的眼睫,把上面的淚珠都刮掉了,憐惜地在裴枕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沈遲薄薄的裘被給他蓋上了,而后起身,撿起地上散亂一地的衣服,又把桌子上,地上的痕跡都清理了,點上了熏香。
沈遲環視旁邊靠墻滿滿一面的書架,有些書掉下來了,桌上凌亂,還有掉到地上的冊子。
沈遲打了個響指,那些書籍就按照他記憶中的擺放擺回去了,干凈齊整,絲毫看不出來曾經是作亂現場。
沈遲穿戴好后,扭了扭他手腕上的骨鞭,大踏步出門了。
再次打開門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有宮女見他們出來了,迎上去行了一禮:“沈公子,晚飯已經準備好了,要去用膳嗎?”
沈遲難得神色溫和:“我師父已經睡下了,你們把飯菜溫著,晚些若是沒起來叫你們用膳,就撤了吧。”
宮女有些詫異地看天,日落西斜,甚至天還沒完全黑,就睡下了?
沈遲心情舒暢,神清氣爽地走了,他回了房間,不知道為什么,最近幾日體內的怨氣總是有點蠢蠢欲動的趨勢,他需要去壓制一下。
宮女有些疑惑地推開書房的門,他們關著門在書房里探討事情探討了一個下午,不知是什么事情,竟然會十分耗費精力。
宮女悄悄探頭進去望了一眼,就見室內點著熏香,倒沒什么別的氣味,只是一個模樣清冷好看的男子趴在床上。
衣領雪白,薄薄的裘被覆在他的身上,將他的后脖頸遮蓋的嚴嚴實實,半張臉壓在枕頭上,只是手松散地搭在床沿,臉上似乎還有潮紅。
*
翌日清晨。
皇后娘娘身邊的大太監來了,說是要讓他們一同去見皇上。
裴枕醒來后,用靈力在體內洗滌過一次,身上酸爽疼痛腿軟的感覺才終于消失,他穿戴整齊,用了早膳后,便與沈遲一同跟著大太監走了。
到了地方后,卻不是皇后所在的寢殿,而是養心殿。
大太監進去通報一聲后,傳殿外的裴枕與沈遲進去,于是裴枕便進去了。
明明還是盛夏,殿內一股藥香味,還設了熏爐,地面鋪了茵褥,進去的時候感覺有些悶熱,相比起外面,殿內倒是溫度要高上許多。
皇后和幾個太醫還有一個太監站在床前,見他們來了,一個太監小心地把明黃色的帷帳撩上去了,給躺在病床上皇上的手腕上墊了一個錦帕。
皇上蓋著錦被,看著十分年輕,大約只有三十來歲,額頭上敷著棕色藥膏,或許是因為太過操勞,鬢邊生了白發,臉色蒼白地閉著眼淺睡。
皇上蹙著眉,看起來睡的并不踏實,他身上蓋了兩層被子,卻還有些冷似的,身體還在發顫。
搬來一個凳子給沈遲,沈遲坐著,手搭在皇上的手腕上給他號脈。
皇后擦拭了一下眼尾的淚水:“近來皇上總是睡不踏實,失眠多夢,白日里也是昏睡著總是醒不過來,偶爾說些夢話,說他冷,還說什么有人來找他。”
沈遲一邊聽一邊打量著皇上的臉色。他的面色蒼白,眼周發青,眉間緊皺,再看脈象,是弦脈,大約是心脾兩虛,肝虛氣滯。
“情緒煩躁,多夢易驚?”
皇后點頭:“對,對。”
沈遲問:“開了什么藥方?”
“大多是風寒的藥方,只是皇上吃了始終不見好,還開了調理臟腑功能與治療氣血失和的藥方,不過也沒什么用。”
旁邊的幾個太監與他說了藥方配的藥,沈遲聽著,有些疑惑,藥方都沒配錯,為何個把月了還不見好?
沈遲在皇上身邊坐了一會兒,突然感覺體內突然有一絲暴動,似乎感應到什么,丹田處突然發漲。
他勉力壓制,卻感受到了怨氣的牽引,經脈頓時有些脹痛,體內的靈氣怨氣四處涌動。
不對勁
沈遲的眼睛頓時變成了紅綠色的豎瞳,他朝皇上看去,只見皇上身上纏繞著尋常人看不見的怨氣。
而那些怨氣似乎被他吸引,朝他掙扎著撲過來了。
沈遲起身,皇后看不到那些怨氣,只覺得沈遲似乎有些反常,臉色都變了,她詫異道:
“這、這是怎么了?”
裴枕伸手,一個結界頓時擋在他們面前,那些怨氣圍繞著結界,看著倒不是要攻擊沈遲,而是似乎被沈遲吸引了。
沈遲奇異地看著那些怨氣,問皇后:“皇上這段時間去過哪里?”
皇后慌忙道:“皇上日理萬機,最近幾個月基本都是待在皇宮的,除了除了一月前,皇上隨我一同去過千神嶺,之后回來沒過幾天就病倒了。”
她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怎么,該不會是因為去過千神嶺才染上的病?”
沈遲:“皇上得的不是尋常的風寒。”
沈遲看了一眼裴枕,其實,要治療皇上的病癥最好最快的辦法就是,由他把那些怨氣吃了。
不過他已經答應過裴枕,不會再走妖俢這條路了,所以,若是想清除皇上身上的病癥又不用這種辦法的話,就只能去他沾染上怨氣的地方看看是怎么回事了。
“皇上是被邪氣侵入了,已經一個月了,再拖下去,會對皇上的身體造成負擔,之前開的藥方都停了,換成安神寧心的藥給皇上服用,藥不宜多,盡量精簡。”
皇后娘娘十分驚訝:“可是我與幾位妃嬪也陪同前去了,我們并未沾染上邪氣,也沒有什么癥狀。”
“不好說。”沈遲:“只有去了千神嶺看了才知道怎么回事。”
沈遲面色嚴峻:“事不宜遲,我們即刻出發。”
商議了一會兒后,裴枕撤去了籠在他和沈遲身上的結界,與他一同回了九陽殿內。
他們沒有什么包裹需要收拾的,待休息了一會兒,皇后派來的馬車就到殿門口了,接他們一同前往千神嶺。
聽殿里的宮女們說,千神嶺與坯都極近,甚至一天之內就可以往返回來。
裴枕與沈遲早上的時候出發,大約晚時,就能到千神嶺了。
第135章 【VIP】 “我們這樣對嗎?”……
一路上風景美不勝收, 剛啟程沒多久,路途奔波,太陽有些烈地曝照在大地上,裴枕不喜歡太烈的陽光, 就窩在馬車里, 看看書打發時間, 沈遲則在前頭騎馬。
沒看多久, 馬車停了, 簾子被人從外面掀開了, 裴枕抬眼看過去,沈遲彎腰進來, 他坐到裴枕旁邊:
“在看書?”
裴枕點頭, 食指勾著書脊抬起來給沈遲看。
“筵國五百年通鑒。”沈遲隨意掃了兩眼內容, 大概是將近五百年歷史變遷的筵國史書。
“這本我看過。”沈遲把他的書放下:“無非不過是筵國開國以來到現在的記載。”
“我剛好也沉睡了五百年。”裴枕沉思道:“醒來的時間到現在還太短了,筵國的情況我不知情,雖然人間皇室變遷不歸我管轄, 但是,我身為河神, 筵國有我的信徒和子民”
想起什么來,裴枕合上書:“沈遲, 我問你一件事,你必須如實回答我。”
見裴枕神色有些認真,沈遲笑了笑:“怎么了?筵國的史書我都看過, 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訴你。”
“不是這個。”
“那是想問我的事情?”沈遲坐到他的旁邊:“那我們河神想知道我的什么事?我一定知無不言。”
裴枕:“皇上沾染上的怨氣,為何會被你吸引?”
沈遲呼吸一頓,裴枕看著他,覺得他不對勁, 他面色凝重:“沈遲,手給我。”
裴枕抓住他的手腕,二指搭在他的手腕的脈象上,強行分了一絲靈氣進去。
裴枕閉上眼,仔細感受他的體內經脈,直到靈氣游走到了他的丹田處,他看到了,沈遲巴掌大的丹田里充盈著白色的靈氣和黑色的氣體,二者相互排斥,又不可避免地交纏,甚至靈氣處于下風。
仔細感受了一下,沈遲體內的那些黑氣,里面不只有一種力量。
那些是妖氣,還有怨氣。
裴枕收回了自己的靈氣,急急睜眼:“怎么回事?”
難怪他總覺得,沈遲相比之前更強了,他還安慰自己,是沈遲此前吃下去的妖丹的作用,整個人才會像是脫胎換骨了一樣,修為精進了。
結果竟然不是?
沈遲還吞并了其它他不知道的東西。
只聽沈遲聲音淡淡道:“我把浮游的內丹吃了。”
“你說什么?”裴枕下意識都要以為自己聽錯了。
沈遲是吃妖丹修煉的妖修,而浮游是一個能操控怨氣的怨鬼,他靠吃怨氣為生,也靠怨氣凝結拼湊成一個殘碎的身軀,甚至體內還有一個專門聚集怨氣的內丹。
沈遲怎么能吃那種內丹
那是千萬倍的怨氣凝結而成的臟物。
裴枕猛地抓住沈遲的衣領,質問他:“你不要命了嗎?你瘋了嗎?”
沈遲把裴枕抱入懷中:“我沒事,我沒事的。”
裴枕閉了閉眼,因為情緒起伏劇烈而格外地呼吸急促:“你為什么不怕死?你就不怕爆體而死嗎?”
“沒事。”沈遲:“我還好好活著,我把那顆浸了怨氣的內丹消化的很好。”
雖然因為吃了浮游的妖丹,他差點被怨氣吞噬,幸而還是拿回了身體的主掌權,從此,妖氣與怨氣,都任他隨意驅使,其實也是好事。
沈遲嗤笑。只要他沒死,妖氣也好,怨氣也罷,能耐他何?
沈遲其實比他想的還要瘋。裴枕攥著他的衣領,臉色發白,他的額頭抵在沈遲的胸膛上,被沈遲緊緊摟著,明明是一個十分貼近、溫暖的懷抱,他總有種不安的感覺。
凡人俢妖修,還吃了怨氣這怎么行?就算他受得了,他的凡人身體也根本負荷不住。
這種情況他也是第一次見。
“沈遲,”裴枕隱隱有些慌亂:“去了千神嶺之后,不要離開我的視線。”
知道他是在擔心他的身體會出問題,沈遲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
*
午時,宮女們前來遞給沈遲與裴枕一些胡餅,還有兩袋水囊,并告知他們大約下午酉時會到。
一行馬車停下來,隊伍在陰涼地簡單修整了一下。
裴枕掀開簾子,打開鏤空窗戶,往后探看了一下,后面一輛鎏金華蓋馬車里面就坐著皇后娘娘,女子不便于男子一同乘車,更何況皇后身份尊貴。
只是,他與沈遲同乘一輛,倒是順了沈遲的意了。
“怎么了?要下去看看嗎?”
沈遲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沈遲的頭枕在他的腿上,手還圈著他的腰。
裴枕生怕被人看到,只匆匆掃了幾眼外頭就放下了簾子。
馬車內十分寬敞,除了靠簾門的地方沒有擺凳子,其余三面都按了十分安穩的金絲楠木塌,甚至還有一方小桌案在中間,擺了精致的點心。
“你覺得,我們這樣對嗎?”
裴枕偏了偏頭,有些無奈,他靠在車壁上,而沈遲則懶散地半躺在他的懷中,還曲著一條腿,倒是悠閑。
原先他不過是想倚靠著車壁休息一下的,不知道怎么會變成這樣,變成沈遲躺在他的膝上假寐。
“怎么不對?”沈遲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要下去走走嗎?”
他們停在一處小道上,周圍竹林密布,侍衛們嚴陣以待以防會出現刺客,其余人倒是很放松,皇后沒有下馬車,因而離皇后馬車遠一些的地方還有不少宮女太監們在竊竊私語。
裴枕想了想,他確實是有些想下馬車的,剛剛匆匆掃過的幾眼風景不錯,但是,
裴枕抿了抿唇,嘴唇也有點痛,不用想肯定非常紅了,甚至可能有點腫了
回想剛才,在馬車上他一邊看書偶爾捻一塊糕點吃,沈遲躺在他的腿上,臉上蓋了一本薄書睡覺。
斑斕的太陽光偶爾會透過波動的簾子照到裴枕和沈遲身上,時光就這么過去。
只是后來,沈遲醒了。
他把蓋在臉上的書拿起來,夾在指間,裝模作樣地看了一會兒,而后,撐著胳膊起身,湊上來,拿起他的書擋住他們二人的臉,與他接了個綿長靜謐的吻。
裴枕稍微學會換氣了,于是沈遲把他壓在側壁上親的格外久,格外親密厚重。
簾子在旁邊被風吹拂的蕩漾,甚至能聽到車轱轆滾動的聲音,還有旁邊宮女們走路的細微聲響。
裴枕心跳如鼓,一邊被撩撥地輕輕地回應,渾身酥軟,一邊又忍不住擔心,懷疑外面的人是不是能聽到他們二人接吻的水嘖攪動聲和喘息聲。
等到裴枕手里拿著的書拿不穩,掉下塌的時候,沈遲才終于放開他,在他唇上碰了碰:
“師父,你的嘴好軟。”
“閉、閉嘴。”
回憶被拉回現在,沈遲還躺在他的腿上,伸手,指尖碰了碰他的臉:“師父,你的臉好紅。”
裴枕垂眼,一雙瞳孔水洗過一樣的亮,臉上的紅暈在白皙的臉上格外明顯,卻還冷冷淡淡吐出兩個字:
“閉嘴。”
沈遲的手背在他臉上碰了一下,故意有點驚奇,又帶著戲謔地說:“還有點燙。”
“”裴枕不說話了,垂眼,思考把沈遲從他身上掀下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沈遲笑了一聲,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也不怕被人掀開簾子看到,單手圍抱著裴枕,側臉埋在他身上,問他:
“想下馬車嗎?”
裴枕點頭,又很快搖頭,壓著聲音,帶著一點尷尬和不易察覺的羞恥:“你覺得呢?”
他怎么出去?
頂著個通紅發腫的嘴唇,出去給別人看,一車之隔,他和徒弟在車里做了什么?
是他瘋了還是沈遲瘋了。
都怪他親的太久了。
沈遲瞧見他眼中的控訴意味,他的視線落在他的唇上,似乎才終于意識到這個問題,師徒這樣出現在眾人面前是不正常的。
“怎么了?”沈遲輕笑一聲:“怕被人看見?”
他隨手打了個響指,一個結界頓時罩在了他們身上。
不同于裴枕乳白泛著淡黃色的結界,沈遲的結界流淌著黑氣,一尺的距離,以他們為中心,將他們兩人包圍。
“這樣就好了吧。”沈遲自詡貼心地說道。
他起來,牽住裴枕的手:“走吧。”
一個瞬移,車簾子都未曾動彈一二,他們就移到了車外了,裴枕看著馬車上的車夫昏昏欲睡地倚靠在車梁上,移開了視線。
沈遲牽著他的手,松了一下,改成與他五指交叉,扣著他的手,抬抬下巴示意一個方向:
“師父,去河邊走走?”
裴枕側臉看去,宮女們三三兩兩聚群在一起,透過掩映的綠色竹林,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河流,還有幾個活潑的宮女們在河邊互相潑水,小聲嬉戲。
沈遲牽著他的手在河邊走,岸邊的草茂盛,間雜著長了藍紫色的鳶尾還有一些黃白色的小花。
裴枕與沈遲并肩看著河面泛起的漣漪,微風拂面,不是太燥熱的天氣,有些愜意。
沿著河邊走了一會兒,裴枕說:“我在行宮里,養了一些靈寵。”
沈遲點頭:“我知道。”
裴枕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開視線:“我養的靈寵都認人的。”
沈遲看著他紅紅的耳朵:“那他們會認我嗎?”
“不知道。”裴枕看著遠處,半響,他抿了抿唇,有些小聲地補了一句:“看你表現。”
“噢——”沈遲拉住他的手,把走在前面一步的裴枕往回拉,走到他面前,看著他,眼帶笑意地問:
“那我們河神有幾個靈寵呢?”
“七個。”裴枕回答。
“烏龜, 河蚌”裴枕細數著,他想起來:“還有一只小河獺。”
想到這,裴枕有點想念獺獺摸起來的手感了,皮光水滑的。
“它很喜歡吃東西,我經常喂它的。”
“水獺?”沈遲若有所思,但奇怪的是,裴枕并沒有覺得他很驚訝,像是早就猜到了。
裴枕疑惑:“你見過嗎?”
沈遲嘴角勾起,像是答案得到了驗證,他問:“你是不是給他取名叫獺獺?”
裴枕有點奇怪:“你怎么知道?”
難不成是他和他提起過獺獺?裴枕沉思,但是,他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
沈遲面不改色:“當然是胡亂猜的。”
裴枕了然,他頗為贊許的夸了夸沈遲:“你很聰明。”
“還行。”沈遲虛心接受了。
第136章 【VIP】 “怎么還不來找他。”……
“養了有三千多年了呢。”裴枕有點驕傲, 這是他養的最久的小家伙了。
“眼睛很大,亮亮的,腦袋和身體很圓,吃的很胖, 還喜歡拍自己的肚皮, 拍的特別響亮。”
說著說著, 裴枕竟然還有些懷念了, 好久沒摸了, 不知道那個小家伙怎么樣了。
“它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身上的毛打理的很好,”裴枕說:“摸起來, 手感很好。”
還有, 他養的小蚌殼, 比較害羞,上次見的時候有因為吃了一些沙子而將自己封閉了五十年,不知道現在吐出珍珠了沒有, 他可以拿去掛在他行宮的門口做成垂簾。
這樣如果有前來拜訪的神仙問起來那些珍珠,他就可以說, 是他養的小蚌殼產的珠子了。
裴枕還在計劃著,沈遲親了一下他的臉:“那等那些冤魂超度了, 我與你一同”
這時,一道竊竊私語從后頭傳來,打斷了他們的說話。
“小甄氏不用膳?”
“說是不餓。”
“唉, 皇后娘娘太不容易了。”
沉默一會兒,一個小宮女小聲地說:“皇上的病看著越來越嚴重,皇上沒有子嗣,若是皇上沒撐過去該不會是侑王掌權吧。”
“不好說, 皇后娘娘畢竟背靠甄氏,侑王是皇上的弟弟,但是從來不插手政事,也無心朝政,若是皇上真的到時是誰掌權還真不好說呢。”
刻意壓低的聲音在他們背后響起,裴枕這才發現后頭有人,或許是因為覺得這邊沒人,那兩個小宮女往這邊來了。
裴枕想了想,凡間皇室直接對權利的爭奪他略有耳聞,也十分常見。畢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權力和人心。
“呸呸呸,皇上會沒事的。何況皇后娘娘出身甄氏,就算是侑王當權,也動不了我們皇后娘娘,你就安心服侍吧,跟在皇后娘娘身邊,手腳麻利一些,好處是斷然少不了的,你這差事,旁人還羨慕不來呢。”
“哎,我知道,我就是這心里頭有些慌”那宮女壓低了聲音:“皇上這病來的古怪。”
“不會出事的,你就放心好了。”
裴枕挑了挑眉,抓住了一個重點。
甄氏?
皇后出身甄氏?說來挺巧的,此前高齊要找的那個人也姓甄。
沈遲眺望著河對岸起伏的山形,牽住裴枕的手緊了一些,裴枕察覺到后問他:“怎么了?”
沈遲沉吟:“你有沒有覺得”
“這里與你先前在畫卷上勾畫的地形有點像。”
裴枕四處打量了一下,河對岸是高低起伏的山巒,延伸至百余里。
渭河從南往北,而這條河流,在畫卷中也曾出現過,是渭河的最后一條支流,流入山谷之間。
而地圖上標注的燕驪,也恰巧在一處山谷環繞的地方。
“千神嶺”裴枕與沈遲對視,腦海中冒出了一個難以置信的猜測:“該不會,我們要去的地方,就是燕驪?”
沈遲隱約察覺哪里不對:“若是這樣,那就麻煩了。”
“皇上身上沾染上的怨氣到底從何而來?”
裴枕亦是十分詫異。然而還沒來得及商討,周圍的宮女們便呼朋引伴地回了隊伍中。
很快,隊伍修整完畢,一行人又向著千神嶺所在的地方出發了。
上了車之后,兩人都沒了歇息的心思。
裴枕拿出他的呼通水鏡,在鏡面上拂了一下,喚句芒:“句芒?”
“句芒你在哪?”
銅鏡亮了一瞬,水波蕩漾,裴枕和沈遲臉上一喜,以為和句芒他們聯系上了,但是不過下一秒,銅鏡便又暗了下去。
裴枕:“為何會這樣?”
沈遲沉思:“試試叫一下小十九?”
于是裴枕又改為呼喚小十九,但是也是同樣,銅鏡亮了一瞬后又滅了。
根本無法聯系。沈遲今日上午那種不太好的預感此時又強烈了幾分,他皺眉看著裴枕:
“是不是有什么東西,阻止句芒他們與你會面?”
裴枕抬眼看他:“你是說”
沈遲沉思:“此去千神嶺,怕不是單單為皇上驅邪那么簡單。”
十萬的冤魂
還有始終聯系不上的句芒他們,實在是有些蹊蹺,什么事情能讓小十九和青帝與他們斷聯?
怕不是在千神嶺出了什么事情。
裴枕把銅鏡收起來:“走一步看一步吧。”
車內安靜下來。
裴枕盯著一處地方,緩緩說:“沈遲”
“嗯?”沈遲應了:“怎么了?”
裴枕的聲音很輕:“你怕嗎?”
若是早知道千神嶺有可能是燕驪故國,他是不會讓沈遲與他一同前來的,太冒險了。
畢竟沈遲修過妖修,而妖修向來短命,因果循環,他們獲得的修為不是白拿的。
沒有白白的好處。妖修靠吃掉妖怪們百年甚至千年的修為,來使得自身修為暴漲,本身就是一種走捷徑的行為,最終不是被無法消化容納的妖氣活活撐死,就是被反噬,妖氣暴體而死。
沈遲不僅吃妖丹,還吃怨氣凝結的丹,但是看上去沒什么問題。
他居然都消化的很好。
他沒見過他這樣的人。
應該是及時止損了,那些妖氣怨氣只要好好地壓制住,倒不會出現像尋常妖修那樣爆體而亡的情況。
但是裴枕依舊有點擔憂,沈遲雖然表面上看著無異,但是會不會有潛在的問題?
早晨去給皇上號脈的時候,就發現了他能吸引怨氣,而那些怨氣會讓他體內的怨氣陷入混亂。
如果千神嶺真的是燕驪故國,那里的怨氣太濃了,沈遲體內的怨氣被勾起來暴動了,他的凡人身軀怎么能承受得了?
裴枕猶豫道:“太危險了。”
沈遲握住了他的手,熱度傳遞到他的心里,稍微驅散了他的不安:
“沒什么好怕的。”
自從裴枕答應與他在一起后,他就沒有什么怕的了,經歷過生離死別才明白,他愛裴枕,他不需要裴枕為他做什么,他只要裴枕好好的活著。
他跋山涉水求他的神明對他垂憐,所幸,他祈求的神明心軟,朝他伸出了一只手,這就夠了。
他等到神明的愛了,他是幸運的。
所以,請不要擔心。
“別擔心。”沈遲的聲音低沉:“就算遇到危險,我也不會讓你出事。”
裴枕只要端坐神壇上就好,他會為他抵擋所有的腥風血雨。
*
晚上,千神嶺到了。
浩浩蕩蕩的馬車在山腳下停住,眾人徒步往上走了一盞茶的時間,便到了一座非常大的寺廟門口。
越過金碧輝煌的寺廟門檐,能看到后頭高低翹角的分殿。
兩隊宮女列隊兩道,還有一隊披著袈裟的和尚在門口,見他們來了,一個白胡子方丈持著駐杖迎上來。
路上修整了幾次,因而比預計到的時間要晚,閑談幾句后,皇后臉上有些倦色,她瞧了一眼遠處在月色中顯得有些模糊的重重山巒,一陣風吹來,倒是有些涼意。
皇后走著,與他們二人閑話家常,貼心說道:“這山里可頭比外頭冷多了,你們二人住這幾日,若是冷,夜里要多添幾床被子才是。”
沈遲與裴枕點頭說是。
裴枕與沈遲對上視線。一路走來,他們在馬車上拿著地圖,時不時掀開簾子看路上的地形,發現他們就是沿著邳都到燕驪的路線行駛的。
最終到的地方,并不是所謂的千神嶺,就是燕驪。
有皇后及一眾宮女在,他們不便私下商談說話,等一眾人用過素齋之后,沈遲與裴枕又被分別帶到了休息處。
沈遲與他同住在西廂房,房間是挨著的,皇后和一眾宮女們則住在東跨院。
幾個和尚把他們帶到住處后就退下了,裴枕打量了一下這里,環境倒是清幽,也有些陰涼。
墻角處擺著兩盆君子蘭,看了一下門口,有兩個小太監守著。
裴枕回到室內,撩開衣袍上了禪床。
也到點該睡覺了。
禪床上疊著一個方正的藍色被子,被褥整整齊齊,裴枕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就起來了。
但是,他睡不著。
還有點不習慣。
倒不是因為不習慣地方,而是感覺,少了什么東西。
山上的溫度是要冷一些,窗戶沒關,外頭呼呼刮過的風有些吵,還聽到了樹聲裟裟的聲音,起風了。
閉著眼淺息了一會兒,幾個呼吸來回,裴枕干脆翻身而起,撩開被子盤腿打坐。
心實在是靜不下來。
不知道為什么。
裴枕閉著眼,卻有些關注外面的動靜,風聲就能使他的心情七上八下地起伏,眼睛不由地睜開一點,瞥了一眼未關的窗戶。
沒有人。
裴枕又閉上了眼,一會兒,又自暴自棄地睜眼,看著窗戶發了一會兒呆,等了一會兒,還是沒聽到動靜。
為什么?
沈遲
怎么還不來找他。
*
“噗——”
一墻之隔,沈遲撐在墻上,嘴角留下一絲鮮血,他反手擦去了。
沈遲單手捂在丹田處,地上墻上滿是星星點點的暗紅色的血點,沈遲仰頭平復了一下呼吸,瞳孔不受控制地顫著,幽黑的瞳孔與金紅色、墨綠色的眼珠不受控制地變幻。
“你來了。”一道渾厚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沈遲重重捏緊了拳頭,身體里的疼痛折磨使得他十分想一拳砸在墻上,卻在臨砸到的時候,又控制力度,輕輕落下了,五指拍在墻上,留下血色的掌印。
他單手撐著墻,難受地呲牙,黑色的怨氣從他的眼睛、耳朵、嘴巴中釋出,絲絲縷縷纏繞著他,身形虛幻出好幾個身體,又重疊在一起。
那聲音近在咫尺:“你終于來了。”
沈遲深呼吸,脖頸上的青筋暴起,他抵制著體內怨氣的暴動,雙目猩紅地反問:“你是誰?”
沈遲視線中的物體出現幾抹重影,他環繞周圍一圈:“你在哪?滾出來!”
那聲音輕蔑地笑了一聲。
沈遲的意識開始有些模糊,他晃了晃腦袋,腦海中似乎出現了另一個意識。
“想與我做一個交易嗎?”
沈遲劇烈地喘了幾口氣,咬牙道:“什么交易?”
“一個能讓你變得更強大的交易,一個,能生生世世,與你心愛的神明在一起的交易。”
生生世世確實是個十分有誘惑力的條件。沈遲咽了口血沫,冷笑一聲:
“報上名來。”
“吾乃,禍疫。”
*
清晨的鐘聲響起。
新的一天了。裴枕睜眼,他沉沉吐息,手腕翻轉,將周身縈繞著的靈氣收束了。
將圍在他周身的結界罩撤了之后,裴枕下了床,環顧四周整潔一如沒人踏足的居處,他推開了房門。
院子里十分幽靜,能聽到不遠處竹掃掃地的聲音。
恰巧,這時隔壁的門也開了。沈遲推開門,意外撞入了裴枕的視線。
一個晚上沒見了。沈遲合上門,嘴角噙著一抹笑走過去,裴枕淡淡道:“站住。”
沈遲一下站住了,他挑了挑眉:“怎么了師父?”
“離我遠些。”裴枕抿了抿唇,移開了視線,看著別的地方:“是要保持點距離,免得被人看到,如果被皇后知道了,影響”
話還沒說完,整個人落入一個懷抱之中,白凈的下巴被人捏住,臉被抬起,撥過來。
唇上傳來一陣溫觸,將他的未盡之言堵住了。
裴枕頓時睜大了眼睛:“?”
第137章 【VIP】 “有沒有想我。”……
沈遲的唇瓣壓著他的唇, 起先力度有點大,有點疼,裴枕推他的胸口,又被沈遲攬著后腦勺不許他退, 裴枕呼吸和心跳都有些快。
“唔放你”
沈遲控制著自己的力度, 放柔了動作, 極近繾綣地描摹吸吮著他的唇瓣。
氣息拂面, 裴枕沒回應他, 瞥了一眼廂房門口, 沒有人過來。
裴枕垂眸,看著沈遲, 他一只手勾著他的下巴抬起, 一只手攬住他的腰, 眉骨清晰,鼻梁高挺,眼睫濃黑, 眼尾的一點紅痣格外顯眼,隨著碎發撥動而露出來。
沈遲閉著眼專心致志地吻他, 似乎極其貪戀這一刻的親密。
“”裴枕推拒的手頓了一下,指尖搭在他胸膛上, 他自暴自棄地閉上眼,松了牙關
親了一會兒,沈遲終于趕在他要憋死之前松開他, 拇指摩挲著他的側臉:“昨天晚上,有沒有想我?”
裴枕喘著氣,他移開視線,臉上浮現的紅暈還沒褪去, 神色艷麗又面無表情地說:“沒有。”
“沒有?”沈遲的聲音有些失望:“真的?”
“”怎么這么委屈的感覺。
裴枕:“就一點點。”
沈遲笑了一聲,裴枕這才轉頭看他,只見沈遲桃花似的眼眸此刻彎彎,眼里有細碎笑意熠熠生輝。分明得意的很,剛才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竟然還覺得他很失望。
裴枕:“走吧。”
“等等師父。”沈遲拉住他的手,說:“我昨夜有點不舒服。”
裴枕轉身:“怎么了?”
沈遲:“師父,你給我把把脈,我昨夜心痛頭痛,哪里都痛。”
沈遲的胳膊還環著裴枕的腰,手遞到他的面前,下巴壓在他的肩窩上:“你看看。”
裴枕將指尖搭在他的手腕上,分了幾絲靈力進去。
沈遲感受著裴枕純凈的靈力在體內游蕩過一圈,仿佛巡游領地一般,走過之地經脈血液暢通無比,他閉了閉眼,沉沉吐出一口氣。
靈氣順著他的小腹到了丹田處。
裴枕探查了一會兒,沒有發現什么異樣,他問:“你昨夜怎么了?”
沈遲抱著他,許久才說:“可能是受了點涼,沒事。”
受涼?他身體有這么差?吹了點風就受涼了?
裴枕有些狐疑,但是沈遲面色正常,行為舉止也挑不出來什么毛病。
所以是因為受涼了,身體不適,所以昨夜才沒來找他?
裴枕白凈的臉側過去,問他:“好些了嗎?”
沈遲嗅聞著他的頭發,聲音懶懶,悶在他的脖頸里:“嗯,好些了。”
“那就好。”
抬頭看到高聳如云的金黃色的檐角,重重的幾層佛塔之下,依稀能聽到一點誦經的聲音,那是弟子們晨起開始做早課了。
索性這里沒有外人,裴枕問沈遲:“這里的怨氣你感受得到嗎?”
沈遲:“感受得到。”
裴枕:“有多濃厚?”
“很濃厚。”沈遲嘆了口氣,指了指地面:“他們在附近,不過不在我們身邊,在地底下。”
裴枕蹙了蹙眉,但是他沒看到那十萬名冤魂,當即就要開了自己的法眼,沈遲捉住他的手,說:“不在這里。”
“那在哪里?”
沈遲牽著他的手指,指了指遠處,最高大的一座殿:“在那里。”
*
出了禪院門,有兩個持刀侍從在左右兩邊守著,見他們出來了,給他們行了一禮。
一個模樣看著年輕的小和尚過來,道:“裴公子,沈公子,請隨我來吧,我帶你們去神殿,皇后娘娘在那里等著了。”
在前往神殿的路上,聽到帶路的小和尚好奇地問:“你們是皇后娘娘新請的術士嗎?是來給皇上祈福的?你們是從哪里來的?”
裴枕笑笑:“你不知道的地方。”
小和尚聽他這么說,猜了猜:“是坯都嗎?”
裴枕點頭,問他:“你一直住在這山上嗎?”
“對的,自從被方丈撿回來,我就沒有離開過這里了。”小和尚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不過!偶爾要下山采買什么東西我也會下山看看的。”
裴枕問他:“你們這里通常什么人來?”
小和尚想了想:“唔通常就是每年拜神日,皇上與朝廷重臣們會來一趟,其他時間大多是皇后娘娘攜幾個妃嬪前來祈福,經常來呢,每個月都會來一次吧,大多是每月中旬的時候。”
“你們不知道皇后禮佛嗎?”見裴枕有些詫異,他便解釋道:“皇上從前也偶爾會有些頭疼感冒的,皇后娘娘就會專門前往千神嶺向神祈求皇帝安康,還有祈求筵國風調雨順,皇后娘娘特別好的。”
許久沒有與人嘮嗑了,小和尚興奮又驕傲地說:“我們這里可是皇家寺廟噢!修建了五百年的呢,開國就建立了,可不是誰都能來的噢!”
裴枕:“是嗎?”
“那當然了。”小和尚說:“之前,寺廟來了個老和尚,不過有些瘋癲,滿口胡言亂語的,就被我們主持趕出去了。
“怎么胡言亂語了?”裴枕隨意一說。
“說是讓我們快跑,動作慢了,到時候跑都跑不掉。”小和尚回想起來有些奇怪:“我們千神寺可是筵國第一大寺呢,怎么可能出事?那個老和尚胡說八道。”
裴枕一頓,問他:“他長什么樣?”
“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記不清了。”小和尚想了想:“年紀很大,吹胡子瞪眼的,衣服破破爛爛的,看起來故弄玄虛的很!他背著一簍子草藥,還說是來拯救我們的,感覺可能腦子不太好。”
沈遲聽著他的描述,頓時回想起來,那人該不會是幾年前他們在華陰縣遇到的和尚吧?
“是不是手上還拿著一個紫檀珠串?”
“對對對!”
沈遲頓時了然,看來就是幾年前的那個老和尚了。
只不過,那個人究竟是什么人。
專程從千神嶺去華陰縣找他們,讓他們來邳都一趟,而六七年了,他們卻至今都未曾見過他。
一路閑聊了一會兒,自認為他們有些熟悉了,小和尚瞄了眼后頭跟他們保持幾步距離的太監和幾個侍衛,轉頭捂了一下嘴,好奇地發問:
“你們真的是術士嗎?那種有內功,會用法器,能驅邪驅鬼祟的!?”
沈遲:“怎么了?”
小和尚驚詫:“那你們可得好好查一下了”
他若有所思:“說起來,我感覺是有點詭異。”
小和尚小聲道:“我早起掃地的時候,聽到過有人說話,但是我一轉眼又沒看到人了。
而且有時候我起得早了,還能看到虛影,一晃神就沒影了,但是好幾次我都確定好像看到人了,就是看不清楚,就跟鬧鬼了似的。”
裴枕笑了一聲:“是嗎?”
小和尚點頭:“是真的!我不騙你們!我帶你們去你們就知道了,就是在神殿那邊。”
他抬頭打量了一下天色,晴天朗日的,他有些尷尬地撓頭:“不過現在天氣這么好,可能你們看不到那些影子了,也聽不到那些聲音了,它們大多在沒有太陽的時候出現。”
他覷了一眼身后面不改色的太監和侍衛,說:“可別說是我告訴你們的,方丈不讓我和外人說的,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不過,”他找補道:“這里有這么多的神像在這里,怎么可能有鬼呢,也可能是我幻聽了也說不準。”
裴枕想到什么,問他:“你有沒有見過幾個年輕人?她們大約五六日前來這里。”
小和尚欲言又止,他憋了憋:“別問我了,我不知道,我不會告訴你們他們不見了的。”
裴枕:“”
果然是來這里后不見的
金黃色的大殿,殿內一片金燦燦的神像,姿態各異,或坐著或站立,或輪著斧頭或持著錘子等各種仙器。
大殿內目及看過去,一座座神像坐落在圓拱形的墻壁里,巍峨壯觀。
每隔幾步,就設了一個香鼎,里面插滿了香,有的還在燃燒。
香鼎之后,還有圓形明黃色的坐墊撲在上面,可以對著神像進行禱告,不過或許是因為這是皇家的寺廟,沒有尋常百姓過來祈愿,因而墊子大多看上去都還蠻新的。
幾排穿著深色衣服僧人從寺外中走過,小和尚對他們揮了揮手說了再見,就跑過去加入了僧隊之中,隨著他們逐漸走遠了。
裴枕環視著這里,聽到沈遲問他:“你的神像在哪?”
裴枕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殿內開闊,這里的神像仿佛看不到盡頭,長長的廊道蜿蜒過去,每一座神像都安放在一個石窟里面,裴枕與沈遲向前走著。
神仙的模樣大多數凡人都未曾見過,因而有的雕像的刻畫與本人模樣可謂是風牛馬不相及。
有的神仙下凡視察的時候不滿自己的形象,就會托夢給凡人,讓他們按照他想要的模樣建造,以此,后世流芳百世的模樣,就都會是那樣的形象了。
他以前看到的青帝的神像,十分具有震懾作用,身材魁梧、高大英俊,拿著一柄金色的樹枝站立著,簡稱四個字,威風凜凜。
然而裴枕站定,面前這座句芒的神像,卻和他從前看到的不太一樣。
面部輪廓精致,線條流暢地勾勒出來了眼廓、鼻梁、唇形,相貌昳麗,漂亮得簡直就像是句芒本人站在他面前,活靈活現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扭著腰頤指氣使地下來了。
裴枕轉身,一字排開來的神像出現在他面前,殿內點著明黃色的燭光,將整座大殿照映的熠熠生輝、金碧輝煌。
侍從持著刀守在殿門口,裴枕看著這些神像怔愣著。
所有的神像,都并不是他慣常見到的神像。
都是根據神仙實際的真身制作的。
“是誰建的這些神像?”沈遲也發現了,他蹙了蹙眉:“膽子不小。而且,怎么會知道這么多真神的模樣?”
裴枕的臉色有些難看:“不知道句芒和小十九有沒有看到。”
他們所有人的真身都被做成了神像雕塑擺在寺廟內接受這些無人祈愿祭拜的香火。
這些香火并不會為他們加持功德,與其說擺成這樣,不如說是借著他們的真身,在鎮壓著什么東西。
沈遲深呼吸一口氣,他閉眼仔細感受了一下,壓住體內翻涌著叫囂著想出來的怨氣,對裴枕說:
“他們就在我們腳下。”
那十萬名冤魂。
裴枕腦海中的一根弦被波動,頓時清晰了,原來是這樣。
拿真神來鎮壓冤魂。
這時,一個太監在外頭尖著嗓子,道:“你們怎么還不走?皇后娘娘在第九層等你們,快上去吧,莫要讓我們娘娘久等了!”
沈遲手上凝了一團摻著黑氣的靈力,他轉頭看了一眼裴枕,裴枕對他搖了搖頭。
來都來了,那就上去會會。
這些神像這些不可能是巧合,在第九層的,人間的皇后娘娘,一定知道些什么。
以及,消失的句芒和小十九他們到底去哪了。
踏上了柔軟的寺塔梯子,木梯上鋪了鹿皮做的地墊,沿著第一層往第二層走,卻沒有在第二層看到他自己的神像。
第二層比第一層要狹窄一些,極目望去,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依次排開的神像孤寂坐著,香火裊裊,仿佛在霧中,裴枕與沈遲走了一圈,卻依舊沒看到河神的神像。
再往上一層,也沒有
直到上到第八層,只依稀擺了幾尊神像,外頭的廊道是開放式的,廊道寬闊,陽光透過鏤空照到地面上,撒了一層零星的金黃色的碎屑。
轉而看到室內供奉的神像,都在陰暗處,光線照不進去,而在正中間位置的那座神像比周圍的神像要大一些。
鎏金表面流淌著柔和的光芒,重重金貴的衣袍垂落在地,那尊神像額間有兩道神印,閉著眼,手臂微抬,食指指尖朝前伸,其他四指自然垂著,似在詢問信徒的祈愿。
裴枕與沈遲在神像之下,抬頭看著它。
沈遲神色認真地盯了一會兒,胳膊抬起,隔空描摹了一下神像的臉: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真身所塑的神像。”
世人不知河神是男是女,甚至因為太過久遠,河神傳到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美貌的女子,所以當初堤首村才會向河神獻祭男子,他又誤打誤撞被河神所救。
裴枕淡淡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我的金身。”
見沈遲一眨不眨地看著,簡直帶有一種全神貫注的虔誠,好像要把他金身的模樣刻進腦海中一樣。
裴枕突然就有些坐立難安了,拉了拉他臂彎處的衣袖:“好了,別看了。”
沈遲回過神來,牽住他的手,笑了笑:“好。”
他的神明在他身邊。
第138章 【VIP】 “鎮魂塔。”
到了第九層, 只有一個神像了。
不裴枕瞇了瞇眼,更確切地說,不能說是神像。
因為那里只有一頭匍匐的金獸。
比任何一座神像都要高大,不過也只有兩人高。
它的頭上長著兩只角, 不過有一只角是斷的, 鼻孔粗大, 頭向前耷在搭在足上, 是一個很放松的姿態, 長長的毛發垂落到地上, 四只腳曲著,似是在淺寐。
如果不知道它十三萬年前差點毀天滅地, 一定會以為他是一個守護神獸。
裴枕看著它冷冷地吐出兩個字:“禍疫。”
沈遲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裴枕沒有察覺到, 他看向在護欄處看天的皇后:“你讓我們來這里做什么?”
他們二人走過去,高處的空氣十分清晰,山間獨有的帶著水汽的濕潤空氣隨著呼吸進入肺腑。
他們在山頂最高塔的最高層上, 極目眺望過去,遠處的山巒起伏, 包抄著一處平原,那里沒有人居住, 溪流流淌過山澗,數不清的野果野樹茂盛,雜草瘋長。
“看啊, 那里就是燕驪。”
五百年過去,一切歷史的痕跡都被抹除了。
她微微一笑,似在與他們二人閑話家常,看著遠處, 頭都沒轉,聲音依舊穩重帶著鳳儀威嚴:
“昨晚睡得可還好?”
裴枕:“這里的神像,是誰建的?”
皇后似乎置若罔聞,自言自語道:“還差一點就能成功了。”
裴枕冷笑一聲:“讓我猜猜,是你?還是皇上?不過皇上如今怨氣纏身,怕是他也被你蒙在鼓里?”
恍然想起來此前小和尚說的話,裴枕了然道:“千神寺存在了五百年,自開國的時候就建立了,看來,就是出自那個甄可炎將軍的手筆?”
提及甄可炎,皇后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你你怎么知道?”
沈遲冷笑一聲:“甄氏?你是甄氏后人,那十萬冤魂在我們腳下,這座塔是做什么的,你每月都要固定來朝拜,其中目的,皇上知道嗎?”
始料不及他們知道了多少,皇后深呼吸,還保持著優雅的神態:“皇上知不知道那又如何?他得的不過是尋常的風寒,本宮日夜為他祈福,為他找太醫還有術士診病,實在治不好,本宮也沒辦法。”
沈遲:“鎮魂塔。”
皇后變了臉色:“你們是怎么知道的?”
裴枕:“被冤魂糾纏的滋味不好受吧?魂魄被鎮壓著生生世世無法轉世。”
皇后沉默半響,輕笑一聲:“我當你們一無所知,沒想到,你們都已經知道這么多了。讓我猜猜,是誰告訴你們的,高齊嗎?”
皇后嘆一口氣:“我就知道,當初就不該放他出去,繼續被千神寺鎮壓著,給禍疫貢獻怨氣多好。”
“當初是你指引高齊他們去坯都近郊尋那些無辜的百姓的?”
“那倒不是。”她否認。
沈遲:“那是什么,說清楚。”
“你們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皇后道:“不過早知道浮游的手腳這么不干凈,我就和禍疫請纓,自己動手了。”
沈遲冷靜道:“原來你是禍疫的手下。”
裴枕的臉色冷白:“可你分明是凡人,你卻為禍疫做事,你知道禍疫是何人嗎?”
皇后笑了兩聲:“我當然是一個凡人了,只不過我不僅知道禍疫?我還知道”
她翹著食指,長長的護甲朝手心彎曲,指了指裴枕:“你,是神仙。”
“而你。”皇后指向沈遲:“禍疫說,你服用了浮游的內丹?論起來,浮游曾教你修了妖修,你卻對他如此恩將仇報,我本想念在你是浮游的徒弟的份上,若是你叫我一聲師伯,倒也不是不能饒了你一命,而現在你殺了他,難保你我還是不是一條船上的螞蚱,禍疫選擇相信你,我可不。”
沈遲不怒反笑,盯著她的眼睛不卑不亢地反問:“你又是個什么東西?”
皇后從未被人這么打量過,倏然被激怒,但又冷下來,冷哼一聲:
“甄氏,世代效忠禍疫,等禍疫蘇醒,我就是這天下共主,屆時,我與禍疫共分這天下。”
沈遲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懶散地嗤笑一聲:“這你也信?”
“你!”
“你為何要為禍疫做事?”裴枕淡淡道:“他五百年前就已經蘇醒了?”
但是他上次去汲川看了,禍疫分明還在沉睡。
“禍疫是已經蘇醒了,只是,它的力量還沒有完全復蘇。”皇后慢條斯理道:“等怨氣再多一點,等到足夠多,它就能出來了,屆時,天地都由他主宰,我甄氏世代的詛咒,始于先祖甄可炎的錯誤,到我這里也就能結束了。”
沈遲挑眉:“什么詛咒?”
“你們怕是都不知道吧也是,五百年前的事情,除了甄氏后人,還有誰會記得?”皇后道:
“南嶺之戰,死傷四十多萬人,燕驪人被全光了。”
沈遲看過史書上對甄可炎的記載與評價,他嘲諷一笑:“自此,甄可炎被稱為殺神,戰必全殲。”
皇后似是憐憫地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道:“我們腳下,就是燕驪人世代生活過的地方,沒能親眼目睹那場戰役真是遺憾。”
裴枕回憶起之前高齊說過的話:“燕驪出征的戰士有二十五萬名,戰后,甄可炎將剩下的十萬余名逼退到燕驪僅剩的最后一座城池中,逼迫他們投降,卻不料,打開城門迎接的并不是歸順,而是踏馬金戈下的掠奪與屠戮。”
“二十萬城中百姓盡數被屠殺殆盡。”
“戰神。”沈遲扯了扯嘴角,滿是嘲諷:“真是不虛此名。”
“看來,高齊都告訴你們了。”皇后回想起自她幼時,她的爹娘對她傳述的軼聞,那是只有甄家后人才知道的故事。
掩埋了五百年的黑布被掀開一角,露出了里面腐朽泥濘的血肉。
皇后冷笑一聲道:“當年,作為十一皇子部下的武將,我的祖父,當年的主將,甄可炎,率兵出征,討伐燕驪。”
燕驪四面環山,易守難攻,即便是甄可炎出馬,對這天然的地形也無可奈何。
將燕驪的士兵逼退回城的時候,甄可炎作為統帥大將軍,采取了按兵不動的策略,派兵守住城池和山路出口,將他們困在城里。
為的就是,逼他們投降。
不過十五日,燕驪城內就彈盡糧絕,苦苦撐了三個月,城內的野草、樹皮、老鼠什么都吃,直到城中什么都不剩。
城內的百姓餓綠了眼,城內找不出一粒米粟,即便將領們再負隅頑抗,為了百姓的生計,也只能向他們投降了。
城門大開,將十萬敵國俘虜抓了后,甄可炎率領著七十萬精兵進城,彼時,勝利的喜悅,被眾人恭維著、擁簇著的得意涌上眉梢。
囊收一城,信心的膨脹和被恭維抬舉的傲慢已然沖昏了他的頭腦。
他的部將來到馬下,詢問接下來的指示,甄可炎抽出自己的佩劍,劍尖落至城內烏泱泱跪倒一片的百姓,殘忍又興奮地說:
“殺。”
部將有些猶豫地詢問:“一個不留?”
“通通,”甄可炎殘忍地笑了:“不留活口。”
“是。”
派人押運亦或者是就地關押這些戰俘都需要人手,前線糧食緊張,城中幾十萬人吃飯也是一個問題,其他將領當即不疑有他,為了避免事端,不如直接就地殺掉
燕驪的城池被四面包圍,城內的百姓們餓的頭暈眼花手腳發抖腳步飄虛,以為投降能換來活命,卻不料是地獄般刀山火海的開始,他們的盾牌手擋在前面,一架架弓弩搭起來。
剎那間,萬箭齊發。
點了火的箭矢如雨點般落在他們身上。
無數人哀嚎,有的人想逃跑,卻沒想到步兵出征,抽出鋒利閃著冷光的劍,將所有妄圖逃竄的人都殺了。
于是燕驪變成了一座人間煉獄。
他們撤退的時候將附近的整座山點燃了,沒有給他們留一絲活命的機會。
干柴的寒冬,火一點就燃,大火足足燒了半個月,直到被天上落下的一場大雨澆熄。
甄可炎殺了這么多人后,徹夜縱享玩樂,可是好景不長,白天夜里睡覺經常會從噩夢中驚醒,長時間的睡不好和心理壓力,讓他臉色青灰腳步虛浮,就連皇上都看出來了不對勁問他怎么了。
“于是,我的先祖甄可炎,便請愿在燕驪最高峰的山嶺之上,建了一座這座神寺,里面供奉了千余座神仙仙塑,以此鎮壓冤魂。”
“定都邳都后,焚毀了無數與燕驪相關的書籍,甚至不允許史官記載這場戰役,彼時新皇上任,默許了這件事情,甚至下令,不許討論此事,于是,燕驪如同憑空消失了一般,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跡,百姓們也一時間鶴唳風聲。”
裴枕:“原來如此。”
沈遲卻搖頭:“不對。”
皇后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哪里不對?”
沈遲:“數目不對。”
他說:“這里只鎮壓了十萬余名冤魂,均為當時的燕驪將領,城中死去的百姓們均已投胎轉世。共死去了四十五萬名,為何只留了那十萬余名將領?”
皇后緩緩道:“你倒是個聰明的。”
“不錯,這里鎮壓的是只有那十萬名將領。”皇后提起那段不為外人所知的那段往事:“當時,那十萬名將士投降之后,并未隨著城中百姓一同被殺死。”
一脈傳承的血脈,身為嫡親曾孫女的皇后,似乎能感受到當年祖父的痛快,她笑了:
“而是把他們捆著,刀架在他們脖子上,讓他們動彈不得,反抗不得。
讓他們眼睜睜看著,城內四處濺起翻飛的血肉,染紅他們熟悉的每一條路,要讓他們親眼看著,他們疼愛的妻兒慘死在他們面前,看著他們不甘、憤怒、痛苦哀嚎,卻又無能為力
這種滋味,激起他們的仇恨再殺了他們,比起直接殺了他們,要大快人心的多!”
皇后話鋒一轉:“不過,這也是為什么,后來他會疾病纏身,整日都睡不好覺。那是因為,那些將領死后化作冤魂,怨氣濃厚,不愿投胎,從燕驪來找他了。”
“當時,甄氏一族,上至八十歲的老母,下至五歲的稚兒都夜不能寐,要被那些哭喊的怨鬼聲逼瘋。
請了無數高人來看都沒有辦法,甚至白天去神仙廟里請愿,夜里燒香拜佛,統統都沒有用,直到,他遇到了一個妖修,說能幫他。”
“在他的指點下,他求到了一個神仙那里,那個神仙并不為人所知,不過據說百毒不侵,能夠吸納怨氣。”
裴枕冷冷道:“禍疫。”
皇后:“不錯,在那名妖修的指點下,我的曾曾祖父將它喚醒,在它的指點下,修建了這座千神塔,鎮壓冤魂。”
裴枕轉頭看著那匍匐在地,仿佛下一秒就會蘇醒的金色雕像,終于明白了前后因果:
“禍疫在十三萬年前的一場大戰中被封印進汲川,卻在五百年前,被甄可炎喚醒。
這些怨氣作為禍疫的溫床,誤打誤撞恰好被他吸收,給他供給力量,而你們甄氏,以此為使命,一邊守著千神寺鎮壓著這十萬名冤魂,一邊守護著禍疫。”
“你們二人倒是比前幾天來的那幾人要聰明多了。”皇后淡笑一聲:
“這十萬名冤魂的怨氣在此地五百年了,還差一點點,禍疫大人就能出來了。”
“差一點?”沈遲冷冷道:“漠關村的那些怨氣,連同這十萬名冤魂的怨氣,還不夠它用?”
皇后眼里閃著細碎光芒:“當然。”
裴枕:“所以,浮游就放了百余名怨魂出去,指引他們折磨那些百姓,逼他們也產生怨氣,這樣,還差的那些怨氣就能補齊了,是不是?”
“還是被你們猜到了。”皇后眼中劃過一抹厲色:“是又如何?你們壞了我的好事,是誰讓你們擅作主張,將那些冤魂鎮壓在四卦陣下了!?”
第139章 【VIP】 “把他壓著咬。”……
“那些百姓被你們所救, 所產生的那點怨氣消散了,而那些怨魂又被你們鎮壓在四卦陣下了,導致禍疫到現如今還未能完成蘇醒大業既然是你們做的手腳,那也只能由你們來彌補了。”
裴枕眼中有戒備:“你對句芒和小十九做了什么?”
皇后陰鷙冷笑:“沒什么, 不過是拿他們二位神獻祭給禍疫大人罷了, 我這就送你們二人下去見他們, 你們很快就能團聚了。”
裴枕:“他們在哪?!”
這時, 后面轉來一點動靜, 裴枕與沈遲轉身看去, 聲音是從那匍匐在地上的神獸體內傳出來的。
起初還放晴的天空頓時烏云密布,濃厚的烏云翻滾, 遮蓋住天光, 隱隱有閃電在烏云之中閃現。
身后轉來一陣掌風, 不過不是修習之人的凌厲勁,軟綿的,沈遲飛快推開裴枕, 他側身躲開了。
沈遲轉過身,皇后收手, 對他們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拍了拍手掌。
一陣陰涼的冷風平地刮起, 第九層能夠照明的燭火全部接二連三地熄滅了。
后頭的響聲越來越大,裴枕往后一看,一片漆黑中, 那禍疫的金身張大了嘴巴,陰風從它口中傳來,無數濃烈的黑氣噴襲而來,裴枕雙手在胸前快速結印, 落到自己的額間。
可是,下一秒,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將他們吸引過去。
裴枕的手不禁抖動著,衣袍獵獵作響,他咬牙抵住,額間的神印浮現,金色的光芒大盛,與那些黑氣抗衡。
那些黑氣源源不斷地冒出,仿佛生出意識似的,濃稠的黑色怨氣將他們圍住,往里拽。
怨氣妄圖蒙住他們的眼睛,堵住他們的嘴,裴枕奮力掙扎著,手起到刀落斬斷那些黑氣。
那些黑色氣體斷開一秒又迅速合上,下一秒,裴枕腦后傳來一陣鈍痛,他的眼睫一顫,額間的神印光芒黯淡下去,整個人頓時被拽進了虛空中。
在下墜的時候,他隱約聽到了沈遲的聲音:“裴枕!”
裴枕想出聲,他以為自己有說話,但其實只是唇瓣動了幾下,隨后,整個人都沒了意識。
*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的后背靠著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幾層厚厚的,松軟的東西。
裴枕睜開眼,他的視野一片漆黑,看不清什么,隱約能聽到水聲,滴答滴答地淌落,他撐著胳膊起身,頭腦還有些暈眩,他輕微晃了晃腦袋。
喘了幾口氣,剛才的一幕幕這才回想起來,他記得,他被吸到了禍疫的神像里面了。
逐漸能適應黑暗了,裴枕喘了口氣,他轉頭看到他旁邊挨著垂落的幾株藤蔓,再轉到另一邊,幾人寬的地方也有一堵巖壁,蓋滿了垂落的綠株。
地上很軟,裴枕按了按身下,低頭一看,他身下是無數株交錯的藤蔓。
他在一個被藤蔓覆蓋著的兩道石壁之間。
他的手撐在巖壁的藤蔓上,勉強站起來,磨蹭著往前走,抬頭,四周一絲光亮也沒有,巖壁比他還要高許多,高聳入云,再仔細辨認著也看不清邊際。
往前看,到處都是開滿了藤蔓的巖壁,一點點動靜從地下和巖壁上傳出,在黑暗中動靜放大,藤蔓動了動,幾個蟲子爬出來,穿梭在綠葉和紅花苞之中。
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
裴枕有心想用靈力,卻感覺自己的靈力被壓著似的,使不出來。
裴枕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幾步,試探性地喊了幾聲,嗓子有些痛:“沈沈遲”
沒有人回應。
沈遲去哪了?
走了幾步,似乎到了一處拐角的地方,一個黑影撲上來,裴枕下意識往旁邊一躲,卻不料旁邊是巖石,那人兇狠地撲上來,將裴枕撲倒了。
裴枕躲避不及,他砸在滿是堆積在一起的綠藤上面,葉子飛揚,黑色的蟲子從層層疊疊堆積的葉子下爬出來,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那人壓在裴枕的身上,腿彎抵在他的兩腿之間,手撐在他的身體兩側。
沉重的呼吸聲就在頭頂,熟悉的氣息自上而下強勢將他包裹。
“你你是誰”
含混低沉的聲音伴隨著難以抑制的痛苦喘息,裴枕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個聲音
“沈遲?”
離得近了裴枕勉強能看出來他的輪廓,隔著濃稠的黑暗與他對視,沈遲的一雙眼睛漆黑發亮,但是不是那種看到認識的人的興奮發亮,而是捕捉到了獵物似的,如豺狼般不懷好意地打量他,攝人心魄的亮光中隱隱發紅。
[殺了他。]
他低著頭盯著裴枕,神智在模糊不清地打架,一邊覺得該殺了他,一邊又覺得這個人對他有股巨大的吸引力,他體內的氣息十分熟悉地勾著他,讓他想狠狠吸一口,咬一口。
他跟從心里的想法,也就這么做了。
沈遲俯身湊近了,在裴枕的脖頸處嗅聞。
[殺了他。]
裴枕被他的這一動作驚到了,他抵住他的肩膀試圖拉開一些距離,但是很快被沈遲嫌煩地反手握住兩個手腕拉到頭頂壓住。
裴枕掙扎的不劇烈,只是有些不適地動了一下手腕,但很快又被壓著動彈不得了,他喘了口氣,直覺沈遲這樣不正常:
“你在干什么”
話還沒說完,他的下頜被掐住撥到另一邊,隨后,尖牙刺入的刺痛感從脖頸處傳來。
裴枕悶哼了一聲,沈遲的動作頓了頓。
下一秒,鮮血涌出來,刺入的利齒抽回,沈遲難耐地按著裴枕,舔吮他的脖子。
濕滑帶著一點粗糲的舌尖舔過他的皮膚,粗暴地擠壓那處嬌嫩的皮膚上的傷口,舔邸卷去上面鮮甜的血。
裴枕喘著氣,被刺激得一雙丹鳳眼瞬間閉上:“”
裴枕淡紅的雙唇微張,指尖難以抑制地開始發抖,他覺得這一場景有些熟悉
之前,沈遲把他關起來的時候,也出現了這種情況,似乎認不出他了,把他壓著咬。
那次可能是因為吃下去的妖丹還未消化,體內的妖氣暴動,導致他整個人失控。
那么,這次是什么原因?
“沈遲”裴枕喘了口氣,睫毛根根分明似蝴蝶輕顫,叫他試圖喚醒他的神智:“沈遲”
沈遲的頭埋在他的脖頸間,裴枕埋在綠色的藤蔓里面,感覺整個人在下墜,但是他又分明被沈遲抱在懷里。
沈遲身上的怨氣濃重的好似要將他掀翻,裴枕體內的靈力自發釋出,與沈遲身上黑色的怨氣抵抗糾纏,一時間,金黃色柔和的光芒與濃黑色氣體對抗纏繞,此消彼減。
脖頸處溫熱的血液淌過脖子流下去,沈遲吸吮舔邸著他的血,細密地抽疼和癢意讓裴枕過了好一會兒,才能艱難地轉動腦子。
怨氣
對,沈遲吃了浮游的內丹。
回想被金獸吞吃的時候,它體內釋放了大量的怨氣勾著他下墜,或許就是因為那些怨氣,勾起了沈遲體內的怨氣。
裴枕回過神來:“沈遲你聽我說嘶嗯我是裴枕,我是裴枕我是你師父”
“我是冰夷,你清醒點啊”
“冰冰夷”粗重的呼吸灑在裴枕的脖頸上。
好半天,沈遲才抬起頭來,與他相隔不到幾尺,仔細打量他的面容,許久,迷亂的眼睛才聚起焦來,鮮紅的血還掛在他的唇上。
他壓在手上裴枕的手松了勁,喃喃道:“師父”
[殺了他,這是命令。]
“不能呵”沈遲晃了晃頭,終于將腦海中的聲音驅逐出去,他閉著眼仰頭,胸膛起伏劇烈,好半響才冷冷道:
“不能殺。”
“你在和誰說話?”裴枕的手抬起,他的手腕上有他手指的痕跡,那是剛才抓的太緊勒出來的。
裴枕側著臉,臉色雪白,唇色淡到幾乎看不出血色了,一雙眼睛迷蒙泛著霧氣看他,與此同時,領口凌亂松垮,那是被他扯亂的。
白皙修長脖頸拉出一道弧線,上面有兩個血洞還在往外滲血,紅色的血沾到了雪白的衣襟上,看著十分刺眼。
沈遲垂眼,抬手放在他的脖頸上,捂住,釋放出靈力,將裴枕脖頸上傷口愈合了,又握住他的手,在他的手腕上的紅痕摩挲
等把他身上的傷痕都抹平恢復如初,沈遲撫去他衣襟的褶皺,這才翻身下來,坐在他身邊。
“抱歉。”單手抵在額頭上,閉著眼緩了緩,他晃了晃頭,還有些暈眩。
沈遲沉沉吐出一口氣,睜眼。
他的眼睛已經恢復成正常的眼睛了,他看著前方,又似在隔空盯著一個東西,一雙黑沉沉的眼眸如寒潭一般令人發顫。
轉過來,在與裴枕對視的時候,一雙桃花眼彎彎,滿眸淺笑晃人眼,他勾住裴枕的手指,安撫似地,語氣輕柔:
“剛才怕不怕?我”
裴枕打斷他,臉色很難看,他問他:“現在好了嗎?”
“好了。”沈遲看著他說。
神仙的血對他有鎮定安撫的作用,體內動蕩壓制不住的怨氣平息了許多,沒有那么難受了,腦海里一直回蕩著的話也消失了。
沈遲抿了抿唇,他拉過裴枕的手,一把將他抱住。
裴枕沒說話。不約而同地,他想起人間的那個詛咒,妖修不得好死。
而通常不得好死的前兆都是因為控制不住自己
第140章 【VIP】 “你要把我藏起來。”……
察覺裴枕心跳的很快, 沈遲抱緊了他,聲音低啞:“別亂想,我沒事。”
裴枕:“你剛才是不是控制不住自己?”
沈遲沉默,剛才有一瞬他確實像是被控制住了一樣, 認不清眼前的人是誰, 腦海中始終有一個聲音回響, 殺了他。
裴枕抓住他身側的手:“我們先從這里出去, 等解決了禍疫的事情, 你跟我回一趟行宮, 那里靈氣充沛,可以抑制住你的怨氣。起碼待在那里, 你會沒事。”
“我跟你回行宮?待一輩子?”
“可以。”
沈遲笑了一聲:“你要把我藏起來?”
裴枕揪住他的衣服, 埋在他的懷里, 告訴他:“沈遲,如果你死在這里,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沈遲沒說話, 單手扶在他背上,把他們二人的距離拉到近再不能再近, 緊緊抱著他,下巴抵在他的額頭上, 輕輕嘆息了一聲,似是回應。
*
沈遲的眼睛則幽幽變綠,蛇一樣的豎瞳, 能看清他們在一個什么樣的地方。
裴枕的掌心在眼前一劃,淡金色的光芒大盛,他頓時可以夜視了。
高聳的巖壁被茂盛的綠色藤蔓爬滿,上面長著暗紅色的花苞, 長長的走道大約能并排走三四個人,裴枕與沈遲在這高聳的墻內圍成的小道走了幾步,就出現了左右兩個分叉口。
極目望去,左右兩邊的盡頭都還是爬滿了綠色藤蔓的墻,大約是又有轉折點,去哪里都一樣。
于是裴枕就隨便指了一個方向:“走吧。”
四周一片寂靜,走著走著,周圍依舊一點變化都沒有,每走幾十步就會遇上一個轉折,就會重新遇到選擇。
然而不論選擇走哪個方向,看起來都毫無目的,因為到處都長得一模一樣。
走了一會兒,裴枕意識到不對勁:“我們來做個標記吧。”
他抽出發髻上的發簪,潑墨似的頭發就鋪瀉下來,于此同時,黑發從發梢到發根緩緩往上變成了銀白色,等到卷而長的頭發瀑布似地垂落到腳踝處,他的容貌也變回了真身時候的模樣。
左右這里也沒有其他人了,不用裝了。
裴枕眨了眨濃密的白色睫毛,用力拽下幾株藤蔓,將那幾株開著花苞的藤蔓丟在地上,在巖石上認真刻了一個圈。
想了想,裴枕又在圈里畫了個箭頭,方向指向前方。
“好了。”裴枕拍了拍手上沾到的泥巴,收起發簪。
沈遲望著地上剛掉落的藤蔓,牽著他的手緊了一瞬,他看著地上的花苞:“這是見鬼花。”
裴枕:“幸好還沒有成熟。”
裴枕打量著周圍,前方出現了一個岔路口,左前方是一條死路,能看到巖壁截住了他們的去的路,盡頭沒有轉折口了,只是一堵墻一樣立在那里。
只能沿著右前方的路口走了,那里能看到盡頭有一個轉折口。
裴枕與他走著:“不知道這是個什么地方。”
沈遲還有閑心開玩笑:“不是個好地方。”
裴枕:“可能是禍疫設下的迷瘴。”
他們二人每走到一個岔路口就畫一個箭頭,等走了約有一盞茶的時間了,依舊沒看到出口
四周仍舊變化不大。
裴枕停下來,他拿出的發簪就要在旁邊的石壁上刻箭頭,發現什么,視線一凝。
一只手越過他,拿起藤蔓上的一個東西。
那是一朵白色,中芯蕊紅的嬌嫩的小梨花。
沈遲:“這是”
裴枕有些驚喜:“是句芒他們。”
他試探性地喊了幾聲句芒,只是周圍已經巖壁對面都沒有人回應。
又叫了幾聲盧風和小十九的名字,也沒有人應。
那朵花被沈遲夾在食指和無名指之間,他展著手背打量了,說:“他們應該就在這里。”
他把那朵小花丟回了原位。
沈遲:“句芒和小十九是神仙,盧風和烏音烏鄞法力和內力強大,不會那么容易出事,應該都還活著。”
裴枕心道也是,他點了點頭,心里的憂愁打消不少:“我們要盡快找到他們。”
“嗯。”
沈遲扯掉一塊見鬼花藤覆蓋的地方,接過裴枕的簪子在指尖轉了個圈,拿著那個簪子在墻上刻了個箭頭。
“走吧。”沈遲把簪子擦了擦,拿在手上,握住裴枕微涼的手,拉著他往前走。
走完一道還算筆直的路,左拐右拐,又來到一個分叉口。
之前裴枕都是隨便指一個方向走的,可這次,裴枕覺得有些奇怪,還有點熟悉
這種奇怪的第六感在他走了沒幾步后就更強烈了,裴枕停了下來。
沈遲轉頭看他,看到了他眼底的驚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左邊一面墻大片鋪瀉了爬滿整面巖壁的見鬼花,其中有一小塊區域藤蔓被撕下來了,上面有一塊地方深褐色的泥脫落下來,露出了灰色的石塊。
上面有人劃了一個圈,在中間畫了一個箭頭,箭頭指向前方。
那是,他們最開始做的標記。
沈遲:“回到起點了。”
裴枕喃喃道:“這里是一個迷宮。”
就在沈遲還要再說些什么的時候,墻面發出了巨大的聲響,他猛地護住裴枕。
綠色的藤蔓往地下掉,巖壁就像是生出了意識一樣,左右兩邊的巖壁開始動蕩。
沈遲與裴枕踩著那些花苞和綠藤,盡量往中間靠。
在一片劇烈的動蕩中,裴枕還能站穩,沈遲看到,那原本三四人寬的巖壁驟然緊縮到只有兩人的寬度了。
沈遲有些詫異:“這迷宮還會動。”
他們一直在原地兜圈不說,迷宮還在收緊,試圖包抄他們。
裴枕看著面前相比之前迫近不少的巖壁,他想明白了:“禍疫他想吞掉我們。”
“為何之前不動?”沈遲說。
裴枕的視線落到那個圓圈和箭頭標記上下,他說:“可能有觸發機制,迷宮是在我們回到原點了才收緊看來是走完一輪后才會觸發。”
他對沈遲說:“那我們不走了,就在這里等句芒和盧風他們吧。”
沈遲贊成:“好。”
左右一直在兜圈子,與其和盧風小神女他們始終碰不到面,不如就在原地等他們走過來。
*
黑暗中幾顆盈盈發出幽藍光芒的透明珠石在半空中飄著。
“誒?不是?”那幾顆透明珠石在空中停頓,佩戴它的人發出聲音:“我怎么感覺好像有人在叫我呢?”
稚嫩的女娃娃聲音,再細看,那幾顆細密排在一起,形成兩個圈,被當作手臂臂釧懸空環在它的左右兩個白嫩的手臂上。
那女娃娃只有巴掌大,明黃色的披帛在臂釧上繞了一下,搭在臂彎上,飄蕩在空中。
小神女停下來,她叉著腰,環在她兩臂上的懸浮夜明珠發亮,便也隨著她的動作晃動。
她左顧右看,可惜只能看到左右兩堵高高的墻。這兩堵墻特別高,無邊無際的感覺,她的靈力也被壓制了不能完全施展,所以就連她也飛不過去。
她后面的幾人也隨之停下來了。
“啊?誰喊你啊?聽錯了吧。”句芒戲謔地說。
小神女的頭一下就耷拉下去了:“唉,我聽錯了嗎?我分明感覺好像就是聽到河神哥哥喊我了。”
一個溫和的聲音道:“也許是裴公子發現我們不見了,來找我們了也說不準。”
小十九瘋狂點頭:“對啊對啊,我都好久沒見到河神哥哥了。”
“相信裴河神一定會來救我們的,他可是河神啊!”烏音有些興奮。
說不定還有沈遲他也會來救她的吧。
盧風臉色有些菜,他是一個普通凡人,因為修煉,他能勉強撐著幾天不進食,但也到強弩之末的地步,特別是他體格大,幾天不吃東西便有些沒有氣力了:
“我們都在這里走了三天了,為什么還沒走出去?”
烏鄞:“別擔心,應該快了。”
“放心吧,”句芒指尖撩著身前的頭發打轉,一只胳膊毫不在意地抬起,半邊身子都撐在烏鄞的肩膀上,借著他的力,懶散地打了個哈欠:
“啊哈走累了有點困了誒喲,唉,你們就放心吧,等裴枕聯絡不上我,他自然就會發現我們不見了,找過來也是遲早的事。”
看著句芒沒個正形的樣子,烏音忍不住笑出聲道:“句芒公子與裴公子都是天上的神仙,總是有些心靈感應的。”
隔著濃稠的黑暗,烏鄞偏頭看向句芒,句芒揉著眼睛打了幾聲哈哈,沒反駁。
烏鄞移開視線,沒說話。
句芒在他們面前一向是以真面目示人,只是他沒想過,這人居然是天上的神仙。
聽到烏音提起來他的身份,句芒其實有些尷尬,只不過掩飾過去了。
來的第一天,小神女就指著他大喊一聲青帝,但是那時候烏音沒反應過來,畢竟仙人什么的離他們太遙遠了,烏鄞那時候不在,等他回來的時候,烏音給雙方介紹,也只是說他是裴公子的朋友而已,烏鄞也沒有多問。
現在,他的身份暴露,連帶著把小神女和裴枕的身份也暴露了,畢竟他們幾個人關系匪淺,根本瞞不住烏鄞。
來迷宮后沒多久就被烏鄞套出話來了。
希望裴枕不會怪他。句芒有些臉綠地想。
沒辦法,他也沒想到,這里居然有他的神像,還是一比一,等比例的還原啊!
他忘不了那時候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異常同步地看那站在蓮花臺上的金色神像,又轉頭看看他,滿臉驚呆。
神像和自己長的一模一樣。他無言以對,百口莫辯也懶得辯。甚至打算說,啊對啊對啊那上面的人就是我,我就是青帝,你們拜的神仙。
只不過還沒等他開口,皇后娘娘就打圓場說:“這孩子應該是青帝轉世吧,長的真像啊。”
不管其他人信沒信,于是他們就上了二樓。
那時候他們還很信任皇后,畢竟是來給皇上祈福的,直到,他們到了第九層。
突如其來的怨氣糾纏他們不放,在打斗中,他們就被吸入了匍匐著的金獸體內,掉到了迷宮幻境之中。
烏鄞在他身邊,起來后的第一句話不是納悶這里是哪里,也不是質疑認識多年的皇后娘娘竟然對他們下手,更不是在復盤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烏鄞看著他,第一句話是:“原來,你是青帝句芒。”
句芒當即不承認:“啊哈,啊哈,認錯人了吧你,我們是長得挺像的。”
“也是。”烏鄞說:“傳聞青帝相貌丑陋,為上古帝君白帝的第七子,素來與白帝不對付。”
“誰造的謠啊!”句芒當即就燃起來了,擼起袖子指著自己:“我這種花容月貌”
句芒與烏鄞對視上:“”
他閉眼,認命道:“好吧,好吧,我就是青帝,行了吧。”
烏鄞的神情并沒有多么驚訝,和煦地笑著,只是聲音冷冷:“是我眼拙了。”
“我可沒騙你”句芒想起剛才還不承認的那一出,頓時心虛地轉移話題道:
“那個,你剛才說,本帝君不好看?”
烏鄞看著他,突然苦笑一聲:“不敢。”
得知他是神仙后,烏鄞和烏音對著他行了幾個望月派的大禮,以示對神仙的尊重。
烏音驚嚇之余,對他十分敬重,好似要把他老人家供起來,直到一天接觸下來發現他實在是個沒正形的懶散神仙,這才回到之前對他的態度,不過相比起來之前,依舊帶著一點恭敬。
對比起來,烏鄞對他反倒疏遠了,相比之前可以算得上冷淡不少——雖然在他的騷擾下,從前烏鄞也不過是骨子里刻著的君子禮儀,才不拒絕他對他的輕浮動作。
思緒拉回現在,句芒回過神來,有些納悶地撐在烏鄞的身上,烏鄞依舊笑的和煦,沒推開他,不過細看,眼底根本沒有笑意。
句芒撇了撇嘴。這些凡人真是不知道在想什么,難猜。
他干脆不想了,凡人而已。
句芒清了清嗓子說:“好了,當下嘛,出去最要緊,裴枕回沒回坯都都說不準呢,還來救你們?”
他拍了拍胸脯:“不如指望著,我!本青帝!本句芒帝君!帶著你們闖出去!”
烏音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可是句芒帝君,你不是靈力遭到限制了嗎?”
句芒噎了一下
確實如此,不然他和小十九也不會到現在都不出去,在這里困了三天了。
他惱羞成怒,臉上漫上一抹紅來,說話也有些結巴了:“我、我說帶你們出去就一定會的,不許質疑本仙君!”
烏鄞看著前方,嘴角抿了抿。
句芒離他離得近,察覺到后,他的指尖順勢抬起,自然地勾了勾他的下巴。他最喜歡長得好看的人了,于是頗有些心馳蕩漾地地在他耳邊吹氣道:
“誒,我說烏公子,你在笑什么?”
烏鄞微微一笑,不冷不熱地說:“沒什么。”
句芒指尖十分沒距離地點了點他的下顎,聲音鉤子似的尾音上揚:“你最好是。”
盧風看著他們二人的來往絲毫不驚訝。相處的這幾日他已經看明白了,句芒就是這樣的性格,風流自由,但是并沒有別的意思,純粹喜歡撩撥別人,這是他表達親近的方式而已。
盧風有些擔心地說:“剛來的時候這里還有十幾人寬,如今繞來繞去,這墻面收縮到只有三四人寬了,這可怎么辦?”
“唉,怎么辦我也不知道。”小神女飛下來坐在盧風的肩膀上,仰著脖子說:“好累啊~我不想飛了!盧風你搭著我!”
盧風趕忙點頭說:“好。”
眾人在原地休息了一會兒。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巖壁突然發出了一聲巨響,隨即轟隆隆的響聲,幾百上千座巖壁因為移動發出巨響響不停,幾人被嚇了一跳,等了一會兒,幾人被移動的巖壁趕到了中間。
他們四人圍成一個圈,臉上或多或少有些嚴肅。等到墻面移動的聲音結束,地上多了許多掉下來的新鮮花藤。
他們踩在層層的柔軟的藤蔓上,烏鄞將他的佩劍插回去。
烏音納悶道:“為何包圍圈又變小了,分明我們沒動。”
句芒嘖嘖說:“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烏鄞沉思:“是不是裴公子他們來了?”
“你說什么?”小神女猛地飛起來:“有可能!”
小神女興高采烈地轉了個圈,小指頭直指前方:“那我們前進前進前進!”
*
裴枕與沈遲坐在松軟的藤蔓上,沈遲把玩著裴枕的手,裴枕的手被他捂的溫熱,手指被他磋磨了幾下就紅了,手指修長,皮包骨似薄薄的皮肉關節泛紅。
裴枕曲著手指抵在他的手心,又被他五指相扣牢牢抓住了,沈遲問他:“那個梵悅神君都有前世,你沒有嗎?”
裴枕搖頭:“我我不記得了。”
沈遲:“為什么不記得了?”
裴枕臉上罕見地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可能前世的因果太痛苦了。”
沈遲便沒說話了,他握著他的手緊了一瞬,他的頭靠在身后的巖壁上,沉默良久,似乎是隨便問了一個話題,漫不經心地問裴枕:
“你覺得,我能活多久。”
裴枕倏然轉頭,瞳孔的顏色很淡,但是他能看到沈遲臉上的每一個表情,以確認他不是認真的。
裴枕:“你會活很久。”
他會把他帶去他的行宮里,那里天地靈氣充沛,適合修煉也適合養身體,清濁氣。
沈遲在那里與他同住,比起普通妖修,靈氣壓制住他體內的怨氣和妖氣,他會壽命很長。
他會再去冥界一趟,哪怕用那幾百名冤魂威脅鬼王,也會讓鬼王的生死薄上加上他的名字。
等沈遲這一世死后,他會想辦法留住他的魂魄,不會讓他直接消散,而是把他的一絲魂魄投入冥界的輪回道,這樣,沈遲就會有下一世了。
沈遲沉默良久不知在想什么,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著他的手。
“嗬”
就在這時,沈遲忽然感覺體內的怨氣又有些壓制不住了。
自從來了千神嶺,他體內的怨氣就沒消停過,總是會有一股突如其來的強大力量,將他體內那些沉寂的怨氣勾起。
[殺了他。]
沈遲的氣息粗重了兩分,在裴枕察覺他不對的時候,沈遲松開牽著裴枕的手,摁住額頭,他有些頭痛欲裂,眼前出現了重重疊疊的幻影。
“你怎么了?”
[殺了他。]
沈遲神色痛苦地重重喘息,忽然起身,他掐住裴枕的脖子,把他往后一摁。
裴枕的背撞到墻上,還沒反應過來,沈遲偏頭,親了上來。
[殺了他。]
剎那間,沈遲的耳朵轟鳴作響,體內怨氣四處沖撞,雙眸的眼白瞬間覆蓋上了猩紅,蜘蛛網般交錯的血絲浮現。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違背命令太多次,一時間,心臟傳來噬痛,像有千萬只螞蟻啃食。
[為什么不聽我的話?]
氣血翻涌之下,沈遲氣息不穩,血從沈遲與裴枕相觸的雙唇間流了出來,滴在了身下的綠藤上,也滴在了花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