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見他不語,Bryan心里一慌,面上雖然不顯,語氣卻明顯緊繃起來:“嚴重,很?”
他小心翼翼地托著周珞石的手腕,十指松松握著,指尖輕輕從腕骨上滑過,壓根不敢用力。
周珞石方才承諾了要回答,并不瞞他:“在印度的時候,拉住一個跳海的人,他比較重。平時沒事,用力了會復發。”
昨天早上為了確保能放倒保鏢,他攻其不備,驟然的出拳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在咖啡館時,手腕的舊傷便有復發的趨勢,隱隱作痛。
Bryan緊抿著唇,用兩個手掌攏住他的手腕,掌心正好蓋住他凸起的腕骨。半晌,聲音低低地開口:“為什么?你幫助我。”
周珞石看著他低頭時金色的發旋兒,忍住了手欠去戳一戳的沖動。聽到問話,有些奇怪地反問:“我幫你需要什么理由么?”
他從小就是一個很負責的哥哥,制定的教學計劃周密無比,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用過的都說好。
Bryan順著他的話音回想,那些刻意塵封的記憶便迅速鮮活起來。
從他八歲開始,周珞石就致力于把他培養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在他遇到困難時,周珞石大多時候會冷眼旁觀,末了會給一些不痛不癢的表揚。但他記得那些偶爾的溫柔——
剛上學時,他因與眾不同的長相受到班上幾個調皮男生的嘲笑與捉弄,他以冷漠回應那些聽不懂的中文俚語,可作業本還是被人留下了亂寫亂畫的痕跡。周珞石在檢查他的作業時,看到了那些話語,平靜地問他是誰寫的。
次日他做完課間操回到教室,便看見那幾個男生全掛了彩,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垂頭喪氣地和他道歉。
他興高采烈地去問哥哥,為什么要幫他。
彼時周珞石同樣也是奇怪地反問:“你是我弟弟,我幫你需要理由嗎?”
那天的他高興壞了,在放學回家的路上,一個勁兒地拉哥哥的袖子,哥哥一低頭,他就趁機在臉上啵唧一下。
周珞石擦著臉上的口水嫌棄說道:“你煩不煩。”
“不煩。”他嘿嘿笑著,“謝謝您哥哥,吻臉這是禮節。”
“哦,別跟我講西式禮節,咱中國人不興這套。”
“那么,高興哪一套?”
“零花錢還剩多少?借一半兒給我用用,下個月還你。”
“全部給您,哥哥不用還。”
……
……
過去的回憶太過溫情,Bryan幾乎就要忍不住貼上去,像多年前那樣尋求親近。可他強迫自己回憶起冬天的摩天輪,對方冷漠嘲弄的語氣,毫不留戀的背影。
他想起七年來一次次被拒接的電話,心重新恢復了冷靜。
“去醫院。”Bryan說。
周珞石抽回手,活動活動了手腕:“不去。”
Bryan憤怒地瞪著他。
周珞石拿起筷子:“我還沒吃飽。”
“冰凍!”見他動用右手,Bryan立刻如臨大敵,奪過筷子。
周珞石莫名其妙,挑了挑眉:“我不去醫院,你就連飯也不讓我吃?”
Bryan握著筷子,憋得臉都紅了:“我投食。你右手,保持安靜。”
周珞石看了他一會兒,直到他狼狽地移開眼,才笑瞇瞇地說:“好啊。”
Bryan全身一顫,手里的筷子打架。他從鍋里夾了菜與肉,確保沒有魚刺后,夾起遞到周珞石嘴邊。
周珞石伸出手,指尖拂過他姿勢別扭、緊握筷子的手,而后又捏住他的無名指和小指,重新擺放位置:“喏,這根手指放這里,小指放這里,這樣握筷子才省力。”
他如同多年前第一次教弟弟用筷子那樣的耐心。
被碰過的手像過了電一般酥麻,Bryan僵硬地把魚肉往他唇邊遞了遞:“死魚片溫度降低。”
周珞石悠悠然地靠在座椅上,咬住魚肉吃了,像公園里的老大爺一樣頤指氣使。
“要蘸料。”
“干了,蘸一點湯。”
“夾一片小白菜和魚一起。”
“嘶,燙。”
“不要胡蘿卜,不喜歡。”
Bryan繃著臉伺候他吃飯,手忙腳亂。
周珞石吃得心滿意足,示意吃飽了,又說:“你吃,喝點熱湯。”
Bryan放下筷子,他并沒有食欲。正想找個什么理由搪塞過去,可周珞石壓根沒看他,只打開手機回復消息。
或許是手滑了,周珞石點擊了語音外放。
向晚清的聲音傳來:“城東小吃一條街今晚開業,你不是最愛吃垃圾食品嗎,今晚一起?”
Bryan立刻警覺地豎起耳朵。
周珞石按住語音按鈕,說:“行啊,你能陪我從頭吃到尾,我就和你去。吃得少就別約我了,敗我胃口。”
他說得慢悠悠。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Bryan抓起筷子,面無表情地吃干凈了鍋里的菜和肉:“我能吃,從頭到尾。”
周珞石偏過頭,似有似無地笑了一下。
向晚清發來的語音自動播放:“放心,為了你,我中午開始就不吃飯。”
“……”Bryan恨得牙癢癢,他撲上去要啃周珞石的嘴唇,周珞石略一偏頭,于是被啃了一臉口水。
“我的親吻,你從不躲避,在以前。”Bryan心里的委屈要溢出來了,臉上維持著冷漠,“為什么。”
周珞石用指尖點了點他的嘴唇:“在你學會好好說話前。”
“我并不陰陽怪氣。”Bryan強調,“我能吃。”
“嗯。”周珞石捏住他的下巴,看了看,又曲起指節敲了敲他的下頜,“確實牙口不錯。”
他起身向包間外走去。
下頜微微酥麻。Bryan看著他的背影,醋意和委屈讓他顧不上維持風度,加快腳步追上去:“還要。”
他閉了閉眼,放棄般喊道:“哥哥。”
周珞石停下腳步:“要什么?”
“Knock knock.”
第42章
重逢以來的每一分每一秒,Bryan都在強忍著親近周珞石的沖動。他想湊上去貼臉,想蹲下去抱住對方的膝蓋,想時刻不停地說話,就像小時候一樣。
可是不行,他不能這么賤。
剛去A國時他也曾下決心變得強大,早日回到哥哥身邊。那段時間他積極努力學習,見縫插針地與管家做交易,換取與大洋另一側通話的機會。
但他聽到的只是一串又一串的忙音,沒有回音,沒有問候,哪怕最清淺的呼吸也沒有。
他想要的明明不多,只要哥哥的一句承諾,他就可以踽踽獨行地走完所有的路。只要哥哥告訴他,沒有不要他,哪怕只是騙騙他也行,他就能哄好自己,義無反顧。
他一向擅長自欺欺人。
可是周珞石連這也不愿意給他。
疑心,恐慌,暴躁,沉郁,所有的情緒在看到那些照片時發酵至頂峰,原來這從頭到尾只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
照片里的周珞石與喻雪杉那樣的般配,兩人應該是剛從超市出來,手里拎著新鮮的蔬菜水果,臉上有笑意。
Bryan在很多年前見過喻雪杉,印象中她氣質清冷,寡言少語,偶爾說話也只是面無表情。可照片里的她留著柔順長發,紅色蝴蝶結發卡將臉頰襯得明媚無比,偏頭看向他親愛的哥哥時,眼神分明柔軟多情,唇邊的笑意更是真切動人。
哥哥過去也不愛笑的,照片里的他卻笑得自然。
時間真是個厲害的東西,讓不愛笑的人變得愛笑。
時間也真是個沒用的東西,七年過去,絲毫沒能讓他忘記哥哥,一點一滴都記得愈發清晰。
“想什么呢?”
耳邊響起一道響指聲。
Bryan下意識道:“別用右手。”
站在餐廳門外,周珞石點了根煙,說:“經常走神,容易變傻。”
Bryan沉著臉盯著他拿煙的右手,伸手去奪,卻被周珞石退后一步輕易地避開。
“做什么?動手動腳。”
“別用右手。”
“我只是舊傷復發,又不是殘廢了。”
周珞石不甚在意,拉開副駕車門正準備坐進去,卻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沖身邊的人伸出左手。
Bryan說:“意思,什么?”
周珞石笑瞇瞇地說:“你不是要knock knock嗎?”
Bryan抿了抿唇,他已經后悔剛才的沖動了。他追上去喊著哥哥討要knock的模樣,簡直像極了忠心的狗。
可是他看向面前的手,修長好看,骨節分明,手腕處有多年前留下的燙傷痕跡。每一處都那樣的熟悉。他曾無數次握著這只手,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
思考了兩秒,Bryan緊繃著臉湊上去,貼住手心。
周珞石用掌心貼住他的下頜與側臉搓了搓,合起拇指與食指捏了捏側頰的軟肉,其余三指曲起,在下頜骨敲了兩下。
叮,叮。
溫熱的指尖與冰涼的皮膚相碰,帶起一陣輕微的靜電。
Bryan想,自己可能是被電暈了,他低低地說:“還要,哥哥,摸摸。”
周珞石松開手,拉開副駕車門坐進去。煙燃至底,他吐出一口煙霧,把按滅的煙蒂用紙巾包好,丟入車窗外的垃圾桶。
“看你表現。”
我即將表現完美。
這句話立刻涌至嘴邊,Bryan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吞了回去。他暗罵自己,簡直像一只跟在主人身后搖尾巴的不知廉恥的狗。
默然地坐上駕駛位,Bryan沉默地發動車輛,路過一個十字路口時,他打了左轉向燈。
周珞石伸手虛握了一下他的手腕,卻沒有立即收回手,又用指尖敲了敲他的手背:“直走,回事務所。”
Bryan緊握方向盤,目不斜視地盯著紅燈,冷硬地說:“去醫院。”
周珞石耐心地說:“下午約了客戶。”
Bryan并不動搖,看著紅燈的數字變少,10,9,8……
周珞石牽住他的手,遞到唇邊親了一下,又說:“聽話。”
Bryan手指痙攣,全身發軟。
5,4,3……
他顫抖地想關掉左轉向燈,卻用力太猛,變成了右轉向燈。
紅燈變綠。
后面的車按響喇叭,不耐煩地催促。
Bryan右腿發軟使不上力,待終于找回了一點力氣,卻又把剎車當油門踩,剛起步的車子又重重地剎停。身后再次傳來尖銳的喇叭聲,夾雜著罵罵咧咧。
這么一耽誤,綠燈又變紅了。
周珞石搖下車窗,探出頭去,對后面的車主喊道:“兄弟,前面也堵,別這么急。”
等到下一次綠燈亮起,Bryan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又低又弱:“Are you hitting on me?”他看向自己酸麻的虎口,嘴唇的觸感似乎仍停留在那里。
周珞石笑了一下:“再教你一個成語,兄友弟恭。”
“……”Bryan緊抿嘴唇,“你需要去醫生在客戶之后。”
周珞石倒也不反對:“行。”
車子停在事務所門口,Bryan迅速解開安全帶,說了句:“遠離車門拉手。”
說完他繞到副駕拉開了車門,周珞石笑瞇瞇地從車里出來:“謝謝。”
Bryan緊跟在他身后:“你被禁止使用右手。”
“放心,我談話用嘴,不用手。”
周珞石走進事務所,客戶已經在沙發上等待,見到他后,拎起包站起身來打招呼。
心理資詢具有極強的隱私性,Bryan被禁止跟隨,他眼睜睜看著周珞石與那位貴婦進入了走廊盡頭的咨詢室,關上了房門。
他低下頭,用手指緩慢摩挲著右手虎口的位置,那個地方滾燙不已,痙攣發顫。他將右手抬起至唇邊,輕輕地吻了一下。
一位保鏢拿著手機過來,湊到他耳邊說了句什么,Bryan的神情從茫然變得冷漠,皺了皺眉,接過手機。
“Hey baby……I need to talk to you……”
甜蜜得做作的女聲從話筒傳出,Bryan厭惡地把手機拋給一位亞裔保鏢。
幾分鐘后,保鏢向他轉達了電話的來意:“安娜夫人希望您與Selina小姐見面。另外,她為您挑選了幾位聯姻對象,希望您抽空查看郵箱的資料信息。她說她是出于母親的責任心做了這些事情。”
Bryan冷冷地笑了一下:“告訴她,如果她再次自稱以母親,我不介意送她去遇見我真正的母親。另外,問她是否覺得每月一百萬美元的零花錢太少?我可以送她去非洲挖金礦,自食其力。”
保鏢把他的話轉達,很快回復:“安娜夫人表示歉意,她不會再插手您的婚姻與情感。她認為目前的零花錢很多,維持現狀即可。”
Bryan看著走廊盡頭關閉的房門,壓抑著煩躁:“以后她的電話,不許拿到我面前來。”
“是。”
他深吸了一口氣,摩挲著右手虎口的位置,勉強控制住情緒:“私生子,找到了?”
“老爺前幾年與三位不同的女人秘密有來往,誕下兩子一女,全部按您的要求控制起來,秘密安裝新型微型炸彈在體內。操控開關,可以在0.01秒內炸成肉漿,立刻死亡。”
Bryan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走廊的房門打開,他下意識站起身來。
周珞石送客戶離開后,立刻被人拉著上車。
“去醫院。”Bryan不知道第多少次說。
周珞石嗯了一聲,揉了揉手腕。剛才他握筆寫字,手腕比早晨疼得更厲害,腕骨處也有些微紅腫的痕跡,確實是復發得比較厲害。
到了醫院掛號拍片,醫生開了藥后,護士領著去了康復病房。過了一會兒,穿著白色護士服的喻雪杉走了進來,手里拿著醫生剛開的藥膏。
見到周珞石,她腳步一頓,問:“你怎么了?手腕舊傷復發了?”
周珞石說:“嗯,揍了個人。”
他又問:“今天你值班?”
“嗯。”喻雪杉走到桌子前坐下,嫻熟地在桌上鋪開腕枕,又墊上一次性紗布,“昨天輪休,今天和明天值班。”她大學念的護理,畢業后就在醫院工作。
周珞石向上挽了挽袖子,把手腕放上去。
“我看了片子和醫囑,骨頭有點發炎,這半個月記得別提重物,少用右手,按時涂藥。”喻雪杉擠出藥膏,在掌心勻開后抹在他紅腫的手腕處,用專業的護理手法開始按摩,“這段時間不方便做飯的話,可以去我家吃飯。剛好我媽念叨你,朋友寄來了特產血橙,她讓你拿回去嘗嘗。”
周珞石笑了一下:“行,替我多謝阿姨。”
Bryan從見到喻雪杉起就愣住了,他清楚地看見了喻雪杉臉上的關切、擔憂和柔情,與七年前那沉默清冷的模樣判若兩人。兩人之間的談話如此融洽和諧,他是個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他早已看過兩人的同框相片,也知道兩人的親密,甚至連夢里都是哥哥與她相親相愛的場面。可當這份柔情真真切切地擺在他的面前,當周珞石完完全全的忽視了他,他仍然痛苦得無法呼吸。
“……哎喲小杉,你男朋友來啦?”一位護士從門口探頭進來。
“對,不過他今天是來看病的。”喻雪杉對著門口笑了笑,“有人找我嗎?”
對。
“對”。
Bryan眸色忽暗,他無意識地看了一眼暗中的保鏢所在方向,手指痙攣著就要下令。
他的心臟發出鼓噪的跳動聲,被藥物壓抑的情緒處在爆發的邊緣,心中的憤怒就要失控。他雙眸充血,全身都在發抖。
死吧,大不了一起死。
他寧愿周珞石恨他,也不愿周珞石這樣無視他。更不愿做一個看著他們幸福的旁觀者。
就在他的手指即將彎曲之時,一只手攬過他的腰身,動作是閑適隨意的,力道卻比平日要大一些。
手掌碰到他的腰身,握了握,帶著他在旁邊的椅子坐下。
“沒事,你去吧,我弟弟來涂藥也行,你教教他。”一道低沉悅耳的聲音響起。
Bryan恍惚了一瞬,他手指下滑,握住了腰間的手,溫熱的,不是幻覺。
喻雪杉很快地交代了幾句后,跟著護士離開,隱隱的談笑聲從走廊傳來。
“你說同樣的護士服,怎么小杉你穿著就這么好看呢?哎呀,得虧你有男朋友了,還是個又帥又能打的,不然那些見色起意的混混不知道怎么糾纏你呢……”
談話聲遠去了。
康復病房里,周珞石松開握著弟弟腰身的手,狀似無意地說:“你有問題,可以問我,只要不陰陽怪氣,我會回答。”
Bryan僵硬地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擠出藥膏在手心焐熱,貼上周珞石的手腕。
他一點也不想知道那些親密的細節,他想讓大家一起死。其余人先死,他和周珞石在同一秒死,免得在黃泉找不著人。
可他大抵是不舍得的。
所以,他很快就會有嫂子,他很快就會眼看著周珞石與別人組成家庭,他會成為完全的局外人。
拋棄了他第一次后,很快又會再一次拋棄他。
Bryan低著頭專心為他按摩手腕,眼眶發酸潮濕。
他低低地說:“我恨你。”
說完后他深吸了一口氣吞回那些酸楚,手上的動作卻越發小心翼翼,問:“疼嗎?”
周珞石嗯了一聲。
于是他的心顫了一下,放輕了力道,又問:“這樣,好些嗎?”
周珞石說:“對。”
Bryan細致地為他按摩手腕,將藥膏一點一點揉按進去。從小就習慣于照顧他,Bryan甚至比護士做得還好,這是從小刻在骨子里的肢體記憶。
嘴上是我恨你,手上卻是溫柔無比,如此的心口不一。似乎“我恨你”只是為了宣示立場,為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開脫。
重逢以來,周珞石聽他說了很多次“我恨你”,從來都是不問緣由。可是這一次他安靜地看著弟弟:“你為什么恨我?”
因為你不愛我。Bryan在心里默然地說。可這樣的回答未免太卑微,于是他說:“我去學習,軍火,金融,期權,管理,不喜歡,哪怕任何一絲。我的計劃,不在內容中。”
周珞石說:“軍火什么的,不是很酷嗎?那你原來的計劃是想學什么?”
Bryan手指溫柔地為他揉手腕、手掌和指節,說話時卻面無表情:“計劃,大學專業,烤小蛋糕。”
藥膏讓皮膚變得溫熱黏糊,一股無形的吸力在兩人的手指之間。
“?”周珞石擰起眉,把一句“胸無大志”吞了回去。
Bryan卻奇跡般地讀出了他的未竟之語,抿了抿唇:“媽媽已經答應,她選定店面,家旁邊,理發店。她說,倒閉在遲早,原因是因為給她丑陋發型許多次。等待倒閉,她即將買店,開小蛋糕店,讓我。”
“……”周珞石無語,那家理發店確實在幾年前倒閉了。
Bryan繼續面無表情地說:“媽媽說,你飯量大,餓肚子在晚飯開飯之前。我有小蛋糕店,去公司撿起下班的你,和小蛋糕一起,你不用餓肚子等開飯。”
“她還說,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告訴我,學習小蛋糕不可恥,她鼓勵我。”
周珞石微微一怔,神情變得溫柔,唇角有了些微的笑意。然后,他不留情地點評道:“胸無大志。”
第43章
門被輕輕敲了兩下,喻雪杉回來了。
“剛才護士長找我有事。”她走了過來,“沒問題吧?我來吧。”
Bryan手指一顫,下意識握緊了周珞石的手,低垂的睫毛遮住了眼簾,卻莫名地看出了些委屈。
“沒事,馬上好了。”周珞石看了他一眼,指尖微蜷從他指腹劃過,似安撫,又似不經意的動作。
喻雪杉說:“行。”
Bryan冷著臉嘴唇緊抿,一言不發,喻雪杉也不是愛和人說話的性子,房里便陷入沉默。
周珞石說:“阿姨最近身體好嗎?”
喻雪杉拉過旁邊的椅子坐下:“嗯,過年前有點感冒,吃了藥就好了。不過你過年那段時間忙,沒來家里吃年夜飯,她一直念叨著你。她給你織了件毛衣,你有空的話,記得去拿。”
“行,阿姨費心了。”周珞石笑了笑,“要不就元宵節吧,一起吃頓飯,你值班嗎?”
“我看看。”
喻雪杉打開手機日歷,查看值班安排,她點點頭:“元宵輪休。”
“嗯,行。”
心情苦悶,眼眶發酸,對面的Bryan面無表情地聽著兩人閑話家常。兩人坐在相鄰的椅子上,肩并肩,那樣的般配。那把椅子,他剛才并沒有坐過,可是現在喻雪杉坐在他哥哥身邊。
周珞石問:“那個姓黃的和姓柳的病人還在糾纏你嗎?”
喻雪杉笑了一下:“沒有了。現在全醫院上下都知道我有個特別能打的男朋友,沒人再敢來騷擾我。”
“那就好。”
藥膏在揉按下滲入皮膚,Bryan握住周珞石的手腕,用紙巾擦去皮膚表面多余的藥膏,聲音低而冷:“好了。”
喻雪杉站起身:“醫生還開了內服的消炎藥,我去取。”她說著向病房外走去。
Bryan也站起身,他的目光掃過喻雪杉方才坐過的凳子,和周珞石坐的凳子之間,僅僅隔著五厘米。
那么近,太近了。
他低著頭走了兩步,避免接觸周珞石的目光。他深知目光一接觸就會泄露他所有的委屈和不堪。
然而一條手臂伸過來環住他的腰身,輕輕一帶,他便被迫坐下,坐在了一片溫熱之上。
Bryan一怔。
沒等他反應過來,周珞石又膝蓋一頂讓他起身,自己也跟著站起來,松開了握著他腰身的手:“太瘦了,多吃點。”
Bryan暈頭轉向地扶住桌子,他盯著周珞石的腿,淺灰色休閑褲的大腿處有被坐的褶皺,提醒著他剛才的事情不是幻覺。
零厘米,他想。
兩張凳子之間間隔五厘米,可是他剛才間隔零厘米。
“……誰?與誰作為對照,我的瘦?”
周珞石往門外走去,說:“向晚清。”
Bryan瞬間清醒,追上去:“你知道他的腰?為什么?why?”
周珞石停下腳步,沒來得及剎車的Bryan一頭撞在他身上,捂著額頭堅持問道:“WHY?”
“感覺和目測。”周珞石往他額頭上吹了口氣,“撞疼了?”
Bryan松了口氣的同時放下捂額頭的手,點了點頭,又搖頭。
周珞石意有所指:“疼就跟我說。”
說完,他往外走去,從迎上來的喻雪杉手里接過消炎藥。
Bryan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
開車回程時正遇上晚高峰,車流如蜿蜒的多足龍,緩慢地向前爬行。車子一次次被堵在漫長的紅燈后面。
路邊站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生,手里握著文件袋,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他不時抬頭看向車流,目露焦急之意。
彼時車子正在最右側車道,周珞石搖下車窗,兩人之間便僅僅隔著半米遠的距離。
他說:“去哪?我送你。”
男生一愣,歪過身體探頭看了看車標,咦了一聲,疑惑怎么打車打了個奔馳S。正要拉開門上車,卻看見手機屏幕顯示,司機距您還有3.4公里。
周珞石徐徐地說:“現在正是最堵的時候,沒超時就取消了吧。剛好順路,我送你一程。”
男生疑惑地問:“你怎么知道順路?”
周珞石指了下他手里的鑰匙串:“碧璽二期的電梯卡,我住隔壁三期。”
男生遲疑了一下,又看了眼長長的車流,最終拉開車門坐入了后座:“謝謝。”
開車的Bryan沉默地看向周珞石,一開始他以為是認識的人,后來發現周珞石壓根不認識后座的男生。
周珞石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前面,示意他直行,又對后座的男生說。
“不客氣。我看你拿著政法大學logo的文件袋,是法律專業的學生么?”
“是的。”男生坐得很拘謹,似乎害怕弄臟這昂貴的汽車,雙手擱在膝蓋上,簡直稱得上正襟危坐。
周珞石笑了一下:“我剛好遇到了一點法律方面的問題,周圍也沒有懂法的朋友,不知道能否向你咨詢?”
男生先是一愣,而后頗有些激動地點頭:“可以的,您問。”
“住我樓上的住戶是某直播軟件上的知名舞蹈區主播,直播時間在每晚十點到凌晨兩點,偶爾還會用音質很好的話筒唱歌。”周珞石說,“我是一名朝九晚五的社畜,平時睡眠不太好,一被吵醒就很難入睡。所以樓上這種情況,對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擾。我的想法是先禮后兵,你有什么專業的建議嗎?”
“是這樣的……”男生略一思索后開始說話,一開始有些緊張,說話結結巴巴,周珞石只微笑地看著他。慢慢的,他表達得越來越流暢,提的建議也十分中肯。
車子走走停停,周珞石始終耐心地聽著男生的建議,不時問一些問題,都是正中要害。
男生的坐姿越來越放松,口中的話也越發流暢專業,甚至引經據典,幽默詼諧。
到了碧璽二期門口,周珞石微笑說道:“謝謝,你的建議很有用,我今晚會嘗試的。”
男生猶豫了一下,從文件袋里拿出便簽紙,寫了一串電話號碼遞過去:“這是我的號碼,您有問題可以隨時咨詢我。”
周珞石還沒伸手,Bryan已經搶先拿過了便簽紙。
下車后,男生站在路邊,鄭重地車里的人說:“謝謝你。”
上車前他的神情堪稱落魄,就像是被榨干被擊垮的社畜,現在他整個人容光煥發,就連脊背都挺直了不少。
周珞石只道:“不客氣。”
男生站在路邊看著車子絕塵離去。
車里,Bryan把揉成團的便簽紙攥在手心,心里憋著股氣質問道:“Are you hitting on him?? After you hitting on me?”
周珞石調低座椅,從儲物箱拿出顆口香糖嚼著,聲音有些懶散:“他應該是面試遇到了打擊,我幫他重新找回信心。”
Bryan瞪著他:“從哪里讓你知道?”
“不是很明顯么?”周珞石說,“他站的那個位置,旁邊就是一家律所。西裝牌子很好,但明顯不合身,袖口長了,他頻頻向上調整袖子。租借西裝說明他對這次面試十分在意,他讀的又是政法大學,一所優秀且嚴苛的學校,他對自己的要求應該也很嚴格。而且他打車時正是晚高峰,一個人獨自站在街邊看著車流,很容易產生孤獨和挫敗感。”
“很明顯?”Bryan重復道,“并且,你不住三期,你的樓上居住,八十歲夫妻,睡于九點。”
周珞石靠在椅背上對他吹出個泡泡,又咬破,笑了一下:“你連這都知道。”
Bryan繃著臉:“你睡眠不好?被吵醒就睡不著?You lied!在那些夜晚which……我為你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你呼呼大睡,風雨不動安如山!哪管他,鐵馬冰河入夢來。”
“……”周珞石忍住了笑意,他伸手揉了揉那柔軟的金發,不怎么走心地哄,“好了,我睡眠好怎么又礙著你了?我餓了,晚上想吃什么?”
Bryan把揉成一團的便簽紙撕碎,怒氣沖沖地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把碎得不成樣子的紙屑丟入垃圾桶,又怒氣沖沖地沖回來。
“哄不好了。”
周珞石又吹了個泡泡,漫不經心地問:“要我親你么?”
Bryan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要親嘴。”
周珞石說:“你學會好好說話了嗎?”
Bryan怒瞪著他,聲音卻是緊繃的:“那么,親額頭。”
周珞石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目光如炬。Bryan覺得被他盯過的地方全都火辣辣的疼,不由得閉上眼睛。
額頭一熱,羽毛般的溫熱觸感落下。
Bryan顫抖著向前靠去,那個吻卻仍然離開了。他睜開眼睛,看著面前的人:“你一眼,看出他的經歷,心情,和難過。那么,你分析我,為什么不?”
周珞石安靜地看著他,那雙洞察一切的眼睛似乎一下子就看穿了他,又似乎什么也沒看見。
“我認為,我們之間不需要‘分析’,你可以告訴我一切你想告訴我的事情。”周珞石終于開口,“在心理資詢中,我們講究對癥下藥,對于不同性格與不同經歷的人,應該有不同的方法。觀世音菩薩化身三十三,隨處應機說法,度化有情,不也就是對癥下藥么。”
在他的從業經歷中,他一向不喜歡靠“詢問”來獲得客戶的想法,因為最會騙人的就是人這一張嘴。他不相信大多數人所說的話。
他喜歡觀察,通過自己的觀察與感受來獲悉客戶的經歷與想法。
其次,他喜歡引導,靠著引導來使客戶的情緒達到某個臨界點,心理防線會崩潰,崩潰后就是吐露與釋放。這個時候的言語最是真誠。
重逢之后,曾經乖巧可愛的弟弟變得嚴肅深沉,宛如一口不見底的深井。
他不想詢問,因為詢問得到的結果,是零零星星的、不知真假的話語。
井里有許許多多的東西,有些藏得深,有些藏得淺,周珞石并不想把井里的東西一點點往外掏。掏不全,掏不盡,或許五年后,或許十年后,還會有他不知道的東西從井里蹦出來。
他要的是一場徹徹底底的清洗,一場毫無保留的傾訴與對話。洗凈所有疑慮、傷口與憤怒,沒有后遺癥,沒有暗病。
因為他想的是往后余生。
而這樣的傾訴,必定會發生在心理防線的崩潰之后,他正把弟弟往這上面推。
難搞的客戶他遇見過許多,弟弟算是其一,好在他足夠了解對方,他能調動年少至今所有的共同記憶與情感。
Bryan說:“分析別人,你愿意。而我,你不愿意。你討厭我,如同我討厭你。”
周珞石無聲地嘆了口氣,心想他要加快進程,他實在受不了弟弟頂著一張委屈的臉三番五次地陰陽怪氣了。
“對,對。”他看了看表,“可以去吃飯了么?我餓了。”
“對?”Bryan受傷地反問,滿臉寫著“我只是說說而已你怎么還點頭”,“你……”
周珞石打斷他:“去城東小吃一條街吧,今晚開業。”
Bryan一言不發地發動了車輛。
剛開業的小吃街熱鬧繁華,人流摩肩接踵,說笑不斷。
周珞石排隊買了一份老長沙臭豆腐,他右手不方便動,Bryan便幫他端著熱騰騰的臭豆腐,他用左手拿著木簽戳著吃。
吃了一塊后,周珞石皺了皺眉:“不好吃。”
Bryan沉默地接過木簽叉起了一塊臭豆腐,他從小就習慣吃掉哥哥覺得不好吃的東西,比如番茄,比如香菜。而且他中午才承諾過,他很能吃,能從頭吃到尾。
周珞石阻止了他,從他手里接過了裝臭豆腐的紙碗:“你是不是不舒服?”
Bryan的藍眸里閃過一絲訝異,他很久都沒有吃過那么多飯菜,中午吃完后胃里便撐得慌,甚至有些想吐。但他不知道周珞石是怎么看出來的。
“吃不下不用硬吃,而且它確實很難吃。”周珞石把臭豆腐丟進旁邊的垃圾桶,“今晚你幫我拿東西就好。”
他說完又溜去烤生蠔的攤位排隊。
Bryan沉默地看著他的身影,心里軟了又軟,他恨自己總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情打倒。他跟上去,正要和哥哥說軟話,卻聽對方正在發語音。
“……開業了,確實人多,改天你和我去吧。”
Bryan看見了向晚清那黑貓的微信頭像,心里剛燃起的火瞬間就熄滅了,變得冰涼一片。
他寧愿周珞石一直對他很冷,也不愿一陣熱一陣冷,沒有比這更煎熬的事情了。
他低聲道:“You are a tremendous Pick-up artist.”聲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聽見。
第44章
今天小吃街剛剛開業,一溜兒的人擠人,等周珞石從這頭吃到那頭,心滿意足地離開,天色已經很晚。
Bryan跟在周珞石身邊,幫他拿著買來的各種吃的。在他的指揮下,把難吃的丟入垃圾桶,或者嘗一口他所說的“特好吃”的。即使沒什么食欲,Bryan還是每樣嘗了一點點。
當然,還幫周珞石吃掉了烤肉串里的青椒。
兩人從摩肩接踵的人群離開時,周珞石卻并不走向停車場,而是攬住弟弟的肩膀拐向旁邊的街道:“散散步。”
這些天里,周珞石總愛攬Bryan的肩膀,攬的時候,他會偏過頭看著弟弟,眼里似是遺憾,又似是新奇。
兩人分開時,Bryan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初三學生,比哥哥矮一個頭。而現在這么多年過去,他已經和哥哥差不多高了,只差短短的三厘米。
周珞石每次攬他,目測身高的同時都在心里暗暗嘆息,怎么就長這么高了,他都沒親眼目睹呢。家里量身高的劃痕還停留在七年前。
在如此近距離下,Bryan只覺得那目光明晃晃的扎人眼,他半邊身體都僵住了,思緒更是動彈不了,只好像提線木偶似地保持著面無表情,直視著前方。
周珞石松開他,雙手插在褲兜里慢悠悠地往前走,不知道在想什么。路燈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Bryan悄悄松了口氣,踩在他的影子上,揉了揉僵住的側臉。
突然間下雪了,冰涼的雪花無聲地飄飛,融化在眉頭發稍。
Bryan加快腳步走上去和周珞石并肩,說:“下雪了。”
“嗯。”
“你記得,那個雪天?”Bryan狀若不經意地說,“你拋棄我的那一天,同樣的初雪,摩天輪冰冷,我壞掉的心離開了我。”
周珞石略微偏頭,正有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迅速融化無影。他懶散地一挑眉:“嗯?”
Bryan知道自己反反復復念叨的樣子像極了課本中的祥林嫂,可他與其說是為了提醒周珞石,不如說是提醒自己。他在反復警告自己,不要重蹈覆轍。
不然,這樣的雪,這樣的寂靜街道,這樣的暖黃路燈,他會控制不住上去討要親吻與擁抱。
冬天本應緊密依偎。
周珞石笑了一下:“你這句話的語序挺順,而且描述得挺有意境。”
“……”Bryan氣得喉嚨發緊,“你沒有心,同時也沒有肺。”
“那個成語叫沒心沒肺。”周珞石再次攬住他的肩膀,帶他進入了一家藥店。飄飛的雪花在兩人身體間化作無形。
Bryan看了眼招牌,緊張地問:“你,來藥店?什么種類的原因?吃中毒了?章魚小丸子?是它的壞嗎?”
周珞石不輕不重地彈了下他的腦門:“你咒誰呢?”
Bryan不語地捂住額頭。
“你不是從中午就不舒服么,給你買藥,下次吃不下就別吃那么多。”周珞石少有這樣的耐心,他叫來店員,買了盒健胃消食片。
直到回到酒店,Bryan仍暈暈乎乎的。哥哥帶他買藥,還帶他散步消食,在初雪中。他整個人都像喝醉了酒一樣飄忽。
但他很快酒醒了——周珞石正在接喻雪杉的電話。
“嗯,行,放門衛吧,我明天取。”洗完澡的周珞石用毛巾擦著滴水的頭發,對電話那頭說。
Bryan裝作無意地走近,接過他手里的毛巾,指了指他的右手手腕示意不要用力,自己動手為他擦頭發。
話筒里傳來溫柔清冷的女聲:“……那血橙你分點給同事吃,好吃的話,我媽媽再讓親戚送,是自家種的,很甜。”
周珞石說:“行,謝謝你。”
Bryan默然地為他擦著頭發,毛巾拂過他的耳后與脖頸,心想什么樣的關系才能送對方橙子。
并肩漫步在雪中的喜悅很快化作了嫉妒,心底冰冷一片。
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三次了。
第一次,周珞石拉他在腿上坐下,在他神魂顛倒時,嫌棄他比向晚清瘦。
第二次,夜市上周珞石關心他的身體,轉頭就約向晚清下次一起來吃。
第三次,帶他買藥陪他散步,在他幸福得暈乎時,周珞石緊接著與喻雪杉談情說愛。
每一次都讓他從烈陽掉落至冰窟。
Bryan隱約察覺到不對勁,可周珞石的神情那樣的光風霽月,語氣又是那樣的從容平靜,似乎一切只是日常。
他痛苦得快瘋掉了。
他不要這樣的忽冷忽熱,從天堂到地獄的感覺他七年前已經感受過一次——那年的摩天輪上周珞石給了他親吻,下一秒就宣告了拋棄。他不想要再感受這樣的痛苦。
夜深人靜后,Bryan來到走廊盡頭,對身后的保鏢說:“有人喜歡吃血橙,我記得。”
保鏢低聲道:“是35號。他在南方種植園有廣闊的柑橘類產業。”
Bryan看著欄桿外的夜色,勾了勾唇角,聲音冷漠:“十分鐘電擊,二十軍刺,一百軍棍,我要看血和慘叫,不許出人命。視頻傳送到我手機上。”
“是。”保鏢顯然已經習慣這樣的事情,面色不變地去安排。
在不久前的權力交接中,Bryan為這七年中的苦楚算了總賬,將所有曾經妨礙過他的人關入了廣闊的地下室,一人一個單間。地下室里放滿了各種刑具,刀槍棍棒,一應俱全。
在他情緒失控時,他會異常的暴躁與痛苦,只有看見血腥、聽見犯人的慘叫求饒,他心里才會好受一些。
偌大的地下室里的無數犯人,都是他的發泄對象。
半個小時后一條視頻傳來,Bryan面色沉沉地看著滿地鮮血,慢慢地平復了情緒。
他回到房間,默然地看著熟睡中的周珞石,半晌后緊挨著躺下,緊抱住他的一條手臂。
接下來的幾天,情況變得更加糟糕。Bryan覺得自己是油炸又冷凍的螞蚱,反反復復從天堂墜落地獄,他被折磨得幾乎精神恍惚。
周珞石對他的態度并不算差,甚至算得上是好。可那樣的好中,又總是漫不經心,似乎只是招貓逗狗,又似乎,他只是無足輕重的、可替代的任何人。
他快要瘋掉了。
這樣的痛苦在元宵節當天達到了頂峰。
“我等會兒去喻家吃飯,你和我一起嗎?”結束工作的周珞石披上外套,拿起車鑰匙,問他。
又是這樣,看似關懷,說出的卻是扎人心的話。Bryan想,和他一起去干什么呢?見他如何與未來的老婆和丈母娘周旋嗎?見他們一家人其樂融融嗎?
Bryan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崩潰了,卻還努力維持著冷漠表情:“我在外面等你。”
周珞石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兩秒,只淡淡道:“好。”
當晚,Bryan坐在小區外的長椅上,雪花落了他一身。他盯著某樓某層,不受控制地想象那些畫面——周珞石接過女人親手織的毛衣,周珞石吃下女人親手夾的菜,周珞石與她們談笑……
他痛苦地彎下腰,臉埋入手掌中。他這幾天沒吃藥,情緒的泛濫比過去任何一次都要嚴重。痛苦,暴虐,嗜血,交織在他內心。
最突出的,竟然是委屈。
他滿心憋悶,他想立刻像小時候一樣,趴在周珞石的膝蓋上訴說委屈,訴說痛苦與愛意,訴說恨,訴說一切。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去它的偽裝,去它的面子,去它的一切。
Bryan撐著長椅,雙目泛著猩紅,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小周,放著我來收拾,哪有讓客人洗碗的道理。”開著暖氣的房間溫暖如春,喻惠笑著阻攔。
“沒事,很快的。”周珞石把碗盤放入水池,挽起衣袖,擰開水龍頭,正要洗時喻雪杉也來阻止。
“你的手還是先不要碰水的好,我來吧。”喻雪杉從他手里接過碗,“藥膏有好好涂嗎?”
周珞石笑了一下:“嗯,已經好了。”
幾年前喻雪杉的賭鬼父親又回來了一次,被周珞石抓到賞了頓痛揍,從此銷聲匿跡。前不久,周珞石又幫喻雪杉擺平了醫院里調戲騷擾她的病人,平日里也對母女倆多有幫襯。喻惠憐他孤身一人,逢年過節都讓他來家里吃飯,久而久之把他當做了半個兒子。
她搖著輪椅從臥室出來,手里拿著一個手提袋:“里面是我織的毛衣,你拿回去試試,不合適我再改。”
周珞石笑著說:“您的眼力可是頂頂的,還能不合適嗎?”
正說著話,兜里的手里震動了起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后來到窗邊,接起了電話。
“哥哥……哥哥……”喘息聲混著風聲鉆入他的耳朵,“我愛你,我恨你……我愛你……”
周珞石握著手機的手一頓。
“哥,哥哥……我快死了……我馬上死……”
周珞石皺了皺眉,向喻惠示意了一下,關上門離開。
“你在哪里?”他問。
“我?”那邊傳來一聲輕笑,“難受……哥哥……我難受,愛你,愛得要死掉……恨你……哥哥……”
“你理理我……哥哥……”
“你不要我,你幸福的話,我就走,我從這里跳下去,你不會難過,哥哥……”
周珞石加快腳步來到車旁,拉開車門坐進去,聲音冷如寒鐵:“別讓我問第二次。”
那邊似乎是瑟縮了一下,說了一個地址,而后又是瘋瘋癲癲的話語。
“恨死你了……我會瘋掉……我……愛你,哥哥,愛得要死了……”
“確保你的幸福,我就走,哥哥……”
“你不要我,我認了,真的認同了……哥哥……”
顛三倒四的絕望話語通過車載藍牙回蕩在車內,周珞石一言不發地開車,面色平靜。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這副表情是在壓抑怒火,前所未有的怒火。越生氣,他越是平靜。
叮的一聲,電梯停在大樓頂層,周珞石一腳踹開通向天臺的鐵門,巨響震天,鐵門在大力下碰到墻后又反彈回來。
Bryan坐在天臺邊緣的石墩上,身后是二十八層高樓下的車水馬龍。
他抬頭露出個病態的笑容,癡癡地盯著面前的人:“哥哥……”
周珞石一步一步走過去,平靜地說:“過來。”
Bryan下意識地震顫了一下,卻又固執地搖搖頭:“想說話,與你,哥哥,我難受,好難受……我要瘋了……說話、讓我,好嗎,哥哥……”
隔著一米距離,周珞石俯視著他:“說。”
“我……難受,心里。很久很久了。我該恨你,可我愛你,愛到發瘋,想抱你,吻你,趴在你腿上,哥哥……”Bryan癡戀地盯著他的臉,又在他的目光下狼狽地移開眼去,“哥哥,請您不要再……折磨我了,太痛,太難受,我難受得要死了……”
周珞石面無表情:“我折磨你?”
“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我折磨很,心里碎了,拼不好,哥哥……”
周珞石把煙蒂扔到地上用鞋尖碾滅,又說了一遍:“過來。”
Bryan堅持地搖頭,仰頭望著他:“哥哥,你抱抱我,親親我,好不好?”
周珞石緩慢地笑了一下,而后大步走過去。
Bryan只覺得肩膀被巨力抓住,隨即他整個人被拖離石墩,因用力太猛,褲子掛住了天臺邊的鋼筋,布料撕碎的呲啦聲在夜里格外尖銳。
啪!
臉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這一掌毫不留情,他被打得偏過臉去,口腔被牙齒劃破,鮮血順著嘴角滴下。
接下來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單方面毆打。
Bryan癱軟在地上,全身上下無一不痛。他終于知道年少時的哥哥是多么仁慈又溫柔,用尺子打手掌、用球拍打屁股,不過是哥哥給他的輕微懲戒,簡直稱得上寵愛。他突然明白過來,原來在他漫長的少年時代中哥哥從未真正地揍過他。
這一份遲來的、對溫柔的覺察讓他幸福又松快地落下淚來,在毆打的暫停間隙,他抱住哥哥的腿,因口腔的疼痛而口齒不清:“哥哥,右手的傷,不能用力。手疼嗎?”
周珞石冷笑,攥著他后頸的衣服把人拖起來,反手又扇了他一巴掌,兩邊的臉上都留下清晰的掌印。
他一松手,Bryan滑落在地,卻還堅持拉著他的褲腿:“哥哥……”
周珞石退后一步,點了一根煙,聲音平靜:“裝瘋賣傻給誰看,嗯?我有沒有教過你,不自尊不自愛,那就沒人會愛你。”
Bryan想到那張“教學指南”,十五歲,找到人生的意義,切忌妄自菲薄。可他從十五歲起離開了哥哥,接下來的人生完全沒有了意義。
他忍著全身上下的疼痛,在寒風中向前一步,緊緊抱住了哥哥的腿,虔誠地將臉貼了上去:“哥哥……”
周珞石說:“你不是要我分析你么?好。你一直在服用那瓶控制情緒的藥物,這幾天你沒有吃,特意為了來我面前發瘋,我說對了?你買下了那家理發店的店面,準備改成蛋糕店,你報了烹飪學校,你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讓我跟你走,你想的是留下。還有什么要補充?”
“沒有……”Bryan癡戀地抬頭看他,用臉蹭了蹭他的褲腿,“親親我,哥哥,親親我好不好?我難受……”
周珞石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半晌后捏住他的下頜,俯下身吻住了那滿是塵土與鮮血的嘴唇。
寒冷的夜,雪花飄飛,呼氣成冰的大樓頂層,唇舌卻是滾燙。
周珞石的吻技顯然比七年前純熟無數倍,粗暴的吻長驅直入,掠奪盡口中最后一絲溫度。
分開時舌根發痛發麻,Bryan全身發軟地癱在地上喘息,生理性淚水順著眼角滴落,簡單的兩個字里是無窮的愛與依戀:“哥哥,哥哥,哥哥,我愛你……哥哥,別不要我……哥哥……”
周珞石從兜里掏出個什么東西,隨手一拋,冷淡說道:“答應過你三十歲前不結婚,還剩不到一年。你喜歡我,那就來追我,堂堂正正站到我的面前,而不是在這里一哭二鬧三上吊,發癲給誰看?”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Bryan摸了摸臉上的東西,那是一把鑰匙,他們共同的家的鑰匙。他在那里度過了最美好的七年時光。
Bryan全身脫力地躺在地上,突然神經質地笑了起來,他這些年來經常聽一首歌,耳邊似乎又回蕩起了那旋律。
“I hate you
I hate you
I swear to god I hate you
Oh my god I love you”
他望著空蕩蕩的天臺,無聲地說:“我愛您……”
他笑得更大聲了,直到眼淚順著眼角滑落。
他想起剛才看見的事情,他坐在天臺邊緣時,哥哥神情平靜,語氣平靜,毆打更是平靜,可在袖口往下的位置,哥哥手指在發抖。
哥哥是在意他的,不是嗎?
夠了,這就已經夠了,完完全全的夠了,不再需要任何的注腳與補充。這是他想要的足夠的證明。他滿足了,再無遺憾。
這是哥哥向他走出的那一步,雖然隱晦,雖然需要猜測,但那畢竟是一步。
他會走完剩下的九百九十九步。
Bryan在寒風中嗆咳起來,偏頭吐出一口鮮血。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痛,可他心里前所未有的暢快,他甚至哼起了歌。
第45章
黑色轎車一騎絕塵,颼颼竄過冬季無人的大街。
周珞石面色如霜,油門踩到底,直到儀表盤上的數字飆升到可怕的地步,他才松開油門。
車載屏幕上跳動著來電。
他瞥了一眼,點擊了接通,聲音低沉:“喂?”
喻雪杉的聲音傳來:“洗完碗出來,我媽說你接了個電話,急匆匆地走了,沒事吧?”
“沒事。”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冷,周珞石深吸了一口氣,揉了揉眉心,“抱歉,那件事情,我會找時間和你聊的。”
喻雪杉沉默了一會兒,竟然輕笑了起來:“我以為你不會主動提起。”
這些年里為了照顧母女倆,周珞石在外沒少以“家屬”自居,特別是在面對喻雪杉的賭鬼父親和醫院里騷擾她的男性時,醫院上下都知道他是“那個差點把流氓打死”的男朋友,自然不會再有不長眼的去糾纏喻雪杉。
喻惠心疼他的遭遇,又感激他的幫助,七年來一直把他當做半個兒子看待,久而久之,雙方的社交圈中都把周珞石當做喻家的“準女婿”。
可畢竟不是。
但在話語言談中,在并肩從菜市場出來時,在不知多少次圍桌吃飯時,喻雪杉轉過臉去前的目光流轉中,是否有那么一點點,周珞石并不清楚,或者說,他沒有去想。
他只是覺得,這份終身的羈絆與責任是超越男女之情的。
大年十五,闔家團圓的元宵節,喻雪杉把他叫到家里,或許是想捅破窗戶紙談一談。下一步如何走,走不走,這些都可以談。
周珞石深知那些言之不盡的幽微情緒,只道:“你別急,我們找機會好好談一談,我帶上我弟弟。”
“好。”喻雪杉說,“剛才是他打電話嗎?我以為今晚他會一起來。”
提起這個,周珞石心中又是無名火起,他踩下剎車靠邊停車,打了雙閃,點了根煙。
“他欠揍。”周珞石說,“抱歉不辭而別。”
喻雪杉低低地笑了起來:“這些年來,第一次看你這么生氣,我還以為你除了禮貌和周道就沒有其他情緒了呢。”
周珞石搖下車窗,吐出一口煙霧,也笑了一下:“我還以為你不會開玩笑。”
“確實不愛。”
兩人聊了幾句,喻雪杉說:“你在開車吧?那先掛了。”
“行。”
電話掛斷后,周珞石緩慢地抽完一支煙,手指的顫抖在尼古丁的作用下漸漸停止,他重新發動了車輛。
家仍是七年前的模樣,自父母離開后,周珞石沒有動過任何擺設,茶幾地毯、掛畫都在原先的地方。
幾年前他新買了一套小三室,平時都住在那里,但他每個月都要回原來的家里打掃一遍,即使不住。
他沒時間照顧陽臺上的蘭花與茶花,便找人做了塑料仿真花,擺放在陽臺上,遠遠看去栩栩如生。
不久前才打掃過,家里非常干凈。周珞石脫下衣服扔在沙發,去浴室洗澡,等他擦著頭發出來,樓下傳來了輕微的開門關門聲。
他動作沒停,像沒聽見一樣坐到書桌前,打開電腦開始工作。
幾分鐘后,腳步聲停在門外。
又過了幾分鐘,輕微的敲門聲響起:“……哥哥?”
一陣沉默后,忐忑的聲音再次響起:“哥哥,請讓我檢討錯誤。”
周珞石說:“進。”
他把椅子旋轉一百八十度,對著門口。
Bryan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在他的目光下瑟縮了一下,短暫的躲閃后,又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
“哥哥,我……錯誤,不珍惜生命,不應該。更加不應該,讓哥哥擔心。”
洗衣機工作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夜風從微微洞開的窗戶飄入,窗簾飄飛。此情此景像極了多年以前,徐麗在樓下洗衣服,洗衣服轟隆隆地轉動,弟弟在他面前忐忑地認錯。
周珞石的目光落在Bryan的身上,短短的時間里,他身上已看不出被毆打的痕跡。衣服換了新的,臉上的巴掌印也消除得差不多了,只留有淺淺的紅痕,其他地方被衣服遮住,看不出好歹。
Bryan忐忑不安地低下頭。
一個小時前,保鏢們看見他的模樣后,如臨大敵,差點以為他遭遇了對家的恐怖襲擊。他動用了最頂尖的醫療團隊,強忍著身體各處的疼痛,提出的第一個要求卻是——立刻恢復他的臉。
哥哥討厭丑的人。
于是各種外敷內用手段一起上,勉強消除了俊臉上的腫脹和印痕。而后儀器與藥物齊上,身體的疼痛驟然減輕,他立刻換了衣服馬不停蹄地趕過來。
周珞石面無表情地一挑眉。
Bryan下意識顫了顫,絞盡腦汁:“我不應該,陰陽怪氣,我好好說話,在能力之內。我的菜,無法改變在短時間內,請您包容。”
“我會完全的打開心,光天化日,正大光明,藏污納垢絕不。”
周珞石繼續不語地盯著他,目光如有實質。
Bryan慌張地回想著自己的言行,顛三倒四地找補:“我錯誤,還在于欺騙。藥物……”他伸出手指捏出白色小藥瓶的高度,“藥物,治療的并不是胃痛,是情緒。”
周珞石的沉默每持續一秒,Bryan的心就提起來一分,慌不擇言地繼續反省。
“我、我爬您的床,半夜嘗您的皮膚,摸您的手指,我錯誤很,我……”
“……”周珞石這下子是真有些驚訝,他沒想到自己睡得比想象中更沉,便冷冷地說,“好了。”
Bryan終于松了口氣,輕聲喊道:“哥哥、哥哥,哥哥……”
每喊一聲,他就試探性地挪近一點。
周珞石指了指地面,Bryan立刻站住不動,眼巴巴地看著他:“哥哥……”
“光說可不算。”周珞石說,“你要改正。”
Bryan如獲大赦,拼命點頭:“我,我會的,我會,哥哥,別不理我,難受讓我致死。”
周珞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許再說死字,像什么話?”
“我、我記住了。”Bryan用手指做了個撕拉鏈的動作,“永不。”
周珞石把椅子轉回去:“出去吧。”
“哥哥,請等待我。”
Bryan飛快地下樓了一趟,回來時端著個小盤子,拿著一管藥膏。
盤子里裝著剝了皮兒的橙子瓣,果肉豐滿,汁水充溢,一看就非常有食欲。橙子離開枝頭后,立刻跨越大洋空運而來,保留了最多的陽光和雨水氣息。他挑選了最漂亮的一顆。
“哥哥,我的橙子超過她的橙子。”Bryan如愿以償抱住了哥哥的腿,像小狗一樣把下巴放在哥哥的膝蓋上,不用對方問,他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吐露心聲,“我的心因嫉妒而酸楚,醋味飄香,你吃了她的橙子,你也吃我的橙子,好嗎?”
周珞石捏住他的下巴,稍微上抬,Bryan立刻露出兩排雪白整齊的牙齒,含糊地說:“陣型保持,牙。”
周珞石說:“張嘴。”
Bryan很乖地張開嘴,依戀地望著他。
周珞石看了看他劃傷的口腔內壁和牙齒根部的血跡,拉開抽屜翻出一管藥。Bryan受寵若驚。
“起來,等會兒自己涂藥。”
Bryan暈乎乎地點頭。
周珞石按了按弟弟后腰往上的位置,哪個地方下手最重他心里有數。Bryan立刻臉色一白冷汗滲出,周珞石觀察他的神情,知道沒什么大礙,恢復了冷酷的神情:“自己注意。”
“哥哥……溫柔……”Bryan握住他的右手,“您手疼嗎?令藥膏涂抹,好嗎?”
周珞石默認了,任由他按摩手腕。
而后他拉開房門,不顧弟弟的哀求目光,關門。
Bryan堅持撐著房門:“讓我服侍您的睡覺,好嗎?”
周珞石面無表情:“我還在生氣。”
“持續多久將會,您的生氣?”
“五十年。”
周珞石啪的一聲關掉了門。
站在外面,Bryan望著緊閉的房門,突然無聲地笑了起來。比起重逢以來的溫柔哥哥,他似乎更習慣這個總是脾氣不好的哥哥。
哥哥的酷酷冷臉,哥哥的不耐煩,哥哥的壞脾氣,樁樁件件,鋪滿了他漫長的少年時期。是他午夜夢回時求之不得的珍貴回憶。
隔著一扇薄薄的房門,他再一次的,觸碰到了七年前的哥哥,像是完成了一場穿越時空的旅行。
“哥哥。祝您晚安,good night.”Bryan語氣輕快,“我愛您。”
第46章
與喻雪杉的那頓飯定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周末,自寒冬臘月后,這第一次的日出顯得格外溫暖。
地方是喻雪杉挑的,一家安靜的私房素齋館,建筑以木質為主,古色古香。從露天的包廂看出去,亭臺樓榭,小橋流水,非常的有意境。
偷聽到這通電話后,Bryan抓心撓肝,生怕周珞石會背著他去與喻雪杉談婚論嫁。
這些天周珞石對待他仍是不冷不熱,在他眼巴巴磨了好幾天后,終于在吃飯前半天告訴他,會帶他一起去。放下心來的那一刻,他的衣服全部汗濕了。
兩人約在中午,太陽透過樹葉枝杈灑下斑駁的光影。
“一直想約你嘗嘗這家的菜,但你好像總是很忙。”喻雪杉帶著淺笑說道,“我媽媽學佛,二十年前起就開始吃素,這是她最喜歡的素齋館。”
她今天一改平日的素凈,化了淡妝,穿著漂亮的新衣,整個人看起來神采奕奕,唇角一直掛著淺淡的笑容。但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她的笑容里似乎又有一絲感傷。
周珞石提壺為三人倒上熱茶,笑了一下:“你也很忙。”
“是啊,時間總是對不上。”喻雪杉說,“沒想到等雙方都有空,竟然是今天了。”
上菜小推車的滾輪無聲地壓過青石路板,服務員很快地上了菜。
周珞石說:“先吃飯,冬天容易冷。”
包廂里一時沉默。
Bryan不樂意和除哥哥之外的人說話,于是和哥哥一起出去時,他向來裝作聽不懂中文,只冷著臉擺弄小碟里的瓜子,默默地剝出一大堆后推到哥哥面前。
他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兩只耳朵卻別提有多急了,就差明晃晃地立起來,生怕錯過一字一句。
明明是簡單的話語,他覺得每一句都話中有話。
三人沉默地吃了一會兒飯,服務員敲了敲包廂門,遞來一個長條形的禮盒:“先生,您的東西。”
周珞石接過:“謝謝。”
花?什么花?玫瑰?月季?還是其他什么東西,鋼筆?女士腰帶?Bryan心里的警鈴立刻敲響,他暗戳戳地盯著禮盒。
長條形禮盒上環著一條藍色絲帶,包裝得優雅美麗。周珞石把禮盒推過去:“那天看到廚房花瓶里的花枯萎了,這一枝花搭配上那個湖綠色花瓶,應該是很美的。”
喻雪杉接過禮盒,解開絲帶,拿出里面的東西。
一枝帶雨的紅色山茶花。
她拿起花仔細端詳,又抬手遞到陽光下,花瓣上露珠流轉,美麗極了。
“謝謝你。”喻雪杉把花放入禮盒,低頭的一剎那,眼角有一閃而過的水光。
Bryan的心提到了喉口,酸得他又剝了一大堆瓜子仁兒。
接下來的談話便全是家常,氣氛松快,偶爾有歡笑傳出,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離開餐廳后,Bryan沒忍住,拉了拉周珞石的衣袖:“哥哥,不談嗎?”
周珞石說:“已經談完了。”
餐廳門口,喻雪杉拿著那個長條形禮盒,看著男人的背影漸行漸遠。
三年前的除夕,她和周珞石從清晨的農貿市場出來,周珞石拎著菜,她拿著一捧準備插在花瓶中的花,玫瑰,山茶,月季,薰衣草,各種顏色與種類。
一頓熱氣騰騰的年夜飯后,周珞石告辭離開。她站在窗邊看著樓下的身影,一股沖動自心底升起。她從花瓶里抓起一枝艷紅的山茶花,連外套也顧不上穿,在喻惠驚訝的目光中,推開房門匆匆地追上去。
她從來沉靜內斂,在寒冬的霧氣與霜氣中發足狂奔,此生唯有一次。
那個時候,周珞石接過她手里的山茶花,眼里的驚訝一閃而過。而后他脫下外套遞過去:“你別著涼。”
喻雪杉說:“我不想讓你著涼,寧愿我自己著涼。”不該做的,不該說的,那一晚她全做了,全說了。
周珞石溫和說道:“我比較抗凍。”
他不由分說地把外套遞到她手上,拿著艷紅的山茶花離開。
男人的身影與三年前的重合了,又與七年前的重合了。喻雪杉收回目光。
她的手指探入衣兜,摸到一顆七年前的糖。
那個災難的暴雨夜,她在母親的急救室外,抱著膝蓋坐在地上,茫然無措,身邊是來來回回的警察與醫生,還有保險公司的人員。
她什么也聽不見。
突然,一個看起來與她同樣失魂落魄的男生出現在她面前,目光相觸的剎那她看見了相似的痛苦。男生輕輕地停在她身邊,放下了一顆糖,和一件外套。
喻雪杉最后看了一眼男人的背影,拿出墨鏡戴上,用指尖擦去眼尾的液體,往反方向走去。
走出好幾百米,Bryan終于后知后覺地悟到了一點滋味,他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周珞石眼疾手快地拎住他的衣領,震驚道:“中毒了?”
“您下毒我。”Bryan虛弱地說,“笑,在下毒,走路也下毒我。我被您毒S……毒不活了。”
周珞石松開手,恢復了面無表情:“不要說這種話,土死了,自己不知道嗎?”
Bryan如愿以償地滑下去,抱住他的腿:“您不會……結婚她了,是嗎,是這樣嗎?哥哥?”
周珞石意有所指:“十個月后就說不定了。”他的三十歲生日在十個月后。
Bryan仰頭看他,充滿斗志:“哥哥,我會努力,在這十個月中。”
“起來。”
“我非常高興很。”Bryan緊抱著他的腿,“Let me just pull back a second.”
周珞石皺了皺眉,感覺這場面十分不雅。他脫下外套隨手扔下,蓋住腿上的人形物。
Bryan掀開頭上的外套,透過縫隙看著他:“哥哥,你的笑容七次在一小時的吃飯中,對她。可是十天零次,對我。”
周珞石冷冷地一挑眉:“我說過了,我還在生氣。還是說你還想再挨揍?”
Bryan討好地蹭了蹭他的腿:“那么,是否有減弱,您的生氣?”
周珞石沒什么表情地估算了一下:“減弱了百分之零點零一。”
“……”Bryan很乖地用臉貼著他的腿,“我會努力。”
一下午的工作后,周珞石開車回家。自從住回原來的房子后,他每天都按時下班,回家后也很少再出門,似乎又變回了年少時的宅男。
Bryan下午離開了一段時間,在回家的路上,他一直欲言又止,頻頻看向駕駛座的周珞石。
周珞石從小就對弟弟的視線免疫——任誰每天被人高頻次長時間盯著,都會免疫。此時也懶得理他,更不想去分析他那時而狂喜時而憂郁的百轉柔腸,一路沉默開車。
在玄關處換鞋進門,周珞石突然聞到了一股鮮花的清香。他順著香味的方向望去,看見了陽臺上的蘭花、茶花與梔子花。
精美逼真的假花,此時被換成了枝葉柔嫩的真花。花枝與花朵的形態與之前的塑料如出一轍,就像是七年前的花枝活了過來。
自七年前他換走真花后,時間在這套房中靜止。如今花香四溢,暫停的時間重新流動。
周珞石仿佛又看見了徐麗的身影,她正拿著壺嘴細長的澆花壺,一盆盆澆過去,聽見聲音后回頭溫柔一笑:“寶貝,我的花香不香?”
Bryan一直暗戳戳觀察著哥哥的神情,猜測出他心情愉快,立刻見縫插針地說:“哥哥,下午的客戶叫你‘周哥’,你叫她‘歡歡’,為什么,親密如此?”
周珞石用指尖撫摸著潔白的梔子花瓣:“在建立咨詢關系之前,客戶會與我約定對雙方的稱呼,一切以客戶覺得舒適和放松的方式來。”
Bryan心里立刻警鈴大作:“No!Objection!”
周珞石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Bryan張了張嘴,艱難地說:“如果,客戶提出稱呼你、稱呼你……老公呢?”
周珞石擰起了眉,英俊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你有病吧?”
但花香太濃,他罕見的沒有發火,只是不輕不重地說:“誰會和你一樣無聊?”
他摘下一朵梔子花,進入樓上父母的臥室中,把潔白清香的花朵放在了徐麗的梳妝臺上。
Bryan屁顛屁顛地跟著他,拉了拉他的衣角,笑嘿嘿地說:“無聊,我即將維持最無聊……老公。”
周珞石轉過身來,平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說:“閉嘴。”
“為什么,不讓?老公。”
周珞石在手機上搗鼓了一會兒,很快,Bryan收到了一條信息,他念出圖片上的字:“全國……普通話等級測試,報名信息?”
“在你考過之前,不許再叫,難聽。”周珞石說,“我不是勞工,不是牢公,也不是撈工。”
漢語中的三聲調對外國人來說有著天然的難度,這些年來,Bryan的漢語水平一瀉千里,退步得不是一星半點,音調比小時候更為奇怪。
Bryan連忙說:“我可以,先練好這個詞!單獨!”
周珞石坐在梳妝臺前寫著什么東西,壓根不理他。
Bryan仔細研讀報名信息,等他讀完,周珞石正好放下筆,拿起脫下的外套下樓去了。
正待追上去,Bryan卻看見了梳妝臺上的紙,怔了一下——那是他下午遺留在那里的。回國前,在遙遠的大洋彼岸,他日日飽受嫉妒和猜忌的折磨,列了一大張,幾十條,準備一條條“逼問”哥哥。
【1、是否和別人接過吻。
2、是否和別人牽過手
3、是否和別人做過愛
……
……
……
25、是否吃過別人烤制的小蛋糕。
……
59、是否和別人逛過夜市。】
前三條后面全都打了個叉。
Bryan覺得自己幸福得要升天了,他暈乎乎地追上去:“老公……老公,等我一下!”
第47章
提交了普通話水平測試的報名信息后,周珞石就徹底不管弟弟了。他一向沒有耐心,壓根不可能手把手地教,只扔下一句:“自己想辦法,考不過就別叫我哥了。”
Bryan委屈地說:“您禁止了老公,不可以再禁止哥哥。”
過去的那些年里,周珞石變得沉默寡言,就算因工作的緣故要多說話,在工作之外的時間里他也甚少說話,更不會說廢話。
可是現在兄弟倆一人一句,竟有年少時沿著回家的道路閑聊拌嘴的架勢。
周珞石打開電視,閑閑地往柔軟的沙發上一靠:“我想禁止就禁止,你有意見嗎?”
Bryan瞬間啞火,弱弱地說:“如果那里有二分之一的可能,I failed,應該什么?我稱呼您。”
周珞石道:“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多大了,還要問我。”
Bryan想了想,試探地喊道:“那……daddy?爸爸?親愛的父親?”
“……”周珞石沉默了一下,“走開,擋我電視了。”
話雖如此,距離考試只剩半個月,Bryan異常艱辛地開始練習口語。他找到了一位輔導老師,是他的網友,語文林老師。
第一次去時,周珞石與他一起。兩人拎著好酒,一路穿過熟悉的街道,來到教職工家屬區。
林老師的妻子早逝,兒子在國外,平日里在家讀讀書,蒔花弄草,清閑得有些寂寞。見到有客上門,他笑容燦爛地翻出了茶具和好茶,熱情地招呼兄弟倆坐下。
“哎呀,外國小帥哥,長這么大啦。”林老師笑瞇瞇地戴上老花鏡,仔細端詳了一番,“我記得你最喜歡寫作文,還引經據典,詩詞歌賦,十篇里有八篇都寫的是你哥哥。”
“……”Bryan耳根發紅,小聲嘀咕:“I forgot.”
周珞石但笑不語。他和林老師談了一些學生時代的趣事,提到徐麗,林老師感慨了一番,又講到一些徐麗的事情。
冬日的陽光溫柔的灑落窗臺,Bryan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哥哥腿邊,像年少時一樣,安靜地聽著哥哥與其他人的談話。他不時拎起桌上的小茶壺,給兩人滿上茶水。
又聊了一會兒,周珞石和林老師確定了補習的時間,在考試前的這半個月,每個工作日都來,每天四個小時。
“那就不打擾您了。”周珞石向玄關處示意了一下,“帶了點特產,您嘗嘗。”
林老師起身相送,到門口時樂呵呵地對Bryan說:“外國小帥哥,你就別走了,咱從今天開始,這普通話啊,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我有一套專門針對外國人的發音訓練……”
周珞石離開單元樓沒走幾步,身后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和呼喊聲:“哥哥!”
他停下腳步轉身望去,Bryan正大步跑來:“帥哥!”
周珞石挑了挑眉。
“帥哥……”Bryan笑嘿嘿地說,“加個微信唄!我掃您!”
周珞石默然想到,林老師果真神通,不過幾分鐘時間,弟弟勾搭詞兒和語氣詞兒都會說了。再過個幾天,說不定又能飛河南收破爛兒去了。
Bryan說:“在身邊,以前。現在分開,想得到微信,我視頻您。”
自七年前分開后,周珞石便換了手機號和一切社交賬號,重逢后也沒讓弟弟加微信。無他,弟弟太煩人了,指不定給他發多少騷擾信息,打多少騷擾視頻。
周珞石權衡地望著眼前的人。
Bryan立刻道:“我的學習將會認真非常,視頻您,唯一在您的同意之后。”說完后他討好地把腦袋湊上去。
柔軟的金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發質很好,順滑如絲綢。周珞石到底是沒忍住,摸上去一通亂揉。他心想,嗯,比金毛犬的毛好摸多了。
Bryan眼巴巴地望著他。
周珞石微偏過頭,唇邊勾起一點轉瞬即逝的笑意,而后他拿出手機,點開了二維碼。
接下來的幾天,周珞石的工作都很忙碌。有一天下班早,他開車順路去接了下課的弟弟。
晚高峰時車流擁堵,車子走走停停。Bryan拿出寫筆記的小本子念念有詞。
“理想,整理,婉轉,委婉,轉手,有板有眼……”
等待紅燈的間隙,周珞石叼著根煙,手指在方向盤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聽著這音調奇怪的堵車背景音。
Bryan合上本子,期待地問:“哥哥,你發現嗎?他們的相同。”
“相同的是,你讀得都很難聽。”周珞石毫不留情地點評,踩下油門。
Bryan自說自話:“您猜對了,他們都是三聲聲調。我的三聲調進步很,哥哥。”
周珞石誠實地說:“沒聽出來。”
“不信嗎,您?”Bryan深吸了一口氣,突然字正腔圓地念出倆字兒,“老公。”
這倆字兒可謂是地道,標準。
周珞石笑了一下:“算盤珠子都崩我臉上了。”
“什么,崩?盤……珠?您要珍珠嗎?”Bryan說,“我刻意苦讀。老公。”
這音調完全正確,饒是周珞石也挑不出錯。
Bryan高高興興地問:“您的生氣減弱了嗎?老公?”
周珞石說:“減弱了百分之零點零二。說過了,拿到證書前不許喊。”
考試前的幾天,Bryan越發在林老師處苦練。身邊少了聒噪的小尾巴,周珞石樂得清閑,抽出時間特意喝了個下午茶。
一天中午和客戶吃完飯,從餐廳出來,周珞石一眼看到了街邊的車和人影。他眼睛一瞇,曾經的紀檢部部長立刻警覺起來。
他走過去敲了敲車窗,看了眼腕表:“你的補習從十二點半開始,下午四點半結束,中途的十五分鐘休息時間在兩點鐘。現在是一點二十分,來,解釋一下,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車窗里露出Bryan那雙有些心虛的藍眼睛,他從副駕拿起一個保溫飯盒:“我帶來鍋貼,哥哥。你是不是沒吃飽?”
周珞石默然了幾秒。他還真沒吃飽,他吃飯從來是沉浸式,遇見和人談事情,他基本都吃得很不盡興。
“我向林老師請假,今天的補習開始于兩點,結束于六點。”Bryan說,“是媽媽教學我的鍋貼,我記憶完美,您嘗試。”
周珞石坐到車里,吃著焦香味美的鍋貼,熟悉的味道穿越時空,撥動了他記憶的弦。那年除夕他曾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家里,吃著最后的十顆鍋貼。而現在陽光溫柔。
“哥哥,您的生氣,減弱了嗎?”
周珞石吃完了最后一口鍋貼,說:“減弱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
Bryan手一抖,遞過去的礦泉水灑了出來。
周珞石握住傾倒的礦泉水瓶,喝了大半瓶水,把捏扁的塑料瓶子隔窗丟入路邊的垃圾桶。而后拉開車門悠悠然地離開了。
走出幾步,他又返身回來敲了敲車窗,留下一句:“好好補習。”
考試結束的那天正是情人節,周珞石上午沒有工作,便按照之前約好的,和弟弟去了之前住過的那家酒店。
電梯來到頂層,最中央的豪華套房旁邊,竟是一個寬闊的大平層,里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精密化學器具,各種實驗器材,各種實驗原材料。
Bryan有些忐忑,生怕自己送的禮物不合哥哥心意:“……哥哥,你喜歡嗎?”
周珞石手里拿著不知從哪里順來的玫瑰花,他停在冒著森森霧氣的液氮前,把玫瑰花伸進去又拿出來,輕輕一捏,花瓣便碎成渣了。
他看到旁邊有香蕉,便剝了皮兒放入液氮中,拿出后用小錘子在鐵盤里一敲,香蕉渣碎了一盤,他悠悠地撿起一片兒來吃了。
那些久遠的記憶浮上Bryan的腦海——哥哥從小就手欠,喜歡把一切東西放入液氮,然后拿錘子敲個稀巴爛。小時候他在書桌那頭寫作業,哥哥便在那一頭拎著錘子敲來敲去,心情差時敲得會格外用力,常有碎渣飛過來,他心驚膽戰。有一次哥哥甚至把手機放了進去,新買的手機立刻報廢了。
周珞石轉悠了一圈,手欠地這摸摸,那敲敲,摩拳擦掌,又拿出手機搗鼓了一陣:“我要這些。”
Bryan看著信息里提到化學物質,連連點頭,卻又在看到某個詞語時一頓,委屈地說:“這個……這個東西,不要好不好?”
周珞石一看就明白了過來,卻故意問:“為什么不?”
“你拋棄我,變魔術春夏秋冬,用這個東西,變出銀河星星。”Bryan重復,“你拋棄我。”
周珞石還沒有與他聊過那件事情,并不打算現在聊,便只是叩了叩他的下頜:“好了。”
下午還有工作,離開酒店后,周珞石便開車回了事務所。
下車前Bryan叫住他:“哥哥,你等待我,在前臺,一分鐘,好嗎?”
周珞石無聲地嘆了口氣,弟弟的追人笨拙至此,他早已聞到濃郁的玫瑰花香了,并從微微下沉的車尾推測出了玫瑰花的數量。而且,弟弟會把丑陋的能閃瞎人眼的鉆戒放在花束中。
他站在前臺處摸了顆糖,撕開包裝紙嚼來吃了,身后便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Bryan捧著一大束艷紅的玫瑰花跑過來,臉色發紅緊張說道:“Happy Valentines day!老……老公。”
周珞石垂眸看了看,撿起花束中的鉆戒,又拿起一枝玫瑰,遞至鼻尖處嗅了嗅,清香撲鼻。而后他拿著那枝玫瑰,一言不發地向辦公室走去。
Bryan愣了足足十秒,跟上去,聲音發抖:“哥哥你、你答應了?談戀愛與我,您答應了嗎?”
走到辦公室門口的周珞石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頗有些嫌棄地嘖了一聲:“我媽都同意了,難道我還能說不嗎?”
Bryan腿軟得撲通一聲跪倒。
周珞石走到辦公室桌前,擰開杯子喝了口水,瞥了眼地上的人,慢吞吞地說:“想接吻就站起來。”
Bryan刷地一下就蹦起來了。
周珞石從來不喜歡低頭,在接吻時也是如此。他捏住弟弟的下巴微微上抬,吻了上去。
一吻結束后,Bryan撐著桌子,神情恍惚,眼前一道亮光閃過,他下意識伸手接住了鉆戒。
“太丑了。”周珞石拉開椅子坐下,“我要素的。”
“At your service.”Bryan游魂般說道。
周珞石開始寫東西,不再管他。
十分鐘后,Bryan終于堪堪回過神來,又從褲兜里掏出三個紙團,擺在桌上:“哥哥,禮物,好嗎,您給我?”
周珞石隨意挑了個紙團打開,上面寫著——肌膚之親。
Bryan笑嘿嘿地湊上去:“老公,給我這個禮物,好嗎?您賞賜我。”
周珞石看向另外兩個紙團,Bryan立刻眼疾手快地收了起來,有些心虛地移開目光盯著地面。
一眼就看穿他的小把戲,周珞石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指尖敲了敲桌面:“拿出來。”
Bryan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不情愿地攤開掌心。
“自己打開。”
Bryan又磨蹭了一會兒,拆開了另外兩個紙團。
周珞石一看就氣笑了,只見另外兩個紙團上寫著——
【肌膚之親 double】
【肌膚之親 triple】
第48章
手心里緊攥著三顆紙團,緊張,激動,期待,汗水很快把紙團浸濕,Bryan的目光堪稱望穿秋水。
周珞石像是壓根感受不到那火辣辣的目光,不緊不慢地寫著東西,一次也沒有抬過頭。
Bryan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被烤焦了。
……哪怕是眼神交匯零點一秒也行呀,那他就可以趁機眉目傳情。
他眼巴巴的,焦急的樣子像極了渴望得到主人關注的小狗。
可周珞石偏偏就是不看他。
連空氣的溫度都在火熱的目光中上升了,周珞石仍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樣,非常投入的寫著東西,不時用鍵盤敲兩個字,喝兩口水。
Bryan一面焦急,一面又十分不解,他輕手輕腳地離開辦公室,來到事務所門口。
隨身的保鏢站在不遠處的樹蔭下,Bryan默然地盯著保鏢。五秒鐘后,保鏢臉上出現了細微的不安,十秒鐘后,有汗水順著保鏢的額角滴下,六十秒,保鏢的肩膀因緊張而小幅度顫抖。
Bryan冷著臉收回目光,好吧,他的目光沒失效。那么事實就顯而易見了——哥哥只是不想理他。
“……”這個發現讓他委屈極了,滿心憋悶,抬眸看見一位保鏢接通了電話,看了一眼他的方向。
會在這個時間點打來的,只有那位水性楊花又麻煩不斷的安娜夫人,Bryan像是找到了發泄口,向樹蔭下走去。
保鏢把手機遞給他,哭哭啼啼的女聲從聽筒里傳出來:“Oh,honey……”
Bryan強忍著心煩聽完了女人添油加醋又故作可憐的敘事,事情很簡單——老Smith昏迷不醒,她出去偷情被媒體拍到照片,已經有一些三流小報流媒在偷偷報道,她請求他出手幫助壓下緋聞,為她那體育明星情人保全顏面與前途。
Bryan聽完,心情立刻不好了。他那位血緣關系上的大哥便死于對家的恐怖襲擊,為了避免重蹈覆轍,他行事向來很小心,從未把自己暴露于公眾視野之中。而按照安娜夫人這三天兩頭上娛樂界頭版頭條的架勢,指不定那天,火就會燒到他身上。
……他還沒和哥哥做過愛,要是就這么死了,豈不是太虧。
他把手機拋給身邊的保鏢,冷冷地說:“告訴她,我會幫她解決。在熱度徹底消失之前,她被禁足了。”
保鏢把他的話轉達給對面的女人。
手機開著免提,里面傳來女人驚恐的抗拒聲:“No!!!You cant do this to me!!!”
Bryan冷笑了一下,又說:“告訴她,從今天開始,她的零花錢變成每月一萬美元。”
保鏢再次轉達。
畫面很奇怪,Bryan明明可以直接對著手機說話,卻偏偏要讓保鏢轉達,絕不肯與女人直接對話。
保鏢說:“安娜夫人表示抗議,她說,一萬美元并不足以支付她一天的花銷。”
Bryan說:“多少家庭一整年的開支也不過才一萬美元,你問她知道嗎?不勞而獲,是可恥的,告訴她。”
“她說,如果是這樣,您不如送她去非洲挖金礦。”
“準了。”Bryan爽快地說,他看了看表,“二十分鐘后,會有人送她上直升機。”
心里的憋悶減輕了,Bryan說完便離開樹蔭,向事務所走去。身后的電話里傳出后悔的尖叫與呼喊,他懶得去管。
一下午的工作在Bryan的翹首以盼中結束了,開車回家的路上,感受著身邊如有實質的目光,周珞石終于開口問道:“有話就說,一直看著我做什么?”
聽聞這句話,等了一下午的Bryan差點喜極而泣:“我以為、以為你反悔了,老公。”
車子駛入小區,停在樓前,周珞石說:“反悔什么?”
Bryan立刻眼巴巴的湊上去,握住他的手:“反悔談戀愛,反悔肌膚之親。”
“知道你為什么長不高嗎?”周珞石抽出手,在他頭頂比劃了一下,又松開安全帶下車去,“因為你從小就愛半夜不睡覺,東想西想,想些有的沒的。”
Bryan推開車門追上去,小聲嘀咕:“可你不理我。”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周珞石站在門前,卻沒有立即開門。他轉過身來,握住弟弟的下巴往上抬了抬,湊上去嘴唇相貼,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
“我答應了的事情,不會反悔。”周珞石說,“你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Bryan呆了呆。
周珞石又說:“當然,你可以告訴我你的情緒。我暫時沒有談戀愛的經驗,有分歧的地方,我們可以商量。你可以提意見,我來權衡合理性。”
七年前,分別的那晚,兩人幾乎做了情侶間能做的一切事情,除了最后一步,其余的全做了。
那個帶著咸腥味的親吻后,兩人滾落在床單上。弟弟滾燙的眼淚一直流淌著,彼時周珞石很累,不想去哄人,也不想做任何事,僅僅是皮膚相貼的溫暖就足夠慰藉。可弟弟斷斷續續的哭腔實在是煩人,他粗暴地一次次頂入弟弟口中,止住了那討厭的哭聲。
然后灼熱的親吻落在他全身,每一處都帶著哭腔,愛意與恨意都聲嘶力竭。
時隔七年,同一間臥室中,周珞石洗完澡出來,腳步一頓——
床單上鋪滿了鮮紅的玫瑰花瓣,有些甚至帶著露珠。滿地的香薰蠟燭擺成了心形,空氣中彌漫幽幽芬芳。心形中央的小茶幾上,一支紅酒,兩個高腳杯。氣氛幽暗曖昧。
周珞石眉心微微一蹙,Bryan緊張得手心出汗:“您、不滿意?我……”
周珞石默然地想,從兄弟到情侶,其間的度他也并不能百分百把控。若是作為兄長,他會訓斥弟弟這無處安放的“少女心”。可作為愛人,或許他該縱容對方這一點無傷大雅的幼稚。
“放著吧。”周珞石一邊說著,一邊反思自己在青少年教育事業上的得失與成敗。
他本來給自己打九十分,扣的那十分在于沒能及時發現弟弟長歪的情感,錯過了最佳掰正的機會。可現在,他發現自己只能打八十分。
也許是分開得太早了,他還沒來得及在弟弟腦中打下屬于男子漢大丈夫的思想鋼印,所以,導致弟弟沒發展出陽剛氣,反倒發展出了少女心。
周珞石無聲地在心里嘆了口氣。
見哥哥不反對,Bryan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按下開關,滿墻粉紅泡泡的投影律動,還有粉紅色的心形,伴隨著甜美的歌聲。
“……”周珞石面無表情地說,“關掉。”
不行,這真縱容不了。
Bryan渾身一激靈,他生怕哪里惹哥哥不開心了,哥哥扔下一句“不做了”,徒留他一個人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周珞石在小茶幾旁的椅子邊坐下,倒了小半杯醒好的紅酒,晃了晃寶石紅色的酒液。
“衣服脫掉。”
Bryan顫了一下后,很聽話地脫掉衣服,可氣氛并沒有向旖旎的方向奔去——周珞石從上到下仔細端詳了一遍他的身體,并非情人間的目光,而是一個嚴苛的哥哥在評估弟弟的體重、體格、形態,看有沒有長歪。
那目光甚至比外科醫生更具審視和估量。
終于,周珞石的目光落在他腿根處,點了點頭:“形狀不錯,之前我給你說的那些食物,有在好好吃嗎?”
在對弟弟進行教育時,他生理和心理兩手抓,兩手都硬。弟弟開始發育后,他就查資料,根據專家權威的建議,讓弟弟多吃某幾種蔬菜和水果,有助于那處的形狀和發育。
Bryan被他的目光看得渾身微微顫抖,懇求地說:“哥哥……”
周珞石慢吞吞地喝完了杯中的紅酒:“我可能不太會溫柔。”
“Its totally ok ……thats you……”
“那你去跪著吧,就在床中間的位置。”周珞石站起身來,松開浴袍,酒意讓他有些微醺,聲音也帶著懶洋洋的沙啞。他覺得自己該溫柔一些,于是又添了句,“跪不住,趴著也行。”
Bryan耳朵嗡嗡的,腦子一根筋的跟著他的聲音行事:“能,能的……”
“嗯。”
一開始跪著,后來趴著,再后來Bryan小聲問能不能轉過來。
周珞石嘴里叼著根煙,喉口發出個低沉的單音節:“……嗯?”
“想念哥哥,想看見哥哥。”
周珞石想起多年以前他去參加化學集訓,弟弟剛送他上了大巴車,轉頭又在微信上說想念,前后不過十幾分鐘的時間。
他抓著弟弟的肩膀把人翻過來,兩人的呼吸都急促。周珞石緩緩吐出一口煙霧后,單手夾著煙按著身下人的肩膀,深深淺淺動作。
他閉著眼睛,額頭抵靠著弟弟的額頭。他感覺到有汗水順著額角滴落,又有滾燙的吻不斷落在他的下頜與喉結。
“哥哥……哥哥……我愛您……”含糊的聲音通過皮膚與骨骼傳導入他的血肉。
“噓。”周珞石輕聲制止。
“在里面,哥哥,好嗎?”Bryan睜著藍眸,“您教學我,吸入煙。”
周珞石低頭吻了吻弟弟的嘴唇,又把煙遞到嘴邊吸了一口,火光燒至末端。而后他再次將嘴唇貼上去,一口濃郁的煙霧緩緩地渡了過去。
與此同時,釋放在體內發生。
第49章
“哥哥,摸摸……哥哥……”
Bryan像小狗一樣往前蹭腦袋,把毛絨絨的金發貼到周珞石手邊。
周珞石揉了揉他的頭發,細軟如絲綢的發絲從指縫鉆出,好摸極了。他低頭看著弟弟那雙巴巴的藍色眼睛,好笑地說:“你像金毛生下的哈士奇。”
親熱過后的赤祼身體緊挨在一起,Bryan依戀又癡癡地望著哥哥,口中全是不成調的無意義話語:“哈……啊?奇,什么,哥哥?ohI love you嘿嘿嘿,老公……”
他又把臉蹭上去:“哥哥,要摸摸。”
周珞石捧住他的臉揉扁搓圓,他只乖乖地睜著藍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面前的人。
周珞石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看什么?回神。”
“看哥哥。”Bryan說,“神回不來,拖走我的神,您。”
周珞石說:“說過了,不要說這種話,土死了。”
Bryan謙虛地求教:“土少的,哪里可以學習,進而得到?語文林老師,是否能如此學富五車,淵博?”
“別說就不土。”周珞石拉過被子蓋住兩人,和弟弟有一句沒一句不過腦地聊天,“說不好,就別說。”
“我可以學習。”
“學點有用的。”
“最有用的是取悅哥哥。”
“你能不能有點志氣和追求。”
“不、不知道……”Bryan誠懇地問,“在哪里我可以找到志氣?您不要我,我短暫會有志氣,毀滅世界。可你不能不要我,你已經答應,哥哥。”
他說著又委屈起來:“你不要我,買賣我去打黑工。”
周珞石又揉了揉他的頭發:“好了,跟我講講吧,你這些年的生活。”
Bryan在被窩里拱了拱,像小時候一樣爬到哥哥身上趴著,在哥哥耳邊絮絮叨叨。
周珞石安靜地聽著他的講述,手掌在他后背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聽完了他顛三倒四又委屈巴巴的敘事,剝離開那些為了博取憐愛的添油加醋,周珞石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全貌。
可他還是注意到了,弟弟的講述中漏掉了一個地方——弟弟恨不得把每一分苦難都放大十倍講給他聽,懇求他的憐愛與心疼,卻從頭到尾沒有提過胸口那道傷痕的來歷。
周珞石一開始便注意到了那道傷痕,位于左胸,應該是用過很好的祛疤手段,傷痕并不明顯,只有一點點淺淡的痕跡。可他還是看到了。
親密過程中,他有意摸過那個地方,柔軟的皮肉下是僵硬的,當初這道傷一定是致命的。
可Bryan并沒有提到。
周珞石默然地聽著,用不帶審視的溫和目光觀察著弟弟的神情,并沒有開口去問。每個人都有想掩藏的部分,誰也不能幸免。
往后余生,他會知道。
“……Thats all.”Bryan講得口干舌燥,眼里寫滿了“求抱求安慰”。
周珞石摁住他的后頸,親了親他的嘴唇,說:“藥給我吧。”
Bryan沉默了一下后道:“哥哥,停藥在突然,我可能會難受,失控,情緒天堂地獄,做出不能預測的事情。”
在剛剛重逢時,在哥哥有意冷落他時,他都難受得無法自控,地下室里的許多囚犯在他的命令下被折磨致死。他覺得這樣的自己丑陋又可鄙,生怕哥哥知道自己的暴虐。
“你還能比那天在樓頂更混蛋?”周珞石冷笑著問,又說,“放心,我看著你。”
我看著你。
這四個字讓Bryan一下子鼻腔發酸。
他還記得第一天上學時,背著重重的書包,他將要一個人穿過彎彎曲曲的小路,去小學部。
彼時十五歲的哥哥給他系好了紅領巾,站在岔路上,說:“去吧,我看著你。”
他一步三回頭,少年始終站在高大的榆樹下。
“哥哥,哥哥……”
Bryan喃喃地喊著,坐起來拿過床頭的衣服,從衣兜里掏出那個白色藥瓶。
周珞石接過,拉開床頭的抽屜把白色藥瓶扔進去。抽屜并未上鎖,他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弟弟的眼睛,說:“不許偷吃。”
Bryan:“……”
他抱住哥哥的一條手臂,期待地說:“一起在浴缸,我們,好嗎?”
周珞石第一反應是皺眉,房間里的浴缸他這輩子都沒用過,他最不愛這種慢悠悠的玩意兒,有那放水的時間早用淋浴洗完十次了。
……可今天,他好像應該溫柔一點。
“行吧。”周珞石剛想說你去放水,卻又不怎么走心地改成,“我去放水。”
話雖這么說著,他的動作卻沒有要起來的意思。這很正常,因為他心里也沒有要起來的意思。他只是這么說說。
Bryan立刻興奮地說:“我去放水!哥哥!請等待我!”
他跳下床去,立刻倒吸了一口涼氣,全身的酸痛提醒著他剛才發生了什么。但他的身體經受過高強度格斗訓練,比正常人好很多,走了幾步就適應了,生怕周珞石反悔似的,小跑去浴室放水。
浴室里熱氣蒸騰,兩人的身體靠在一起,水波溫柔。
“哥哥,當我們的身體距離為負,看著我的臉,想到了誰,哥哥?”Bryan緊盯著面前的人。
周珞石一眼掃過去就知道弟弟在想什么,他心里好笑,捏住弟弟的下巴往上抬了抬,往左轉了轉,又往右轉了轉,沉思不語。
Bryan感覺自己的心碎了一大塊。前幾天他在父母的臥室里,看到了釘在黑龍江省的照片。他第一次看到了“白月光”的模樣,雖然還是個還在吃奶的小嬰兒,可他還是酸得不行——照片里的哥哥抱著那個小嬰兒,臉上有笑容。
……哥哥和他拍照從來沒笑過!
周珞石繼續盯著他的臉沉思,似乎在回想某個影子。
Bryan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酸得能榨出醋汁來,他委屈巴巴地說:“您在我的臉上,看到了誰的影子呢?哥哥?您的白月光,紅玫瑰,白玫瑰,還是,其他紅月光?”
“確實看到了,好幾個影子。”周珞石松開捏著他下巴的手指,蘸了點水劃在他眉心。
聽著這話,Bryan不敢置信地盯著他,滿臉委屈和震驚。
“這里看到一個影子。”周珞石蘸水圈了圈他的左臉,“是一只老鼠,還是進口的,唔,原來是進口鼠鼠。”
Bryan:“……”
周珞石又蘸水圈了圈他的右臉:“這里看到一個西紅柿,黏黏糊糊,甜甜蜜蜜,黏在我身上洗不掉。”
“這里。”溫熱的手指劃過額頭,“看到個籃球影子,無用的,壞掉的,為了練習我的身體形狀,高速進入國內,被我拋來拋去。”
Bryan:“……”
原來哥哥在逗他。
一下子地獄,一下子天堂,Bryan腦袋暈乎,額頭砰地一下砸在哥哥的肩膀上:“哥哥,哥哥……不能逗我用這樣的事情,我的心脆弱很,會S……不活掉……”
周珞石彈了彈他的腦門,面無表情地說:“那你就不要給我傷春悲秋,沒事找事。”
Bryan捂著腦門,可憐兮兮:“不傷春悲秋,如何做到?花謝花飛花滿天,試看春殘花漸落……落月搖情滿江樹……您扯著我的心弦,生疼生疼,您控制我的頭腦,汪滿礦泉水。”
周珞石已經對他的土味情話免疫,刷拉一下從水里站起來,淋了進口鼠鼠一臉的水后,踏出浴缸。
Bryan抹了抹臉上的水珠,忙跟著出來:“老公,別離開我!”
臨睡前接到了孫海的電話,周珞石聽了幾句后,神情立馬不好了。
Bryan非常確信,自己在哥哥臉上看到了“崩潰”。
“你有病嗎?都快三十的人了還要為情傷借酒澆愁?”周珞石簡直有點咬牙切齒,“你大學時候不都看開了嗎?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電話里傳來孫海的哭訴:“我不知道啊,周哥……我還以為我們會結婚的……”
“結婚?你們才認識十五天!”大學時的恐怖記憶涌上心頭,周珞石仿佛又坐在了街邊攤上,半夜聽著失戀的人顛三倒四挖心挖肺的傾訴,完了還得把人送回學校,這樣的事情最高記錄是一周四次。
“她為什么不回我消息,只需要一條消息……”
周珞石冷笑:“我要睡了,你好自為之。”
“別啊周哥!你不管我,我就死了,來吧,陪我喝酒……”孫海說完就掛了,隨即一個地址發了過來。
周珞石對著Bryan晃了晃手機:“聽見了嗎?你之前也是這樣發瘋的。”
莫名被殃及池魚的Bryan立刻乖巧點頭:“我錯了哥哥,我再也不會了,你打斷我的腿,如果重復。當然,不再會重復。”
最后,周珞石還是去了。
孫海已經喝得半醉,腳邊放著一大堆啤酒瓶,憂郁地唱著跑調的情歌。
周珞石一看他那個模樣就太陽穴突突直跳,果斷撥了向晚清的電話,請求外援。
“周哥,來,不醉不歸!”孫海沖他舉了舉酒瓶。
周珞石冷著臉拉開小板凳坐下,Bryan緊挨著他坐在另一個小板凳上,和他腿挨著腿,保持著身體接觸。
熱騰騰的燒烤端了上來,周珞石對服務員說:“來壺熱茶,謝謝。”
醉醺醺的孫海大著舌頭說:“別啊,周哥,你得陪我喝酒。”
周珞石呵呵一笑:“您面子可大!”
Bryan把剔下來的排骨肉放在周珞石面前的小碟子中,剩下的青椒堆在他自己的碟子中,又伸手去拿下一串。
周珞石看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別吃辣的。”
正好服務員端來熱茶,周珞石拎起壺倒了一杯,推到弟弟面前,開始恨鐵不成鋼地對孫海進行說教。
Bryan看著面前的熱茶,心里甜得要滴出蜜來。趁著談話的間隙,他拉了拉身邊人的衣角,周珞石朝他略一低頭,他就湊在耳邊說:“老公,嘿嘿嘿。老公!我愛你!”
周珞石在桌下捏了捏他的手腕,吃了他遞到嘴邊的一塊熱騰騰魚肉,喝了口酒,繼續和孫海說話。
沒過一會兒,向晚清來了。
法律出身的向晚清從來都心思細膩,觀察敏銳,立刻看出了周珞石和Bryan之間的氣氛變化。更不用說,Bryan還特意盯著他看,眼里的炫耀和小人得志都快溢出來了。
向晚清聲音發顫地問:“……你們?”
周珞石放下酒杯:“嗯。”
于是失戀的人從一個變成了兩個。
很快桌上有了兩個醉鬼。
趁著周珞石去加菜,Bryan對向晚清說:“你們律所,大案子與首都律所爭搶,那個案子,我會幫你拿到。一個更大的,會給你在那之后。”
向晚清雙目無神,連說話都被他帶偏了:“幫我,為什么,你?”
“語文林老師,教學我俗語——情場失意,商場得意,我要讓你得意在商場。”
向晚清直覺他沒那么好心。
Bryan嘿嘿一笑,那股得意勁兒簡直都溢出來了:“因為我將告訴你一件事……which……讓你覺得情場失意更加。”
“七年前,我離開前,肚子里裝滿了……”
“飯?”
“我哥哥的,子子孫孫。”Bryan驕傲地仰起頭,“吃了一整夜,好吃。”
話音剛落,他耳朵一痛,轉過頭。
周珞石揪著他的耳朵,面無表情地一挑眉:“我是不是對你太好了?”
Bryan暗道糟糕,昨天剛學會的兩個成語涌上心頭。
——得意忘形,樂極生悲。
第50章
“疼,哥哥……”Bryan半真半假地撒嬌,可憐兮兮地握住擰他耳朵的手,“老公……”
這倆字兒一出,向晚清肉眼可見又憔悴了些許,不敢置信地盯著兩人,顫顫巍巍地倒了一整杯白酒。
剛被按下去頭的得意勁又竄了兩米高,Bryan語氣可憐:“老公,懲罰在家,家丑不外揚。外人被避免看到,好嗎?”
周珞石冷笑,手指一用力,Bryan這下是真的慘叫了:“啊啊啊啊嗷……哥哥哥哥哥……我錯了……哥……啊!”
向晚清失魂落魄地端起酒杯打算一飲而盡。
周珞石按住他的手腕,拿走酒杯:“別喝了。”
轉頭又抓著Bryan的肩膀,把人按到椅子上坐下:“安分點。從小說別人綠茶,誰能比你更綠茶?自己聞不到嗎?”
Bryan揉著通紅的耳朵,小聲嘀咕:“……Im just tryna help him out.”
周珞石看著他:“是嗎,幫助在哪里?”
“我富有好心眼子。”Bryan辯解道,“語文林老師教學我成語,長痛不如短痛,我添柴加火,縮短痛。”
周珞石勾起一個看不出情緒的笑容:“這么說,他還應該謝謝你。”
Bryan被他笑得暈乎乎的:“是、是的……”待反應過來不對,立刻又改口,“不,不是的。”
周珞石抬手不輕不重地在他頭上敲了個爆栗,Bryan立刻眼巴巴地抓住他的手腕蹭了蹭。
旁邊的向晚清有氣無力地開口:“你倆光顧著秀恩愛,能不能管一管我的死活?”
孫海已經醉了,趴在桌上哼著情歌。
周珞石把小板凳挪過去,挨著向晚清坐下,往自己的杯子里倒滿酒:“來,今晚我陪你喝。明天你就收拾好自己,開始新生活。”
向晚清憂郁地看著他:“我要休假半年調理情傷。”
Bryan跟著哥哥移動板凳,緊挨著哥哥,豎起耳朵捕捉兩人的對話。他拿出手機,在備忘錄里輸入剛才聽到的“秀恩愛”,暗自點了點頭,好詞語,他即將踐行以頻繁。
周珞石酒量好,喝酒從來豪爽。他每次給自己滿上,卻只給向晚清倒個杯底兒,饒是如此向晚清仍然醉得很快。
“你說你……那年……為什么要幫我……揍那群混混?”向晚清口齒不清地說,“當時被揍,痛幾天也就過去了。但你……讓我記了這么多年……”
周珞石捏著白酒杯晃蕩著,耐心地問:“如果時間倒流,你會選擇讓我幫你,還是自己承受?”
他今晚異乎尋常的耐心溫柔,甚至說出了“如果時間倒流”這樣平日里絕對嗤之以鼻的話。
向晚清撐著混沌的腦子想了想,首先浮現在腦海的是那天傍晚的夕陽,橙紅如血。夕陽溫柔灑落在墻角,一個英俊修長的身影緩緩踱步出來,干凈利落地為他放倒了混混群。
而后他們在路邊攤喝酒聊天,直到夜深。
那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打架,第一次夜深不歸,第一次對一群朋友敞開心扉。
他想起少年從墻角走出,復雜又無奈地看了地上的他一眼。十多年后的今天,那個眼神依然清晰如昨。
向晚清喝光了杯中的酒:“那還是幫我吧。”
十年來的暗戀與明戀,是一場無望悲苦的獨角戲,可畢竟是他的青春。
更何況,并不是沒有甜蜜。周珞石曾一次次去酒吧接走喝醉的他,他靠過那肩膀,攀過那脊背,也感受過那臂彎的弧度。外套、T恤、襯衫、毛衣,如出一轍的淡淡洗衣液味道與衣柜的檀香木味道融合,他無一例外聞過,那味道深深刻在他的腦中。這些甜蜜被他單方面珍藏起來,在深夜時一遍遍回味。
他曾因事業失意,因家庭苦悶而買醉,周珞石會陪他喝酒,閑聊,直到夜深。
周珞石是個很好的兄弟和朋友,能給他的,周珞石全給了,除了愛情。
向晚清喃喃地又說:“你一定要來幫我,重來一次,我還是想當你的舔狗。”
Bryan心酸地在心里說,我才是舔狗,不許亂搶。哥哥親口認證過的,金毛生出來的哈士奇。
周珞石滿上酒喝掉,說:“你知道我感謝你,也知道我真心希望你好。”
“知道,你知道我知道的。”向晚清說,“有時候我想,如果你別對我那么好,或許我還能走出來。”
周珞石再次滿上了酒。
Bryan趁機往他嘴里塞了一片烤蘑菇,又在桌下握住他的手。
周珞石似乎也有些微醺了,手肘撐著桌子,另一只手摸了摸弟弟的頭發,手臂往下滑,攬了攬弟弟的肩膀,繼續落到腰間,隔著衣服捏了捏他的腰身。
Bryan很輕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下意識繃緊了腰腹。
周珞石看了他一眼,松開了手,拿起旁邊沙發上的靠枕,往他腰后一墊。
“……”Bryan滿臉幸福,無聲地做口型,“再捏捏,老公。”
周珞石不再看他,繼續和向晚清說話:“休假一段時間也好,你去年工作太辛苦,去散散心吧。各種情緒的存在都很正常,你嘗試放開心扉,接納即是在消融。”
向晚清低低地嗯了一聲,把臉埋在手掌中,液體從指縫流出。
“好了,好了。”周珞石有些無奈地遞了紙巾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想哭就哭吧。”
向晚清接過紙巾擦了擦:“你還欠我一個擁抱,今天給結了吧,怎么樣?”
周珞石道:“行。”
七年前獨自前往父親的經紀公司前,他曾拜托向晚清帶著弟弟先回家去,以一個擁抱作為交換。
周珞石抱了抱向晚清,手掌在他后背拍了拍:“好了,兄弟,振作起來。我們之間一切都照舊,你知道,我朋友雖然多,但交心的沒幾個。”
一旁正哼著歌感受靠枕的Bryan震驚地瞪大了眼,他就低頭給靠枕拍個照的工夫,向晚清怎么就靠在了他哥哥的懷里?!
他得到了抱枕,但向晚清得到了擁抱?!
NO!!!!!
短短幾秒的擁抱在Bryan眼里延長成了一個世紀。
等周珞石松開向晚清,Bryan已經從興高采烈的小狗變成了蔫頭耷腦的小狗。
“哥哥……”他拉了拉周珞石的衣角,“我難受,腰疼很,心也疼很,不舒服非常。”
周珞石瞥了他一眼,把茶杯推過去:“多喝熱水。”
“……”Bryan委屈地說,“老公,您是成就卓越的端水大師。”
周珞石晃了晃杯中的酒液,抿了一小口:“從哪兒學的亂七八糟的詞語?”
“語文林老師。”Bryan帶著滿心委屈剔魚刺,把雪白的魚肉遞到哥哥嘴邊,“形容一個人的表現像恒溫中央空調,溫暖照耀周圍的所有人。”
周珞石吃掉魚肉,涼涼地看著他:“中央空調,不但可以溫暖所有人,還能降溫凍死所有人,要試試嗎?”
Bryan立刻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結結巴巴地認錯:“表述錯誤非常,我錯誤非常。如此描述,不應該,非常。我錯誤,哥哥。您不是中央空調,您是我的太陽,我向著您生長,我是面向太陽的葵花。You are the cigarette,and Im the smoker. You are the cash and Ill be the rubber band.”
周珞石撐著額頭嘆了口氣:“閉嘴。”
土得要死。
“哎喲……咱弟弟……還會寫詩呢……”
醉倒的孫海又清醒了過來,精神抖擻地啃了幾串排骨,拍了拍醉倒趴在桌上的向晚清:“兄弟,喝!”
正說著話,一輛車停在路邊,熊勝林風風火火地從車上下來:“好哇,你們喝酒不喊我!要不是咱弟弟發消息,我都不知道你們在這里!”
周珞石一眼掃過去,Bryan心虛地垂下眼。他實在想分開哥哥和綠茶,于是喊來了外援。
孫海吆喝道:“兄弟,來,今晚咱不醉不歸!”
“那必須!”熊勝林拉開椅子坐下,“服務員,加一箱酒。”
一群人喝到凌晨,大家都喝多了,說起學生時代,說起過去的事情。
熊勝林醉醺醺地拉著Bryan說:“弟弟啊……還好,你回來了。不然的話……你哥就真要成為喻家的女婿了。”
Bryan說:“哥哥不能結婚在三十歲之前。”
熊勝林兀自大著舌頭說:“……你沒看你哥那樣子,簡直要成圣人了,上班時說話,下班后就沉默,對誰都笑呵呵……你還記得他讀書時是什么樣子嗎?你回來,哪怕是惹他生氣呢,都比那樣子更像活人……”
Bryan心里一酸:“哥哥很苦。”
“說回喻家,你不回來,他可能真要結婚了。”熊勝林灌了一大口酒,“倒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他看起來像是……和誰結婚都無所謂,這是最可怕的,知道嗎?”
正和孫海勾肩搭背聊天的周珞石捕捉到了只言片語,抬頭望過來:“你們在編排我什么?”
熊勝林嘿嘿一笑:“哪能,哪能!”
即使喝醉,周珞石依然冷靜且敏銳,他想起一茬,問道:“當初是你和他說我要結婚,把人刺激得連夜回國來的?”
“那可不。”熊勝林拍拍胸脯,“我這媒人還不錯吧?”
Bryan真心實意地看著熊勝林:“熊哥,您是大好人。”
熊勝林噢喲了一聲,對這聲“哥”敬謝不敏:“我忘記問了,周哥,咱弟弟當初回來沒做什么違法亂紀的事情吧?”
周珞石說:“一堆配槍的保鏢來堵我,算違法亂紀嗎?”
“……”Bryan心虛地低下頭。
周珞石看了他一眼,又對驚愕的熊勝林說:“他帶著一堆人堵在家門口,站了一整夜,結果門都不敢敲,還是我主動開的門。”
Bryan:“……”
熊勝林:“……”
熊勝林驚奇地說:“那你帶一堆人干什么?”
Bryan小聲說:“強迫哥哥。”
周珞石瞇了瞇眼,不語地盯著他。
“……強迫哥哥接受我為您洗內褲的請求。”Bryan挪了挪小板凳,更緊地和哥哥挨著,拉著哥哥的衣角。
熊勝林不客氣地爆發出笑聲。
一頓酒喝到了天亮。
冬末初春的晨霧中,一宿未眠的人們神情憔悴。
Bryan莫名回想起了一個暑假,一群男男女女們在廢舊的工廠笑得直不起腰,也是在這么早的清晨。
原來已經過去那么多年,可又像是時間從未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