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輪換,轉眼間已經是高中畢業后的第七年夏了。
畢業后,陸希澈再也沒有見過常夏,聯系方式沒留過,他記憶中的常夏一直停留在高中時期,不曾變化多少。
夜幕落,樹影暗,陸希澈大學畢業后自己開了一家名為“夏”的花店,他沒有離開過南榆,從頭到尾都在這里。因為有東西在控制著他,他的所有珍貴的事物都埋藏在這所城市,他不想離他們遠去。
花店經營的人除了他以外還有一個兼職的姑娘,剛上大一,陸希澈和她說有空來就行,工錢我照樣結給你。
今天是暑假的第一個星期,姑娘和他一起忙活了一整天,現在快收工了,門卻被人從外推開。
陸希澈在里頭收拾雜草殘枝,于是就朝姑娘說道:“小七,你去看看是誰。”
小七說:“好。”
走進花店的有兩個人,一男一女挽著手,男的眉目溫柔,五官端正好看,女的乖巧明媚,頭發束起,發尾微卷,小七頭一次見這么好看的情侶。
“兩位要買什么花嗎?玫瑰,郁金香、風信子、洋桔梗這些花都是今天下午新運輸過來的,新鮮的很。”小七恭敬的說道。
常夏看了看這里面的環境,格調非常清新,以白色為主,但裝飾卻布滿了許多粉色滿天星。
她是被店名吸引進來的,不曾想南榆七中的附近開了家花店,還是以“夏”命名。
“你們店里好多粉色滿天星啊。”常夏感嘆。
里頭的陸希澈手中動作一頓,他眨了下眼,覺得自己肯定是聽錯了,于是嗤笑一聲又繼續忙活。
小七笑道:“是啊,我們老板喜歡,但這些粉色滿天星是花店里的非賣品,僅供觀賞。”
常夏張了張嘴巴,覺得可惜:“這樣啊,我還想著買回家放著,看著挺漂亮的。”
陸希澈倒吸一口涼氣,他被尖銳的分枝割破了手指,但他沒有在意,而是抬眸,想從門縫中窺見那個身影。
明明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后就篤定是她,可陸希澈不敢去想,直到她提到粉色滿天星。
小七還是笑道:“可以選選別的,別的也很好看,捆著賣的都是老板自己一個人做的,每天的訂單都不少。”
江槐站在她旁邊寵溺道:“喜歡就拿,我送你。”
這個男生的魅力太大了,小七忍不住看了他好幾眼,這種奪目耀眼的光芒也就只有他旁邊的女生能壓住,小七暗自想著,富家少爺又來討千金開心了。
常夏眼睛轉了一圈,決定道:“那就要一捆白色洋桔梗吧,我記得段柔和我說過,這花代表了真誠不變的愛,祁溫言之前在大學校門口給她捧了好大一束。”
“那就要這個。”江槐看著她愛不釋手的模樣笑了下,“多少錢?”他問小七。
小七剛想說話,就被陸希澈一嗓子給叫住了。
“你先進來一下。”
小七愣了愣,老板的聲音上一秒還好好的,怎么現在變得沙啞起來了。
“不好意思,等我一下,去去就來。”小七連忙說道。
江槐說:“沒事,不急。”
小七進到里頭,又發現老板的嗓子變好了。陸希澈和她小聲說完,小七不解的問:“為什么啊?”
陸希澈瞪了她一眼:“別問那么多,小心我扣你工錢。”
小七撇撇嘴,說道:“好吧。”
江槐和常夏見小七出來,不等他們問,小七就有些別扭的說道:“嗯......就是我們老板,呸呸呸,就是我們店快關門了,這是今天的最后一束白色洋桔梗,老板說不收錢,送你們了。”
“送我們了?這不太好吧。”常夏說,“好得也是親手做出來的,總要有點回報。”
江槐附和,他都準備掃碼付款了,小七立馬攔下他。
“真的不用,我們老板人大方,花店要關門了,二位拿上就走吧,祝你們天長地久。”小七說道。
常夏心里雖然有點過意不去,但她看小七這趕人的架子就知道這錢是不可能付成了。
陸希澈聽到外面沒動靜了,才從里頭出來。
“走遠了嗎?”他問。
小七說:“剛走沒多久。”
“嗯。”陸希澈淡淡的回應一句。
小七好奇的問:“老板,您認識剛剛那兩個人嗎?”
陸希澈眼底毫無波瀾的說:“不認識。”
“那您還免費送給他們?還讓我來騙人?”小七無法理解。
陸希澈不太想回答那么多:“我樂意。”
“今晚收工了,你走吧,工錢給你加多點。”
小七妥協道:“好咯,話說回來,老板您至今單身是不是因為剛剛那個漂亮女生?”小七又不傻,她怎么會看不透呢。
陸希澈每天坐在外頭干活時,來花店買花的女生有一大半是來看他的,誰知,陸希澈眼都不抬一下,繼續搗鼓著手上的東西,這便更加激發了追求者的求勝欲。
有時候有些女生特別會抓人心,在他這里買完花之后反送給陸希澈,陸希澈裝作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接過后,又繼續放回原先的位置繼續賣出。小七每次看到都憋不住笑,陸希澈這行為真是又氣又好笑,但沒有拿他有辦法。
以往夜里也會有女生過來買花,她怎么不見陸希澈給別人免費。
陸希澈又瞪了她一眼:“你還想不想要工錢了?”
小七乖乖的閉上嘴巴,心里早就猜出了個十有八九,她心知肚明,但她不敢說,否則自己的工錢被悄無聲息的扣光了。
“那我走了,后面幾天都不來了,我爸媽帶我去北方玩,如果可以的話,給老板您順點特產回來。”小七背起包,開開心心的往外走。
陸希澈扯著嘴角笑了笑,很快出去關了花店的門。
陸希澈的家仍在原來的舊居民樓里,七年里翻新過一次,唯有陸星幕的房間他原封不動的保留。
回到家已經快是晚上十點,他洗漱完就去客廳處理了一下被劃到的傷口。
一天下來疲憊不堪,他坐到床上拿出手機充電線時,無意間看見床頭柜上擺著一張照片,泛黃的紙條和一個黑色皮筋。
陸希澈走過去拿起來看了看。
照片里的男生穿著校服,笑容有些僵硬,但勝在面容清冷,雙手插兜顯得痞壞,所以這個笑恰到好處,是年少青澀的自己,而不遠處的女孩入鏡并鬼神差使的看向了鏡頭。
紙條上寫著“加油”二字,字體漂亮,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已經有點模糊不清了。
他手心里正握住了她遺失的黑色皮筋,偶然的被他撿起,一藏就是七年。
就連今晚在花店碰到她也是在他意料之外,陸希澈想,她一定是花店的名字吸引了,而他的花店名字就是因她而取。
南榆市這么大,如果她不走外地的話,兜兜轉轉還是可以遇到她,但今晚,是七年以來的單向見面,在常夏不知情的情況下,他透過門縫,注意了她好久。
一剎那間,回憶迅速涌上腦海里揮之不去,將他拉回了七年前的高中時期。
天空湛藍,偶爾有幾只飛鳥掠過,陸希澈趴在欄桿上,莫名其妙的是,手里突然就被塞了一個魔方。他一轉頭,對上了周存青的視線,他笑了笑問道:“你會不會玩?”
陸希澈掂量掂量,說道:“不會。”
“你不會?!我昨天明明看見你幫我們班上一個男同學扭好了六面,你跟我說你不會?”周存青語氣激動。
陸希澈微瞇起眼:“你看錯了吧。”
周存青:“全校找不出像你一樣長相的人,你說我看錯了?”
陸希澈:“說不定呢,你連雞和鴨都能搞錯。”
周存青:“......”
周存青臭罵他一聲,準備想奪回他手里的魔方時,陸希澈手一縮,眼睛不自覺的看向了下面。
常夏和段柔并肩走著,也不知道段柔說了什么有趣的事,引得常夏一直在笑。距離有點遠,但陸希澈還是能一眼認出她。
“喂,陸希澈,你在看什么?你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周存青笑著說。
陸希澈不說話,周存青好奇,也同他一起趴在欄桿上往下看。
周存青瞬間就知道他在看誰了。“常夏啊,前不久期中考考試榜上有名那位,她可是理科王者。”
陸希澈神經兮兮的看了他一眼,還是沒有說話。
周存青吐吐舌,覺得無趣,趁陸希澈不注意一把奪回魔方,轉身說道:“你慢慢看吧,我去打球了!”
陸希澈皺起眉頭道:“打什么球,你回去休息行不行?”
周存青一身反骨:“反正都那樣了,你別管我了。”說完,他一溜煙就跑的無影無蹤,陸希澈無可奈何的回頭想再看看常夏時,發現她已經走遠了。
要不和她交個朋友吧,以朋友的名義作為一場騙局,然后偷偷的喜歡她。
所以,他在校門口蹲上個十幾分鐘就為了親手給她送上一根冰糖葫蘆,買上了熱乎乎小吃。
理科a班每個月都有一節體育課和文科c班連著,陸希澈聽到下課鈴一響就急急忙忙的沖出教室,跑到操場時又故意慢下腳步,只為遠遠的看她一眼。
幾個女生圍著常夏,看樣子在教她打籃球,她們給她示范了一下三步上籃基本動作,他就看見常夏逆著風,向前跑了幾步,抬手,完美命中籃筐,周圍一陣歡呼。
陸希澈也笑了,他躲在梧桐樹下,沒有人能發現他的一舉一動。
每次考試放榜,陸希澈都會精準的捕捉到常夏的名字,她一直在前列,從來沒有掉下來過,而自己,卻是在下游慢慢浮游。
陸希澈慶幸,自己好得也得到過年級第一的鼓勵,因而從這一刻開始,他想要跨越難以克服的階層,去成為和她一樣優秀的人。
他開始日日夜夜的背英語單詞,刷一道道數學題,如果不能和她頂峰相見,起碼在半山腰也能有別樣的風景。
他起初,把一切都想的特別美好,以至于他和常夏交了朋友,和她說話的時候,都是噙著笑容,將自己最熱情開朗的一面奉獻給了她。
然而,卑微的喜歡蘊藏許久,在那一天酒吧的相遇破土而出,現實打破了想象,越來越不可收拾。
陸希澈忽然清醒過來他們身份上的差別是無法避免的。
像他這個年紀就去打工的孩子,說出去是不是會被人笑話?父母離異,他要帶一個僅有六歲大的妹妹治療,花光了他所有的積蓄,他迫不得已走上的這條路,被喜歡的人撞見,有種無力感蔓延全身,麻痹思緒,他后悔了,他不應該叫她的。
可又在無意間,他瞥見了一條她手機上彈出的生日祝福。
原來12月25日,是常夏的生日。
于是,他偷偷跟上她,去附近的蛋糕店買了一個兩百塊的巧克力蛋糕送去一家ktv,和服務員說送到一位姓常的姑娘手里。
陸希澈不知道常夏最終有沒有收到巧克力蛋糕,但蛋糕看樣子挺好吃的,他自己都不舍得給自己買,他希望她會喜歡。
后來,他在醫院碰見了常夏,她得知了陸星幕的病情萬分痛惜,陸希澈和她說了一些關于家庭的事情,常夏聽完居然給他塞了兩百塊,說是給陸星幕買點好吃的,好玩的,她說一切都會好起來。
是嗎?一切都會好起來?不是的,一切都好不起來了。
陸星幕的離世讓他頹廢了好久,陸希澈萎靡不振,卻還是逼迫自己趕快走出來,不要再消沉下去。
他強忍著笑臉,一如既往路過理科部理科a班的教室,運氣好一點,就能撞見她打個招呼或者聊上幾句,運氣不好,就一整天都看不見她。
不管是一見鐘情還是日久生情,心動都是在一個瞬間定下結論。
他做盡了幼稚的事情,用蹩腳的理由創建話題,卻發現還是走不進她的心。
常夏因為葉穗,來找過陸希澈幾次,不過都是在問周存青這個人為什么突然消失不見了。而陸希澈總是騙她說:“周存青,今天發燒請假,可能后天才來吧。”
很多很多避開這個話題的理由。
他其實不想騙她,更不想去聊周存青這個人,但是,好像所有的不公都降臨在他的身上。
高考一結束,除了陸希澈以外的所有人都熱烈歡呼,迎接著為期三個月的假期,而他在奔去醫院的路途中,卻是在流著淚,默默的承受后果。
后果就是,周存青失約,他在這個世上,失去了所有對他好的人。
陸希澈突然覺得自己不會再露出發自內心的笑了。
他沒有去拍畢業照,說自己生病逃避,他沒有勇氣再喜歡常夏了,可是......可是,到底是喜歡還是執念,他分不清了,他只記得那年不經意的抬頭,望見了夏日里最觸動心跳的身影,從此,一只烏鴉等來了黎明,等來了一束光亮。
直到畢業典禮,陸希澈沒忍住,偷偷換上校服坐去最后一排,看了一場常夏的演講。
她真的什么都不用做,只單單站在那里就會落入他的目光,潛入他的腦海拔得頭籌,無人能敵。
可你偏偏那么好,唯獨不太喜歡我。
“最后,祝你們都能得償所愿。”
陸希澈聽完,苦笑了一下。
并沒有啊,他想要的東西早就離他越來越遠了。
他確實努力考上了大學,那又怎么樣,他再也遇不到一個他愛的妹妹,一個知心的兄弟,一個他喜歡的女孩,或許在以后,也遇不到比她還要好的人,陸希澈沒有辦法,所以他選擇接受。
他一直在找啊找,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可以治愈自己的人,到頭來才發現,他一直都是在自我安慰,不斷的追尋,從未擁有。
他也想被人好好愛著很難嗎?
對于陸希澈說,難于登天。
恰好你正明媚,而我正自卑的不敢和你多說一句話。
陸希澈早已不再是從前那個少年了,他變了,不會再多笑,不會再去打球,不會再去奢求那些本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他知道的,常夏喜歡江槐,并不喜歡他。
所以,在這場騙局的最后,他等著她,她來了,他說:“愿你一輩子無憂無慮,歡喜永駐。”
暗戀原來是這般苦的,酸澀的像樹上沒熟透的梅子。
慵懶的陽光散發著陣陣倦意,那年十七歲的少年曾偷偷跟過常夏去辦公室,在她離開后去她的作業本上笨拙的一遍一遍描繪著她的名字,那時的他天真的以為,刻下你的名字就能偷走余生。
泛黃的紙條,偷拍的照片,掉落的皮筋。
這些都在畢業以后被陸希澈寫進了一個本子里。
想了想,還是決定寫下來。
其實我不怎么擅長筆墨,那就有感而發好了。
我喜歡過你似乎是青春里最熱烈的一件事,對于你的了解其實并不多,但我卻沉迷在每一次對話與擦肩而過。
我看見過你喝一款橘子汽水,時不時叼著一顆阿爾卑斯棒棒糖,知道你的論壇賬號沒敢加你。
你愛穿白鞋,愛在左手腕帶手表,愛扎高馬尾,永遠活力四射。
每次公告欄上都有你光榮的成績,那是我觸不可及的云頂。
我聽見總有一些女生控訴你,嫉妒你的優秀,又總有人發帖子要你的聯系方式。
無數人想要看你跌入谷底,但你太爭氣了,永遠留在山頂看著玫瑰花開滿遍野。
我偷偷跟過你很多次,幸好你一次也沒發現我。
我常走你回家的路,每次走到一半就退縮折返。
我喜歡你的肆意,你的明媚,你的自信,那些我偽裝出來的東西在你這全部擁有,我太渴望了。
我會不可控的想起那個夏天,想起我再也回不去的十七八歲,令人煩躁的高溫,課堂上讓人昏昏欲睡的粉筆聲,以及悄悄滋生的喜歡,深刻,難忘。
懵懂羞澀的喜歡,無疾而終的暗戀,我都記得。
重來一次的話我還是會心甘情愿的站在你的世界邊緣,當著普通的朋友,虔誠的祝福你幸福。
這場喜歡,我心甘情愿的認輸,不怪你,不會怪你,更不會恨你,恨這個字太沉重,應該由我這個用力喜歡過你的人來背負。
都說學生時代的喜歡不值一提,但起碼你在我這,永遠不會灰飛煙滅。
寫下這些東西,讀者只有我一個人。
我喜歡的女孩,你過的好嗎?今年夏天到了,我還是忘不了你。
如今,這些東西被他重新翻箱倒柜拿出來看,只覺得自己壓根沒有翻篇的能力,他根本無法忘記她。
苦澀的青春,留白的暗戀,有一個放在心尖上的人,遺留在了過去。
陸希澈流了兩行熱淚,將它們重新放好。
最近,陸希澈在花店經常想到高中時期的夏天,有時候午覺睡醒了就和周存青在走廊里走走曬曬太陽,陽光刺眼,他們索性閉上雙眼,只聽見走廊里陸陸續續傳出來嘻嘻哈哈的打鬧聲。
幾片樹葉被風吹過,樹影搖曳,周存青指著前方逗他說:“陸希澈你快看,你喜歡的女孩來了!”
陸希澈明明知道不可能,但他還是抬頭看了。
“天天騙我,改天我就說,你的小青梅來南榆七中看你了。”陸希澈說完側頭一看,周存青的身影早就不復存在了。
畫面一轉,他現在坐在花店里,哪有什么學校啊。
陸希澈握著手里的粉色滿天星,瞧著外頭的陽光,他好想永遠停留在這個夢里,不再醒來。
無聲無息的,有一只蝴蝶飛進了花店,駐足在窗戶上,煽動著翅膀,不知道在呼喚著誰。
然而,經營這家花店的老板真的沒有意識的睡了過去,自然沒有聽見花店里隨機播放的歌單。
為你翹課的那一天
花落的那一天
教室的那一間
我怎么看不見
消失的下雨天
我好想再淋一遍
......
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
但偏偏風漸漸把距離吹得好遠
好不容易又能再多愛一天
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還是說了拜拜
畢業后的第七年夏,某個下午,陸希澈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他順著周存青手指的方向看去,常夏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手里抱著一本厚厚的練習冊,她的笑容在日光下格外耀眼,驚艷了他長久的時光。
困住我青春的人是你,我從來沒有忘記,也永遠不會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