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請君入甕 “你,下來。”譚芷憤憤然道……
隨著進度條的推進, 原本樂呵地躺在床上刷手機的譚父逐漸坐了起來。
他是了解自己兒子的,所以無需二次求證,他就知道這次這個跟其他內容比起來格外離譜“緋聞”絕對是真的!
而“緋聞”這種東西,一旦你開始信了, 你就會去尋找所有能支持這個“緋聞”的內容。
于是譚父點進了這個視頻下方的推薦視頻, 然后一口氣刷到了凌晨三點半。
在把徹底沒電的手機充上電后, 強制自己關燈躺在床上的譚父依然睡不著。
自己妻子去得早, 可以說他是一口飯一口菜得將譚盛風帶大的。
為了同時肩負起“父親”和“母親”兩個身份的指責,譚父還買了很多的育兒書籍逐字學習。
在自己悉心的呵護之下, 譚盛風也算是成長出了一個絕大多數父母滿意的樣子,而且在肉眼可見的未來里也會保持著這個狀態,完成“念書-找工作-結婚-生子”一套相對世俗但絕對穩妥的人生流程。
取得了如此驚人的成果,譚父一時間就放松了警惕。
結果意外就那么發生了。
自家兒子怎么喜歡了個男人啊!
發現這件事后,作為一個將不同階段的育兒類書籍都爛熟于心的家長,譚父第一時間反思了自己的教育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反思的結果就是——沒有問題!
自己沒有問題,自己兒子肯定也沒有問題, 那么問題一定出在那個可惡的男人身上!
于是, 抓起勉強充到50%電量的手機, 憤怒的譚父開始搜索岳莫隱的相關信息, 并用顯微鏡級別的觀察方式去挑對方的刺兒。
然而直到第一縷晨曦透過窗簾照在譚父的臉上, 他也沒能找出岳莫隱任何一個可以被拿來上綱上線的缺點。
論顏值, 這人在央視的殘酷鏡頭下依然保持著幾乎雕塑般棱角分明的狀態
論身材, 這人就算不比得那些專業比賽上的健美先生, 跟其他同級別的企業家站在一起時也稱得上一句鶴立雞群,或者說,腹肌立啤酒肚群。
論財力,這人在三十歲以下白手起家財富排行上榜上有名, 名次還不低。
論社會地位,但凡是什么跟文化產業有關的會議,這人肯定會出現在前三排的座位之中。
越是了解,譚父對岳莫隱的感覺就越是復雜。
但凡……奈何……總之就是這個性別對不上號!
發現自己居然隱隱開始向岳莫隱的存在妥協后,譚父立刻強制自己進入了睡眠。
一定是因為自己熬了個通宵,大腦才產生了這種幻覺。
等到再次醒來,譚父發現居然有斬妖人相關的綜藝節目向自己發來了邀約。
在看到嘉賓列表中那昨天反復在自己視野中出現的那三個字后,譚父當即答應了這個邀約。
網絡上的東西都是虛假的,可以被假冒和偽裝的,只有在現實中面對面的相處才能挖掘出一個人的真實面目。
桀桀桀,帶歪我好大兒的妖孽,現行吧!——
帶著這樣一種目的,自打節目開始,無論自己是否在現場,譚父都密切關注著岳莫隱的動向。
順便把譚盛風拎在身邊防止這個胳膊肘向外拐的去通風報信。
在自己鷹一樣的注視下,譚盛風果然沒有跟岳莫隱有過多接觸,只是兢兢業業地完成著他被節目組安排的份內之事。
很好,就這樣繼續下去,早晚自己可以找到岳莫隱的破綻,然后以此為理由勸說譚盛風分手。
不多時,譚父就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明明岳莫隱所負責的嘉賓就在他的身前,為什么他的眼神卻時不時在朝著另一個方向看去呢?
順著岳莫隱目光的方向看去,譚父很快就鎖定了岳莫隱所注視的目標——譚芷和屈嘉隆二人組。
雖然譚父年輕時意氣用事直接宣布脫離了譚家成為了獨立斬妖人,但在譚盛風被譚家挖掘出斬妖天賦并撈回去大力培養后多少還是重新跟譚家建立了表面聯系。
所以他自然是認識譚芷的。
至于另一位嘛……
雖然在接受節目組的邀請之前,上網沖浪老能手的譚父就知道屈嘉隆的存在。
但因為在大多數的互聯網平臺上,娛樂圈和科普圈的壁壘比企鵝和北極熊的壁壘都要大,所以譚父對屈嘉隆的認知僅限于“這是一個受到很多小姑娘喜愛的當紅炸子雞”。
把屈嘉隆和譚盛風放在大腦中的天平上比較了一下,譚父毫無心理負擔就讓譚盛風把屈嘉隆蹺飛到了天邊去。
如果岳莫隱此時當真看的是屈嘉隆,那么譚父將給他貼上一個“沒品的東西”的標簽,然后直接掃地出門。
所以,答案只有一個!
岳莫隱觀察的對象是譚芷!
這岳莫隱如此關心譚芷,一定是想攀這個高枝兒跟譚家主家這種真正的名門大戶搭上線兒以謀取更好的發展。
肯定是這樣!商人重利輕別離,古人誠不欺我!
自顧自地給這件事下了定論后,譚父一下子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上,整個人容光煥發了起來,滿心期待著今天的節目錄制結束后去跟譚盛風告狀的場景。
作為譚父親生的崽,譚盛風也察覺到了岳莫隱的古怪之處。
雖然注意的事情完全一致,但譚家父子倆的所思所想卻截然不同。
譚盛風想的是:難道岳莫隱還在記掛著當初屈嘉隆偷偷溜進他辦公室試圖得到代言機會的事情?
應該不至于吧。
還是說,他覺得上次輸給譚芷是個意外,想近距離觀察一下她的出招邏輯,等到下次有機會的時候再次證明一下自己?
一定是這樣——
如果說譚父得出的結論相當于在解答物理答題的時候只抄對了一個基礎公式,那么譚盛風得出的結論就相當于整道大題已經快解完了,結果在最后一步算錯了數。
岳莫隱關注的是譚芷沒錯,但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譚芷正在傳授于屈嘉隆的槍法上。
雖然這個的槍法簡單到可以用“簡陋”來形容,基本上只包括了一些諸如“刺”、“架”、“掃”、“挑”、“砸”和“崩”等單一動作。
但即使如此,這些單一動作在被譚芷連綴成體系后還是有一種令岳莫隱倍感熟悉的虎虎生威之感。
見屈嘉隆反復練習卻始終不得要領,譚芷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將他當成了對戰對象,以棍代槍地實踐上了。
盡管下手極輕,但她那一套絲滑的招式還是打得屈嘉隆抱頭鼠竄。
嘴里念著京劇武生“哪~里~跑~!”的戲腔,譚芷閃身出現在了屈嘉隆的身后,一個上挑接突刺直接將齊眉棍的棍頭捅在了屈嘉隆的心臟位置。!
看到這似曾相識的一幕,岳莫隱只覺得自己的眼眶都在發熱。
注意到節目組在場外斬妖人嘉賓對調查員嘉賓的訓練環節即將結束,將目光收回后的岳莫隱轉而對著自己負責的調查員嘉賓耳語了幾句。
在之前的節目錄制中,岳莫隱已經充分展現了他的個人能力與領導能力,甚至隱隱有超越主場作戰而且在斬妖人考核中拔得頭籌的譚芷的架勢。
所以被分給岳莫隱的這位調查員嘉賓不疑有他,只是將岳莫隱所說的內容牢記于心。
“好了,終于到了萬眾期待的檢驗和無窮老譚老師判斷的時刻!”列于八人四組中間的主持人用著極具煽動性的語調揭示了本日的最后一個環節,“請各位調查員按照剛剛的抽簽順序進入比賽場。”
被主持人點到名,持有“重弩”’和“雙持峨眉刺”的兩位調查員嘉賓信心滿滿器宇軒昂地走下了場。
有著一定的預先考量在,節目組所邀請的四位調查員嘉賓都有著武俠劇的拍攝經驗,并不是完全的武打小白。
在這兩人進行過一番點到為止的交戰后,便輪到了岳莫隱所負責指導的持有“反擊盾”的調查員嘉賓和由譚芷指導的持有“長槍”的屈嘉隆進行對戰。
或許是真的有一些家傳天賦在,拎著長槍的屈嘉隆只覺得自己戰神附體,不斷地進攻著。
被分配到反擊盾的嘉賓其實一開始是有些怨言的,畢竟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以攻代守”才是最好的防御方法。
然而在經過岳莫隱的指導后他的觀念就有所轉變了。
加之反擊盾這種乍一聽奇奇怪怪的法器能跟其他刀槍劍戟等冷兵器之王并列排布于這譚家舊訓練場的武器匣之內,甚至還被欽點出來作為即將被制造的法器,肯定是有其過人之處的。
心中回想著剛剛岳莫隱最后那兩句囑托,他佯裝不敵屈嘉隆,向后節節敗退而去。
被奔涌的腎上腺素沖昏了頭腦,屈嘉隆學著之前譚芷的樣子大叫了一聲“哪~里~跑~!”,隨后一個上挑接突刺就朝著對手的后心口刺去。
盡管為了保證安全,所有的調查員嘉賓都穿著了防御背心。可要是當真被刺上這么一下,后背疼上個兩三天肯定是免不了的。
眼看著屈嘉隆的槍尖就要戳上對方的身體,譚盛風便要下場制止可能發生的傷害。
然而就在他驚塵出鞘的瞬間,站在他身后的岳莫隱卻將驚塵按了回去。
緊接著,一句“你且看。”被岳莫隱用他那標準的成竹在胸的語氣念在了譚盛風的耳邊。
說時遲那時快,岳莫隱話音未落,訓練場中的局勢就發生了變化。
眼見那長槍的槍尖就要觸及持有反擊盾嘉賓的后心口,那嘉賓居然沒有繼續之前的躲避策略,甚至反其道而行之地停在了原地。
“當啷!”一聲金屬碰撞的脆響自那兩人所在的位置響起。
原本一往無前的屈嘉隆猛然感覺到了一股巨大的反作用力從槍身上傳來,震得他虎口發麻。
然而尚且發揮著作用的腎上腺素驅使著他先行收勢,隨后再進行二度猛攻。
于是他向后撤步……
怎么撤不動?!
屈嘉隆抬頭看去,只見之前光滑一片的反擊盾此時圍繞他的槍尖綻成了一朵“蓮花”,而“蓮花”最中心的兩層“花瓣”此時正將他的槍尖死死地纏裹了住。
抓住屈嘉隆愣神的這么一個瞬間,持有反擊盾的嘉賓立刻搶攻到了長槍所不及的近身處,一個過肩摔就把他掀翻在地。
“哎呀!”這場大逆轉看得譚芷直跺腳,“你真就木頭轉世,學多少會多少嗎?”
被摔在地上暫時還沒能緩過來的屈嘉隆無法反駁譚芷,只能一個勁兒地喘息。
躍下對戰場來到屈嘉隆的身邊,譚芷先是一勾腳將那柄長槍踢了起來握在手里,隨后抬起槍尖指向了岳莫隱。
“你,下來。”她憤憤然道,“我們當師父的來比劃比劃。”
聽到這個要求,岳莫隱緩緩向譚芷走去。
這個過程中,他慢條斯理地將颯踏拆成颯踏·斬長鯨和颯踏·劫化生,又將它們分別持在了左手和右手之上。
“求之不得。”
說完這話,他擺出了由颯踏第一位主人,也就是丘巋丘將,親身所授功法的第一式——
請君入甕。
第182章 收到,岳總 接下來的這幾天,或者這段……
這并不是岳莫隱和譚芷在公開場合第一次交手, 至少對于在場的絕大部分人來說一定會有在其他平臺上刷到著兩人的對戰精彩瞬間。
但是相比于比賽主辦方那為了傳播度已然有所取舍的鏡頭去觀看遠在天邊的戰斗,在現場親眼目的那刀刃與槍尖所撞擊所產生的火花所帶來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節目組自然不會放過這天選的熱點,便當即安排人手在戰斗場地的四面八方架起了長槍短炮,生怕錯過這兩人任意一個交戰的瞬間。
譚芷會向自己發起挑戰其實完全是岳莫隱計劃之外的事情。
不過, 這算是計劃之外的好事情。
于是, 他表面八風不動, 心中欣然應戰, 并且擺出了由丘巋親授刀法的第一式——請君入甕。
在之前與對方的交戰之中,就算是戰斗到白熱階段, 岳莫隱也一直避免去使用丘巋那套大巧不工但著實古怪的功法套路。
一切都是為了能在最恰當的時候將它發揮出最好的效果。
而此時,正是良機。
在他架起這個起手式時,現場有三個人愣了一下。
前兩人是譚盛風和譚父。
接受過最正統最權威的斬妖人科班教育,他們知道的一些斬妖冷門知識比普通的斬妖人要多上不少。
這其中就包括了由自家先祖手記存留下來的有關丘巋與他那古怪法器的詳細內容。
“余曾于雞鳴之時得見丘將習武,其手中寬刃大巧不工,如驚鴻掠空直取敵首。雖為直劈之式卻借暗生之機巧,縱勢生橫勢。端的是四伏殺機, 凌厲無匹。”
無論是譚盛風還是譚父, 在第一次看到這段文字的時候都很難想象這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場景。
究竟是什么武器能允許一個人在向前縱劈的時候還對橫向范圍造成傷害啊?
直到今天他們看到了持有著颯踏的岳莫隱, 一切疑惑都迎刃而解。
原手記中“大巧不工之寬刃”指的就是岳莫隱左手所持有的符合絕大多數人認知中颯踏模樣的颯踏·斬長鯨。
而“縱勢生橫勢的暗生機巧”自然指的就是他右手上裝配著的隨時可以與斬長鯨以不同姿態合體的颯踏·劫化生了。
剩下的一人, 自然就是譚芷了。
雖然與另外兩人同樣停頓了一下, 但緊接著她表現出了一種極端的狂喜。
那邊岳莫隱甫一抬頭, 電光石火間, 她的槍尖已經點到了岳莫隱的身前。
不同于那位拿著性能優異的反擊盾卻依然需要很長前搖去準備的外行嘉賓, 已然身經百戰今非昔比的岳莫隱瞬間就將颯踏·劫化生持到了對應的位置。
剛剛屈嘉隆與那位嘉賓戰斗時所發出的是兩聲略顯拖沓的“當啷”。
而譚芷的槍尖與岳莫隱的盾面相互撞擊只發出了一道極為利落的“錚!”。
在聽到夾雜在那聲“錚!”之中的微不可聞的異響,譚芷眼神一動,當即就以百倍于屈嘉隆的速度將長槍抽了回來。
待到她穩住身形,便看到如同龍鱗般震顫絞索而來卻撲了個空的颯踏·劫化生正在岳莫隱的操控下緩緩恢復原狀。
另一邊, 從右臂上傳來熟悉的撞擊感,驟然讓岳莫隱回想起了他曾為了初級斬妖人考核而強行與梅臨淵進行的那場對戰。
時至今日,他已經不記得當時尚且是一個只有一腔心氣戰斗起來毫無章法的愣頭青的自己是如何從梅臨淵那連綿不斷的槍法中硬挺下來的了。
但有一件事一直都存放在他的腦海中,從來沒有褪色過。
那就是……
“明明是親選的繼承人,居然只能拿到一半的颯踏。”
這是什么聲音?
“可悲!”
梅臨淵的嘴沒有在動,那這是誰在說話?
“正手劍部缺位,盾部反擋無力,腳步瑣碎松散。”
什么正手劍部?難道是自己缺失的那二分之一的颯踏?
“判斷遲緩慢如龜、炁術僵硬無通變、完完全全不像樣。”
這個非男非女甚至不屬于人類的聲音每吐出一個字,那時的岳莫隱就會覺得自己的炁脈回路一次高頻的共振。
“可笑!”
他感覺自己全身的血管都在沸騰,透過皮膚蒸騰出了絲絲縷縷的白汽。
“你以為這樣的你還能……”
這樣的我?!怎樣的我?!你究竟是誰?!
“殺——死——我?!”
曾經的那個岳莫隱在聽到這一句八面臨敵山呼海嘯般的問話后沒能給出任何的反應就徹底的失去了意識。
而如今的岳莫隱,則是端端地立在過去自己影子倒下的位置,嘴角微勾。
好啊,殺給你看。
就在這個回答被岳莫隱在心中默念出口的同時,他的刀刃與譚芷的槍尖相互碰撞摩擦,劃出了一道堪稱耀目的光澤。
待到這如白虹一般的光芒消散開去,兩人以接觸短兵交接產生的反作用力暫時分離開來。
看著場地另一端卷土重來的譚芷,至此,岳莫隱覺得自己的猜測得到了完全的證實。
甚至還有了些意外收獲。
他不得不感慨,有時候世界很大,大到他在人生的前二十多年里一次又一次與妖獸和斬妖人擦肩而過。
有時候世界又很小,小到足以讓一切看似分散在天邊的機緣際會不期而遇——
“二位,請停手吧。”
在那邊導演眼神的瘋狂暗示下,譚盛風主動出面阻止了岳莫隱和譚芷這場愈演愈烈的場下較量。
一手抓住譚芷的槍柄,另一手持刀架住岳莫隱的刀刃,譚盛風宛如武學大師般有模有樣道:
“勝敗乃兵家常事,大可不必如此計較。”
這話是對譚芷說的。
在譚盛風的認知中,作為譚家新生代最有天賦的斬妖人,譚芷可能確實對于自己的“徒弟”輸給別人的“徒弟”一事心存不滿。
說完,他又看向了岳莫隱:“這百尺竿頭想要更進一步,也不能如此操之過急。”
岳莫隱可能不會像譚芷一般在乎這節目內的據圖情況,但在中高級斬妖人考核中,他本人卻是實實在在地當著所有觀眾和記錄攝像頭的面兒輸給了譚芷。
對于他這樣一個驕傲的人來說,這或許是不能接受的。
但話又說回來,你一個才入行一年的人對吧……
想到這里,譚盛風眼神中所包含的含義就有了變化。
從“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變成了“怎么你也跟著人家小孩兒胡鬧?”。
“譚首席所言甚是。”岳莫隱不緊不慢地將法器颯踏收了起,“下次一定。”
明擺著是在得了便宜賣乖。
輕咳一聲后,譚盛風繼續推進了今天的任務:“既然已經選好了法器,那么接下來就需要各位調查員前往譚家藏書閣去調取對應法器的鑄造圖紙并呈遞到鑄造間。”
其實所有藏書閣的圖紙在鑄造間那邊都有對應的備份,沒有必要驅使嘉賓特意跑一趟藏書閣。
究其原因,主要是譚斯言想要借這個契機將譚家藏書閣這個能夠證明斬妖人在篳路藍縷之下依然取得如此輝煌成就的最佳代表展示在萬千觀眾之前。
這也是譚斯言各種決策中為數不多的譚盛風明確表示支持的內容了——
藏經閣地下室。
在帶領著調查員嘉賓來到他們被分配到的法器對應的藏書行列后,幾位斬妖人嘉賓就暫時退居幕后,把舞臺讓了出來。
“讓他們這些外行人去選圖紙,真的沒問題嗎?”在攝像頭和收聲器之外的位置,一位斬妖人問同僚。
同僚聳聳肩,“反正那些工匠們也會在打造的時候進行自由發揮,最終成品出來之前誰都不知道長什么樣子。”
所謂一切解釋權歸官方所有。
被分配到了雙持峨眉刺的女嘉賓突然激動道:“這個好看,我要這個!”
閑不住的譚芷立刻湊了回去,“哪個哪個?給我看看。”
不同于其他幾位漫無目的左挑右看的調查員嘉賓,屈嘉隆則是在長槍類法器所屬的行列中快速地篩選著。
這個不像。
這個也不像。
“在找什么?”譚盛風的聲音自他身后響起,嚇了屈嘉隆一跳。
心虛地將手上的圖紙放了回去,屈嘉隆開始尋找理由解釋自己的古怪行為:“沒什么……”
“是在找跟梅主席同款的長槍嗎?”譚盛風又問。
被說中了。
等等?!
屈嘉隆驚恐地轉過頭。
自己跟梅臨淵的關系什么時候暴露的?不應該啊?!
觀察著屈嘉隆的反應,譚盛風已然得到了剛剛問題的答案。
“梅主席的長槍并不是官方產出的,你在這里大概是找不到同款了。”說話間,他露出一個遺憾的表情。
聽譚盛風這么說,原本還想出言否認自己跟梅臨淵關系的屈嘉隆緩緩合上了嘴。
雖然接觸很少,但是他知道面前的首席斬妖人譚盛風是一個性格很好的人。
所以……自己能不能從他這里多得知一些有關梅臨淵的事兒呢?
在妖獸潮爆發前,為了保密,梅臨淵從不跟屈嘉隆說任何有關斬妖相關的內容。
以至于他對自己這位舅舅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而妖獸潮爆發后,梅臨淵全身心都投在了與妖獸對抗的第一線,跟屈嘉隆可以說是聚少離多。
甚至很多時候屈嘉隆都需要通過外界消息來得知梅臨淵的去向。
而他腦海里有關梅臨淵法器造型的概念也是在某一個新聞中匆匆閃過的一幀里得到的。
就在這時,岳莫隱的聲音遠遠自書架行列的盡頭傳來,“時間差不多了,這邊挑好了嗎?”
“馬上好!”譚盛風代屈嘉隆回應了岳莫隱后,偷偷從一旁拿出了一張圖紙塞到了屈嘉隆手中,小聲道,“我個人覺得這把最像。”
在屈嘉隆感激的目光中,譚盛風快步向集合點走去。
然而當他走到一半,卻突然被一只手拉倒了最內側的書架后方。
“跟屈嘉隆兩個人湊在那兒偷偷聊什么呢?聊梅臨淵?”雙手撐在對方身體的兩側,岳莫隱把額頭抵在譚盛風的額頭上輕聲問道。
“你都猜到了還問我?”譚盛風無奈。
岳莫隱感覺自己低估了身為斬妖人主席的梅臨淵在這幾十年間沉淀出來的影響力。
“真不該把屈嘉隆和梅臨淵之間的關系告訴你的……”
本來是希望譚盛風跟屈嘉隆保持點距離的,結果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譚盛風有些摸不著頭腦:“我也沒做什么其他的啊?”
時間實在緊急,地點也人多眼雜,總之是容不得岳莫隱多解釋些什么了。
他必須立刻進入正題。
“接下來的這幾天,或者這段時間,我對你就一個請求。”岳莫隱側身俯在譚盛風的耳邊說。
“無論發生了什么,假如你能夠確認我依然是岳莫隱本人,那么就請一定要相信我。”
譚盛風先是錯愕地看了一眼岳莫隱,隨后緩慢但堅定地點頭:
“收到,岳總。”
第183章 請還給我 她說了不算,為什么你說了就……
待到所有調查員嘉賓都挑好了心儀的法器圖紙后, 節目就即將進行到當日的最后一個環節——將所有被選中的圖紙集中送到鑄造區,交給專業人員評審。
就像絕大部分工廠都位于遠離市區的地方一樣,譚家的鑄造區所在之處跟其他功能區的位置幾乎是呈現出一個對角線形態。
盡管位于如此偏遠的位置,可這鑄造區的受重視程度卻相當之高。
一條幾乎有八條馬路之寬的筆直通道就那么跨過山河大海地平鋪在前往鑄造區的必經之路上。
為了方便運輸貨物, 其中最左和最右兩條的通道兩側還額外鋪設鐵軌, 一輛又一輛類似于集裝箱一般完全密封的車廂正在其上極有秩序地移動著。
不等眾人搭乘一輛特殊調派過來的載人車廂來到通道的盡頭, 就圓圓見到一座雖然體積不大但很明顯是出自建筑設計師手筆的三層小樓。
而這小樓的后方則坐落著藏于深山洞窟之中真正的鑄造功能區。
一眾人剛走進這棟小樓, 便進入了一間類似于展覽館一樣的大廳。
在規劃得極為有序的導覽路徑的引導下,一把又一把被保養得十分到位連缺口都用石膏進行了補全的法器被依次呈現在了眾人眼中。
根據這些法器下方的立牌以及后方其持有者與兇惡妖獸戰斗的插畫, 不難得知這些法器曾經屬于那些在斬妖一業上立下汗馬功勞的前輩們。
當然,有著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因素在,這里邊陳列的絕大多數法器的持有人都姓譚。
唯一令人略微有所不適應的是,這里展品的陳列順序一反常態,是以“由近及遠”的邏輯排布的。
顯然,這一個環節的核心看點還是集中在諸位調查員嘉賓的反應上,所以其他幾位斬妖人嘉賓非常有自知之明地繼續讓出了舞臺。
岳莫隱走在整個隊伍的最后方, 時刻觀察著譚芷的動向。
一開始在瀏覽近百年斬妖前輩的法器時, 她還是一副非常輕松自在的模樣, 只有在路過一組在頂燈的照射下熠熠生輝的綴滿鈴鐺的環佩時稍稍停頓了腳步。
于是, 岳莫隱在路過那環佩時特意去閱讀了一下其下方的小字注解。
【譚瑾荷, 譚家第一百六十八代家主。性喜動, 好以小事尋得妖獸之蛛絲馬跡。常年外出云, 雖以信件治家, 卻自有其法。時常生些奇思妙想,勒令群策群力予以嘗試,叫人有些許無奈。】
雖然只有短短幾行字,但岳莫隱依然能感受這位第一百六十八代家主行事灑脫不拘小節的氣派。
而法器后方立著的人物插圖上, 那戰斗于風中英姿颯爽的女性斬妖人可以說是完美還原了譚瑾荷應該有的模樣。
就在岳莫隱將譚瑾荷這三個字記到心里的時候,前方幾位調查員嘉賓已經例行完成“看展-震驚-上價值”的流程并迫不及待地抱著他們選中的圖紙奔向了遠處的柜臺。
柜臺后方的譚家子弟們接過調查員嘉賓遞過來的圖紙,依次將它們投影在了半空之中。
至此,今日的拍攝徹底收工,畢竟法器制造不是非科班斬妖人可以染指的領域,即使是譚盛風和譚父也對其知之甚少。
在完成了對“重弩”、“雙持峨眉刺”、和“長槍”這三把相對常規法器的評定后,這幾位譚家子弟將注意力集中在了最后的“反擊盾”上。
其中一人扶額小聲哀嘆:“反擊盾啊,造起來最麻煩的法器。而且最近這種單子下真的是越來越頻繁了,真是令人頭禿。”
“沒辦法,還不是因為有人不知道從哪兒把颯踏給拼出來了。”另一人安撫道,“颯踏是什么影響力級別的武器你應該也清楚的,現在這個情況已經是司妖監那邊協調的結果了,知足吧。”
作為對方口中的“有人”,岳莫隱選擇默不作聲。
“主要是這圖紙拿給我,不看字的我都不一定知道自己拿沒拿正。”之前那第一人繼續說,“總不能又向那誰求助吧……”
第二人聳聳肩,“成年人的世界面子算什么?還是完成任務要緊。”
說話間,他敲上了一旁幾乎與墻身融為一體的管道,“麻煩過來一下。”
下一秒,一陣如同藤蔓在管道中瘋狂生長的聲音在管道中逐漸響起并停在了柜臺后方的通風口處。
那第二人站到通風口下方,向上翻起手掌開始施展炁術。
隨著炁的擴散,一道又一道細密的紋路在通風口金屬蓋板的表面浮現出來又轉而隱沒消失。
就在八枚鑲嵌在通風口的螺釘都被卸下來后,幾根成人小指粗細的淺綠肉藤自通風口的縫隙中伸了出。
在纏住了通風口蓋板后,它們一齊施力將通風口拆了下來。
緊接著,一個近似人形的身影便從通風口落到了地面。
待到那身影走到光線充足的地方后,岳莫隱終于看清了來者的相貌。
來者的身體姿態呈現出一種二八少女的狀態,但臉上和身上都掛著細碎的灰綠鎧甲,身后還掛著一條如電纜粗細的鏈接回到通風口的肉藤。
乍一看,居然和當年譚盛風帶岳莫隱去挑選法器時見到的花溪有七成相像。
只不過花溪是紅色的,它是綠色。
除此之外,花溪的對于自身化形的控制能力明顯要高于面前這只妖獸。
至少沒有出現左手六根手指右手八根手指這種級別的低級錯誤。
與此同時,岳莫隱注意到這妖獸鎧甲的間隙可以影影綽綽地看到些許不同顏色的陳年傷口。
不等那喚它出來的譚家子弟說些什么,那妖獸便主動抬端詳起那懸在半空之中的圖紙來。
看到妖獸如此反應,之前那兩位譚家子弟隨意地拋了一句“這個就交給你了”后,便離開了這個區域將注意力放回到了另外三把法器的鑄造思考上。
然而岳莫隱卻覺得,這只妖獸真正的眼神是穿透了那半透明的發光圖紙落在自己身上的。
幾番觀察后,他并沒有從妖獸那宛如失焦般的瞳孔中得出什么答案,最后只能下了一個自己最近神經實在是太過緊張的結論。
可剛轉一身,岳莫隱就感到一股力量拉扯著自己的手臂,令他完全前進不得。
更準確地說,是一股力量反復拉扯著自己的右小臂之裝配的颯踏·劫化生。
等到回過頭,岳莫隱毫不意外地看了那妖獸正湊在自己的身邊,試圖將颯踏·劫化生從自己的小臂上剝離下去。
“我的。”那妖獸反復扣動著颯踏·劫化生與岳莫隱小臂箍合的部分,小聲卻固執道,“這是我的,請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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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久前岳莫隱才感慨過這世界小到小到足以讓一切看似分散在天邊的機緣際會不期而遇。
可是,也不應該這么吧?
不過考慮到譚家存在的特殊性,一切稀奇古怪之事匯集在這里也算情理之中。
確認并沒有人注意到這個角落正在發生的內容,岳莫隱穩住小臂,蹲身到那妖獸視線所在的高度,問:“這是花溪給我的。你憑什么說是你的?”
那妖獸看都沒看岳莫隱一眼,只死死地盯著颯踏·劫化生,繼續固執道:“花溪說了不算。”
“她說了不算,為什么你說了就算?”
聽到岳莫隱這么說,一直表現得唯唯諾諾的妖獸突然變得強硬了起來。
“因為是我第一個拿到它的。”它猛然抬頭,兩只相較于人類來說大上了不少的眼直勾勾地看著岳莫隱,“它被你拿走的時候也沒經她的手。她沒有擁有過,自然說得不算。”
至此,岳莫隱算是正式確認了面前妖獸的身份——當年他跟隨花溪去取颯踏時見到的,包裹著數把法器硬是讓自己渾身是傷也絕不撒手的那個肉球。
那時候他就有過這肉球也是妖獸的猜測,但沒什么機會和動力去驗證這件事。
“那你又是在哪兒拿到它的,擁有它的上一任主人同意你拿走它了嗎?”
“東西掉在地上。”妖獸的氣勢不減,似乎認定自己的所作所為沒有半分問題,“我問他了還要不要,他沒回答我,我就拿走了。”
可以說是非常樸素的類似乎動物的思維方式了。
岳莫隱很難理解這種有些非人類的腦回路,但他還是嘗試著去站在和對方相同的高度去對話。
“你是什么時候拿走的?不是心問也算問的。”
他尚且沒有向丘巋確認過到底有幾個被執念選中人在完成了【請獲得一把趁手的法器】時候獲得的是颯踏,但想必達成這個條件的人不會很多。
而這些為數不多的人之中,應該也不會有第二個類似于自己一樣的“逃學威龍”了。
換言之,一個能夠憑借自己的個人能力拿到完整颯踏的人,不太可能會被妖獸近身到能夠被偷走法器的級別還毫無察覺。
除非……
那妖獸當即回答道:“他很久很久都一動不動的時候,我開口問的,很大聲那種。”
很久很久都一動不動!
岳莫隱的猛然瞳孔震顫了一下,一段多日之前他完成了【補全《北行識妖錄》(殘篇)】后第一次嘗試召請存在于執念的虛無世界中斬妖前輩時所進行的對話驟然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所以你是怎么死的?”】
【“也不知道。”】
如果自己面前的妖獸所言非虛,那么……
久違地再次調動系統,岳莫透過界面上開始不斷倒扣的積分緊盯著面前的懵懂妖獸,并在心中平靜地陳述道。
“丘巋,我認為你需要來聽一下接下來我和這妖獸的對話。”
第184章 不甘心 我也很希望你能依靠我一點點。……
大部隊離開后, 譚盛風獨自一人坐在鑄造區小樓的休息室中。
他的腦海中反復回憶著剛剛在藏書閣地下圖紙儲存區中岳莫隱俯在自己身側耳語的那兩句話。
【“接下來的這幾天,或者這段時間,我對你就一個請求。”】
【“無論發生了什么,假如你能夠確認我依然是岳莫隱本人, 那么就請一定要相信我。”】
但凡是個正常人, 在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往往會想問出一個理由。
譚盛風的第一反應自然也是如此。
但是就在下一個瞬間, 他就克制住了自己的沖動, 只是簡單直接地答應了岳莫隱的請求。
就像他一直以來都習慣去做的那樣——接受命令,然后執行命令。
可當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的時候, 一種巨大的空虛感還是會如同回南天返潮墻角的霉點一般,悄然布滿他的心間。
他的手指不斷地扣在氣泡水的拉環上,發出有些刺耳的細微聲響。
這些金屬震顫的聲響就像一柄又一柄銳利的小刀,不斷地從四面八方把他那名為“佛系”、“躺平”和“不在乎”的遮羞布劃得四分五裂。
等到這片遮羞布中間部分與四周相互連接的最后一道纖維也被劃斷后,驟然向下翻落而去的遮羞布所在的位置露出了凌亂的幾個字——
不甘心。
這三個字所包含的含義實在是太過于復雜,完全超出譚盛風那稍顯笨拙分析能力和語言表達能力的范疇。
然而或許是因為這其中有那么一種情緒實在是太過強烈,所以他還是勉強地將它分揀了出來。
那就是對自己的怨懟。
是全華國屈指可數的專家級斬妖人能怎樣, 被尊稱為“譚首席”又能怎樣, 在戰場之外的地方, 自己還是太過于弱小了。
弱小到岳莫隱并不會把自己當做可以并肩戰斗的伙伴而是需要護在身后的……
一道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宛如一枚自高空投下的石子般打破了譚盛風周身那死寂般的氛圍。
當那腳步聲的主角駐足于自己身邊時, 譚盛風適時地將手中的瓶身遞了過去, 問:“怎么耽擱了這么久?”
其語氣之平靜, 就好像自己剛剛真的只是靜坐在這里發呆, 等待著對方的到來一樣。
坐到譚盛風的身邊, 岳莫隱拉開了易拉罐上方的拉環。
“刺啦——”
直面過無數兇殘妖獸那些仿佛來自地獄邊緣的嘶吼聲而毫無動搖的譚盛風,居然在聽到這一聲再平常不過的聲響后微微瑟縮了一下。
“難得碰上能交流的妖獸,一時好奇就多聊了幾句。”
聽著岳莫隱的回答,譚盛風表面沒有什么反應, 心中想的卻是:
實話。但卻是不完全的實話。
這很岳莫隱。
抬頭朝著對側展廳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岳莫隱問:“我想求教一下,等哪一天我不在了,颯踏會怎么處理?”
“第一步肯定是比司妖監收回了。”譚盛風回憶著他曾經草草翻過的那一厚本的司妖監辦事流程指南,緩緩道,“對于一般的法器來說,它會視情況匹配給下一位合適的斬妖人。”
但很明顯颯踏并不在“一般法器”這個范疇內。
再考慮到如今為了適應現代化管理策略而逐漸簡化的法器體系,颯踏被收回后大概率就會跟它同期法器一樣被擺進展覽室里,正式成為一個時代的符號。
給出這樣一個相對具體的回答后,譚盛風反問:“為什么突然問這個問題?觸景生情了?”
“有點吧。”岳莫隱垂眼看著自己手中的颯踏,回憶著不久前他、丘巋與那灰綠版本的“花溪”之間發生的對話——
岳莫隱從來沒有嘗試過在有著其他人的場合召請丘巋,所以他并不清楚被召請出來的人會不會被其他人觀測到。
這對于他來說是一個非常冒險的事情。
但他依然決定這么做了。
將心比心,如果他在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決戰之前死得不明不白,也一定會希望有朝一日得知當年事情的真相。
帶著抓住自己右小臂的颯踏死不放手的灰綠“花溪”來到一個相對合適的位置后,岳莫隱發動了系統的召請。
果不其然,丘巋身形剛一影綽地出現便引起了在場這些水平普遍較高的譚家斬妖人的注意。
但在看到灰綠“花溪”的存在后,他們又默不作聲地將頭轉了回去。
盡管已經多次跟這只“有利”于斬妖人的妖獸相安無事地打了交道,但在多年系統訓練的熏陶之下,他們依然選擇與它保持距離。
等到周圍的環境重歸平靜,岳莫隱便對灰綠“花溪”說:“只要你告訴我,你在拿走它的時候看到了什么場景,那等我死后,你能不能把它拿回去就全看你的本事。”
“你,能,保證?”灰綠“花溪”小幅地歪過了頭,堪稱渙散的瞳孔流露出了顯而易見的懷疑。
“無論我怎么保證,人世間的變量因素都超乎你的想象。”岳莫隱沒有選擇哄騙或者欺詐,反而是以一種開誠布公的態度對灰綠“花溪”說,“既然你已經開始跟人打交道,那么就要學會接受和認識人類的規則。”
“就比如,在人類的社會中,不告自取視為偷。”
“既然偷來的東西,那么就要接受被別人偷走的結局。”
聽岳莫隱這么說,灰綠“花溪”明顯焦慮和憤怒了起來。
它渾身那細碎的鎧甲開始震顫游移,逐步拼湊出一種極具攻擊性的犄角樣子。
“作為颯踏的主人,我當時沒有聽到你的請求。”就在這時,終于完成了召請流程的丘巋開了口,“麻煩你再問一次吧。”
宛如聽到從九天之外傳來的雷鳴,灰綠“花溪”的氣勢一下子就減弱了下去。
半晌后,她緩緩開了口,用著略顯前言不搭后語的句子斷斷續續地講出了她當時的所見所聞——
待到灰綠“花溪”完成了它的講述,之前還算熱絡的角落一下子變得安靜了下去。
旁聽的岳莫隱雖然聽得有些不得其要領,但作為事件的親歷者,丘巋顯然已經拼湊出了自己暴死的真相。
“謝謝你愿意把這些內容如實告知。”他長出一口氣,淡淡道,“也謝謝你替我保存了劫化生。”
有丘巋這一句話,灰綠“花溪”過去那“不告自取”的行為就變得正當化了起來。
岳莫隱怎么可能聽不懂丘巋的言下之意。
“既然丘巋都這么說了,那我剛剛所說的內容也同樣起效。”他重復了一遍之前自己說過的內容,“等到我死后,你能不能把它拿回去,全看你的本事。”
灰綠“花溪”點點頭。
對于活得過人類這件事,它還是很有信心的。
感受到灰綠“花溪”心情的變化,岳莫隱突然一本正經地說:“不過說實話,以你現在這個狀態,花溪都更有可能比你得到它。”
灰綠“花溪”又立刻緊張了起來,左右手加起來十四根手指再次死死地拽住了颯踏·劫化生。
立在一邊的丘巋覺得岳莫隱的舉動好像是在欺負小孩。
好言好語地送灰綠“花溪”離開了這里,丘巋輕嘆著感慨:“真沒想到它居然活到了現在,甚至還……”
雖然表面上十分平靜,可后半句的感慨他是怎么都說不出口了。
“那是我應該解決的事了。”岳莫隱當然知道丘巋想要表達什么,便主動解圍道,“當然,也不保證能完全解決得了,盡量。”
換成是其他人,丘巋多少得寬慰一句“倒也不必如此有壓力”之類的內容,但面對岳莫隱,他覺得這種話就顯得矯情又多余了。
就像調侃大學一起打球的兄弟那樣,岳莫隱突然拿腔拿調道:“秉承丘將臻訓,弭妖肅世,百無禁忌。”
原本還略有傷感的丘巋突然平地頓了一下,然后主動解除了召請。
就在對方身影消散之前,岳莫隱似乎看到了丘巋比劃了一個國際友好手勢。
明明見識到如今的世界也沒多久,偏偏好的不學,壞的一學一個準。
現在自己得想辦法安撫一下,那只一定會開始七想八想的卡皮巴拉了——
“下一班接運車應該馬上到了,我們走吧。”把岳莫隱手中已經喝空的易拉罐拿了過來放入了靠近自己椅子那側的垃圾桶內,譚盛風主動將話題扯了開去。
平心而論,如果不是對譚盛風有著長足的了解,岳莫隱必然察覺不到對方在見到自己后產生的那微乎其微的情緒波動。
看著站起身立在夕陽之中的譚盛風,岳莫隱柔聲道:“等事情結束,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的。”
“我知道的。”譚盛風回了一個非常溫暖的笑容,“我信你。”
理論上,這是岳莫隱此時能獲得的最好的回答。
可不知為什么,他想聽到的并不是這個。
但他想聽到的是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這種漫無目的的狀態和煩躁情緒對于岳莫隱來說是極為罕見的。
然而就在岳莫隱嘗試著消化自己這種不好的狀態時,背著身的譚盛風突然又開了口:“那什么……”
譚盛風抬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個非常小的,小到令從他指尖穿過的陽光顯得格外刺眼的距離。
“我也很希望你能依靠我一點點。”
“不管是多是少,有就好。”
原來如此。
被那道刺眼的夕陽驅散了心間上的陰郁后,豁然開朗的岳莫隱輕咳一聲,苦惱托腮道:“目前確實有一件我個人覺得相對棘手,但對于你來說做起來應該沒什么難度的事情。”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幫幫我嗎?”
“等等。”譚盛風的眼神突然從欣喜變得嚴肅了起來,“請先證明你是岳莫隱本人。”
岳莫隱:……
這只卡皮巴拉哪里都好,就是有那么一點點犟。
但這個要求又確實是自己親口提出的,想甩鍋都找不到第二個對象。
略有惱羞成怒的岳莫隱當即就把面前的譚盛風扯了過來,令對方跨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之上。
在大腿內側的肌肉感受到那熟悉的起伏后,譚盛風頓時意識到面前的岳莫隱打算用什么去證明他就是岳莫隱本人了。
“證明完成,不用繼續了!”他立刻就打算重新站起來,逃離這個危險的狀態。
岳莫隱自然不能遂了他的愿。
“我才剛寫了個解,你就給批滿分了?不行,等我把過程寫完。”
第185章 全力倚父 行,譚高枝兒,您且坐好吧。……
“你是說要臨時把節目的取景地改到祭祖峽谷里?”譚斯言從他辦公桌上三臺高低錯落的顯示器后方對譚盛風投出一道審視的目光, “岳先生不懂那地方的重要性就算了,你怎么也跟著摻和?”
這反問句的言下之意自然是——他對此表示拒絕。
雖然對于這個結果已然有了心理預期,但在聽到對方拒絕了自己的請求時,譚盛風的心中還是多少有些許波瀾的。
過去的人生中, 佛系如他很少有主動對別人發出超越本職工作內容以外的請求。
畢竟在公司的工作中, 他只需要根據工作流程找對應的人交接工作就行。
而后來在陰差陽錯之下成為了總裁助理, 他的請求就是岳莫隱的要求, 自然也沒有人會推拒。
在斬妖領域,更沒有人會對一位專家級斬妖人的要提出異議。
總體來說, 盡管“將節目最后一日的取景地改到祭祖峽谷”是岳莫隱的委托不假,但這也是譚盛風第一次主動獨立出擊去完成一樣看起來極具挑戰性的內容。
雖然在聽到譚斯言的拒絕后,從譚斯言辦公室譚盛風的第一反應就是向岳莫隱匯報事件的進度,并確認后續的行動方法。
然而就在拿起了手機,手指幾乎就要按在了屏幕上的解鎖按鍵時,他如夢初醒般將手機又收了回去。
首先,根據節目組的流程安排, 身為斬妖人嘉賓的岳莫隱今天必然會忙得抽不開身, 連看手機的功夫都沒有。
其次, 自己昨天才放出豪言壯語讓對方多少依靠自己一點, 總不能第二天就打臉了吧。
最后……
不同于其他人是岳莫隱大獲成功后才去追溯他的成長史, 譚盛風是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就開始關注這個男人了。
可以說他一比一地完整見證了岳莫隱所經歷過的各種艱難困苦, 以及如何憑借各種機遇和努力逆風翻盤最后更上一層樓。
既然岳莫隱都能逢兇化吉絕處逢生, 那么受到他器重和信任的自己也應該能。
或者說, 必須能!
如此自我堅定一番信念后,譚盛風開始回想剛剛自己與譚斯言的對話詳情并試圖從中挖掘出一些更深層的內容。
很快,他在細微之處發現了一些端倪。
剛剛在譚斯言的辦公室內,自己拿出了面對岳莫隱時的工作態度, 就多個方面向對方論述了“將節目最后一日的取景地改到祭祖峽谷”這件事的好處。
可無論譚斯言在傾聽期間時如何點頭贊同,可落到最后的永遠是一句“這件事目前在我這里沒商量。”
如今想來,當時譚斯言說的是【目前】在他那里沒商量。
也就是說,倘若自己能達成一定前置條件,那么【屆時】在他那里就可以商量了?!
那么這個條件會是什么呢?
盡管如今譚盛風跟京平譚家的走動不多,但作為全國屈指可數的專家級斬妖人,很多事情總是會不脛而走地傳到他的耳朵里。
在譚家上一輩人的眼中,不安分的譚斯言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刺頭。
明明這么多代人身體力行地證明了“偏安一隅地為‘朝廷’效力”是多么穩妥的選擇,這個刺頭偏偏叫囂著什么“自我造血”和“獨立行走”之類的鬼話。
奈何新一代本家斬妖人中,譚斯言的能力最強履歷最好,所以他們不得不接受他的存在。
但這種接受是有限的,有條件的。
也就是看在中高級斬妖人考核獲得了司妖監的肯定并大獲成功,他們才能點頭同意譚斯言借用譚家界的場地折騰這一出小打小鬧。
那么從這個案例來看,對于這些掌握譚家主導權上一輩人來說,只有已經被證明了可行性的的實打實的成功才能引起他們的興趣和合作。
同時,這些成功能換取的合作也是非常有限且對等的。
而屬于譚斯言的那一次成功已經被消耗掉了。
想來,這也是譚斯言雖然確實對譚盛風的提議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卻始終沒有明確表態的緣由了——一種微妙的分寸感。
總而言之,如果譚盛風想要達成自己的目的,就需要自己拿出對等的籌碼才行。
問:時間緊迫(明天就要開始最后的節目收官錄制了,今天就是完成任務的最后一天),任務艱巨(需要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證明“把節目的取景地改到祭祖峽谷”這個方案的成功程度),自己該怎么辦?
譚盛風毫無心理負擔地重新拿出了手機,撥通了一個人的電話。
“老爹,你在哪兒?”
答:全力倚父——
看著譚盛風在那邊折騰著稍后直播用的手機和手機支架,譚父第一次覺得自己生了一個坑貨。
直到對方第三次設置公告失敗被平臺的審核駁回后,終于還是看不下去的譚父接過了手。
“一邊玩去。”一巴掌抽在譚盛風的胳膊上,譚父咬牙切齒道,“要不要我再給你搓個面劑子打發一下時間?”
譚盛風嘿嘿一笑,閃到了一旁開始為自己老爹加油助威。
嫻熟操作著直播間的各種設置,譚父有意無意地問:“為了這種無聊的小事兒就把你的第一次直播交出去了?”
作為常年混跡于互聯網的老油條,譚父對于自己兒子他這個級別的人物的首次直播代表著什么很是清楚。
如果前期運營得當,那么這次開播必然能引發一場腥風血雨。
可惜沒有任何運營,連搭子都是臨時搖來的自家親爹。
若是沒有爆出什么堪稱災難的翻車丑聞,那么譚盛風就將成為短期內最為炙手可熱的頂級主播。
可惜他喜歡的人是同性這件事一旦暴露,就足以讓平臺以“傳達不良風氣”為由封禁了他的賬號。
但很明顯,以上內容譚盛風自己并不知道。
也有可能知道,但完全不在乎。
“什么叫這種無聊的小事兒?”譚盛風不滿地叉腰,“這可是正經的大事兒。”
呦呦呦,還正經的大事兒呢?不是完全被人當槍使?
譚父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嘴里小聲念叨道:“我看人家已經計劃著以你為跳板去攀高枝了呢。”
“不可能。”譚盛風想都不想地就否決了譚父,“老爹能不能想點好的。”
“怎么不可能?”身為互聯網高級杠精鎮壓師,譚父當即就犯了病,機關槍似的就對著譚盛風一頓輸出。
“你知道的,你爹我說話一向講究個有理有據。”
“網上那些有的沒的咱先不提,就說我昨天親眼所見的事兒吧。”
“你那個男朋友,可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就在往譚芷和那個小明星那邊瞅。”
“他在瞅啥?你覺得他在賊眉鼠眼瞅啥?總不能是那個除了臉要啥沒啥的小明星吧?他還沒你好看呢!”
一想到岳莫隱那放在什么時候都絕對超出華國人平均審美標準的臉被自己老爹形容為“賊眉鼠眼”,譚盛風就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趁譚父換氣的時間,譚盛風順著他的推斷問:“譚芷跟岳莫隱都沒什么交集,他看她圖什么?”
“要不說你傻呢。”譚父痛心疾首道,“之前沒交集現在不就有交集了?對于你男朋友那種有錢還會裝蒜的人來說,想打動譚芷這種二十多歲的小姑娘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兒?而且就算打動不了譚芷,他的存在也足以打動我那些同輩了。”
至此,譚盛風已經完全理解了自家老爹想要表達的含義。
“所以呢?”
聽見自家兒子這么說,譚父真的是氣不打一處來。
所以所以所以?!你居然還在問所以?!
古往今來,多少男人負心薄幸只為搏一條康莊大道?多少男人忍辱負重只為有朝一日雞犬升天?多少男人表面重情重義只為有朝一日能夠以最高的價格出賣別人?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你不要去賭那個男人的良心!
但這種話譚父是沒辦法對著自己兒子直接說出口的。
平復了一下心情,他委婉地說:“在我們國家,一男一女才能登記結婚。”
譚盛風卻非常認真地反問:“老爹,你不是自詡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米還多嗎?你當真覺得那兩個紅本子保護得了什么嗎?”
方才還在侃侃而談的譚父猛地語塞。
他突然有些后悔每年過年都用自己周圍的朋友生活中的雞飛狗跳去教育譚盛風要如何接人待物了。
無論是什么戰斗,都講究一個乘勝追擊,打辯論也不例外。
抓住自家老爹語塞的這個時機,譚盛風仿佛聽見了對方復雜心聲那樣逐一反駁了譚父對岳莫隱的偏見。
“如果岳莫隱真的是老爹你想象中的那種性格,那他肯定不會有如今的成功。”
“第一個例子。當年跟岳莫隱一起創業的人,很多都曾經受到過大公司的挖角。可時至今日,他們卻依然留在他團隊中。”
“第二個例子。岳莫隱曾經對一個早期開發的游戲的玩家承諾過永不停服,所以直到現在,那個游戲在公司內已經完全成為了負資產的情況下,他依然愿意投入資源區維持那個游戲的正常更新與運營。”
譚盛風看向自家老爹,目光很少真誠,“就算第二個例子在您看來可能有作秀的嫌疑,那難道第一個例子中的人也都是傻子嗎?”
譚父深知“不要看一個人怎么說,要看一個人怎么做”的道理。
至少從譚盛風提供的這兩個案例來看,這岳莫隱可能確實大概有那么一點人格魅力。
但這并不能說明他在個人感情上也會保持著如此的姿態!
“而且,說到高枝兒……”譚盛風單掌托腮,“至少在斬妖領域,我才是真高枝兒吧。”
……
對于自己兒子最后的這個結論,譚父竟然無力反駁。
“行,譚高枝兒,您且坐好吧。直播馬上開了。”
第186章 退一步說 不撞南墻不回頭也是成長的一……
無窮老譚這次的直播來得實在是突然, 在沒有任何預告的情況下,并沒有那么多觀眾進入到這個直播間里。
簡單聊了兩句后,譚父湊近調整了一下手機焦距試圖將坐在一旁的譚盛風容納到取景框里。
在正式進行調整之前,他回頭確認了一下譚盛風的狀態。
譚盛風正在手機上打字。
重重咳了一聲并用眼神示意對方收起手機端正坐好后, 譚父方才正式完成了對于鏡頭的調整。
他坐回到剛剛的位置上, 語氣中略帶驕傲道:“兒子, 跟直播間的大家打個招呼吧。”
譚盛風沖著鏡頭擺擺手, “大家好,吃午飯了沒?”
很快【譚盛風出現在了無窮老譚的直播間里】和【無窮老譚公開承認了自己和譚盛風的父子關系】這兩個重磅消息就在互聯網平臺傳播開來。
不到五分鐘, 奔著吃瓜而來的觀眾瞬間就讓無窮老譚直播間的觀看人數漲到了五位數。
換成是其他科普區主播看到這個成績恐怕是嘴都合不攏了。
可對于譚盛風想要達成的目標來說,這還差得遠。
不過對此他已有準備。
他是和自家老爹先簡單地聊了聊有關在今年對外公開的中高級斬妖人考核上亮相的譚家斬妖人,隨后又潛移默化地將話題轉移到譚家斬妖人與其他斬妖人的不同之處上。
很快【譚盛風首次公開點評斬妖人對戰水平】的消息就力壓剛剛那兩個已經足以占據網友一整天的吃瓜注意力的內容登上了熱搜第一。
盡管大眾討論得熱火朝天,可直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一個明牌過自己正規斬妖人身份的博主人敢于去觸碰這個話題。
歸根究底,這其實是一個相當危險的操作,言語中稍有不慎可能就會和未來的斬妖大人物結下梁子。
但作出點評的人是譚盛風, 一個已經成為了斬妖屆首屈一指大人物的存在。
對于其他斬妖人來說會成為顧慮的內容, 在他這里完全不值一提。
此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的好處就凸顯了出來, 誰人要是覺得譚盛風點評的不對, 可以選擇用實力說話。
然而時至今日, 能在正面戰場上和譚盛風打個五五開的斬妖人還沒出現過, 而且在肉眼可見的未來十余年里也不會出現。
拋開這些背景因素不談, 譚盛風在進行“銳評”的時候引用的例子都是各路斬妖人在考核比賽場上打出來的公開可查的操作, 完全符合“對事不對人”的標準。
聊著聊著,直播的重點就逐漸轉移到了譚盛風的身上。
順著網友的提問,譚盛風便將自己是在什么契機下成為的斬妖人以及在成為“譚首席”的整個過程中經歷了些什么娓娓道來。
這期間,他特意提及了自己受訓期間曾偶然進入譚家祭祖峽谷深處, 并見到了那里存放著的琳瑯滿目的妖獸殘骸一事。
而有關妖獸科普就是譚父的老本行了。
每當譚盛風簡單描述出他印象中妖獸殘骸的模樣,譚父很快就能把它跟很多名字如雷貫耳的妖獸對應上。
在譚父那妙趣橫生的講解下,就算是對妖獸完全沒有了解的觀眾也很快就理解了這些妖獸在曾經的歲月中是多么地“風光無量”。
可就算是具備著可以說是通天徹地之能的它們,如今就那么靜靜以殘骸的狀態被懸在了譚家祭祖峽谷的兩側,成為了代代斬妖人所成就之偉業的最為直接強力證明。
“說來慚愧,當時見到那些妖獸殘骸,我的第一想法是……”譚盛風眼眸微垂,“現在的我們不用跟前輩一樣直面這些妖獸,真的是太好了。”
但凡這句話換個人來說,都很有可能會被一些別有用心之人解讀為“斬妖人逃避責任”。
可如果是由親赴戰場斬殺了無數妖獸的譚盛風說出來的,那它只會有一種含義——沒有妖獸為禍世間,真的是太好了。
這大抵跟“但愿世間人無病,何妨架上藥生塵。”所傳遞的感情是一樣的。
對于來找樂子的網友來說,上價值的部分最好的狀態就是點到為止,這樣才能顯得說話之人真誠不做作。
深諳這點的譚父立刻恰到好處轉移了話題:“所以你后來也沒有再去過譚家祭祖峽谷?”
“也不能說沒去過吧,畢竟五年一度的譚家祭祖的舉辦地點就是那里。”譚盛風非常嚴謹地回答道,“但再往深處的地方也確實沒再去過了。”
“想故地重游嗎?”
“嗯,如果有機會的話……”譚盛風快速地眨動了兩下眼睛,“大家想看嗎?”
就在兩人進行這段對話的期間,直播間突然就火爆了起來,觀看的人數也來到了百萬的數量級。
見到這架勢,譚父心中一凜。
類似的數據他也不是沒有達到過,但正因為他達到過,所以他深知著肯定不是單憑科普內容的新奇程度能達到的高度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且這個“妖”很明顯就坐在自己旁邊。
不著聲色地掃視著快速刷屏的彈幕,譚父很快從中得出了一個始末原委。
原來是頂流屈嘉隆發了一條微博。
隨便找了個借口起身離開取景框的范圍后,譚父立刻打開了微博并搜索了相關的內容。
【MK屈嘉隆:@無窮老譚和沒有賬號的譚首席。你們居然偷跑節目消息,我要打小報告。@導演@節目組】
身為當紅明星,屈嘉隆能落到實處的影響力可能不如譚父這種專業的科普博主,但能帶動的流量卻是極大的。
而且他的微博內容也非常的取巧,直接就將導演和節目組拉到了統一戰線上,并挪用了這些日子節目那遮遮掩掩的造勢。
至少從目前的結果來看,這波流量直接給無窮老譚的直播間推上了推薦頁面的第一位,也砸來了平臺管理的直接關心。
平常那些品牌方讓屈嘉隆轉發一條廣告,至少也得砸上個幾十萬。
但譚盛風卻只發了一條信息就做到了相同的事。
孰輕孰重,高下立判。
最后在幾百萬人的注視下,直播在譚盛風承諾會盡可能向譚家爭取進入祭祖峽谷的權限中獲得了一個相對完美的收官。
可這距離譚盛風的目標依然還有很長的距離。
把節目錄屏和后臺數據導出來,他把電腦放在一旁的樹墩子上就開始制作起稍后要用到的PPT起來。
雖然已經很久沒有使用這項辦公技能,但當譚盛風把十根手指搭在鍵盤對應的位置上時,卻很快地就找回了狀態。
看著自己兒子那因為握刀而在指根處磨出了薄繭的手如今在鍵盤上快速敲動,譚父突然感覺有一些恍惚。
也是,雖然譚盛風是有著斬妖人的第二道身份不假,但在他人生中的很大一部分時間中他都是以一個“普通人”的姿態生活著。
讀書、升學、小組作業。
求職、實習、畢業設計。
租房、到崗、開始工作。
正如所有家長期待的那樣,譚盛風一直聽話地走在一條稍顯世俗但成功率極高的路線上。
那么為什么偏偏在“情感與婚姻”這個人生課題上,他就變得這么“不世俗”這么“不聽話”呢?
排除掉人格分裂這種極為離譜的理由后,自認為給譚盛風做了一個還算不錯表率的譚父發覺了一個令他有些脊背發涼的要點。
自家兒子可能根本就沒有變過,依然是那個“聽話”的孩子,是自己搞錯了一些事情。
譚盛風的“聽話”是建立在他認可那些行動背后的邏輯上。
而在“情感與婚姻”上,他想必也是遵循著同樣的規則。
換言之,譚盛風是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也很清楚要如何做才能得到想要之物的。
至于那些他左右不了的事情,他就不去想了。
想通這一點后,譚父一直壓在心中的抑郁之氣突然消解了。
他向來是一個重視過程大于結果的人。
因為結果的成功往往會有很多外在因素的影響。
但只要過程沒有出現什么太大的紕漏,一般都不會得到一個太差的結果。
……
退一步說,不撞南墻不回頭也是成長的一部分。
……
切,退一萬步說,就算真的被那臭小子騙得一無所有遍體鱗傷了,這不還有自己這個當爹的嗎?——
“我還真是小看你了。”
距離譚斯言得知得知譚盛風主動在無窮老譚的直播間露面,到對方拎著一張蓋章譚家方印的文件重新回到他的辦公室里,中間只過了幾個小時。
而譚盛風再次跨進譚斯言辦公室的時間甚至還沒有過午夜十二點。
也就是說,譚盛風在一天之內就完成了堪稱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小意思啦。”譚盛風云淡風輕地說。
全然不提剛剛在大會議室中被數十雙屬于譚家老葫蘆的眼睛盯著的時候,他最內側的薄衫被自己滲出冷汗浸濕了大半。
雖然在將斬妖當成主業后,他也不是沒有經歷過需要面對更多人做匯報的情況。
但這種因為有求于對方而不得不呈現出恭謙和過分謹慎的狀態……還當真是第一次!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就在譚盛風覺得自己快要被那些宛如繩索的目光絞得窒息之時,他突然靈機一動,隨即悄悄用身外身法在會議室的最后方放了一個“岳莫隱”。
作為當之無愧的斬妖首席,譚盛風對炁術的控制堪稱登峰造極。
至少當時在場的其他斬妖人無一察覺到會議室中突然多了一個“人”。
盡管這個“岳莫隱”只是以一道極為淺淡的身影立在那里,但在譚盛風的眼中卻是一種壓倒性的存在。
被岳莫隱注視著,他似乎就有了無窮的勇氣和力量。
向岳總做匯報嘛,他很熟的。
*
瀏覽完那文件上的內容并校驗完上邊方印的真實性后,譚斯言將那份文件用手機拍照后收到了抽屜里。
“既然那邊先行點頭了,我這邊自然也沒什么意見。”
其實將綜藝最后部分的取景地安排在祭祖峽谷這個念頭譚斯言也不是沒有過,只不過囿于各種原因,他選擇淺嘗輒止。
所以在聽到岳莫隱有著同樣的想法,并將其交付給譚盛風去實踐時,他是非常喜聞樂見并且愿意順水推舟的。
這也是為什么,他會在辦公室守到這么晚,只為等一個譚盛風凱旋的可能性。
如今有了重啟的機會,他自然是想做到盡善盡美。
不等他開口,那邊的譚盛風便主動提道:“他們那邊還要不少時間才能結束,我們可以先把需要的內容準備一下。”
“雖然內容依然可以是那些內容,但具體的細節安排可以因地制宜地進行一些改變。”
“這方面你肯定比我熟悉,所以最好以你的想法為主。”
譚斯言怔了一下。
他從來沒想過這種話會從譚盛風的口中說出來。
而他更沒想過的是,他印象中并不擅長提出自己想法的譚盛風居然能如此條分縷析地羅列出如此之多的細節。
難道這就是近朱者赤?還是智商和情商通過某種行為從濃度高的地方流向了濃度低的地方?
整理著兩個人盤點出來的內容,譚斯言突然下意識地問:“假如有一天譚家不再是現在的狀態,你考不考慮……”
可話說到一半,他便哂笑一下主動切掉了后邊的內容,“算了。”
當他再次抬頭時,只看到譚盛風注視著自己。
“岳總跟我說過一句話,我印象還是挺深刻的。”譚盛風把掉在地面的一張紙撿起來放在譚斯言的面前,語氣輕柔道,“機會是很寶貴的東西,不是所有人都遇得上。”
“有些人缺的可能就是一次機會。”
“他曾經在別人給與的機會與幫助中受益,自然也希望其他人值得的人也能夠有同樣的經歷。”
這段話換成相對爛大街一些的網紅形容就是——當你淋過雨,就會在以后見到同樣在淋雨的人時為對方撐上一把傘。
“我深以為然。”譚盛風信誓旦旦道,“我覺得,他一定覺得你值得。”
譚斯言早就習慣了各種冷嘲熱諷,這冷不丁來了一次支持反而讓他有些不適應。
“時間差不多了,我這邊需要稍微整理一下對應的內容,然后寫一份正式的文件發給那邊。”輕咳一聲演示自己的尷尬,譚斯言故作鎮靜地說,“明天早上9點,對應的公文就會發送到節目組的郵箱里。在此之前,就由你替我先行口頭向他們轉達一下吧。”
輕快地應了一聲后,譚盛風強壓著腳步走出了譚斯言的辦公室。
可拐過一個墻角后,他漸漸放開了動作并加快了速度。
最后,譚盛風幾乎是朝著遠處那燈火通明的節目組所在地飛奔而去。
他真的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跟岳莫隱分享這個好消息了。
他還想對岳莫隱說,一日不見,很是想念。
第187章 觸景生情 假如我有一天也想再沖動一次……
盡管譚盛風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來到了節目拍攝的現場, 可他并沒有找到岳莫隱的身影。
心中掂量了一下輕重緩急,他選擇先行找到了節目組的導演告知了對方最后一天的取景地可以放在祭祖峽谷一事。
在看到譚盛風的第一時間,那導演就一個彈射起步般地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三步并作兩步地迎了上去緊緊握住了對方的手。
這可是大恩人啊!
在節目內容商討期間, 導演和編導也嘗試過向譚斯言爭取借用譚家祭祖峽谷作為拍攝場地。
畢竟這也算是第一檔以斬妖為主題的綜藝節目, 有幸獲得了拍攝機會的他們自然是想盡善盡美地將其完成。
可當時這個要求遭到了無情的拒絕, 連帶著讓編導一個興致大發寫下的幾十頁腳本都變成了廢紙。
誰能想到, 這拍攝都來到了最后階段的節目竟能迎來如此的峰回路轉?!
而且整件事最巧妙的地方在于——因為譚盛風、譚父和屈嘉隆所說的內容并非是節目原有的安排,所以這三個人并沒有違反保密合同中的要求, 自然也就在掀起如此軒然大波后全身而退了。
無人受傷,皆大歡喜。
好不容易撫平了導演和節目組其他工作人員那萬分激動的心,譚盛風終于有機會提問道:“請問岳莫隱他在哪呢?”
已經緊鑼密鼓地開始安排相關準備工作的導演緩緩抬頭,仔細回憶一番后回答說:“岳老師啊,剛剛看見他往那個方向去了。”
望向導演所指向的方向,譚盛風疑竇叢生。
在他的印象中,除了一些保留著原始風貌的區域, 那里可以說是什么都沒有啊?
“他有說他要去什么嗎?”
“不知道啊。”導演堆著笑, “人家岳老師既是功成名就的公司總裁, 又是前程似錦的斬妖新星, 我們這些普通人哪敢過問人家的動向呢?”
譚盛風的疑慮加重了。
岳莫隱可不是那種會漫無目的行動的人。
敏銳察覺到譚盛風的擔憂, 導演補充道:“不過譚老師您也別擔心。我印象中譚芷小姐也有先一步往那邊去了的。”——
導演的印象不假, 此時的譚芷和岳莫隱確實一前一后行走在一條明顯未經正式開發的林間羊腸小路上。
只不過這個“一前”和“一后”之間所隔開的距離大概在五百米左右。
而五百米幾乎就是【四重瞳】能夠在捕捉到自其他斬妖人體內散發出來的炁的極限了。
為了不被對方發現自己的跟蹤行為, 岳莫隱也幾乎是藏匿了自己所有的氣息, 只留下幾絲能勉強催動【四重瞳】的炁在自己的炁脈回路之中運轉。
然而就在譚芷踏上一塊溪流之上的巨石時,她猛然回頭對著岳莫隱所在的方向笑著說:“出來出來出來。”
聽對方這么說,在五百米之外數千枝葉的遮掩之下理論上絕無可能暴露的岳莫隱頓住了身形。
瞬間,他的腦海中爆炸式地出現了無數問題。
這譚芷究竟是怎么發現的自己?她接下來打算做什么?自己要不要做好戰斗準備?
然而就在他下意識握緊了左手的颯踏并將右手蓋在了內襯里已經上好了膛的槍時, 一個身影自他所藏身樹林的邊緣走了出來。
“找我干什么?”
是梅臨淵。
或許是不想被其他人察覺到自己的身份,此時的梅臨淵一改以往略顯古板的著裝風格,竟然穿了一整套襯得他極為年輕的運動裝出來。
可譚芷第一時間注意到是是那被梅臨淵拎在手中的長槍,隨后她方才抬頭看向了梅臨淵。
“難得你買了幾件好看的衣服。”大喇喇地叉腿坐在了巨石的上方,譚芷俏皮地伸了個懶腰,“沒事兒就不能找你聊聊天?”
梅臨淵沒有接這個話茬,只是繼續注視著譚芷。
被這種審視般的眼神盯著,譚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我真的,就是想,像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跟找你聊聊天啊。”
說話間,幾股極強的湍流在譚芷炁術的催動下自潺潺的溪水中升騰而起,將周邊幾塊巨石碾成了石屑。
緊接著這些石屑又被湍流裹挾著擠壓在了譚芷所在巨石的周圍,憑空打造了一片相對較大的平地。
而這平地之上則端端地放了一個石頭制的蒲團。
結合譚芷單手攤開的邀請動作,顯然是在讓梅臨淵落座于那里。
鼻腔中發出一道極其輕微的冷哼,梅臨淵走到了那剛剛由譚芷制作出來的平臺之上,并盤坐在了蒲團上邊。
“坐有坐相。”看著對面譚芷那非常不文雅的坐姿,他微微皺眉并偏開了視線。
等到譚芷不情不愿地將腿收回在了同一側后,梅臨淵方才轉了回來,舊事重提:“找我干什么?”
“我剛剛說了,聊天。”用剩余的一些石屑邊角料捏了兩個杯子出來,譚芷一個彎腰將它們舀滿了溪水。
梅臨淵伸手接過她遞過來的一個杯子又放在了一旁,“聊什么?”
“嗯,好問題。”隨意地搖晃著杯身,譚芷看著里邊蕩漾的溪水出了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如先聊聊你來給我點啟發?你最近在京平干什么?”
“押送申樓蘭的殘骸。”梅臨淵淡淡答道,“然后把它移交給譚家,大概這兩天的事兒。”
譚芷驚訝:“這次居然這么迅速?不像他們的作風啊?”
如果說之前梅臨淵的出現還是在岳莫隱能夠接受的范圍之內,那么此時他所聽到的這兩人之間的對話內容就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首先,譚芷理論上還不是正式注冊在案的斬妖人。
就算譚芷已經通過了考核成為了斬妖人預備役,以梅臨淵的性格,他也不應該把這等機要信息告知于她。
其次,基于譚斯言和譚斯言兩人對譚芷的描述,岳莫隱在心中一直認為譚芷是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求斬妖技”的形象。
如此的一個人是如何能說出“這次居然如此迅速?不像他們的作風啊?”這樣顯得極為老道熟稔的評語的呢?
梅臨淵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本來滬海就沒可能拿到申樓蘭的殘骸,之前以岳莫隱的參賽成績為賭注完全是放手一搏的無奈之舉。”
“放手一搏的無奈之舉。”譚芷重復著梅臨淵的話語,“你們是真的,都很喜歡做出這種選擇呢……”
梅臨淵目光一動,“你這是……觸景生情了?”
譚芷一骨碌地坐直了起來,恍然大悟道:“啊,這個!就是這個!”
這下輪到梅臨淵好奇了。
“為什么?”
譚芷將杯子摔在一邊,沒好氣道:“還不是因為譚斯言這小子搞的什么斬妖人節目。對,還有那個岳莫隱!這兩個人真是沆瀣一氣。有事兒沒事兒就在節目里邊搞一些追憶緬懷的操作。”
“對于很多人來說,那可能只是故事,聽一樂完就完了。”
“可對我來說,不一樣。”
“但你好像沒有對此感到憤怒。”梅臨淵敏銳捕捉到了譚芷想要表達的真實含義,“相反,你好像在感激。”
“不知道。”譚芷在自己的左胸前方比劃了一下,“這里,脹脹的。”
她的動作配合上她那張配得上一句“楚楚動人”的臉,大概能引起絕大多數人的憐惜。
將自己完全沒動過的杯子推回到譚芷面前,明顯不屬于“絕大多數人”這個范疇里的梅臨淵波瀾不驚道:“我以為你已經已經很懂怎么掌握情緒了呢?”
“還好吧。”譚芷聳聳肩,拿起杯子將里邊的溪水一飲而盡,“至少比申樓蘭那家伙懂。”
回憶著之前在會審上岳莫隱所陳述的內容,梅臨淵相對公正地評價道:“不見得。”
“為什么不見得?我怎么可能懂不過他?”譚芷的注意力瞬間就被轉移了,“一個沖動,結果好牌打稀爛,還把自己給賠進去了。”
梅臨淵一言不發,只是在腦海中暗暗地想起了一句話——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
短暫的沉默后,譚芷突然毫無征兆地開口:“假如我有一天也想再沖動一次呢?”
“那就殺你。”梅臨淵回答得毫不遲疑。
與此同時,他的長槍就已經點在了譚芷身前三寸位置。
“哈哈哈哈!”譚芷爽朗地笑了起來,用手夾住了那槍尖,“歡迎歡迎。”
她沒說一句“歡迎”,就會將梅臨淵的槍尖向自己所在的方向拉近一些距離。
就在那槍尖就要戳進譚芷心口時,梅臨淵將長槍抽了回來。
“還有其他想說的嗎?”他主動站起了身。
“沒了,至少暫時沒了。非常感謝梅主席的時間。”譚芷也跟著站起身,朝著梅臨淵抱了個拳,“話說,按照標準的禮儀,現在我是不是應該送你下山?”
梅臨淵用槍柄的末端重重敲在被譚芷人工打造出來的平臺之上,然后在石屑碎裂的聲音中向一旁的叢林反身而去,“不必了。”
目送著梅臨淵遠去,譚芷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這節目最后的日子還能帶給我多少驚喜。”
忽然,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樣,對著梅臨淵所在的方向詢問:“對了,再求教一下,我們的標準禮儀里邊是不是還有一條‘禮尚往來’來著?”
已經遠去的梅臨淵遠遠地答了句“是的。”
“這樣啊,好險好險。”譚芷若有所思地點頭,“還好我早有準備。”
一直潛伏在一旁聽完了兩人全部對話內容的岳莫隱的神經又一次繃緊了起來。
什么準備?又哪來的早有?
“上一次效果就挺不錯的,至少我很滿意。”
上一次?成果?很滿意?
該不會……
“希望同樣的招數,這位當代的天選之人也能喜歡。”
果然,是我。
而所謂的效果一定就是……
在意識到這點后,岳莫隱不顧暴露的風險立刻向之前節目組所在的方位前進而去。
第188章 初次見面 那個會議室還真的挺大的,要……
就在岳莫隱反身朝著之前節目組所在的地方快速返回的期間, 譚盛風也順著導演所指明的岳莫隱離開方向尋找而去。
可惜沒能修習出【四重瞳】這種既古老又罕見的炁術作為外掛,他只能憑借最為本能的感知能力去分辨這片混雜的炁中屬于岳莫隱的那些蹤跡。
不過好在只是前進了些許距離,他便能夠相對明確地捕捉到一股極其類似于岳莫隱施術時會散逸出來的炁了。
“岳總,你在這里嗎?”譚盛風嘗試性地小聲呼喚道。
回答他的只有一陣蔥郁樹葉被夜風吹拂所發出的莎莎聲響。
雖然沒有覓得岳莫隱, 但譚盛風也沒有氣餒, 只是繼續沿著對方所殘留下來的炁追尋而去。
當他又一次轉過一道由樹叢與巨石構成的障礙后, 一個令他十分驚喜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
“這里。”
是岳莫隱。
在注意到譚盛風的到來后, 岳莫隱從一處石臺上站了起來,并迤迤然朝著譚盛風張開了雙臂。
雖然交往的時間不長, 相聚時間也短,但有著之前那段“白天當總裁助理,晚上當斬妖導師”的相處經歷加成,如今的譚盛風對于岳莫隱一舉一動之中的各種含義已然了如指掌。
如今四下無人,兩人自然也不用再有所收斂。
于是譚盛風三步并作兩步地踏上那石臺,像一只快樂的小獸一般投到了岳莫隱的懷抱中。
將頭埋在岳莫隱的胸前,他迫不及待地匯報道:“岳總, 你布置的任務我做到了!譚家點頭同意讓節目組將最后一幕的取景地設在祭祖峽谷了!”
岳莫隱用一條手臂攬住了譚盛風的腰, 另一只手則抬了起來輕撫了兩下譚盛風的頭, 毫無保留地夸贊道:“厲害厲害。很辛苦吧?怎么做到的?”
辛苦……
聽岳莫隱如此溫聲細語的關心, 譚盛風才驟然覺得一種極為深沉的疲憊從他的身體內部如潮水般涌了上來。
好像確實是有點。
畢竟從嚴格意義上來看, 自己是昨天傍晚才接受的這個來自岳莫隱的請求。
自兩人分別后, 他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如何在如此短暫的限定時間內獨立完成如此艱巨的任務之上。
不同于之前在公司內部工作時, 一個企劃有諸多部門通力合作, 相互之間能夠取長補短。
這次本應分配到不同人身上的內容全都壓在了譚盛風自己一個人身上。
幸好在之前任職總裁助理的期間,他曾瀏覽過幾百上千份兒經過層層校對和修繕后最終呈遞到總裁決策級別的企劃案。
正所謂“沒見過豬跑也吃過豬肉。”
回憶著那時的他對一個優秀企劃的全面認知和成體系的評價標準,譚盛風立刻開始照貓畫虎。
不同于之前只要完成別人分配給自己的任務就行,這一次譚盛風需要自己去通盤考慮這個企劃可能會影響到的方方面面。
岳莫隱會希望達到什么效果?譚斯言會怎么想?什么樣的條件是他能接受的?節目組那邊有多少能夠動用的資源?……
無數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問題交織在一起, 等待著譚盛風發掘到那個能讓一切達到平衡的點。
換成是其他人可能就直接放棄了,可譚盛風不一樣。
他可是要成為能被岳莫隱依靠的存在啊,哪能這么輕易就被擊垮呢?
此時夜色濃厚,正適合沉心靜氣。
譚盛風開始一個問題又一個問題思索解決起來。
直到天光乍現,他終于拿出了一份還算滿意的答卷,以及可能會被用到的備選方案。
不過在譚盛風自己看來,相比于岳莫隱為了完成系統任務經歷過的那些曲折,這些辛勞完全不值一提。
先是云淡風輕地自我評價了一句“還好吧”,緊接著他就把自己這段時間內的所計劃的內容以及期待得到的結果以及最后是怎么行動的如同倒豆子一般說了出來。
雖然譚盛風也沒有預先準備些什么腹稿,但此時此刻發生的一切就仿佛是他正在對岳莫隱做一次他此生最最完美的匯報。
唯一與“向老板匯報”這一行為略有出入的地方是,譚盛風的言語間多少夾雜了一些撒嬌、親昵和小小邀功的意味。
由始至終一直靜靜聽著的岳莫隱在譚盛風正式結束了匯報后有所開悟般自言自語道:“原來是這樣的計劃啊。”?
聽岳莫隱這么說,譚盛風頓時迷惑了起來。
這計劃……就不是岳莫隱本人提出的嗎?
感受著譚盛風搭在自己肩頭突然變得僵硬的手指,岳莫隱順毛般在對方的脖頸上邊捋了兩下,“俗話說‘愛情使人盲目’,當真誠不欺我啊。”
徹底意識到了情況的不對勁,譚盛風當即想要推開面前的岳莫隱。
然而無論他如何施力,甚至開始運炁施術作為輔助,依然被對方的兩條臂膀禁錮在了那里動彈不得。
那些被作用在岳莫隱身上的力量和炁術都如同泥牛入海般留不下半分蹤跡。
遭受了這理論上足以排山倒海的反抗,這位岳莫隱竟好整以暇道:“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雖然嘴上說著“初次見面”,但這位岳莫隱并沒有給譚盛風任何抬頭的機會,只是將對方的頭死死地按在自己的肩頭。
至此,譚盛風的視野就只剩下了岳莫隱肩頭上方勉強存留的一小部分。
突然,一股范圍極小但如同颶風般強勁的氣流擦著他的身體邊緣吹了過去,精準地帶走了某樣東西。
就在譚盛風意識到對方此舉圖謀的同時,他的手機就如同憑空浮起那樣豎直著出現在了他狹窄的視野之中。
緊接著,那套著硬質金屬保護殼的手機就被一股巨大無形的力量給捏了個粉碎。
動作速度之快,甚至沒讓半個電弧從碎裂的手機中炸出來。
而就在風停止鼓動,那些手機碎屑開始如燒到末尾的煙花般下墜之時,一陣劇痛在譚盛風的體內多點開花。
盡管譚盛風試圖負隅抵抗,可奈何就算身具堪稱通天徹地肉骨生花的斬妖炁術,他也終歸是一具凡胎。
在失去最后的意識前,他想竟是——
岳總,對不起,忘了要先驗證你的身份了。
岳總,這里有危險,你可千萬別來找我啊——
“你們有見到譚盛風嗎?他來找過我嗎?”
聽到岳莫隱發出了這似曾相識的問題,忙成一個陀螺的導演略顯茫然地抬起頭。
他其實很想問,作為現代人,您二位難道沒有手機嗎?
但轉念一想,以岳莫隱的性格和行事作風,必然是在聯系不上對方的時候才會不遠千里地跑到現場來尋找譚盛風的蹤跡。
于是他端正態度,非常認真地回道:“譚老師去找您了啊。就大概半個小時前,往那個方向走去了。”
一口氣回答了“5W1H”共計六個問題,這就是高效。
聽到譚盛風此時居然在獨自行動,岳莫隱心中的憂慮又增加了不少。
以至于他一改平日里沉穩的作風,只是草草招呼了一下便重新返回到那片叢林之中去尋找譚盛風的蹤跡。
然而就在他剛剛跨入叢林的邊界時,岳莫隱只感覺自己好像進入了一個獨立的領域。
在他的余光中,領域之外的人和事都仿佛被琥珀凝了住,只能以一種千分之一的速度緩緩移動著。
當他將視線收攏到前方之時,譚芷居然就那么悠哉地坐在那里了。
甚至還有心思用那只點著地的鞋跟碾著一顆小石子在地面上畫小人。
“就繼續叫我譚芷吧,起一個新名字怪麻煩的。”她頭都不抬地說。
岳莫隱是聰明的,見對方這么表現就知道自己的計劃大概率是被對方看穿了個七七|八八。
于是他也不打算繼續繞彎子了,便單刀直入地問:“譚盛風在哪里?”
“放輕松,我沒對他怎么樣,至少還算符合‘活得好好的’這個標準。”換了個方向交疊著雙腿,譚芷用一種極其平靜的不符合她年齡的語氣說,“那公平起見,接下來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回答你一個問題。”
似乎是被自己的友善打動到了,譚芷將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我真的太善解人意了。也不知道為什么總是會被你們跟申樓蘭那家伙相提并論。”
聽到譚芷說譚盛風此時“活得好好的”,岳莫隱雖然心中焦急不減,但還是強行讓自己冷靜了下來。
他啞著嗓子,一字一頓地問:“什么時候……”
譚芷眨眨眼,“你這個問題范圍太大了,具體點。”
察覺到岳莫隱的氣息已然有些凌亂,她站了起來,一邊走動一邊自顧自的替對方將問題補充了全。
“你想問,我是什么時候遇到的譚盛風?”路過岳莫隱的身側,譚芷毫不掩飾地打量著颯踏,口中嘖嘖道,“還是,我是什么時候察覺到你的小把戲的呢?”
“那看起來我成功了。”岳莫隱目不斜視。
這就算是回答了剛剛譚芷的提問了。
譚芷嫣然一笑,“我承認,是有點精彩的,但多少有點狐假虎威,算不得數。”
“可你上鉤了。”岳莫隱冷笑一聲,“否則你何必主動向我暴露自己呢?”
“你要是問我為什么暴露,那確實說來話長。”譚芷繞到岳莫隱的正前方站定,“但我有一個想要糾正你的地方。”
岳莫隱雙眼微瞇,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對方。
久違地沐浴著這般極具敵意的目光,譚芷將單手的食指點在太陽穴上,略顯苦惱道:“你那個會議室還真的挺大的,要是空調溫度能稍微再高一點就好了。”
什么?!
一種久違的涼意自岳莫隱的脊背攀附上了他的后腦。
上一次他產生這種感覺,還是在進入申樓蘭所創造的幻境之前,聽到它與另一個聲音對話的時候。
再上一次,便是當時在會議室見到那只從天花板上倒吊而下的長相可怖的妖獸之時。
而那里,正是自己所經歷的一切故事的起點。
原來早在那個時候,自己就已經被譚芷盯上了嗎?
“我其實還挺想趁這個機會多聊聊天的。不知道為什么,最近我總想和別人聊天。”譚芷歪頭端詳著岳莫隱的些微變化中的神情,漫不經心道。
或許,她一直都想跟這些有著極為相似成長路徑的斬妖人交流一下。
不過這些人之中,最后能走到她面前的不多,能讓她提起興致去聊一聊的就更少了。
聊一聊的話,以什么身份都可以,朋友最好,敵人也不錯。
畢竟對于這些領袖級的斬妖人來說,他們很多推心置腹的內容往往只會對最親近的人坦露。
只可惜每次“朋友”這個身份都會被自己弄砸,兜來轉去還是“敵人”能夠永存。
“但我覺得你應該不太想跟我聊了。”
譚芷的感覺沒有錯,事已至此,其他的問題岳莫隱也不關心了。
“譚盛風在哪里?”他又一次問出了這個問題。
“十五分鐘前,人還在這里。”譚芷信手朝后方一指,“至于現在……他是會在什么地方等死,還是在什么地方埋伏你,我也不清楚了。”
“無論我如何研習,你們和我終究也不是同類,想要相互理解還是很難的。”
岳莫隱才懶得對譚芷的這毫無意義的無病呻吟發表評價,徑直朝著她所指向的方向離開了。
“明天見。”譚芷對著岳莫隱遠去的身影揮揮手,“不過無論明天見到你們哪個,我都會開心。”
第189章 明天見 無論明天見到你們哪個,我都會……
雖然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猜測, 但在看到空空如也的平臺之時,岳莫隱心中還是免不了抽痛了一下。
想必譚盛風已然對于后續即將發生的,而且已經在丘巋身上發生過一次的事情了如指掌了。
面對這種“二選一”,這的確是譚盛風會做出的選擇。
盡管如今的行動方案是岳莫隱和其他曾經被“系統”選中的斬妖人前輩全體一同商議出來的最優解, 但有著自己在前“開疆拓土”譚盛風在后替自己“負重前行”的經歷在先, 岳莫隱始終對于向對方隱瞞自己想法一事有所顧慮。
可如果當真把事情全須全尾地告訴了譚盛風, 以他那種單純到不太能藏住事兒的性格, 一旦出了什么紕漏以至于打草驚蛇,就會讓當前的一切準備以及幾乎不可復制的信息差先機悉數功虧一簣。
當初岳莫隱在譚家藏書閣里看到那被撕掉一頁的《北行識妖錄》時, 要是說心中沒有幾分疲憊是不可能的。
盡管譚盛風很快就提出了去尋找歷代《北行識妖錄》編纂記錄的想法,但岳莫隱對此并沒有抱上幾分希望。
相比于其他喜歡看輕對手的人來說,岳莫隱更習慣于高看對手一眼。
他也因此成功躲過了很多明槍暗箭。
既然對方能撕走藏書閣中《北行識妖錄》原件的那一頁,向來對方自然也不會留著其他的副本記錄。
就這在山重水復疑無路之時,那晚拎著屈嘉隆逃竄的譚芷竟然誤打誤撞地來到了岳莫隱的面前。
看著跳到100%的任務進度,岳莫隱強壓下自己愕然的情緒,毫無破綻地邀請譚芷和屈嘉隆與自己和譚盛風共進晚餐。
正是考慮到了這一點, 所以絕大多數前輩對于“下一位被“系統”選中之人【獲取颯踏作為武器】然后完成【補全《北行識妖錄》】最后走到【斬殺當世妖王】”一事并不樂觀。
至少在他們看來, 跟近在咫尺的巨大成功比起來, 這點小小犧牲和委屈是完全無足輕重的。
唯獨丘巋對岳莫隱的為難表現出了幾分共情。
根據“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 岳莫隱在后續的行動中還是嚴格執行著當初商討出來的計劃一步又一步地“勾引”著譚芷, 試圖讓對方主動露出馬腳。
可他如何能料得到, 早在自己在譚盛風的幫助下意外完成第一個任務之前, 譚芷就已經注意到自己了。
現在想來, 那句自辦公室出現的妖獸口中說出的“你好”,以及從那被砍得不成樣子的鳥型妖獸妖核中傳出“好久不見”,都是譚芷給到岳莫隱的預告。
至于她為什么不直接對當時還如雛鳥般輕而易舉就能被置于死地的自己下手,非要等到自己已經成長為了足以被稱為勁敵的存在后, 再來用如此拐彎抹角的手腕解決自己,岳莫隱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事已至此,這些都不是他關心的事情了。
他只想知道譚盛風在哪里,以及現在對方是什么情況。
萬幸的是,如今事態還沒發展到塵埃落定,岳莫隱還有補救的機會。
他都能想象到在自己放棄去提交今晚所見到的如山鐵證,而是去找譚盛風時,存在于“系統”之中的那些前輩會是怎樣地無法理解,會如何捶胸頓足痛罵出聲。
然而同樣的,這些他也不關心了。
時至今日,斬妖對于岳莫隱來說已經遠沒有之前還在探索這個困擾了他前二十多年人生的系統時那般重要了。
從以“風到碗里來”的身份出現,到雖然帶著點強制屬性但正式站在自己身邊,譚盛風潛移默化地占據岳莫隱的大半關心。
生而為人,鐵肩擔道義是一事,紅塵共白首是另一事。
至少在岳莫隱這里,這兩者永遠不會,也不應該被擺在一個天平兩端去稱重衡量。
*
經過幾次或在明或在暗的實地來訪,再加上之前與譚斯言對于節目內容的長足溝通,岳莫隱對譚家界內部的格局布置有了相當深刻的了解。
但相較于在這里度過了許多個寒暑假的譚盛風來說,他的這種了解還是太膚淺了。
只是如今情況特殊,他總不可能發動其他人一齊去尋找主動藏起來了的譚盛風。
好在他同樣很了解譚盛風。
在之前灰綠“花溪”自述完她在丘巋死前所看到的畫面后,終于了然的丘巋便找了個機會單獨向岳莫隱交代了一切的前因后果。
“雖然‘系統’的可塑性相當大,但有一些限制是創始者設定下的。后來繼任者無法忤逆的。”
在與岳莫隱多次接觸后,丘巋逐漸掌握了如何使用相對現代的詞匯與對方交流。
“其中一條就是,斬妖人不能接受任何的‘背叛’。這位創始人非常堅定地認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個觀點。”他平靜地陳述道,“而從最開始的時候,我們對妖獸的判定標準就是……”
“因為攝入了過量的炁而在體內生成了炁核進而可以運用炁的生物。”岳莫隱答得非常準確,與《妖與斬妖術的起源》中所寫的對于妖獸的定義半個字不差。
丘巋點點頭,“斬妖人因為天生體內帶有完整的炁脈回路,并不會存在炁堆積在一處形成炁核的情況。”
但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假如被系統選中的人體內出現了炁核便會立刻被系統判定為妖獸,進而遭到反噬。
但炁核不一定是需要天然生成的,也可以是被植入的。
對于譚芷這種級別的妖獸來說,分出一點妖核給別人完全不痛不癢。
這就是譚芷所說的“二選一”的真相。
這也是當年丘巋暴死的真相。
一方是斬妖人,一方是新生的“妖”。
斬妖人斬妖天經地義,無可指摘。
對于新生的“妖”來說,除非能找到足夠強勁的軀體將妖核轉讓出去,否則就將面臨曾經同伴的無盡追殺。
趨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同樣無可指摘。
岳莫隱沒有出言安慰些什么,只是淡定地燃燒著積分,等待丘巋慢慢消化自己遭到了暗算以及背叛的事實。
好在丘巋也沒讓岳莫隱等上太久。
沒有痛罵妖獸的狡詐殘忍,竟使計讓同類相互殘殺,也沒有唾棄自己親信的貪生怕死,棄大局于不顧。
他只是淡淡地對岳莫隱囑咐道:“你要小心。招式從來不在于老舊,好用最重要。”
“知道。”岳莫隱望向遠處正在配合著主持人的流程對于幾位調查員嘉賓所選擇的圖紙進行點評的譚盛風,眼神深沉。
大抵是學習了岳莫隱的思路,觸景生情的譚芷選擇復刻了當年的計謀。
只不過這次故事的主角換成了當代的天選之子岳莫隱,以及他最為信任的譚盛風。
就算譚盛風并沒有得知全部的前情,但此時他一定非常清楚自己的不同行動會帶來什么樣的結果。
而以他的性格,一定躲藏起來,藏在一個不會影響到任何事物的地方自行了斷,讓岳莫隱安心地去完成那最后的系統任務。
如果以譚盛風當前狀態下十五分鐘的足力可及的范圍為半徑,然后按照“什么都不會影響到任何事物”為核心去篩選的話……
想到這里,岳莫隱立刻行動了起來——
不久前,平躺在石臺上譚盛風方才勉強恢復意識。
他只覺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連帶著炁脈回路都被撕裂開來,然后被在每一道裂隙強塞了數段記憶后,又重新被暴力地縫合在了一起。
或許是一個美妙的巧合,此時那些數以千計的記憶占據了譚盛風的所有注意力,以至于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尖銳疼痛都被壓了下去。
雖然這些記憶的視角不一,所見證的時代也不盡相同,但譚盛風知道,它們一定是屬于譚芷的。
哦,不對,應該說是化形為譚芷的那只妖獸的。
或許是因為生命太過于漫長,以至于譚盛風一開始所看到的絕大部分內容都是相對單調乏味的捕食與躲避被捕食。
而某個階段后,他能看到的畫面就產生了巨大的變化。
人,準確說,是斬妖人出現了。
緊接曾經只被記錄在教材上的畫面宛如被慢放的膠片電影那樣,一幀又一幀地在他的眼前劃過。
不同的是,此時譚盛風是以妖獸的視角在審視那一場又一場各有勝負的戰斗。
此時的譚盛風還能堅定自己的立場,直到……
“喂,你年紀輕輕,來這深山老林干什么?”
“天冷,來喝口酒水暖暖。”
此時譚盛風的視野中出現了年少外出游歷中的梅臨淵。
“三分鐘,告訴我你的決定,過了這個期限,就算是我上了你姐姐的身,也保不下來她的孩子了。”
是守在梅飲芳產房之外的梅臨淵。
“不是說自那之后再也不用我插手了嗎?怎么又反悔了?”
“譚芷……是個挺可愛的名字呢。”
這次是看著譚斯言在自己身前長跪不起的梅臨淵。
看完這三段回憶后,譚盛風的感情變得復雜了起來,總覺得有種說不上的酸澀攪得他心臟生疼。
此時譚芷那略顯朦朧的聲音自混沌的雜音之中驟然響起,“我說,你一個會用【椿齡無盡玄】的斬妖人,應該沒這么脆弱吧?”
她的那雙高跟鞋輕巧地次第落在了譚盛風的身邊,發出了“篤”的兩聲脆響。
“本來你可以不用遭這種罪的,可誰叫之前你的岳郎把我施放在你身上的炁術解了呢。”她蹲身惋惜道。
以此為轉折點,之前那些“回憶”悉數被壓了下去,轉而周圍環境中的大量的信息涌進了譚盛風的感官。
這是一種全然不同于人類的去認知世界的方式。
“歡迎來到妖獸的世界。”看著睜開眼的譚盛風,譚芷攤開雙手,圍著譚盛風走了一圈,最后一個停步將雙手背到身后,“如何評價?”
然而此時的譚盛風依然處于適應的階段,根本輪不上去調動思維去評價些什么。
譚芷其實很想借這個機會采訪一下譚盛風的,畢竟這種初為妖獸的經歷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過于遙遠了。
可惜時機著實不巧。
捕捉到一絲波動的炁,譚芷轉頭看向節目組所在的方向,“哎呀,你的岳郎要找過來了呢。”
等到她再轉頭回來,發現剛剛還平攤在臺面上動彈不得的譚盛風此時竟強撐著坐了起來。
注意到對方此時那不斷顫抖著的嘴唇以及發紅的眼眶,她覺得自己不用多解釋什么了。
“如果你想活命,就把我分給你的妖核轉到他身上。”
“事成之后,你還會是那位譚首席。”
譚芷比了一個“V”的手勢,在譚盛風眼前晃了兩下,“二選一。”
順勢躺在譚盛風起身空出來的平臺上,譚芷放空地看著深沉夜色中的點點繁星。
“他們那些個天道之子實力強勁,用尋常方法總是很難殺。”
“可一旦被植入了妖核,他們就會直接暴斃而亡。”
譚芷不知道原因,但譚盛風很是清楚。
系統。
“弭妖肅世,百無禁忌。”譚芷翻了個身,波瀾不驚地看向譚盛風,“那我滅敵安生,是不是也可以不擇手段?”
“當然可以。”譚盛風盡可能用平和的語氣答道,“既互為不死不休之敵,那斬妖人和妖獸就沒有搞雙重標準的道理。”
“那明天見。”對著譚盛風遠去的身影擺擺手,譚芷休息似的閉上了眼,“無論明天見到你們哪個,我都會開心。”
第190章 助我一臂之力 以身入局為其一,功成不……
盡管如今譚家界中絕大部分的訓練設施已經不再被投入使用了, 但作為歷史紀念以及必要時候的儲備資源,它們依然被譚家定時地養護著,以維持應有的功能。
岳莫隱心中所猜測的譚盛風極大概率會藏身其中的位置,正是附近一處曾經被圍圈起來用于進行與妖獸實戰訓練的場地。
在譚盛風的形容中, 那里是專門用于訓練對戰水陸兩棲類妖獸的地方。
“每次訓練結束大家身上不是裹著泥巴就是沾著各種黏液。”岳莫隱記憶中, 譚盛風說這話時難得得露出了一種可以被稱為嫌棄的表情。
“從這里繞回宿舍太遠, 回去沖澡就肯定會趕不上晚課。而晚課遲到會挨罰。”
“所以大家基本就會在瀑布之下隨便沖一沖, 順便把衣服給洗出來,再用炁術給烘干。”
說到這里, 譚盛風突然靈光一現,隨即壞笑著湊到岳莫隱旁邊開始跟對方咬耳朵。
“我跟你講,你別看譚斯言這家伙現在拽得二五八萬的,當年他平衡不好同時施展不同炁術,總是不小心就把自己衣服給燒了。”
背后念完譚斯言的壞話,譚盛風神清氣爽,那雙內眼角微圓眼仁兒又偏大的眼好像都在閃閃發光。
岳莫隱原以為自己以后還能以這樣的形式從譚盛風那里聽到很多很多的, 屬于對方獨有的成長故事。
……
或許這就是——當時只道是尋常。
岳莫隱的腳程很快, 不多時就捕捉到了空氣中撒布著的水汽, 以及隱隱傳來的水流撞擊巖石發出的聲響。
“譚盛風!”他大喊道。
盡管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但岳莫隱已然確認譚盛風一定在這里。
因為在他喊話后, 原本如雷鳴般轟響著的瀑布聲里陡然夾入了一道細微的金屬蜂鳴聲。
他第一次聽到這種蜂鳴還是在常綏市城郊水庫。
那時, 隨著蜂鳴而來的還有一道如月般輕薄的貼著水面席卷而過的弧光。
可相比于那道烙印在岳莫隱記憶之中的如寒泉般凜冽的蜂鳴, 方才傳入他耳中的那道蜂鳴實在是嘔啞嘈雜了太多。
譚盛風到底在干什么?
他現在究竟怎么樣了?
從一旁唯一的入口進入到這被各種繁復符咒和古老銘文封起來的場地內, 岳莫隱的注意力第一時間就放在了那道如白練般的瀑布之上。
奔騰的寬闊水流自高達數十米的懸崖上垂落而下,以萬噸之勢頭砸在下方的水面之上,濺起數米之高的雪白水花。
就在那寬達數米的水花之中,偏偏有那么一處格外平靜, 連帶著附近水面也變得十分平整,只是無言承接著自兩側傳來的漣漪。
那里盤坐著一個小小的人影。
正是譚盛風。
岳莫隱的到來并沒有打斷譚盛風的動作。
只見他單手反持著不知為何斷得只剩下了一小截的驚塵,用盡力氣朝著自己的脖頸之上抹去。
“不要!”岳莫隱嘶吼道。
然而他想象中譚盛風皮開肉綻血花四濺的場景并沒有出現。
以往那劈在妖獸身上呈現破竹之勢的驚塵居然沒能在譚盛風的身上留下半分痕跡。
仔細一看,事實并非如此。
譚盛風脖頸上驚塵劃過的位置有一道稍寬的銀線,而這條銀線條在幾息只見便從寬化窄,由窄變無,使他的皮膚愈合如初。
就在同一時間段里,驚塵僅剩的最后一段刀刃居然仿佛被自內而外地腐蝕了那樣,一塊又一塊松散地碎裂開來,墜落在譚盛風的身邊,又滑落到一旁的池水中。
盡管已經分散開來,但這些驚塵碎片依然明晃晃地反射著天空中的月色。
像玉屑,又像晚星。
而就在岳莫隱和譚盛風之間,散落著無數相同的光點。
顯然,這不是譚盛風第一次嘗試自我了斷了。
就像對待一位老朋友那樣,譚盛風輕輕地將驚塵的劍柄放在了不會被瀑布沖刷到的石頭凹陷處,整個人從石頭上滑了下來立在寒意極重的水中,緩緩抬頭看向了水邊的岳莫隱。
岳莫隱注意到,譚盛風兩側的瞳孔位置已經攀附上了一層厚薄不一不斷流轉著的濃白。
跟他在見到譚芷后,系統自動補全了的《北行識妖錄》中插畫所記錄的那妖獸的最主要特征如出一轍。
如果說之前樓守賢和樓瑞卿的情況是人去適應妖獸的構造,那么譚盛風的經歷就更符合妖獸去適配了人的結構。
雖然此時沒有任何專業的斬妖研究員在場,但只要是一個稍有判斷力的人在見過這三人的情況,就一定能確定哪一種是最佳方案。
“我想,這一次應該不用確定身份了。”譚盛風緩緩地開了口。
已經完全適應了如今全然不同的感知方法,他甚至可以非常清楚地捕捉到岳莫隱的呼吸和心跳。
那是他曾在很多個夜里,聽著入眠的頻率和節奏。
絕不作假。
【通用炁術·燎原】頂著周圍的磅礴水汽驟然閃灼在了譚盛風的皮膚之上。
白光中心理論上高達上千度的熱量足夠瞬間將譚盛風皮膚燒成焦炭。
然而每當他的皮膚出現任何的破損和傷痕,周圍的皮膚和組織立刻就開始增生伸展,快速地替換掉損壞的部分。
這種愈合速度簡直超乎想象。
熄滅了【燎原】,譚盛風疲憊地看向岳莫隱。
“本來不想麻煩你的,可是這次我好像實在是做不到了。”他向岳莫隱的方向舒展著雙臂,“岳總,請動手吧。”
“斬妖衛道,扶正安世。”
“弭妖肅世,百無禁忌。”——
岳莫隱肯定是不會答應譚盛風這種無理的要求的。
而且為了避免譚盛風一意孤行,他甚至直接把颯踏的刀刃深嵌到了一旁的巖石之中,又將巖石反向推落到了水中。
這樣一來,就算譚盛風想要用颯踏自我了斷,也會多上那么幾個步驟,以給到岳莫隱一些反應時間。
古往今來,恐怕還沒有任何一位斬妖人敢于赤手空拳地面對至臻級妖獸。
即使對方只是至臻級妖獸的一個子體。
或者說,雖然不過是一個子體,但那也是至臻級妖獸的子體。
蹚入水中,岳莫隱開始踏著那條散落著如同繁星般驚塵碎片的路徑向譚盛風前進而去。
大概是為了活躍一下當前如此沉重的氛圍,又或許是為了轉移一下譚盛風的注意力,他開口道:“一般來說,反派在最終決戰之前都會來上一段回憶殺。”
“而主角往往能在這段回憶中找到精準擊破反派裝甲的關鍵之處。”
回想著之前所見識到的“譚芷”的生平,譚盛風無奈地搖搖頭。
如果說之前的申樓蘭尚且因為求存勉強兼容了梅臨淵而被擾亂了自我,以至于被岳莫隱尋得了破綻以弱克強逆境翻盤。
那譚芷就可以說被形容為——無懈可擊。
論炁術。她不僅精通著妖獸那渾然天成的施法思路,還在接觸斬妖人群體的時候充分學習了斬妖人的炁術體系。
兼容并蓄,取長補短。
論戰斗經驗。通過啃噬戰敗大妖殘余妖核完成了最初晉級的她,見證了無數上古妖獸的戰斗,也見證了漫長歲月中妖獸與斬妖人之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戰斗升級。
見多識廣,處變不驚。
論社會認知。她曾以各種各樣的身份和性別混入了人類社會,囫圇吞棗但相對充分地體驗了人間的冷暖和愛恨。
冷眼旁觀,心懸明鏡。
綜合來說,申樓蘭是一個被評為至臻級的妖獸,譚芷則完全是一個被限制在了至臻級的妖獸。
任憑譚盛風如何思考,也不知道該如何擊敗譚芷這樣強大的對手。
那又何必為再岳莫隱徒增煩惱呢?
反正自此之后,想必著一人一妖便會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見。
見譚盛風沒有出聲,岳莫隱便知曉了對方的意思。
不回答有時候也是種回答。
面對這種非暴力也不合作的態度,他只覺得胸口頓時燃起了一股無名火。
“我有要聽你那高風亮節的遺言嗎?”
“事實證明,很多你覺得不行的事,換我來我就做得到。”
每說一句,岳莫隱就往譚盛風所在的方向前進幾步。
“從最開始收拾于可璃一闖再闖的禍,到解決樓守賢和樓致遠兩兄弟之間的矛盾。包括近段時間去斬殺申樓蘭和幫譚斯言破舊立新。”
離岸邊越遠,岳莫隱吃水就越深,開始會被迎面打來的浪花影響腳步。
“就算過程可能曲折了一些,可能有風險了一些,但結果總是好的。”
“富貴險中求,愿賭要服輸。”
“更何況,就算這次沒能成功,也多少能為下一次積攢一些經驗。”
“人生那么多一帆風順?”
早在不回答岳莫隱問題的時候,譚盛風就知道自己要挨訓了。
但他選擇小脖一縮,左耳進右耳出,任憑你說。
畢竟人生那么短暫,又哪里還有下一次呢。
很明顯,岳莫隱對于譚盛風心中所想又一次早有預判。
側臉避開一個迎面而來的浪花,他繼續堅定地前進著。
借由剛剛那段發言,他已經宣泄完了心中的那股無名火,所以再次開口時,整個人的語氣也變得平和了下來。
“雖然因為某些原因,我跟梅臨淵之間有些仇,但這并不妨礙我覺得他有一些行為很值得我學習。”
雖然岳莫隱依然沒有明說,在譚芷的記憶碎片中大概還原了當初岳莫隱在申樓蘭幻境中的經歷的譚盛風對于這個“某些原因”已經了然了。
就算看到了自己被臨淵槍自身后當胸而過,但位于第三視角的譚盛風對梅臨淵還是恨不起來。
“以身入局為其一,功成不必在我為其二。”
至此,岳莫隱已經站到了譚盛風的面前。
瀑布之下飛濺起來的水幕將兩人籠在一起,營造出了一個只有他們兩個人存在的一方狹小天地。
“這故事是由你我共同開啟的,自然也要由你我一起結束才是。”
沒有擁抱,也沒有親吻,岳莫隱只是以最為理性平靜的姿態向譚盛風做出一個邀請的手勢。
“還請,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