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路仁佳身子一僵。
如今的軒轅還是個小孩子不錯, 但是上流世家某些人，總有些不為人知的癖好，他不能確定軒轅小時候有沒有變態的愛好。
這種緊繃的狀態一直持續著。
他被帶去檢查了身體, 在等結果的間隙被送進浴室洗干凈, 然后換上了柔軟的睡衣, 并依照軒轅的要求，噴了自制的藥水。
等他洗完澡，身體健康的檢查結果也出來了。
他便被送到了軒轅的房中。
這棟莊園是軒轅家加急買下裝修好的, 一百平的主臥里，放著一張五十平的大床, 軒轅小小的一個, 坐在床頭方向正中間的位置, 背靠著床頭上的軟墊，正在讀一本書。
他養的白狼與黑豹就趴在床頭的窩里，看見路仁佳到來, 黑豹的耳朵動了動，白狼睜開眼看了他一眼，尾巴拍了下地毯, 又將眼睛合攏了。
軒轅抬頭看向他，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過來，陪我一起睡。”
“是。”
路仁佳注意到, 軒轅的眼底，帶著淡淡的黛青色。
像是很久沒休息好了。
床太大, 路仁佳只能爬過去, 然后在他身邊躺下，路仁佳爬的時候忍不住想, 軒轅平時是怎么上床的？
這么大的床，軒轅每天上床下床時，難道也是像他這樣爬來爬去的？
那可真是不夠優雅。
見路仁佳過來，軒轅往下一滑，整個人縮進被子里，只留一個腦袋在外面，接著又往上靠了靠，把兩條手臂從被子里伸了出來，壓在身體兩側。
非常板正的睡姿，就是動作有點孩子氣。
他本來也就是個十二歲小孩子。
門口等待的管家，見他們兩人都躺好了，便鞠了一躬，關上了房間的燈，又關上了房門。
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門一關上，外面的聲音便一點也聽不見了，只能聽見身邊軒轅清淺的呼吸聲。
路仁佳安靜地躺在軒轅身邊，就像是一個被變故搞得不知所措的少年似的，好像僵硬地一動不敢動，實則在盤點著今天發生的事情。
他最在意的是，軒轅為什么非要讓他陪他睡覺。
目前看來，軒轅沒什么特殊的糟糕癖好，只是單純想讓他陪他一起睡。
這個原因，似乎與他研制的藥水味道有關，但又不只是與其有關。
路仁佳懷疑過，軒轅是不是恢復了一點前世的記憶。
可是上一世，他多次和軒轅作對，還捅了軒轅心臟一刀，實在不像是能一起睡覺的關系。
路仁佳回憶著今天所有細節時，身邊的人突然動了動，有點煩躁地往他身邊靠了靠。
“還是不行……”
路仁佳睜開眼睛，看向身邊的軒轅。
窗簾厚重，只有絲絲微弱的光透進來，他只能勉強看清軒轅的輪廓。
“你，轉過身去，背對著我。”
軒轅發號施令。
路仁佳順從地背過身去，身子微微繃緊。
過了會，他只覺一個熱乎乎的小身體靠了過來，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然后不動了。
沒過一會，軒轅的呼吸聲就變得綿長起來。
軒轅與他背靠著背睡著了。
路仁佳微微起身，睡夢中的軒轅發出一聲不安的哼唧，似乎下一秒就要驚醒，他便又躺了回去。
軒轅便又沉沉地睡過去了。
路仁佳有些驚訝，看樣子，自己莫名其妙成了軒轅入睡的關鍵。
之前接觸過的幾世，軒轅的作息非常健康，必在晚上十一點之前入睡。
這一世在臨近十二點遇到他，本就是異常。
這一世的軒轅，莫名其妙多了個失眠的毛病，而自己就是軒轅失眠癥的解藥。
這可真是，有趣極了。
他動作輕柔地為兩人掖了掖被子，然后合上眼，陷入了沉沉的睡夢中。
……
第二天，路仁佳醒來時，軒轅還沒醒。
很顯然，現在的時間已經超過軒轅平時起床的點了。
因為床頭那兩頭猛獸都已經醒來，卻礙于床上的還在沉睡，而不敢起身活動，唯恐弄出聲音驚醒了小主人。
路仁佳這個新晉貼身男仆，自然是更不能驚醒軒轅的。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躺的更舒服了些。
上一次享受賴床，已經是輪回之前的事情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門被輕輕敲響，軒轅尚未醒來，自然無人回應。
又過了一會，房門被推開，外面的光線落進來，路仁佳認出，敲門的人是昨晚的管家。
“小少爺？”
管家走到床邊，輕輕喚了一聲，軒轅發出含糊不清的囈語，把半邊臉縮進了被子里。
完全是一副小孩子賴床的樣子。
這樣的軒轅顯然是不常見的，老管家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了慈愛的笑容，他拿出胸前口袋里的筆與便利貼，寫下一行字，讓路仁佳看。
【不要驚醒少爺。】
距離稍微有點遠，若不是他視力不錯，要在昏暗的房間看清便利貼上的字，還真有些困難。
管家帶著兩頭憋了很久不敢動的猛獸，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軒轅的這一覺一直睡到了上午九點半，這估計是軒轅少爺的第一次賴床，人醒的時候都還是蒙的，兩眼沒有聚焦，還帶著嬰兒肥的面頰睡得紅撲撲的，坐在床上，呆呆的樣子，很是少見。
緩了大概一兩分鐘，軒轅終于徹底清醒，他眨眨眼睛，下床洗漱。
路仁佳注意了一下，軒轅是從床上站起來，走到床邊的。
在他家里，小孩子是不被允許踩在床上的，因為小孩活潑多動，在床上跳來跳去，容易把床跳壞。
這樣站在床上走來走去，會被媽媽罵的。
想起媽媽，他恍惚了一瞬，又收斂起心神，將牙膏擠在了牙刷上。
今晚的陪伴，讓軒轅肯定了他的價值，他被留在了軒轅家，成為了軒轅的貼身男仆。
他洗漱過后，被帶去簽合同。
雖然是以男仆的身份，但在外面多少人看來，這無異于一步登天。
在合同里，軒轅家將支付他一生的全部生活費用以及受教育費用，每年五百萬的年薪，可以自由支配。
連帶著他的家里人，也全都會受到軒轅家的照顧。
父親的學校被軒轅家捐了兩棟樓，母親所在的醫院有軒轅家捐的醫療器材，還被邀請去國外深造，就連弟弟都被接到了軒轅家名下的醫院療養，享受最高級待遇。
這是對他的善意，也是威脅。
在他沒有說出自己的家庭情況的情況下，僅用一夜，軒轅家就將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這是在告訴他，倘若背叛軒轅家，他與他的家人，都會付出代價。
面前的管家笑容和藹可親，
“孩子，少爺重情重義，好好跟著少爺，少爺和軒轅家都不會虧待你的。”
路仁佳熟練地露出了笑容，帶著點驚喜與期待，然后爽快地簽訂了合約。
這份合約困不住他，真正困住他的，是輪回中難以改變的宿命。
簽完合約，他被帶到餐廳用餐。
他到的時候，軒轅已經吃完了，不過從桌上的餐點依稀可見早餐的豐盛。
十八樣菜品，每樣只是一小碟，一口的量，足夠豐盛，種類又足夠多。
實在奢靡。
不過相比起其他家族的二代偶爾爆出的丑聞，又覺得軒轅的習慣倒還說得上是健康。
吃完早飯，已經十點半了，這個時間展覽早已經開始。
不過什么展覽，都比不上軒轅的一場酣睡來的重要。
從熱搜時間推測，軒轅大概已經有半個多月沒睡過好覺了。
吃完飯，他被軒轅帶著去參加展覽，出現在軒轅身邊的他，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這讓早已習慣了低存在感的他，反倒有點不習慣。
可實際上，在十六歲之前，他也是備受矚目的“別人家的孩子”。
軒轅參加過展覽，簽了份合同，和合作方共進晚餐，又回到了莊園里。
以路仁佳從未來回來的眼光來看，軒轅簽訂的這份合同能在未來給軒轅家大賺一筆。
他不得不再次感嘆軒轅的經商天賦。
今天只有十二歲的他，坐在談判桌上，氣勢卻將年紀超過四十的合作方壓得節節敗退，更可怕的是，所有人覺得這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回到莊園，時間已經到了九點半，這次，軒轅沒讓他一起進去睡。
已經收拾妥當的路仁佳，被老管家帶到一旁的房間學軒轅家的規矩。
老管家態度很溫和，學的規矩也不難，今晚教的規矩核心只有一個，那就是一切按照軒轅少爺的意愿行事。
路仁佳并不是真正的男仆，不需要學習如何伺候軒轅，也不需要學習如何接待來軒轅家拜訪的客人，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忠誠于軒轅，不亂惹事，其他的自有軒轅家為他擺平。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軒轅房間門口的門鈴響了起來。
管家連忙帶著他起身去軒轅的房間看。
軒轅坐在床上，頭發微微有點亂，他面上露出一絲煩躁，
“讓他進來陪我吧。”
“他不在我身邊，還是會做噩夢。”
第302章
自從過了十二歲生日后, 軒轅少爺每次睡著，都會做一個相同的噩夢，這個噩夢讓他頻頻驚醒, 難以安眠。
起初, 軒轅家以為, 軒轅獨自出國為時尚早，便又勸軒轅回了國。
可回國后，這噩夢不但沒有消散, 反而愈發清晰可怖。
軒轅家請了心理醫生來為其診治，卻無人清楚病因, 便將研究方向轉向了, 如何讓軒轅無夢酣眠。
事實證明, 這個研究也失敗了。
無論是運用藥物助眠、催眠、亦或是物理助眠，軒轅只要進入沉睡，就會開始做夢。
長時間得不到正常的休息, 人會漸漸崩潰，更不要說，軒轅不僅年紀尚小, 每天還需要接收大量信息。
好在，時隔半個月，軒轅遇到了一味治標不治本的“解藥”——
他在路邊捉回去的，路仁佳。
軒轅家不會允許軒轅家的繼承人有一個這樣大的人形弱點。
因此, 在回到軒轅家后，路仁佳連帶著他所制作的草藥, 接受了全方位的檢查, 更不要說他的過往，恐怕軒轅家知道的, 比他自己還清楚。
但越是這樣檢查，就越發現，目前軒轅的病癥，除了路仁佳外，無藥可治。
于是路仁佳就在十四歲這年，成為了軒轅少爺的專屬安眠藥。
……
軒轅在確認自己的病癥得到緩解后，當即出了國。
路仁佳自然也被退學，跟著去往國外。
國外并不安穩。
雖然國內的法律也并不健全，主要由各大家族把持政權，但相比之下，國外的環境更加混亂。
面對隨時可能發生槍戰的環境，軒轅不會允許自己的“安眠藥”離開自己的視線。
因此，軒轅家給路仁佳配置了家教老師進行教學。
路仁佳看見自己的授課老師們，有些驚訝。
眼前的老師們，各個是教育界的頂流，有幾位已經不進行教學了，不知道軒轅是出了什么條件，請了這幾位老師出山。
他料到軒轅家為了安撫他，會給他錦衣華食，考慮到他的要求，也會給他配置老師，只是他沒想到，會配置這么好的私教。
太好的教育加上太高的天賦，容易養出一個男仆不該有的野心。
軒轅家不會不懂這一點。
是補償，還是不介意，亦或是從一開始就沒想讓他一直留在軒轅身邊？
這可不行。
難得有這樣好的機會，他必須要和軒轅保持盡可能近的距離，才能好好研究一下軒轅這個人，以便于之后數世的接觸。
世界意志像訓狗一樣，將所謂的命運套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將韁繩的握把交給了軒轅，告訴他，必須靠近軒轅才能活下去。
既然如此，想活下去的他，又怎么會不服從呢？
只不過，接近什么程度，以什么身份，獵人與獵物的身份會不會調轉，就是他說的算了。
為了求穩妥，他可以扮演一個認真努力，有點小天分的好學生，但這與軒轅的差距太大了。
他要鋒芒畢露，迸發出的光芒刺到軒轅家的眼睛，乃至于讓他們對他升起提防之心才行。
有點危險，但值得賭一把。
幸運的是，他賭贏了。
一個乖順的男仆確實可以在軒轅身邊久留，卻無法與軒轅的關系更進一步，如果他選擇前者，那關系就只能停留在主仆。
他仍記得，軒轅在發現他學習天賦的那天，一雙眼睛璨若星河。
這讓他不由得想起，在植物入侵的那個世界，軒轅那雙像是蒙了一層灰霧的眼睛。
展現學習天賦之后，他在軒轅家的幫助下，用了一年時間，迅速學完了高中課程。
這期間，軒轅對他升起了濃厚的興趣，睡前閑談也加入了他們的時間表。
在他表示自己想學習“調香”方面的技能后，軒轅家便將他引薦給了世界頂級的調香師，與中醫世家老祖。
他將調香技能與中醫知識結合，不過十八歲，就已經形成了屬于自己的風格，在世界級的舞臺上，鋒芒初露。
軒轅家并未限制他的發展，甚至多有幫助。
對于普通人可能一輩子難以接觸的香料，他可以隨意取用，軒轅給了他一張無上限的黑卡，遇到喜歡的香料可以盡情買下，不必顧忌價格。
但與之相對的是，他依舊要遵守當初簽訂的合約。
不管他在外身份如何，他都是軒轅的陪睡男仆。
也因此，兩個人總是同時出現在眾人面前。
所有人知道，他在軒轅面前的地位有多重，于是便有不少人開始蓄意接近他。
有人試圖引誘他吐露有關軒轅家的消息，有人妄想通過接近他來接觸軒轅，還有人挑撥他與軒轅的關系，可惜他一身才華被軒轅家束縛，暗暗鼓動他耍些手段撬動軒轅家這座大山。
無論別人說什么，他都不為所動。
就連軒轅老家主看他的眼神，也從警惕審視，變成了欣賞信任。
他們永遠不會知道，他永遠不會離開軒轅的真正原因。
……
“到時間了，您該睡覺了。”
路仁佳提醒軒轅。
軒轅有個毛病，他有時候處理起事務來就忘記了時間，沒人提醒他的話，總會錯過吃飯睡覺的點，兩人熟悉后，路仁佳就擔任起了人形鬧鐘的責任。
軒轅看了眼時鐘，伸了個懶腰起身。
“我去洗漱。”
與軒轅相處久了，軒轅在他面前偶爾會露出不那么成熟的一面。
路仁佳與之剛見面的時候還以為，軒轅這一身霸總氣勢是天生的，從小霸到大。
躺到床上，沒一會軒轅就洗漱完躺在了他旁邊，現在已經不需要兩個人背靠背軒轅才能睡著了，不過軒轅依舊喜歡貼在他身邊睡，除了能更清楚地聞到草藥的味道外，還方便兩人的睡前臥談。
軒轅在他身邊似乎格外容易睡著。
在臥談剛開始不久的時候，軒轅還一板一眼地，哪怕困到眼睛都睜不開，也要等話題討論完，一板一眼地說一聲“晚安”再睡。
等到兩人熟悉之后，經常會出現兩人聊著聊著軒轅就沒了聲音的情況，路仁佳側頭一看，軒轅已經睡著了。
當然，同時也出現過超過軒轅睡覺時間，路仁佳“強制閉麥”的情況。
路仁佳對于軒轅來說，像一顆安眠藥，他只需要在軒轅過于興奮時，用手蒙上軒轅的眼睛，軒轅就能在一分鐘內迅速入睡。
只是，每當軒轅的睫毛掃過他掌心，他便會微微愣神。
這時候，他總會想起在武俠世界，狼狽不堪地捂住軒轅的眼睛時，那滑過掌心的濕潤。
濕潤他掌心的，是被他吻出的眼淚。
他輪回過太多次了，有時候以為已經模糊的記憶，偶爾想起，竟還很清晰。
陪睡的日子無波無瀾地過去，除了偶爾起床時的尷尬之外，一切都平靜而溫馨。
這樣的溫馨，截止于軒轅的十七歲生日。
這天，在軒轅的生日宴上，出現了一名彈鋼琴的少女。
她的琴聲，有令人平靜的魅力。
第303章
路仁佳在聽到琴聲的瞬間, 就確認了少女攻略者的身份。
他余光看見軒轅停住了手頭的動作，看向少女的方向，心一沉。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 這一世軒轅的噩夢與攻略者逃不開關系。
試想, 如果他沒有陰差陽錯成了軒轅的“安眠藥”, 軒轅會遭遇什么？
從十二歲到十七歲，軒轅將一直飽受噩夢與失眠的折磨，他會因為睡眠得不到滿足而變得暴躁易怒, 精神瀕臨崩潰，拼盡全力尋找安眠的良方。
所以在遇到能讓他平靜下來的少女后, 一定會將少女留在身邊。
屆時, 兩人相處的機會增加, 軒轅對少女產生依賴，感情的產生便也顯得順理成章起來。
好手段。
那么，這名少女就與他存在競爭關系了。
上一次他與攻略者的競爭, 是在機械世界，無數人工智能開展對他的圍剿。
這一次，會是什么呢？
臺上鋼琴曲未畢, 軒轅已經讓人去查女孩的消息。
他知道，軒轅不可能錯過這個女孩。
不僅是軒轅多年以來都在嘗試治療自己的病癥，還是因為，這個女孩捏住了軒轅的“軟肋”。
就像他一樣。
想起上一世軒轅被蘆薈蠱住的模樣, 路仁佳暗暗皺眉。
他能保證，被軒轅主動選中、又陪了軒轅五年的自己, 現在肯定能在軒轅心中占更重的地位, 但他不能保證，軒轅會不會又被那該死的劇情操控, 被攻略者蠱惑，去走他霸道深情總裁的感情線。
他得早早為自己打算。
在天平向攻略者傾斜之前。
……
之后，女孩果然被帶來了軒轅家。
軒轅聽她彈了一次鋼琴，坐在躺椅上閉目，鋼琴彈畢，軒轅睜開眼，他神色清醒，看不出方才有沒有睡著，只是讓管家與她簽長期雇傭關系合約。
起先少女反對，她說她要照顧病重的弟弟，要外出打工，要忙于學業，不可能留在軒轅家當唱歌的金絲雀。
管家不明所以，提醒女孩仔細看看合約。
她這才發現，這份合約是正經合同，只需要女孩每周末過來給軒轅彈琴，并且會支付她打零工絕對賺不到的工資。
女孩表情接連變化，最終咬牙簽了字。
之后，軒轅也從未讓女孩留夜，只是錄下了女孩的琴聲。
女孩走后，軒轅嘗試聽琴聲入睡，發現錄制之后的效果減半。
每晚路仁佳依舊是軒轅的陪睡男仆。
路仁佳制作的一點仿生監控，在偶然間監聽到了軒轅與管家的對話。
管家，“少爺，您現在能依靠琴聲入睡了，為什么還要讓路先生陪您？”
軒轅，“琴聲錄音效果不行，睡一半依舊會被噩夢驚醒。”
管家，“那可以讓那女孩為您彈奏，老爺讓我對您說，雞蛋還是不要放在一個籃子里更好。”
軒轅，“路仁佳和她不一樣。他陪我睡的時候，我睡醒會覺得很輕松，神清氣爽，但聽著琴聲入睡，我醒來后會覺得心口空落落的，不太舒服。”
管家，“需要請心理醫生為您檢查一下嗎？”
軒轅，“不用，早在五年前我就知道，他們沒辦法解決我的問題。”
……
聽著對話的路仁佳若有所思。
看來目前這個女孩，不會對自己的地位造成太大的威脅。
不過，軒轅的夢境本就不科學，萬一哪天出現變化，事情就會變得糟糕起來。
他要盡快做打算。
此時，距離軒轅家簽訂女孩，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距離軒轅回國，也就是這幾天的時間。
他想，女孩也該著急了。
果不其然，某天，女孩在彈奏結束后，外面下起了大雨，女孩不好意思地請求留宿一晚。
軒轅應允了。
路仁佳知道，女孩大概是想趁今夜，在軒轅被噩夢驚醒時，以琴聲哄軒轅入眠。
他沒給女孩這個機會。
他不著痕跡地賣了個破綻，引得女孩心頭起疑，最后在一番運用系統手段探查后發現，軒轅開始做噩夢后，軒轅家突然高薪聘請了一個十四歲的男孩，當軒轅的貼身男仆。
于是少女自然也猜到了，軒轅對她的興致不高的原因——他已經有了比她更管用的“安眠藥”。
透過仿生監控器，他看見少女在空無一人的房間里，對著虛空變換表情，最終終于忍不住低吼出聲。
“所以這個原劇情里不該存在的路仁佳到底是誰？！”
她等了一會，像是在等待另一個人的回答。
片刻。
“所以呢？所以我特意卡著時間穿越到他十二歲這年，讓他失眠多夢，噩夢頻頻，消耗了我一半的能量，就是為了讓這個路人甲來摘桃子？！”
“我不允許！”
“系統，給我做掉他！”
“……”
“不行？！做不到？？你不是系統嗎？！你到底有什么用處！”
低聲喃喃，“該死的，我就知道那幾個世界交易的時候肯定留手了，賣給我一個什么用處都沒有的廢物！”
“既然系統不能出手，那我就親自動手！”
黑夜中的路仁佳彎了彎眼睛，窗簾縫隙處散落的光，在他眼中投下細碎光點。
……
三天后，路仁佳失蹤。
被綁架的路仁佳并未驚慌。
軒轅動身回國就在這幾天，回國之后攻略者想對路仁佳下手幾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動手的日子就在這幾天。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唯一讓他有些不舒服的是，為求逼真，他反抗得很激烈，綁匪打斷了他的雙手，又用繩子緊緊綁住。
綁匪綁他綁得太緊，手腕處被磨破，鮮血沾到麻繩上，便勒得越發得疼。
過了今晚，或許手會廢掉。
不過用一雙手來換在軒轅心中的絕對地位，很劃算。
綁匪們拉著他，似乎是想應攻略者的要求，將他折磨一番再殺掉，因此沒有立刻動手。
路仁佳側躺在車的后備箱里，百無聊賴地想，如果是他，他就不會做多余的事，綁到人之后肯定會將之立刻殺掉。
遲則生變。
沒過多久，“變”就來了。
綁匪們的車速開始變快，急剎和轉彎越來越多，路仁佳在后備箱被晃得有點想吐。
車外發出一聲轟然巨響，車猛地停下，他竭力穩住身形，不讓臉撞在車壁上。
面前突然大亮。
他被刺眼的燈光刺得瞇了瞇眼，緊接著，就被人抱出了車廂。
熟悉的草藥味。
是他們同眠一千多個日夜沾染上的，相同的味道。
適應了光線的路仁佳，看見了軒轅赤紅的眼睛。
那一瞬間，他有些分不清軒轅布滿血絲的眼睛，是因為丟失“安眠藥”的憤怒與惶恐，還是因為擔心他這個人。
醫生急匆匆地過來為他的雙手做緊急處理。
期間軒轅就在他身邊坐著，緊緊地靠在他身邊，像是用尾巴圈住寶藏的巨龍。
他受傷的是手腕處，兩只手都打了石膏。
從醫院回家的路上，軒轅與他一個坐在后排的左邊，一個坐在后排的右邊。
怕碰到他打了石膏的手，軒轅緊靠著車窗坐著。
車緩緩地開著，忽然，軒轅向他道歉，“對不起。”
這一聲道歉在他預料之外，加上疼痛與疲倦，他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做出什么反應。
好在軒轅沒給他說話的時間，繼續說了下去。
“這次綁架你的，是她找的人。”
“她覺得，只要讓你消失，她就有機會接近我。”
路仁佳終于找到了合適的反應，他溫和地笑笑，“這不是您的錯。”
“不，這是我的錯。”難得的，軒轅面上浮現出一絲懊惱，“其實我早知道她有問題，我是故意把她留在身邊的，但我沒想到她會對你下此狠手。”
路仁佳彎了彎嘴角。
軒轅的規劃確實嚴密，可軒轅料事如神也算不到，他會主動向攻略者揭露他的作用，會主動走到偏僻的小巷，等待綁匪的到來，會裝作力有所不敵的樣子，被綁走塞進車廂里。
他依舊道，“您不必自責，這不是您的錯，您救了我。”
他主動轉移了話題，“您一夜沒睡，困了吧？要不要小睡一會？”
憤怒的情緒過去，已經兩天沒睡的軒轅，看起來與平時一樣，但已經困得反應速度開始變慢了。
這樣的提議讓軒轅很動心，但還是拒絕了。
“不用，再有三個小時就到了。”
軒轅怕自己睡覺的時候亂動，會碰到路仁佳的雙手。
路仁佳卻鮮有強硬地，仗著軒轅不敢亂動，讓軒轅輕輕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沒事，您瞇一會吧。”
軒轅僵著身子靠在路仁佳的肩膀上。
路仁佳以為軒轅很快就會睡著，可這次，過了很久，軒轅輕輕嘆了一口氣，“你知道嗎，這次，我差點就像在夢里將人害死一樣，害了你了。”
路仁佳按動擋板，隔音擋板擋住了駕駛座與后排，在后排形成了一個密閉空間。
他溫聲道，“夢中發生了很糟糕的事情嗎？”
軒轅閉著眼睛，靠在他肩頭，他低頭看，能看見軒轅纖長濃密的睫毛。
他聽見軒轅說，“是，很糟糕的事情。”
“我夢見，我養的蘆薈成了精。”
“她向我告白，我沒有同意，在同一天，世界被巨大的植物入侵，末日降臨。”
“我知道她有問題，所以我以報恩為由，時時刻刻將她帶在身邊看管。”
“后來，有一個人，他占據了我太多心神，蘆薈自覺被忽視，便開始制造針對他的死亡‘意外’。”
“為了讓蘆薈住手，我為了一顆蘋果，捅了他一刀。”
“在他救我之后，我捅了他一刀。”
“就在這里。”
軒轅閉著眼睛，點了點自己的腹部。
路仁佳只覺渾身僵住，他寸寸低頭看去——
那是他上一世，被軒轅，捅刀的位置。
第304章
“他肯定被氣瘋了。”
軒轅悶悶地笑了一下, “可惜，我看不太清。”
“蘆薈無法忍受我看別人，所以經年累月地在我身體里注射慢性毒素, 讓我視力漸漸減退。”
“其實我捅他的那一天, 視線已經開始間斷性地模糊了。”
“他太敏銳, 我不敢過多停留，抱著蘆薈轉身便走。”
“我必須要趁著視力尚存，解決蘆薈。”
“變故從我這里開始, 便要在我這里終結。”
“她在對我下毒時，我也在給她下毒。”
“我以觀察為借口, 獨自帶著蘆薈去了環星集團。”
“她以為眾生都是棋子, 沒想到有一天, 我會‘背叛’她，我輕易地捅穿了她的心臟，她迫不得已回到本體養傷——”
“那一株巨大的植物, 就是她的本體。”
“她回歸本體，便將毒素也帶了回去。”
“我們開戰了。”
“這場戰斗準備得并不充分，如果再下一個月的毒, 她就會輕易被我殺死，可惜我的眼睛等不及了。”
“幸好最后那個人來了，否則我自己對付她還真有些吃力。”
“戰斗結束后，我的眼前像蒙了一層白霧, 只能看見輪廓。”
“我便問他，蘆薈怎么樣了。”
“他聲音硬邦邦的, 說蘆薈碎了。”
軒轅又笑了聲, 他的聲音漸漸變輕了，像是怕驚擾一個有趣的夢。
“夢里, 我看不清他的臉，不過從記憶中能看出來，他應該是個很冷靜的人。”
“讓這樣的人露出這種表情，一定很有趣。”
“可惜，偏偏這個時候，我徹底瞎了。”
“當初若不是他救我，我會被蘆薈捅瞎一只眼。”
“沒想到到最后，還是什么都看不見了。”
“我閉眼，不去看他。”
“在斗了這么久的人面前，被發現弱點，實在不夠體面。”
“后來，他捅了我一刀，就當是還了我那‘忘恩負義’的一刀。”
“等我醒來，我的眼睛好了，胸口光潔，只留下了一道很淺的疤。”
“醫生團隊曾說過，清除我體內的毒素，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很可能會反噬治愈系異能者，甚至危及生命。”
“我偏偏被他治好了。”
“我不知道他付出了什么，開始找他，一直找他。”
“可是直到夢醒，我也沒有找到他。”
“幸好這次，你沒事……”
軒轅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輕，到最后，變成睡夢中的囈語，呼吸變得輕柔綿長。
他睡著了。
周圍分明安靜無聲，尖銳的噪音卻在路仁佳耳畔響起，刺得他頭腦發暈。
不知為何，前世留下傷疤的地方，竟又開始隱隱作痛。
他突然想起軒轅那一聲低吼。
【你不明白！】
不明白？
原來他真的不明白。
軒轅那樣緊張蘆薈，是因為早知道蘆薈有問題。
蘆薈是作為摧毀植物的引子，也是計劃的一環。
為了不讓蘆薈在看不見的地方展開屠殺，軒轅被迫與蘆薈玩英雄救美的報恩戲碼，必須死死盯住蘆薈，確保蘆薈就在自己身邊。
軒轅并不是自己以為的被劇情操控。
相反，軒轅一直很清醒。
是他不信他。
腹部的幻痛越發強烈。
軒轅的這一刀，是為了救他。
他照著軒轅心口捅的那一刀，是為了要軒轅的命。
聰慧如軒轅，哪里會不明白，他當時已經動了殺心，可在剛才的敘述中，軒轅并沒有提及那一刀是捅在胸口的。
是尚未夢見，還是刻意未提？
他不知道。
他冷著臉想，其實這也不怪他，畢竟從他的視角來看，軒轅就是一個色令智昏的首領，為了一個女人喪失理智，忘恩負義。
不要說他不知情，就算是他真的知情——那又怎么樣呢？
他與軒轅的關系，本就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他要活下來，他只要活下來，為了活，他什么都能做。
殺死軒轅只是計劃的一環，不管軒轅做了什么、是什么性格，都注定被他殺死，以印證他的猜測。
路仁佳早已被逼瘋在無盡的輪回里，撐著他走下去的，只有完整活一生的執念。
他不必愧疚。
心軟只會讓他再死一次。
就像是武俠世界那樣，被活活壓死在樓下。
就像是機械世界那樣，渾身血肉炸成漫天煙花。
就像是植物世界那樣，被嫩芽吸來的毒素毒殺。
他不該心軟。
可睡在左肩的人呼吸綿長，臉頰柔軟，與他身體接觸的部分一片溫熱。
軒轅全身信賴地靠在他身上，在為救他不眠不休兩天之后，陷入一場酣眠。
當然，殺死軒轅已經被證實不可行，他當然不需要殺死軒轅。
他只需要維持現狀，留在軒轅身邊，成為軒轅最親近的人，占據軒轅的全部視線。
可他不知道為什么，想起一會要面對清醒的軒轅，竟會覺得恐懼。
他恐懼與軒轅對視。
他說不出這種恐懼的由來，因為它不像是遇到鬼怪時的驚恐，也不是遇到危險時的惶恐，它細微又無處不在，讓他忍不住想逃避。
逃避什么呢？
難道他竟生出愧疚之心了嗎？
他想起一千多天與軒轅同床共枕的日子，想起軒轅無神的眼睛，想起雨夜中撕咬似的擁吻，想起那一輛飛馳而過的黑色跑車，想起無數個只有他自己記得的記憶片段——
身邊的人似乎對睡姿有些不滿，皺著眉頭調整姿勢，頭滑下他肩膀的瞬間，被他下意識側身接住，那人便被擁在了懷里。
溫熱的身體，剛好比他小一圈，這樣抱過來，便抱得滿滿當當，嚴絲合縫，再也找不出半分縫隙來。
記憶定格在千機樓的密室，腳踝上扣著腳鐐的青年，側身睡在床上，半張臉埋在枕頭里，睡得沉沉。
卻在他起身時，胡亂地揮舞著手，抓住了他衣袍的一角，聲音還帶著未清醒的黏膩，喚他的名字。
“路仁佳，抓住你了……”
這一瞬，他突然明白了恐懼的由來。
第305章
天邊積云厚重, 有電光乍亮，緊隨著一聲沉悶雷聲落下的，是一場雨。
大雨瓢潑, 雨滴在車頂炸開細碎的水花。
懷里的人被驚了美夢, 蹙眉發出一聲不滿的悶哼, 他抬手捂住軒轅的耳朵，看著他緊皺的眉頭重新變得放松，輕輕松了口氣。
這時, 才忽覺心如擂鼓，聲若鐘鳴。
他甚至怕過大的心跳聲將軒轅驚醒。
恐懼如影隨形。
他怕、他怕……
對！
他怕自己因為軒轅的友善生出不該有的心軟, 他怕自己再次死在世界意識手里, 他怕出現計劃之外的變故, 他怕漸漸丟掉人類該有的品行，他怕自己一次又一次死去，迷失在輪回里。
他也怕軒轅想起一切, 想起他殺意騰騰的一刀，想起他們的過去。
他怕從軒轅眼中，看到一個為求活不擇手段的自己。
對。
他就是因此恐懼。
他只是因此恐懼。
他只能因此恐懼。
……
夏天的雨來得這樣急, 又去得這樣急，不夠軒轅做完一場美夢。
軒轅醒時，還沒從睡夢中回過神，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忽然想起受傷的路仁佳, 連忙看向他的手臂。
路仁佳伸著手任由他檢查。
直到下車，軒轅聞到空氣中濕潤的泥土香氣, 才恍然——
“啊, 好大的一場雨。”
……
路仁佳跟著軒轅回了國。
催動噩夢是攻略者的能力，攻略者死后, 軒轅便不會再做噩夢了。
路仁佳讓軒轅發現了這一點。
他這個陪睡男仆，終于失去了他的價值。
軒轅換了合同。
新合同的條件豐厚到不可思議，與其說是合同，不如說是贈與協議。
路仁佳拒簽了。
他說，他想解除男仆協議，離開軒轅家族，去遠方看看。
軒轅沉默了一瞬，沒有挽留。
軒轅給了路仁佳一張足以讓他后半生衣食無憂的銀行卡，與一個電話號碼，然后便解除了合約。
他們分別前，一起吃了最后一頓飯，期間兩人相談甚歡，就像是他們同眠前的每一個夜晚。
軒轅一直表現得很平靜，只有在離別前，對路仁佳的背影問，
“你為什么不敢看我？”
“車到了，我該走了。”
路仁佳沒有轉身，也沒有停頓。
他不敢轉身，也不敢停留。
倘若留下來，軒轅問的話，他不知該怎么回答。
后來路仁佳去了很多地方。
有些事情他刻意去遺忘。
好像命運也忘記了他，在之后的日子里，他沒有遇到過死亡威脅，也沒有社會性消失，他只是被動降低了存在感。
借著這份低存在感，他去過人跡罕至的深林，也去過海底與深淵，他采集了很多材料，細細得試出了很多不同味道的香。
其中有一種，最得他心意，他聞了一次，便沒再調過。
他在這一世活了很久，常在自然中，不知歲月。
大概過了二十年？還是三十年？某天他走在城市的街道上時，廣場上的大屏幕突然亮起。
大屏幕的另一邊，是陌生又熟悉的人。
那人滿頭銀發，看得出年紀已經不輕了，歲月卻格外偏愛于他，那張驚為天人的臉上，竟看不出絲毫時光的痕跡。
他出現的瞬間，人群為他的容顏震撼，世界一片寂靜。
即便他眉眼憔悴至極，明顯被病痛折磨已久，似已時日無多。
他沖著屏幕的另一邊，笑了笑，他的眼睛依舊明亮，依稀能看出當年模樣。
屏幕真是清晰，那雙眼睛被完整地呈現在屏幕里，仿若隔著屏幕，與之對視，
他說，
“我不怪你。”
＊＊＊
后來，路仁佳又經歷過很多次轉世。
在這些次轉世中，他不再遭遇死亡威脅。
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或許是世界意識對植物輪回中他救下軒轅的行為，給予的謝禮。
但他依舊會社會性地消失。
他可以選擇在人群中大出風頭，通過在社會中留下不可忽視的痕跡，讓人群注意到痕跡，進而注意到他。
他也可以接近軒轅，讓軒轅記住他。
在確認上一世的軒轅病重，只是上一世發生的偶然后，他沒再去接近軒轅。
軒轅本就與他是兩個世界的人，因為輪回才會有交集。
現在既然有了其他方法，就沒必要再去和軒轅接觸。
即使，他選的這條路會難走得多。
他不想再將束在他脖頸上的鎖鏈，交給軒轅了。
他曾因為在大眾面前曝光的時間距離過長而消失。
也曾因為計劃出現變故，曝光的效果沒有達到預料而消失。
隨著一次次消失，他做的越來越好，越來越游刃有余。
他做過很多不同的職業，學過很多不同的知識，有過很多不同的興趣。
他必須得不斷地尋找新鮮感，否則會被無盡的輪回逼瘋。
他刻意去避開與軒轅的每一次接觸。
時間會抹平一切，也會抹平他心里的恐懼。
只是偶爾，為求曝光而將事業做得風生水起的他，會撞進軒轅的耳朵里。
就像在比拼文氣的那一世。
那日眾文人集會，他與人群擦肩而過的瞬間，有人提起了他的名字，“我聽說，這次有一匹黑馬，叫路仁佳，不知道你們聽過沒？”
有人聲音含笑，被春風送進他耳朵里。
“路仁佳？這名字，好生奇怪啊。”
明明已經輪回了十幾次，心臟還是會跳慢一拍。
胸口發悶，好像積了一層厚厚的云。
或許是因為，曾經那樣熟悉的兩個人，被對方呼喚過千萬遍的名字，到如今，只剩下一句“好生奇怪”。
不過沒關系，時間會抹平一切。
一次輪回不夠就兩次，兩次不夠就十次。
直到他提起過往，風輕云淡。
直到軒轅與他，再無交集。
第306章
路仁佳盡力避開與軒轅的接觸。
但總有些時候是避不開的。
他要曝光, 就必須要走到足夠高的位置，就難免被軒轅注意到。
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明明有時候他的存在感已經足夠低, 社會地位也并未有名到人盡皆知, 為什么就偏偏會被軒轅發現。
一旦被軒轅發現, 軒轅就會嘗試與他接觸。
拒絕？
軒轅長這么大還沒被誰拒絕過，做第一個拒絕他的人，只會讓他越發關注。
故作諂媚？
這一招在軒轅面前是行不通的, 軒轅總能分辨出對方是真的市儈貪婪，還是蓄意謀算。
就像是軒轅知道, 他的冷淡, 不是因為厭惡。
一個對自己并不厭惡的、出色的、沒什么存在感的陌生人, 卻一直在避免與自己接觸，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
難免令人好奇。
有些人好奇過后便也罷了。
有些人好奇過后便要深究到底。
不幸的是，軒轅是后者中的佼佼者。
他想起在輪回前, 喂的那幾只野貓，它們也是如此。
會甩著尾巴歪頭看他背書，也會貓貓祟祟地跟他一路, 一直跟到他家門口的小樹林里。
弟弟問他，他身后為什么跟著這么多小貓，他一回頭，那群小貓就全都縮進樹林里, 消失不見了。
弟弟……
有時候想起家里人，他會有些恍惚。
相比起本就不在同一個世界的軒轅, 他血脈相連的家人, 反倒與他疏離了。
疏離到他很長時間都不會想起他們。
過了十六歲之后，他們也不會想起自己。
他離家之后, 每個月都會定期讓銀行往家里打一筆錢，也算是全了養育之恩與兄弟之情。
與其一次次飽含希望地接觸再被拋下，不如從一開始就學會遠離。
其實他知道的，在和平的世界里，只要不遇到生死兩選一的情況，就不會被拋棄。
可他不知道這個和平的世界會不會在某天隨著攻略者的到來變得危機四伏，于是曾經的事就變成了不知藏在何處的地雷，等著他一腳踩上去，然后被引爆，將他炸成細碎的淚滴。
他不怪爸媽，也不怪弟弟，他知道父母的苦衷，也明白一碗水端平只存在于理論里。
可是感情怎么能為理智左右。
所以他選擇先一步疏離。
就這樣就很好，讓他體面地離開，不做那個被拋下的小孩。
在反復的世界重啟里，他曾交過朋友，也曾拜過老師，最后他們都歸于空白，在之后的輪回中對他變得有禮而陌生，甚至成為仇敵。
獨留他一人，守著回憶，一世一世地死去。
所以他開始有意地，在每一次輪回中，在不同的領域發展，學習不同領域的東西。
這些知識與技能幫助他躲過一次又一次危機，同時也告訴他，他的過往是真實的，他也是。
唯一的副作用是，他擅長的越多，被軒轅發現的概率就越大。
軒轅就像他在無際大海上的燈塔，在每一世發現他后，走到他面前，笑問他，“我是軒轅，有沒有興趣認識一下？”
＊＊＊
這是他輪回的第四十五世。
這一世是科學發展方向的世界，沒有異能力存在，卻是他所經歷過的最混亂的一世。
國家名存實亡，主要權利由各大財閥把持，武器不限制個人所有，戰爭存在于世界各地，死亡隨時可能到來。
其中軒轅家，是全球勢力最大的財團。
相比起其他財團，軒轅家的名聲還算可以，因為在軒轅家領地內部，不被允許發生內部械斗。
因此，平民與小商販得以存活，至少不用擔心夜晚睡著覺，突然被人爆頭。
但與之相對的是，軒轅家并不滿足于現狀，他們會抓住一些開拓的機會開拓市場與疆土，也因此，會產生更多戰爭。
軒轅家所在領地的現役軍人數量極大。
路仁佳在十三歲時醒來后，就開始思考，這一世該以什么樣的身份，活下去。
再成立一個財團是基本行不通的，如今資源的蛋糕已經被瓜分殆盡，幾乎沒有給其他人入場的機會。
尤其是軒轅家還有一個軒轅，軒轅對于生意與機會的把握，全世界無出其右，要想虎口奪食，并不是一個聰明的選擇。
他想要曝光的話，最好的辦法是，加入某個財團，大出風頭，入了掌事人的眼，成為財團高層。
以他的能力，輕而易舉。
但亂世人命如草芥，其他家族的族長人品他放心不下，若要選軒轅……
他不想選軒轅家族。
他在紙上涂涂畫畫，思考著今后的發展方向。
最終，他選擇建立情報與武器販賣組織。
性質與千機樓有些相似。
絕對的中立組織。
不依靠任何勢力，不參與任何戰爭，只要有錢，能買到任何想要的消息。
得益于之前數次輪回的經歷，他對于這個世界了如指掌。
即便世界發展方向會有變化，但是大事件的節點與某些重要人物不會改變。
以此為框架，通過網絡世界打開市場，進入群眾視線，然后以匿名的形式招攬成員。
路仁佳為其取名，“交易所”。
早期，這個悄然出現的網絡交易所，沒有引起太多人的警惕。
因為它并沒有實體，也不如其他勢力一樣，劃定勢力范圍。
更多人看它，像是在看一個笑話。
直到交易所預言的三件大事全部實現。
于是交易所便正式走進了眾人的視線中。
起先，所有的交易都在網上進行，只販售消息。
期間，因為兩勢力交戰時，一勢力利用購買的消息攻其弱點，導致另一勢力吃了大虧，另一勢力便將怒火轉移到了交易所身上。
主導人放出話來，要踏平交易所。
諸多警惕著交易所的勢力，暗暗關注，想要跟著踩一腳，或者是分一杯羹，亦或是直接吞下交易所這塊肥肉。
第二天，主導人的隱私便被交易所放了出來。
大到與嫂子私通，小到早上吃了什么，全部都被放了出來，天下皆知。
因為無關組織，所以不會對組織造成太大影響，卻實實在在讓主導人顏面掃地。
不知情的人覺得好笑，知情的人只覺得交易所恐怖。
這些私密事情交易所都知道的話，那他們組織內部的消息——會不會也知道？
各大組織提心吊膽，卻又不敢再試。
第三天，交易所將不同種類的武器，掛在了交易版面上。
依舊如消息一樣，只要有錢，隨時可以購買。
這是在暗示，交易所并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組織，它不與人發生斗爭，是因為不想，而不是因為不能。
這些武器技術全部走在世界前列，不可不爭。
殺雞儆猴后，再不敢有人低估交易所。
而隨之走進大眾視線的，還有路仁佳。
這并不安全。
但是路仁佳需要曝光，需要讓自己的這張臉為大眾熟知。
于是路仁佳就以組織代言人的身份，出現在了大眾面前，具體負責武器交易版塊。
聰明人不會相信，他就是組織領導人。
所有人都覺得，他是組織在外的代理人，相當于交戰期間的使者，旁人是動不得的，誰若動他，就要承擔整個組織的怒火。
路仁佳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他超低的存在感，在這個時候，有了不錯的用處。
即便他這樣張揚，大多數人也很難再見到他的第一眼，立馬想起看了無數遍的公開照片。
在不需要出任務的時候，他甚至可以大搖大擺地走到大街上購物。
但凡是總有例外。
站得高，就要做好被人算計的準備。
……
“這次的交易地點，在酒店。”
這次買家購買的武器量不小，大到足以讓他本人出面，保駕護航。
路仁佳重新確認了一遍地點，然后走入酒店之中。
繁華至極的大酒店，占地上萬平，是軒轅家的產業。
傳說那位二十歲出頭卻手段極其狠辣的新任軒轅家主，偶爾會光顧此處，最頂端的那一間總統套房，就是他的御用房間。
這種傳言，路仁佳是不信的，軒轅應該還沒這么蠢，把自己當成靶子。
不過這次的買家，將地址選在這個酒店，顯然有些禍水東引的意味。
他走到約定好的地址，敲了三下門，兩長一短。
門是開著的，和約好的一樣。
他腳步微頓。
有種，奇怪的感覺。
不是殺意和惡意。
但是很奇怪……
他說不出來。
路仁佳微微皺了皺眉頭，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時間便決定正常進門。
他現在是偽裝狀態，不能停留太久，引人注目。
進了門，周圍都是黑的，只有床頭上的小燈亮著微弱的燈光。
剛從明亮的走廊進來，眼睛有些難以適應。
“我來了，您可以出來了。”
沒有應聲。
與此同時，一股火從下腹燒了起來。
……藥？
饒是路仁佳也愣了一下。
就是這一瞬，冰冷的槍口抵住了他的后腦。
“別動。”
后腦一陣劇痛。
……
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被綁在椅子上。
時間沒過去多久，因為癥狀完全沒有減輕。
他被人扒了外套，只穿一件襯衫，襯衫領口微開，汗水將襯衫浸得微微透明，看上去莫名色｜情。
下巴被人以槍口抬起。
“交易所的首領，也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嗎，嗯？”
軒轅家的少家主沙啞著嗓子問。
第307章
情況……似乎有些不太妙啊。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 軒轅還保持著冷靜。
“我也被算計了。”路仁佳一張嘴發現自己的嗓音也同樣嘶啞，“此外，我只是個代理人, 您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一聲冷笑從軒轅喉中滾出, 他道, “算計我的，是今日找你交易的人，對嗎？告訴我他的名字, 我想貴所不會繼續與這種公然打臉的人做交易的。”
軒轅的猜測與他相同。
這是個陽謀。
軒轅家主目前已經二十有六，身邊卻從沒出現過男人或者女人。
相比起其潔身自好, 或者對性不感興趣, 其他勢力更傾向于懷疑軒轅本人的能力問題。
這個世界充斥著血腥與暴力, 這些極端刺激形成的壓力，必須依靠些什么來釋放，性是最廉價也是最方便的釋放渠道。
而軒轅, 他本人身邊從未有過人，似乎也沒有什么其他的愛好。
他不吸煙，不嗜酒, 更不碰毒和賭，若他連性都不碰的話，就像個假人了。
所以，高層早有猜測, 軒轅無法勃｜起。
這次，在房間里下藥, 讓他與軒轅共處一室, 若軒轅本人真的不行，在上面的只會是他。
堂堂第一勢力家主, 雌伏于男人身下，等軒轅醒來，發現自己被算計后，一定會大怒。
軒轅與交易所，就算是知道這是個誤會，他們之間也會生出一根刺。
若軒轅一怒之下殺了來交易的代理人，那事情就更妙了。
打了交易所在外行走的臉面，交易所不可能會忍下去。
倘若交易所與軒轅家族開戰，他們自然可以漁翁得利。
可惜，他們沒料到，軒轅不但行，而且很行。
在這種情況下，他還能壓住高漲的情｜欲，打暈送上門的路仁佳，冷靜的推斷出幕后主使，順便審一審他這個倒霉的代理人。
哦，對，還順口說出了他的身份。
軒轅既然將猜測說出口，就能說明他已經確認了他就是交易所的首領。
可路仁佳想不通，軒轅到底是怎么發現的。
面對把玩著手上槍支的軒轅，路仁佳微微一笑，道，“這件事由不得我，需要交給我們首領定奪。”
軒轅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他微笑與之對視。
他不能承認，他就是首領。
哪怕軒轅已經認定了他的身份，也不行。
軒轅并未過多就此糾纏，解開了他的雙手。
“好了，聯系吧，我想盡快得到對方的信息。”
路仁佳拿起手機。
為了應對這種情況，他設計了一個人工智能體，可以對一些常見問題進行簡單回復。
雖然還十分簡陋，但應對這種情況足夠了。
他假意對話等待了幾分鐘，然后將幕后主使的信息，傳給了軒轅。
“您可以放開我了嗎？”
路仁佳的問話，彬彬有禮。
即便已經被解開了雙手，完成了這一場臨時交易，也并未擅自解開繩索。
軒轅毫不避諱他在場，打電話給下屬，將報復計劃安排好，又轉頭看向他。
兩人對視。
軒轅對他抬起了槍口。
他面色未變。
軒轅手腕輕抖，兩顆子彈，將把他雙腿與椅子腿綁住的繩索射斷。
他從椅子上站起，抖落掛在腿上的繩索。
“那么我就先走了，軒轅先生，很高興與您合作。”
軒轅忽而一笑，走向他。
他久居高位，周身壓迫感讓人想起老虎獵豹等大型猛獸。
他寸寸逼近，直到兩人之間的距離只剩半步。
“路先生，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的眼睛很漂亮？”
“或許，戴一副眼鏡，會更適合你。”
……
路仁佳回到家中，一直在想軒轅的最后兩句話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沖完澡后，站在鏡子前吹頭發時，看見了自己的眼睛。
鋒芒隱隱。
這雙眼睛，太過銳利。
實在不像是一個下屬的眼睛。
難怪，生性敏銳的軒轅，會認定他的身份。
不妙的開局。
路仁佳搖了搖頭，將吹風機掛回原處，卻在起身的瞬間，透過鏡子看見了嘴角的笑意。
他一愣，下意識撫上嘴角。
【我……在笑什么？】
＊＊＊
三天后，幕后之人所在勢力覆滅，其領地被軒轅家吞并。
而聽見這個消息時的路仁佳，正在罪魁禍首面對面喝咖啡。
軒轅稱贊了一句他新配的平光鏡，“不錯，銀絲邊框很適合你。”
“多謝軒轅先生夸贊。” 他放下咖啡杯，想盡快結束這一場對話，“不知軒轅先生聯系我，是為了哪一次交易？”
“不是交易，只是單純對你這個人感興趣。”軒轅笑意盈盈地看著他，與那天在賓館中的模樣，大相徑庭。
被這樣一雙含笑的眼睛看著，很容易產生一些不切實際的錯覺，將對方口中的“感興趣”，誤會成“喜歡”。
路仁佳不動聲色拉開距離，“謝謝軒轅先生欣賞，交易所致力于與每一位客戶保持良好聯系。”
軒轅并不介意，他將咖啡杯放回原處，語氣舒緩，“路先生，近些日子交戰越來越頻繁了，這次他們對于交易所的一次試探，只是個開始，交易所掌握著各大家族的秘密，與新式武器，懷璧其罪，是不可能獨善其身的。”
“不如盡早投靠某個勢力。”
“這是冬家被吞并的消息，希望足以向交易所展示軒轅家的實力。”
軒轅將一條簡單的電報推到路仁佳面前，點報上只有兩個字——
大捷。
軒轅好整以暇看著他。
他其實考慮過軒轅所說的問題。
對于絕大多數人而言，相比起在其他家族的領地提心吊膽地求生——接受軒轅家的統治，是一件還可以接受的事。
對于他而言，也是如此。
必要的時候，他會出手幫助軒轅家開展統一戰爭。
但不是現在。
因為攻略者還沒有出現。
這個帶來了戰亂與割據的攻略者，他還不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
于是他將電報推了回去，“這并不是我能做決定的。”
這便是婉拒了。
軒轅并不生氣，他似乎早就有所準備。
接下來的交談，由軒轅主導，軒轅的問題大多是圍繞路仁佳本人開展，而與交易所無關。
就好像真的只是對他這個人感興趣。
恍惚間讓路仁佳有種在相親的錯覺。
偏偏軒轅很擅長與人聊天，并不會讓人不適，反而讓人忍不住和他聊更久。
路仁佳知道，自己最好盡快離開。
但他也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沉浸在與軒轅的交談中，竟如此愉悅。
像漂泊在海上的一葉扁舟，緩緩靠向海岸。
這種認知，令人恐懼。
他下意識想用更加強勢的手段，失禮地打斷這次談話，意外發生了。
一旁的服務生一個踉蹌，一杯熱咖啡結結實實潑在了軒轅的身上。
被淋了一身的軒轅也驚呆了。
這是軒轅家族旗下的產業，這個私人咖啡廳不僅保密性極好，而且每一個服務生都經過重重培訓，怎么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
服務生瞪大了眼睛，驚慌失措地撲過來想為軒轅擦拭。
軒轅下意識將人一把推開。
異常的服務生，突然的靠近。
軒轅的手已經扣在了腰間的槍匣上。
卻見那跌坐于地的服務生抬起頭，一派嬌弱可憐，淚痕點點。
“他”胸前衣衫凌亂，可見微微隆起的前胸。
這全男性的服務生的咖啡館，竟出現了一個女人。
第308章
看見服務生的瞬間, 路仁佳就確認了她攻略者的身份。
幾乎每一個攻略者，都會想一些別出心裁的辦法，來吸引軒轅的注意。
每個攻略者都是這樣想的, 反而導致攻略者們的套路重合度極高。
奇怪的服務生打破了兩人之間的交談, 軒轅開始調查她背后的事情。
路仁佳知道, 過不了多久，這個世界就會變天了。
一周之后，身邊從來沒出現過女人的軒轅身旁, 出現了一個女人。
聽說這女人家境不好，女扮男裝去了軒轅家名下的咖啡廳打工, 被抓了個正著, 引起了軒轅家主的興趣, 目前被軒轅留在身邊做女仆還債。
聽說這女人是第一個敢大聲吼軒轅的人，也是第一個讓軒轅低頭認錯的人。
聽說江畔那一夜的煙花是軒轅為了她而放，那一夜江風寒涼, 軒轅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抱著她走了一路。
聽說軒轅與女人不知因為什么事吵了架，女人跑了出去, 隔了一個月，竟出現在了南宮家少主身邊。
聽說南宮家與軒轅家因為一個女人對上了。
不少人因為各種原因，來交易所買他們的消息，也算是讓路仁佳大賺了一筆。
路仁佳看著不斷上漲的交易額, 暗暗想，幸好面對軒轅上次的招攬, 他沒有立刻同意。
軒轅似乎已經被完全迷惑了。
但有了植物世界的先例, 他對于攻略者的進度一直抱有一絲懷疑。
或許這次也是軒轅故布迷障。
即便兩人相愛相殺的細節，被他全程觀察, 了解得很清晰。
這么想著，手機屏幕突然亮起。
一個沒有備注的號碼。
但這一串號碼，他是認得的。
“軒轅先生，您好。”
“下午好，路先生，有空出來喝一杯嗎？”
“您如果想要與交易所談交易，應該從交易網上聯系我，或者打我的工作號碼，而不是……查出我的私人號碼。”
那頭的人笑了一下，“我知道公私該分開，不過我這次并不是想約您談公事。”
“上次在咖啡館的見面被打攪了，請給我一個賠罪的機會。”
軒轅的姿態放得很低，低到如果他開口拒絕，反而會顯得奇怪。
他只得答應了下來。
出發前，他查了下軒轅給定的地址，居然是一個籃球館。
籃球館？
路仁佳滿腹狐疑地去了。
私人籃球館一片空曠，拍球的聲音規律地回蕩在空曠的籃球館中。
他推門而入時，恰巧看見軒轅躍起，投了一個漂亮的三分球。
籃球場天花板是大塊的磨砂玻璃，今日天色晴好，于是大片陽光灑進來，落在軒轅頎長的身影上。
他身形舒展，躍在空中的姿勢，有力而柔韌。
軒轅落地，轉過身來，笑著從地上將球撈起，丟給路仁佳，“來一場？”
……
路仁佳想不通事情是怎么發展到現在這種地步的。
他與軒轅，兩個第三次見面的人，本該坐在咖啡廳或者會議室談論合作，現在居然聚在一起打籃球。
軒轅甚至給他準備了籃球衣，衣服合身如同量身定做。
他們在空曠的籃球館里攻防奔跑，對對方的動作了解至極，如多年老友。
真是太奇怪了。
路仁佳做了個假動作，掠過軒轅，高高躍起。
就在扣籃的前一秒，隨之躍起的軒轅將籃球從他手中斜拍出去。
軒轅人也跟著斜躍，下一秒依然籃球在手，帶球往對面籃筐跑去。
路仁佳回身回防，軒轅竟徑直躍起，越過半個籃球場的距離，將籃球投向籃筐。
球進了。
一個漂亮的空心球。
落地的軒轅掀起衣服下擺，擦去面上的汗珠，燦然一笑，“這局是我贏了。”
他看向計分板，“三對三，平局。”
路仁佳站定，笑道，“若是再繼續打下去，我的體力就要撐不住了。”
軒轅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看透了他的藏拙，卻并未開口戳破。
路仁佳微笑不語。
在體力上，他有所藏拙，不過和軒轅對決的時候，他可沒有放水。
他已經很久沒打過這樣酣暢淋漓的籃球賽了。
雖然他的對手只有軒轅一個。
上次打籃球的記憶早已模糊，仔細想想，最近有關籃球的記憶，是輪回前那一場沒打成的籃球賽。
在輪回開始前，他是籃球隊的隊長，即將帶領隊員，迎接高中生涯最后一場比賽。
那時候，他是多么熱愛籃球。
……看著被軒轅抱在懷中的籃球，他突然明白軒轅為什么會約在籃球館了。
就連他自己都忘了的愛好，被這一世的軒轅，順著他曾經成長的痕跡翻出來了。
路仁佳明白軒轅談合作的成功率這么高了。
“雖然很想和路先生一較高下，不過時間已經不早了，我準備了午飯。”
軒轅雙目灼灼地看著他，眼神中透露著濃烈的戰意，清晰地傳遞著主人的想法——
我認可了你的實力，并非只是因為拉攏而故作愉悅。
這雙眼睛實在太亮，比從天花板上灑落的陽光更晃眼。
他下意識想要躲避，又無法克制應戰的渴望。
這雙眼睛他實在太過熟悉，在無數次輪回里，他們無數個交戰的間隙，四目相對時，他總會看見這雙眼睛。
透過軒轅的眼睛，他能看見同樣興奮的自己。
……
“軒轅先生的樣子，可不像是外界所傳的失落。”
路仁佳將牛排切成規整的小塊。
面對近期大熱的問題，軒轅搖了搖酒杯，反問，“路先生這是想要拿到一手情報？”
路仁佳道，“不，我只是有些好奇，軒轅先生墜入愛河的速度，著實有些快了。”
軒轅不以為忤，“——尤其是，面對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對不對？”
他笑，語調浮夸，像是吟游詩人堆砌辭藻的詩文，“誰知道呢？有時候愛情就是來得如此不講理。”
路仁佳心頭一顫。
以兩人多年的默契，軒轅這個語氣，足以讓他確定，軒轅已經發現了攻略者的問題。
軒轅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而不知道軒轅是出于什么目的，這一場瞞了所有人的棋局，軒轅并未打算對他隱瞞。
這一世，沒有無處不在的植物監聽。
那么，他要將攻略者的事情，對軒轅和盤托出嗎？
第309章
要不要說？
說出有關攻略者的事, 處理掉攻略者，完整地度過一生，結束這場漫長的輪回。
要不要？
軒轅將牛排送入口中。
他吃飯的時候很認真, 總看得人很有食欲。
當初被囚禁的時候, 軒轅也是這樣愉快地享受每一道飯菜, 絲毫不在乎自己有沒有在菜里動手腳。
軒轅喜歡這些菜色，在路仁佳意料之內。
畢竟，他經歷過這樣多次輪回, 對軒轅的喜好了如指掌。
他從生出囚禁軒轅這個念頭起，他便一邊開始構建密室、打造寒冰鐵腳鐐, 一邊去拜師學藝。
學廚藝。
只學了軒轅喜歡吃的菜。
雖然不想承認, 但那一世, 他確實還留著一些無用的愧疚之心，所以盡可能提供給軒轅舒適的環境。
起先，他做的飯菜味道只是尋常。
后來, 他的老師們教無可教，稱若他想掌勺，酒樓必門庭若市, 一日之內，聲名鵲起。
他將飯菜遞給軒轅時，其實有些緊張，不過他隱藏得很好。
好在, 軒轅很給面子。
他吃東西的時候，也像現在這樣愉悅。
那一瞬他甚至生出奇怪的錯覺, 感覺眼前的青年像只大貓, 手摸上去，對方或許會發出滿足的呼嚕聲, 或許會不悅地揮一爪子。
就這樣一直在這里多好。
可是飯菜留不住軒轅。
什么都留不住軒轅。
軒轅本就不該被囚禁在密室里面。
如果他將攻略者的事情告訴軒轅，如果這一世能對抗成功，如果他這一世能壽終正寢——這一世的記憶，兩個人都會……
不。
路仁佳將叉子插進一塊牛排里。
他想岔了。
他的目的，本就是活下來。
壽終正寢已經是他的最終目的。
他需要考慮的是，將攻略者的事情全部告訴軒轅后，軒轅會不會相信。
如果軒轅相信了，會不會將他綁走做人體實驗。
路仁佳想了想這兩種后果，覺得都可以接受。
就算軒轅想把他綁走做人體實驗、亦或是干脆把他做掉，也沒關系。
他要正常活下來，就需要曝光，或者軒轅的在意。
只要軒轅一日記著他，他便能一日正常地活下來，就算是哪天曝光沒了也沒關系。
所以他將最后一塊牛排吃掉，然后喝了一口檸檬水，輕輕一笑。
他說，“軒轅，我要告訴你一個有關于你的秘密。”
軒轅的神情原本還是輕松的，對上他目光的瞬間轉而變得嚴肅。
他將盤子輕輕向前推去，目光專注。
“什么秘密？”
“小心你身邊的那個女人，她的目的是獲取你的好……”
“——噗！！！”
路仁佳瞳孔驟縮，一股被注視感夾雜著恐怖的威壓向他襲來，就像是一只大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身體，連帶著骨頭都要被一起碾碎！
這股注視感……世界意識？！
它為什么要阻止自己說出攻略者的事？
明明自己是在幫主角，在幫這個世界……
路仁佳的視線漸漸陷入黑暗，失去所有意識前，他看見軒轅撲過來接住他，面色凝重，急切地呼喚著他的名字。
“路仁佳！”
“路仁……”
他閉上了眼睛。
這個名字，可真難聽啊。
……
路仁佳再次醒來后，發現自己在一個純白的房間。
身體好像還能感受到世界意識的余威，但已經沒有不適感了。
他給自己搭了一下脈。
很健康。
看來世界意識并不能直接抹殺他的存在，只能通過制造意外將他抹除。
這樣看來，說出攻略者的事情非常嚴重，嚴重到世界意識不得不直接干涉他，讓他閉嘴。
為什么不能說？
告訴軒轅之后，軒轅有了警惕，就不會被那些攻略者獲取好感，也就沒有被掠奪運氣的風險了。
為什么不能說？
這里面一定還有他沒有獲取的信息。
路仁佳沉思間，軒轅推門而入。
看得出來軒轅是接到消息直接趕來的，他身上還穿著開會時的西裝。
“你感覺怎么樣？”
“那天你吐血后突然暈倒，我把你帶到我的私人醫院，但是醫院檢查不出問題。”
“距離你暈倒已經過去三天了。”
路仁佳搖了搖頭，“我沒事，我現在很健康。”
他咬重了“現在”二字。
軒轅心領神會。
“看來那個秘密，需要我自己探索了。”
“抱歉。”
軒轅，“我該說謝謝。”
看樣子，軒轅已經隱隱對攻略者的來歷，有了大概猜測。
和聰明人交談，就是如此令人愉悅。
軒轅問，“不知道路先生現在需不需要進行一次全身檢查？”
路仁佳雖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他留在這里，還有別的事要做。
等待檢查結果的時候，他整理了一下近三天軒轅的動向，又一次確認了軒轅沒有被攻略者迷昏頭后，向一側陪著他等結果的軒轅，伸出手，“重新認識一下，軒轅家主。”
“路仁佳，交易所的‘首領’。”
軒轅愣了一下，而后笑著伸出手，與他輕輕一握。
“軒轅，軒轅家家主，幸會。”
軒轅只說了他的姓氏。
沒說他的名字。
路仁佳突然意識到，輪回這么多次，他竟然不知道軒轅的名字。
這一天，交易所與軒轅家族達成了合作，路仁佳也拿到了自己的體檢報告。
真的非常健康。
這反而讓軒轅眉頭緊鎖。
路仁佳知道軒轅的顧慮，他很想告訴軒轅，世界意志不會對他這個主角下手，攻略者又沒有這種殺人于無形的能力，不過考慮到世界意識的警告，他還是什么都沒說。
從軒轅的書房走出去時，路仁佳的目光掠過了書架，腳步微微一頓。
軒轅走到他身旁，笑問道，“這些都是我的藏品，喜歡哪本送你。”
路仁佳聞言，含笑拒絕，“不用，我只是在看那本字典。”
“字典？”
“嗯，”路仁佳收回目光，嘴角帶笑，“我打算給自己取一個新名字。”
第310章
路仁佳回家之后, 便開始搜索軒轅的名字。
他想自己一定是昏了頭了，居然輪回這么多世，還不知道軒轅的名字。
軒轅實在是太出名, 而他的目標又只是軒轅, 以至于提起“軒轅”二字, 他只會想起軒轅。
久而久之，他便將軒轅與“軒轅”這個姓氏畫上了等號。
而他們，又從未親密到可以省略姓氏, 互稱姓名的地步——
即便他們曾無數次擁吻。
路仁佳微微有些失神，又迅速拉回了注意力, 轉而看向網頁。
軒轅作為一個家族的家族, 像姓名性別這類信息理應非常好查。
可是沒有。
他翻遍了各大搜索網站, 竟然都沒找到軒轅的名字。
好奇怪。
名字這種東西，可算不上什么絕密項目。
路仁佳微微皺眉，開始運用黑客手段入侵系統。
他翻遍軒轅曾在網絡上留下的所有信息, 甚至還發現了一份作廢的合作記錄，卻都沒找到軒轅的名字。
所有的軒轅本人，都由“軒轅”二字來介紹。
就像是, 軒轅本身就沒有名字，只有一個姓氏。
這個世界的原型……不是一本小說嗎？
作為這個世界的男主，為什么會沒有名字？
＊＊＊
在交易所與軒轅家確認合作關系后，路仁佳與軒轅之間的關系, 驟然變得密切起來。
軒轅閑來無事便會約他出來，或是賽馬, 或是吃茶, 有時候關乎合作，更多的時候只關乎玩耍。
他們一起看過北極的極光, 也看過山頂的朝霞；曾在草原上策馬馳騁，也曾駛向深海去看游魚與珊瑚。
他們熟悉得快速且自然，就好像有誰在他們的關系之間，放了一個加速按鍵。
偶爾軒轅會問起他的新名字。
“新名字起好了嗎？”
“不急。”
他總說不急，他也以為自己不著急。
總之已經頂著這個名字過了四十多世，也不在乎這一兩個月的時間。
可有些事情，沒注意到便罷，一旦注意到，便像是禿頭上的虱子一樣扎眼。
他閑暇時便總想給自己起一個新名字。
叫什么？
名字代表著期許，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活下去。
那叫“百歲”？
還是“好活”？
軒轅聽了之后，竭力控制表情，最終還是沒崩住，大笑起來。
“路百歲也就算了，大俗即大雅——路好活？你認真的嗎？”
軒轅笑夠了，正色道，“路，我不知道原因，不過我覺得，你好像總覺得自己活不長？”
“你太緊張了，就像一根繃緊的弦。”
“這樣太累了，作為你的好友，我希望你能不僅僅是為了活著而活著。”
“我可以保證，只要有軒轅家在一天，你就能壽終正寢一天。”
軒轅起身舒展了一下身體，“所以，為自己未來的生命做一個自己喜歡的規劃吧。”
“非自然死亡的話，我不會讓你死在我前面。”
他語氣帶點調侃似的輕佻，“所以，現在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打高爾夫？”
“……當然。”
路仁佳有些意外，又不那么意外。
對于軒轅的性格，他早已在無數次輪回中熟悉。
【軒轅既然做了承諾，就一定會做到。】
【但我擔心的，可不是自然力量帶來的死亡威脅啊……】
路仁佳這么想著，卻已經下意識地在考慮新名字了。
……
攻略者那邊的動態也時時更新著。
這個小白兔似的攻略者，“被迫”游走在五大家族之間，她似乎魅力無限，吸引著五大家族家主的目光，人人都愛她，人人都想得到她。
為了她，敵對的家族之間結成聯盟，合作的家族互相背刺，戰爭與和平為她而同時存在，整個世界都知道了這個女人。
“逢場作戲而已。”
軒轅松了松領帶，落座于路仁佳的對面，對上他的目光，啼笑皆非，“好了，我的路首領，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這可不是托詞，真的是逢場作戲。”
“你沒有和她正面接觸過——只要接觸過一次，你就會知道，她表現得意圖有多么明顯。”
“她想攪動風云，游走在各大首領身邊，想在亂世中做被各方首領捧在掌心的明珠，偽裝卻實在糟糕，在宴會上對著東方做出被迫的、楚楚可憐的神態，全然不顧南宮就在她身邊，簡直是把南宮當傻子看。”
“不，她不僅是南宮當傻子，她是把天下人都當傻子。”
“很奇怪，她看人總有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就像是把這個世界當做一個游戲，而她是唯一的游戲玩家。”
不得不說，軒轅的感覺是對的。
他們的世界對于攻略者來說，何嘗不是一個攻略游戲。
“她既然在各大勢力之間周轉，其他人就順水推舟了。”
“那些合作與戰爭——哪怕沒有她在其中作用，也會有其他的事件作為引子，促使戰爭或和合作發生——她不過是一個借口。”
“若后來，戰爭的雙方再議和、合作破裂的雙方再合作，就可以將她當做一張遮羞布，說都是因為這個女人魅惑人心，才導致了之前不合心意的一切。”
“弱勢的一方，會成為強者的替罪羊。”
“她以為自己是強者，實際上，從頭到尾她都處在弱者的地位上。”
“哦，對了。”
“東方家的長女，東方家的下一任家主，倒是對她有幾分真心。”
“可惜，她偏要招惹東方家的次子，想引得姐弟二人為她反目。”
“東方家又不都是傻子，她糟蹋了別人的真心，就要承受別人的報復。”
“之后北冥家為她出頭，也不過是想趁機吞掉東方家一部分產業而已。”
“而我，只是順水推舟。”
趁亂收購了一批小企業的軒轅笑著說。
路仁佳鼓了鼓掌，“不錯，邏輯清晰，看樣子你很清醒，那么開始吃飯吧。”
軒轅輕哼一聲，“我一直很清醒——對了，一會你有空嗎，去賽車嗎？”
路仁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軒轅的語氣有點不自然。
“一會沒事，可以去。”
“好，我讓人送車過來。”
他們吃過飯，便前往賽車場。
這不是傳統的賽車場，賽車道建設在山上，宛如盤山公路，險而難度系數極高。
但因為難度高，而山頂風光漂亮，反而吸引了一大群愛飆車的富二代慕名而來。
最重要的是，這是軒轅的產業，運氣好的話，會遇到前來飆車的軒轅。
不過今天，整座山寂靜無聲。
看出了他的疑惑，軒轅開口解釋，“今天我讓人把場子清空了，就咱們兩個。”
“要不要比一把，看看誰先到山頂？”
軒轅說著說著，戰意便升騰了起來。
路仁佳怎么可能不應戰。
他們在車道上你追我趕，兩輛賽車像黑夜中的兩道閃電。
軒轅技高一籌，贏下一局，他眼中亮著火光，像個小孩似的歡呼，“這次是我贏了。”
他們并肩落座，仰頭看去，星空一望無際。
今天是個好天氣，有星無月，星光如海。
路仁佳仰頭看著夜空，剛才因為賽車而興奮的心跳，漸漸變得平和。
有夜風起，山頂的空氣帶著草木的清香與泥土的香氣。
他看向那并排停著的兩輛車，記憶中那輛黑色跑車，又變得清晰。
已經過去四十多世了。
身邊的軒轅，眉眼依舊如往昔。
軒轅看著天空，“流星雨要來了。”
路仁佳也隨之抬頭。
一顆星星滑落天空。
緊隨其后的，是無數光點。
它們在漆黑的夜空中拖出長長的星尾，滑過整個夜空，占據所有目光，像一場大雨。
路仁佳終于知道為什么軒轅會在今天邀請他賽車，并且清場了。
這是全市最棒的觀測視角，在這寂靜的夏夜，他邀請他，共享一整片天空的流星雨。
軒轅問他，“不許個愿嗎？”
路仁佳笑了笑，沒有回答，他的愿望，這些星星恐怕無法實現。
他反問，“你呢，許愿了嗎？”
“嗯。”出乎意料的，軒轅應了一聲。
他原以為軒轅不會信這些東西。
他含笑調侃，“什么愿？”
他以為軒轅會說，“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可軒轅轉頭看他，眼底倒映出漫天星光，在星光之上，是他的影子。
“這種規模的流星雨，下一次要隔四十八年。”
“我許的愿是，四十八年后的英仙座流星雨，還能和你一起看。”
“我的愿望，你要幫我實現嗎？”
第311章
星光如雨傾灑。
他們都知道, 軒轅言語中的情愫，絕不止于朋友。
軒轅望著他，在等他的回答。
他側頭, 避開了軒轅的目光, 答非所問。
“夜深露重, 該回了。”
……
時間不會磨滅恐懼，時間只是讓人假裝忘記。
直到那種他本以為已經遺忘的恐懼，再次襲來。
他不明白, 為什么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
他開始回避軒轅的邀請，試圖讓一切回歸正軌。
可交易所與軒轅家族有合作, 總歸無法完全避免接觸。
軒轅總會及時地遞來一些消息。
有些消息極其隱秘, 就算是交易所也不知道。
比如說, 那個攻略者似乎每天都在變美，經過調查發現，她每隔一周, 手里都會憑空出現一瓶藥水。
比如說，那個攻略者偶爾會對著虛空說話。
比如說，那個攻略者有時候說的話很奇怪, 她曾小聲抱怨，這個世界的游戲難度太高，攻略不全。
……
借這些消息，軒轅總能找到與他對話的機會。
除此之外, 更重要的是，這一世的軒轅與武俠世界的不同。
軒轅即便被委婉拒絕, 也沒有氣餒, 總能創造機會，在他面前嘗試刷好感。
偏偏軒轅將“度”把握得如此精準, 絕不會讓人感到厭煩。
速度最快的計算機。
簽滿了他幼時喜歡的球星簽名的籃球。
可遇不可求的香料。
他拒絕，軒轅下次便換一樣來送，再拒絕，再來送。
每一樣禮物都是費了心思的。
軒轅在對他的事上，好似有無窮的耐心。
偏偏便是這種耐心，讓他感到恐懼。
為什么軒轅會喜歡他？
這一世，他們有多么親密的交集嗎？
這種喜歡，也是劇情的一部分嗎？
……
數不清的問題包裹著他。
他隱隱覺得，軒轅的愛意，像環繞在他腳踝上的藤蔓，阻攔著他繼續跑下去。
至于原因，他不敢細想。
他只能回避。
直到宴會后，他獨自坐在后院的長椅上醒酒時，被軒轅堵住。
在月色下，軒轅第二次在他面前展現出了攻擊性。
軒轅面頰因為酒精而微微泛紅，那雙眼睛卻極盡清醒。
他背著月光，附身將雙手撐在他身后的墻壁上，照不見光的眸子仿若兩個黑洞，又像是傾盡所有的真心。
他身上混雜著酒香和雪松香，鋪天蓋地似的，包裹下來。
他聲音喑啞，
“不要再躲閃，你我心知肚明。”
軒轅右手抬起，虛虛點在路仁佳的心口，明明沒有觸碰，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一個激靈。
“你我”……嗎？
軒轅率先起身，一身氣勢盡數收斂，又變回了他面前那個貌似無害的軒轅。
軒轅溫和地笑了笑，“秋分時節，天冷了，別在外面久留。”
這次，在軒轅轉身之前，路仁佳叫住了他。
“三天之后，我會給你答復。”
……
可尚未等到三天，風云突變。
攻略者做的事觸及到了北冥家家主的底線，如今北冥已經成為軒轅之下第二大家族，索性也不再管幾大家族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直接翻臉，將攻略者給綁了。
一直以來，攻略者的到來，對于各個勢力都算是一個機遇，她手中一些神奇的小東西，讓人不敢輕舉妄動。如今，她就這樣輕易被暴怒之下的北冥家族囚禁起來，反而讓眾人清楚了她的真正實力與價值。
以攻略者為借口，亂戰開始了。
軒轅每隔幾個小時就會傳來一部分消息。
原來這個世界是一個真人攻略游戲。
四大家族都是可攻略角色，而軒轅是攻略線的男主。
她想成為亂世中被眾人爭奪的團寵，想成為軒轅最珍貴的愛人。
聽著這些消息，路仁佳先愣住了。
之前的輪回中，有攻略者說，這個世界是一本小說。
為什么這個攻略者說，這個世界是一個游戲？
唯一相同的是，軒轅一直是男主角。
是信息差異，還是在更高位世界的眼中，本世界的存在是不同的？
攻略者的幾句話，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由于軒轅“男主”的名號太過出眾，反而讓四大家族聯合了起來，決定先一起搞垮軒轅家族。
軒轅和他都知道，這也只是一個接口，就像是當初的攻略者一樣。
身為地位最高、領地最廣的軒轅家族，一定會被聯合針對的，攻略者的話，只是為他們提供了一個契機。
軒轅安插的間諜，將攻略者綁回了軒轅家族，而這一舉動更讓四大家族堅定了“男主必須死”的念頭，甚至讓一些不信攻略者所言的頑固派，也開始相信男女主之間的吸引。
他們不知道，軒轅不惜暴露間諜身份，也要將攻略者帶回來，不是為了救她，而是為了繼續拷問她，逼問這個世界的真相，逼問世界之外的世界。
戰爭無可避免。
軒轅與交易所之間的合作，也被迫擺到了明面上。
整個世界亂成了一鍋粥，軒轅身為軒轅家族的家主，忙得整日不見人影，當初他們越好的三天期限，也成了空談。
他已經很久沒見過軒轅了。
即便軒轅家族是第一家族，還有交易所從旁輔助，也扛不住四個家族的攻擊。
空氣中彌漫著硝煙的味道，土地變成焦褐色，沙塵與煙霧如同一張灰突突的紗布籠住了天空。
他曾輪回過很多次，曾做過天橋下的乞丐，也曾和熱帶雨林里的猴子搶奪水果，無論和平世界的處境多么糟糕，都比不上戰爭世界。
至少在和平世界，不用擔心從天而降的火雨，也不用擔心夜半的襲擊。
深夜，他在殺意中猛地驚醒，翻身躲過刺向他的匕首，順手抽出在枕下的手槍。
在他扣動扳機之前，一只手率先一步揚起，隨著“噗噗”兩聲，殺手倒地。
軒轅揚了揚手中的槍，“新款消音器。”
“咱們要快些走了，他們已經鎖定了你的位置。”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
他被軒轅帶著在黑夜中前行，燈會讓他們成為靶子，在漆黑寂靜的車廂里，他能聽見身邊軒轅的呼吸聲。
軒轅跑了很久的路嗎？
為什么喘息聲會這樣重。
“我們去哪里？”
他壓低了聲音問。
軒轅似乎笑了一聲，“你不知道去哪，就跟著我走了？”
沒等他回答，軒轅已經做了解釋，“咱們去我家族留下的后路，先把你安置在那里。”
后路？
情況已經糟糕到這種地步了嗎？
明明早上還能勉強維持平衡。
“那你呢？”
“……我不能退。”
他注意到軒轅語氣中奇怪的停頓，心臟莫名打了一個突。
不等他再問，軒轅猛地向他撲來。
“趴下！”
刺目的火光襲來，被車廂與軒轅擋住。
他一把踹開車門，抱著軒轅沖出車廂。
幾秒之后，車炸成一片火花。
他摩挲著軒轅的后背，還好，沒有傷口，唯有面頰被劃破了一道口子，從傷口處淌落一滴血，像一顆血淚。
可為什么軒轅的脈搏如此虛弱，竟像是命不久矣？
他心頭發慌，接著火光去看軒轅的臉。
軒轅下意識去擋，掙扎間帽子滑落在地。
路仁佳瞳孔一縮。
軒轅的帽子下，是滿頭銀發。
曾經有個世界，軒轅也是這樣，頂著滿頭銀發，透過屏幕對他說，
【我不怪你。】
第312章
為什么這一世的軒轅也會重病難醫？
輪回再開啟后他明明已經調查過了, 明明那一世是意外……
真的是意外嗎？
那一世，在看見軒轅的滿頭白發后，他就開始往軒轅家趕。
軒轅家閉門不見客。
他探查得知, 軒轅那天過后便陷入了重度昏迷, 被推進急救室后, 一直沒有出來。
他開始自己調查。
以他的黑客技術，足以讓他在網絡世界橫行無忌。
他很快就拿到了軒轅的病例。
軒轅早年去山區實地考察時，遇上了泥石流, 被石塊撞到了后背，落下了病根。
那一次撞傷傷及根本, 加之他思慮過重, 青絲早白, 如今身體終于扛不住這些瑣碎的小病，于是病來如山倒，身體眼看著就衰敗了。
就算是以他畢生醫術, 也留不住軒轅。
但或許，至少可以延長軒轅的壽命。
他在山林間行走這么多年，收藏了許多珍貴藥材, 或許……
沒有或許。
就在他收拾好背包往軒轅家趕的路上，車禍發生了。
迎面一輛重型卡車向著他駛來，距離這樣近，他甚至能看見司機因醉酒而駝紅的雙腮。
卡車撞了過來, 他的轎車車廂如同一張紙皮，被輕易壓扁。
在此之前, 因為在植物世界救了軒轅, 作為世界意識的感謝，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死亡威脅了。
理論上來說, 世界意志是沒有理由在這個關鍵點突然送他去死的，因為他做的事和在植物世界一樣，都是要去救這個世界的主角。
他只能將之歸為意外。
重生后的那一世，他直接入侵了軒轅的健康檔案，翻看了軒轅每年的體檢記錄。
軒轅很健康。
他調查了很久，終于確定，上一世軒轅的死，確實只是一個意外。
所以他放心地拉開與軒轅的距離，遠遠地離開。
之后的十幾世，他每一世都死得比軒轅早，但至少在他活著的時候，再沒見過軒轅病危。
于是他真的以為，那一世只是個意外。
畢竟只是男主角，又不是不死之身，某一世出現意外也很正常。
可這一世，明明沒有暗傷，明明幾個月前見面時，軒轅還沒有半點積勞成疾思慮過重的征兆，怎么今日一見面，就變成了如今這幅模樣？
軒轅現在的樣子，與那一世死前的模樣太像，像到他搭脈的手，不自覺地開始發抖。
五臟衰敗，精氣微弱，又是瀕死之狀。
他醫無可醫。
怎么會這樣？
突然的衰敗，突然的死亡，就像是有一雙手，在推著軒轅去死。
就像是……被世界意識追殺的他。
那一世的車禍，真的是意外嗎？
他想起那一場失敗的坦白。
他想將攻略者的事情對軒轅和盤托出，卻被世界意識強行制止。
坦白與救人的共同點就是，明明他做的是對軒轅有利的事，卻被強行打斷。
他握住軒轅的手腕，寸寸收緊。
他犯了個錯誤。
在無數次輪回中，他收集到的信息顯示，軒轅是世界中心，是這個世界的親生兒子，這個世界為了他而存在。
可他無法判斷，這些出自他人之口的信息，究竟哪些是真，那些是假。
世界意識，真的站在軒轅這邊的嗎？
路仁佳想的雖多，這些念頭卻都只發生在幾息之間，然而就是這片刻，軒轅的氣息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弱了下去。
軒轅幾乎已經站不穩了，全靠他的支撐才能勉強站住，卻反過來安慰他，在黑夜里的眼睛，被遠處跳動的火光照亮瞬息。
軒轅問，“這是你輪回的第幾世？”
路仁佳呼吸一滯。
軒轅笑了笑，臉色蒼白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
“別緊張，我的路先生。”
“這只是我的猜測，我從沒告訴過其他人。”
軒轅的語氣輕松，像是兩個老友于午后，為一些無聊的小事下注，調侃對方是不是不敢與自己賭。
“我從攻略者口中，問出了一些事。”
“她說，我們的世界，已經重啟過很多次了。”
“高等世界的某些人，通過攻略小世界主角，而吸取未成熟世界的氣運提升自己。”
軒轅的氣息已經弱到，說了這些話后，有些氣喘。
“我們的世界早就被高等世界看做盤中餐了。”他勻了勻氣息，笑了下，“但是本世界很特殊。”
“傳言，第一個攻略本世界的人，攻略失敗后，惱羞成怒，灑下喪尸病毒，打算直接毀滅本世界。”
“沒想到，受到威脅的本世界，時光倒流，重啟了。”
“高等世界開始不斷攻略本世界。”
“他們堅信，能重啟的小世界中，一定蘊含著更加強大的力量，倘若能攻略成功，將是一筆極大的財富。”
“每當確認本世無法攻略后，他們就會逼迫世界重啟，讓一切回到原點，重新開始他們的攻略游戲。”
“隨著世界重啟的次數越來越多，發現本世界的高等世界就越來越多。”
“他們都想分一杯羹，卻誰都奈何不了誰。”
“于是他們約定，每一世換一個高等世界攻略，公平競爭，看誰先將本世界攻下。”
難怪，不同的攻略者會刺激本世界向不同的方向發展。
難怪有時候一世會有許多個攻略者，采用人海戰術，有時候又只有一個攻略者。
原來每一世的攻略者都來自不同的世界，世界的處事不同，攻略手段自然不同。
軒轅的脖頸已經撐不住頭顱了，他將額頭抵在路仁佳的肩頭，卻還在笑。
“不過這些，是我推測過后的結論。”
“攻略者原本的意思是，這個世界是一個真人攻略游戲，攻略成功后會獲得氣運獎勵，如果攻略失敗，游戲歸檔，玩家更換，重新開始。”
“可見，被世界選中來攻略的攻略者，或許也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
“將本世界當做游戲，便不用受到道德的束縛，于是一些被道德約束的手段，就可以盡情使用出來。”
“沒準攻略者原本的世界，就是要他們，不擇手段地攻略我呢？”
軒轅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的血濺在了路仁佳的衣襟上。
“他們沒想到，輪回里，居然出了你這個變數。”
軒轅費力地仰起頭，明明連呼吸都已經變得困難，他嘴角卻依舊帶著笑意。
“路先生，幫幫我，阻止這場永無止境的輪回。”
“好不好？”
第313章
“攻略者說, 你是游戲里的路人甲，你會影響我做出決定，我的決定會影響世界的發展方向。”
“我尚且沒有弄懂這句話的意思, 但是能不能拜托你, 在輪回里, 幫幫我？”
軒轅已經說不太成完整的句子了，斷斷續續地請求著，唯有眼中亮著兩簇光火。
路仁佳沉默了很久, 久到軒轅以為他會拒絕的時候，他輕聲允諾,
“好。”
就像是交易所與軒轅第一次合作時那樣。
軒轅笑起來, 他一邊笑著, 一邊咳出猩紅的血。
路仁佳完整地感受著軒轅在他懷里走向死亡，就像是一顆被砍斷根系的樹，即便上方的樹葉再怎么舒展, 拼命地吸收陽光，也無法抵抗走向枯萎的命運。
軒轅的眼睛已經開始漸漸失焦了，“路, 你有沒有發現，我只有姓氏，沒有名字？”
“好奇怪啊，直到現在, 我才發現這一點，莫非我們的世界真的是由一個不完全成熟的游戲世界衍生出來的, 我代表的只是一個符號, 所以不需要名字？”
“我應該是有名字的，我明明是有名字的, 可是為什么我記不起來了？”
“路，你想好你的名字了嗎？”
路仁佳抿了抿唇，看著周圍開始扭曲的空間，又看向懷里的軒轅，“沒有。”
軒轅被護在懷里，看不見周圍世界末日般的景色，他只是仰頭望著路仁佳，像是突發奇想，又像是思慮已久，
“啊……不如就叫‘行之’怎么樣？”
“你好像一直在為了一個目標努力，為此不惜一切活下去。”
“我雖然不知道你的最終目標是什么，不過路雖邇，行則將至。”
“向著你的目標，一直走下去吧。”
他咳出一大口鮮血，聲音漸漸輕微了下去，“不喜歡也沒關系，不過等來生，你可一定要記得告訴我你的新名字……”
軒轅在他懷里，就這樣沒了生息。
時間與空間開始扭曲。
……
路仁佳重新醒來時，母親正在廚房做飯，喊他去剝蒜。
他高高應了一聲，卻沒動。
這個時空他稚嫩的雙手間，仿佛還殘存著上一世鮮血的溫熱。
他看了眼日歷。
這次是十三歲生日的前夕。
重生的時間又提前了。
他有足夠的時間去找軒轅，完成上一世的允諾。
可軒轅，是個騙子。
他無法控制自己去想，軒轅臨死前知道的那些消息，究竟真的是如軒轅所說，是剛知道不久，還是早就知曉。
他無法遏制地一次次想起軒轅對他的接近，去思考軒轅每個動作的含義。
他不能不懷疑，軒轅是對他的一次次重生早有預料，所以才來接近他——
軒轅知道尋常的珍寶對他無用，所以以自身為籌碼，以愛意編出一張彌天大網將他套住，請他入局。
那些突兀的靠近與關注太奇怪了，他們明明沒有相處多久，軒轅就在流星雨下對他剖白愛意，被他一次次拒絕，卻依舊鍥而不舍從未放棄。
明明第一次見面時，還如此針鋒相對。
如果是想要利用他，一切就解釋得通了。
他早就知道，軒轅是個愛才的人，也是個優秀的商人，為了利益，可以將許多事情做到極致。
通過之前的數次商戰交鋒，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軒轅的理智與近乎冷酷的冷靜。
一切都可以作為籌碼，包括軒轅自己。
軒轅能將手中的每一枚籌碼利用到極致，他分不清軒轅對他，究竟是利用，還是愛意。
他分不清，在一切結束之后，軒轅究竟會熱烈喜悅地擁抱他，還是將他棄之如履。
可悲的是，以理智的角度分析，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不過沒關系。
軒轅是騙子，他不是。
利益關系比感情更可靠，他們的利益關系是一致的，那就夠了。
他會找到軒轅，去接近他，去引導他。
就當是……為了他們共同的利益。
＊＊＊
這一世是個普通的科學發展向世界。
這次他沒有改變生活軌跡，而是于暗處觀察。
攻略者尚未到來，但是影響已經開始。
原本跳過小學初中高中，直接考上大學的軒轅，這一世竟然在按部就班地讀小學。
軒轅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小學生一樣，上學上課，放學寫作業。
小學難度的題目，對于軒轅而言就像是喝水一樣簡單，在課余，軒轅已經開始自學其他領域的知識。
但即便如此，軒轅也沒有生出過跳級的念頭。
路仁佳思索片刻，已然有了主意。
這一世，他用了點手段假死，將自己變成了黑戶，而后入侵信息中心，登記自己的信息為一名孤兒。
從十三歲到十六歲，他一邊學習一邊做小零工賺生活費，成績永遠都是第一。
十六歲生日那天，他在奧數班打零工時，“偶遇”了軒轅。
此時正是課件休息時間。
十四歲的軒轅，坐在午后長廊邊，翻著一本奧數書。
陽光輕柔地落在他耳畔，將那一小片發絲映得染上淡淡的金。
他一邊翻看著，一邊隨手在書上勾畫。
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在胡亂涂寫，路仁佳卻知道，這些題軒轅讀一遍題干，心中就已經得出了答案。
沒過多久，軒轅已經將習題翻到了末尾。
最后一道題難度很高，軒轅來了興致，開始興致勃勃地解題。
從午后坐到傍晚，金燦燦的陽光變作漫天火紅的晚霞，打草紙在腳邊堆了一小摞，最后一步，軒轅尚未解開。
他詫異地來回翻看著自己的步驟，找不出錯處。
一根修長手指在書上輕輕一點，“這里，題目有問題。”
軒轅抬頭，正對上路仁佳的眼睛。
戴著平光眼鏡的路仁佳，衣著簡單干凈，手中拿著一把掃把，左肩別著“清潔員”的工作牌，一看便知道是勤工儉學的學生。
被突然打攪，軒轅并未覺得冒犯，反而饒有興致地問，“你也覺得是題目的問題？”
路仁佳沒有回答，反而坐在軒轅身旁，拿過紙筆，隨手寫下一串解題步驟。
他解題的方法比軒轅所用更簡單、更直觀。
末了，他點點最后一步，“條件給錯了。”
軒轅的眼睛越來越亮。
他伸出手，“我是軒轅，同學你叫什么名字？”
路仁佳沉默片刻，伸手與軒轅輕握。
“我叫……”
“路行之。”
軒轅燦然一笑，“路雖邇，行則將至。”
“好名字。”
第314章
軒轅與他, 一見如故。
軒轅看出他家境不好，悄悄問過老師后，聘請他為私人家教。
自此之后, 每周末他都會上門為軒轅輔導功課。
但其實他們彼此心知肚明, 軒轅并不需要家教。
相比起完成任務似的教學, 他們真正的交談在教學之后。
他們談論科技發展方向與尖端技術，一起去實驗室近距離觀摩技術研發動態。
他們的關系，與其說是家教與雇主、老師與學生、資助人與被資助人, 不如說是知己。
——蓄謀已久的那種知己。
沒有誰比路行之更了解軒轅。
他偽裝成與軒轅一見如故的樣子，步步為營, 以無數次輪回中所學的為餌, 誘軒轅上鉤。
他們很快就成為了摯友。
被軒轅視作竹馬的他, 自然不會被世界遺忘。
一切都進展地很順利，除了上一世軒轅死前說的那句話。
【攻略者說，你是游戲里的路人甲, 你會影響我做出決定，我的決定會影響世界的發展方向。】
他依舊沒有弄明白。
“影響”是指多大的影響？
“決定”是指什么決定？
人生活在社會關系中，自然會被許多人與事所影響, 可為什么攻略者偏偏要點出他這個路人甲？
影響主角更大的，不應該是配角或是反派嗎？
懷揣著這樣的疑問，路行之做了種種實驗，實驗的結果又一一將他的猜測推翻。
這次作為與軒轅共同長大的竹馬, 路行之也以全新的角度認識了軒轅的家人與朋友們。
他注意到，軒轅的朋友與家人, 也沒有名字, 都以姓氏或者身份來代替。
譬如軒轅的醫生朋友，風家的少爺, 軒轅家的管家與保姆。
這個世界就像是一本被極度概括的小說，千篇一律的形容詞與劇情中，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角色的身份。
仔細想想，與“劇情”關系越密切的人，名字便越簡略。
身為主角的軒轅只有一個姓氏，“配角”們有姓氏與身份、昵稱、外號，身為路人甲的他，名字是路人甲的諧音。
與劇情無關的人，名字反倒是正常的。
譬如他的弟弟，路康。
弟弟自出生起身體就不好，父母盼他歲歲康健，于是取了一個“康”字。
很大眾的名字，卻有獨一無二的期許。
這讓他每次想起他自己的名字，就忍不住皺眉。
實在難聽。
不過現在他有新名字了。
這一世他去給自己登記名字的時候，心中轉過很多個名字，路百歲、路好活、路長壽……到最后，被催促后脫口而出的，還是路行之。
雖然是個騙子起的，雖然當初他還在想，才不要用這個名字。
但是寓意不錯。
他接受了。
……
軒轅開始漸漸接手公司事務。
這個世界的軒轅，接手公司的時間，算是數個世界中最晚的一個了。
軒轅接手公司之后，總想要提前將他簽到公司名下，他便玩笑著叫軒轅董事長。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據攻略者說，這個世界的原小說是一本總裁文，軒轅似乎對“總裁”這個稱呼頗有執念。
軒轅不喜歡“董事長”這個稱呼。
他問軒轅原因，軒轅便說，這個稱呼將他叫老了。
路行之啼笑皆非。
他想過很多原因，沒想到居然是這么一個孩子氣的理由。
“好，軒轅總裁。”
軒轅回味了一下這個稱呼，連連皺眉搖頭，“不要叫我軒轅總裁。”
“軒轅是私下的稱呼，總裁是職場稱呼。”
“你若叫我軒轅總裁，聽起來就太生分了。”
軒轅曾隱晦地表現過對“生分”的在意。
就像是軒轅的朋友，那位風家的小少爺，幼時曾悄悄對軒轅表示，并不喜歡他。
“怎么感覺他笑得有點假呢，軒轅你可別被騙了。”
這便是風小少爺的原話。
多謝風小少爺，讓他對自己的偽裝繼續改進，沒多久風小少爺就對他改變了態度，熱情地接納了他。
熟悉之后，風少爺還將這件事當做玩笑提起過，并猛灌了兩杯可樂賠罪。
在場的朋友都在笑，只有路行之知道，風少爺當初的感覺沒有錯。
或許同樣隱隱有所察覺的，還有軒轅。
從一開始，他就打定主意，一切為了利益。
就算裝的再像，感情也無法偽裝。
軒轅對人的感情很敏銳，但畢竟還是個孩子，而他已經輪回過無數次，裝在稚嫩身體里的，是一個死過的靈魂。
做些偽裝騙過軒轅，還是可以做到的。
于是偽裝出的靈魂契合，與骨子里透出來的冷淡交雜，反映在軒轅眼中，就變成了那一絲若有似無的“生分”。
他看著認真起來的軒轅，無奈笑笑，“可是世上這么多總裁，旁人若是只叫‘總裁’，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再叫你？”
軒轅揚眉，傲然一笑，“那我就做到提起‘總裁’這個稱呼，所有人只能想起我。”
少年意氣風發，眉眼明亮，說著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語氣中的自信卻讓人忍不住開始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他柔和了眉眼，“那我拭目以待了，我的總裁。”
……
平靜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了軒轅十七歲。
軒轅高二這年，班上來了個轉學生。
路行之一眼便知道，攻略者出現了。
就一周時間，攻略者與軒轅的傳聞便鬧得沸沸揚揚。
周末來給軒轅輔導時，他提起了這件事。
他需要確認一下，現在軒轅的狀態。
軒轅條理清晰地一一反駁了學校論壇上的緋聞，轉而反問他，“你信這些？”
“不信，若我信，就不會問你。”這確實是路行之的心里話。
“不，若你不信，根本不會來問我。”軒轅揚了揚眉，似笑非笑地反駁他。
路行之愣住。
眼前的軒轅，眼眸明亮，帶一絲狡黠，像只終于抓住了狐貍尾巴的貓。
狐貍用尾巴當做逗貓棒，逗得貓兒跟在身后左搖右晃，終于在某天，被貓爪子一把抓住，拍碎了那一絲用“生分”牽動的偽裝。
第315章
軒轅并未乘勝追擊, 他打了個哈欠，濕潤著眼尾推給路行之一本書。
“這道題很有意思。”
“我看一下。”
路行之下意識接過，軒轅順手從書架上拿下另一本書。
這是他們早已熟悉的相處模式。
這次路行之看著題, 卻遲遲下不了筆。
眼前熟悉的題目, 那一筆一劃變成奇怪的墨跡, 在紙上跳躍。
他突然讀不懂題。
窗外有鳥兒飛起，驚擾了午后安眠的樹葉，樹葉的影子在書頁上搖曳。
他猛地驚醒, 忽覺身邊的軒轅許久沒有聲音。
他扭頭看去，卻見軒轅趴在書本上, 半邊臉頰埋在手臂間, 睡得正酣, 睫毛像落在花瓣上的蝴蝶，隨著呼吸輕輕地顫。
這一周發生了太多事情，軒轅已經連續幾天沒睡個好覺了。
筆與硬殼書本被壓在手臂下面, 少年初顯露出肌肉線條的小臂，已經多了一道印子，因為皮膚白, 那印子便顯得格外得紅艷。
路行之走到軒轅身邊，猶豫了一下，將他輕輕抱起。
一向警惕的軒轅此時失了敏銳，在他懷里酣睡如泥。
路行之將他“平鋪”在沙發上, 就像拉開一只睡成一團的貓。
被拉開的軒轅貓往靠近沙發背的方向蹭了蹭，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 不動了。
渾然不知蹭的這幾下, 將路行之的外套下擺也一并壓在了腦袋下面。
路行之附身，輕手輕腳地抬起軒轅的腦袋, 拉出自己的衣角。
軒轅從喉間發出一聲含混的輕哼，被打攪睡眠的軒轅眉頭微皺，下意識晃動腦袋調整姿勢，直到把自己的臉頰，塞進別人的掌心里。
處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軒轅，臉頰還帶著尚未完全褪去的柔軟。
路行之突然注意到，剛才趴著睡的軒轅，臉頰上也多了一小片紅印子，就是這片紅印，讓皮膚溫度高于以往，讓他看著軒轅在自己掌心調整睡姿，柔軟的唇瓣蹭過手掌，好像誰珍而慎之落在掌心的，一個輕吻。
那一小片紅印子，突然之間，好似烙鐵燙的他生疼，又好似磁鐵吸引著他的掌心。
軒轅的唇瓣紅潤。
有風乍起，吹進窗中，驚起樹上鳥雀。
鳥兒撲棱棱地飛起，留下一根雪白的長羽。
路行之如大夢初醒，猛地起身。
他坐回桌前，拿起紙筆，快速讀題，像在沙漠中干渴已久的旅人，拼命奔向海市蜃樓中的綠洲。
筆尖與紙張接觸，沙沙作響。
風卷起窗簾向室內輕揚。
窗外蟬鳴依舊。
＊＊＊
“行之，想去蹦極嗎？”
“不了，總覺得那些設施不夠安全。”
軒轅托腮看他，“好吧，你還真是一點險都不肯冒。”
路行之微笑，“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
軒轅對他小心到嚴苛的行為表示不理解，不過尊重。
路行之在輪回前正是喜歡刺激與冒險的年紀，不過輪回之后就全部戒掉了。
雖然迄今為止世界意志都未曾對他出手，不過保不準哪次突犯禁忌，再給他安排一場“意外”出來，還是小心為上。
況且，最近的攻略者，越來越多了。
上一個攻略者攻略失敗后，又有了新的轉學生，來到了軒轅的學校。
看來這個前來攻略本世界的高等世界，使用的是人海戰術。
不過人海戰術有明顯弊端，一個兩個轉學生也就罷了，幾十個轉學生都卡在高二升高三的關鍵時期轉學過來，不管怎么看都有問題。
除了轉學生，還有校醫、校車司機、老師等等一切可以被替換的職位，都被安插上了新面孔。
周圍的生活環境突然大變樣，軒轅肯定會察覺出不對勁。
尤其是，軒轅發現其他人對這些突然出現的生面孔，接受良好的時候。
“迄今為止已經有八十六個轉學生來報道了。”
“門口的保安換人了，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人，他的臉、他的學歷，都不應該出現在保安崗上。”
“這已經是學校來的第五個校醫了，現在學校的醫療資源已經嚴重浪費，校長居然沒有意見。”
……
軒轅抬頭看向路行之，“最奇怪的是，其他同學都不覺得有什么問題。”
路行之點頭贊許，“確實很奇怪。”
他將筆記本推到軒轅面前，“這是最近本區的人口戶籍變動，一個月期間，新增人口居然有一百人。”
軒轅卻皺了皺眉頭，“不對，咱們學校多出來的，就超過一百五十人了。”
路行之解釋道，“戶籍系統的管理一直很混亂，沒有經過系統管理，就連我都能直接黑進系統里，在路邊隨便找個小店，或許就是隱藏于市的‘民間戶口辦理處’。”
他搖了搖頭，“當初那個‘千戶籍大盜’，現在都沒有找到。”
軒轅聽得連連皺眉。
……
軒轅從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他開始著手布置，試圖揪出這些攻略者背后的操控者。
路行之從旁輔助。
他不能直接告訴軒轅真相，但可以讓軒轅調查的速度快上幾倍。
他們每日都會聯系，但并沒有天天見面，以免引得那些觀察著他們的攻略者生疑。
就在分別期間，路行之出了意外。
這一世，他死于高空墜物。
死時，他還挎著這周為軒轅準備的有趣的題。
人的腦袋被砸碎之后，并不會立即死去。
路行之在劇痛中明白了，這次的危險，并不是來自于世界意識，他沒有感受到來自世界意識的那種注視感。
那這個突兀出現的、恰好在他必經之路上砸下來的裝飾刀具，按照經驗，應該來自于攻略者。
果然，與軒轅靠得太近，就會成為攻略者的眼中釘。
必須試試其他身份。
＊＊＊
路行之再次醒來后，已經學會無視精神上的痛苦，徑直去查閱這一世的信息。
這又是個科學世界。
這種無戰亂背景的世界，給自己弄一個孤兒背景，會方便不少。
他必將走進大眾的視線中，在不確定本世界的攻略者屬于什么類型之前，他無法確定，他的作為會不會給家里人帶來危險。
除此之外，他沒法毫無芥蒂地繼續與家里人相處下去。
即便他們這一世什么都沒做。
正是因為他們這一世什么都沒做。
這些細微的情緒已經隨著輪回而漸漸變得淺淡，他熟門熟路地嘗試入侵戶籍系統。
他所掌握的技術超越這個世界幾十年，即便是國家級別的系統，對他而言也沒有任何難度。
理論上是這樣的。
但這次，他竟然在入侵時，感受到了明顯的阻力。
可以強行入侵，但或許會打草驚蛇，偏偏他要的就是悄無聲息，不能去賭一個萬一。
奇怪，之前的數次輪回中，明明沒有出現過這種變故。
這個世界的科技發展水平明明與上一世沒有太大區別，卻在戶籍系統方向進展飛快。
這個世界曾發生過什么嗎？
他詫異地搜索著相關新聞。
《軒轅集團推出新型身份識別系統》
《進一步貫徹落實戶籍制度，消除“黑戶”》
《戶籍系統大更新》
《“高空墜物”誰來擔責？》
《軒轅集團新樓盤布局曝光！陽臺有這一處“巧思”，可預防靠高空墜物慘劇！》
……
看著密密麻麻的新聞，路行之怔愣片刻，扯了扯嘴角。
他知道，軒轅死前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了。
第316章
他是書中的路人甲。
被主角注意到后, 他的死亡會成為主角的靈感啟發。
在他死后，主角意識到世界缺失的部分，將會被補全。
在一次次輪回中, 主角沒有記憶, 但世界幫他記得。
所以以他的死亡作為啟發, 以主角的努力作為基石，隨著一次次重啟，世界會變得越來越好, 越來越符合主角心中完美的世界，世界的成熟度也會越來越高。
世界完全成熟之后, 掠奪世界氣運的難度, 將會呈指數增長。
因此, 世界成熟，在那些狩獵氣運的世界眼中，約等于“狩獵停止”。
只要有攻略者存在, 世界就會重啟，他結束輪回、正常過完一生的目標就無法達成。
所以必須讓世界盡快成熟。
第四十六世，他是軒轅的家教, 死于高空墜物。
攻略者因混亂的戶籍管理制度而查無此人。
下一世，高中墜物管控法律政策出臺，戶籍管理系統更新。
第五十世，他是軒轅的專屬廚師, 死于戰亂。
下一世，國家之內再無戰亂。
第五十五世, 他是軒轅的飼養員, 軒轅白天是人，晚上是貓, 被他先攻略者一步撿到收養。
這是最兇險的一世，他死于野獸撕咬。
下一世，動物相關法律政策出臺，嚴格野獸的城市管理，軒轅身邊的白狼與黑豹消失不見。
第六十一世，他是軒轅的死對頭，死于車禍。
攻略者是軒轅的總裁助理，因為軒轅的權勢而免于懲罰。
下一世，國家徹底進入法制健全的法制社會，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第六十七世，他是軒轅的摯友，一手調香術天下聞名，人們稱呼他為，暴君的調香師。
他被魅魔攻略者砍斷雙手，刺穿雙目，吊在樹上，流血而死。
下一世，神秘力量研究組織建立。
……
他一次又一次死去，一次又一次醒來。
就算是死亡也要有些技巧，他需要在與軒轅的相處中，對不完善的地方加以引導，讓軒轅注意到尚未解決的問題，然后因這個“問題”而死。
他當然也不能不管不顧地一心求死。
他盡可能地久活，去學習新的技術，去看自己未曾看過的風景。
——其實他是想過盡可能快速地讓世界進入成熟期的。
可每次他想速死時，總會想起軒轅曾對他說過的話。
【總覺得你為了目的，而拋棄了很多東西。】
【或許你所拋棄的，就是視線目的的初衷呢？】
【不要那么緊繃，和我一起出去看看風景？】
軒轅的身形舒展，明明是管理著偌大公司的總裁，事務繁忙至極，站在陽光下，卻顯得比他更為閑適自在。
這種閑適，他已經很久不曾體驗過了。
于是他開始學著如軒轅所說的那樣，去享受每一世輪回。
多虧如此，他才能在不斷的死亡與輪回中保持清醒。
當死亡無可避免時，他會冷靜地利用最后的時間，將事情引向他想要讓軒轅注意到的方向。
接下來的事情，就要交給軒轅了。
只有軒轅不被攻略成功，氣運才不會被掠奪，世界才能有下一次重啟的機會。
每當他重新睜開眼，他都能清楚地知道上一世軒轅與攻略者博弈的結局。
世界所儲存的能量與氣運是有限的，誰也不知道，能量足夠世界重啟多少次。
在某一通靈世界中，利用攻略者，接觸到攻略真相的軒轅，與他推測。
九為極數，有很大概率，這個世界能夠重啟的次數與九有關。
三九，四九，六九，九九。
軒轅天賦異稟，對于他的推測，路行之堅信不疑。
然而，在第七十世，路行之感受到了世界意識的悲鳴。
這是最后一世了。
世界所蘊含的能量不足以開啟下一次輪回了。
路行之只是動作熟練地打開了電腦，開始搜索這一世的信息。
這是個很好的世界。
法制健全，世界和平，人民安樂。
是他與軒轅曾討論過的，理想的世界。
如果能在這個世界走完完整的一生，一定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
這一世，他選擇成為軒轅的助理。
這次重生他十二歲。
軒轅已經前往國外深造。
距離軒轅回國，還有六年。
他開始跳級，于十八歲那年拿到碩士學位。
在國家級沙盤比賽上，他因極低的存在感，即便拿到了團體賽一等獎，也無公司主動爭取。
他站在人群中，游離在人群外。
這種事他早已習慣，也早已不在意。
可計劃中本該過段時間再嘗試接觸的軒轅，迎著所有人驚艷崇敬的目光，徑直走到了他的面前，問，“你要不要來我公司工作？”
少年人的眼睛，亮得驚人。
他見過很多年齡段的軒轅。
幼年的、青年的、中年的、老年的。
所有的這些軒轅，越過重重時空，都凝聚在面前的這雙眼睛里。
他微笑，伸出手，與軒轅交握，“我的榮幸，先生。”
軒轅有些不滿地糾正，“叫我總裁。”
軒轅少家主剛回國不久，就以雷霆手段與犀利目光在圈子里出了名，人人都知道，這位少年董事有個奇怪的癖好。
他喜歡別人稱呼他為“總裁”，而不是“董事”。
商場如戰場，以實力為尊。
總裁這個稱呼，就這么流傳了起來。
圈子里的人提到“總裁”，想到的便是軒轅。
當初軒轅提到的近乎不可能的事情，真的做到了。
路行之莞爾，“好的，總裁。”
軒轅眼尾微彎，“軒轅縱橫，環星集團總裁。”
……縱橫？
縱橫——
這個囂張的名字，還真符合軒轅的性格。
他忍不住翹了翹嘴角，微笑道，“路行之。”
這一世，他們終于交換了彼此的名字。
第317章
幾十世的輪回, 不同的身份扮演，已經讓路行之能夠很好地將所有情緒，隱藏在微笑假面之下。
軒轅曾玩笑著說看不透他, 他只是莞爾。
他隱藏情緒的手段, 就是用一世又一世的軒轅練出來的。
軒轅如此敏銳, 他得用盡手段。
這也是一種博弈。
一種單方面的博弈。
也算是無趣輪回中一點小小的消遣。
一次次的輪回，消磨著他的情緒與棱角，他變得越發理智冷靜。
他曾聽見有員工悄悄地說, 他像個來無影去無蹤的機器人。
他覺得這很好，算是一種夸獎。
情緒會影響判斷, 他必須絕對冷靜, 做對每一道錯則必死的選擇題。
在輪回的打磨中, 那種曾被他拼命壓制的恐懼，也像是晨霧似的，無聲無息地消散了。
……
這一世, 他是軒轅的助理。
其實一開始，軒轅是打算讓他去管理部門的。
軒轅看中了他的調節指揮能力。
這可不行。
他得不斷地靠近軒轅，以保持存在感, 同時警惕一切攻略者。
于是他展現了自己在輪回中磨練出來的諸多技術。
軒轅當機立斷，將他留在身邊，作為總裁助理。
在其他企業，去管理部門或是去分公司做分公司總裁, 當然比助理這個職位更好。
但在環星集團不是。
或者說，唯有軒轅是例外。
助理這一職位所蘊含的隱形福利, 要比分公司總裁要高得多。
因此, 他直接空降成為總裁助理時，有不少人不服氣。
這種不服氣在對他對接過一次工作后, 全部變成了心服口服。
面對員工私底下的波濤洶涌，軒轅從未插手。
他知道，這也算是軒轅對于他能力的考驗。
若他應付不來這些事情，軒轅會將他調離助理這一位置。
事實證明，他為這份考題，交上了一份漂亮的答卷。
自此之后，他便成為了總裁的專屬助理。
軒轅從不吝嗇于對下屬的夸贊，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軒轅身邊，有一個能力很強的萬能助理。
有人開始試探著出價挖人。
然而，就在其他老板還在試探時，軒轅干脆地給他開了一份新的工薪合同，用環星集團百分之一的股份來留住他，還開出了年薪高達千萬的工資。
徹底斷絕了外面那些，試圖挖墻腳的老板的心思。
誰都知道，他是軒轅身邊，最信任的下屬，最得力的助理。
也只是助理。
這正是他想要的。
早在植物世界他就發現，作為下屬時，無論升到多高的職位，總會隔著一層。
植物世界時，他因此而不滿。
如今，他因此而慶幸。
總裁與助理，就是距離最近又界限最分明的身份。
這樣很好。
他陪軒轅走過八年，看著軒轅的環星集團成為世界第一集團，看著環星集團實現多領域技術覆蓋，看著軒轅從少年變為青年。
看著“總裁”這個稱呼，在世界范圍內成為了軒轅的專屬，就連問起小孩子“總裁”是誰，他們都能笑著立刻做出回答。
“‘總裁’就是環星集團的軒轅先生呀！”
路行之與其他人一起喚他“總裁”。
卻再也沒喚過“軒轅”。
這一世的攻略者遲遲沒有出現。
對此，路行之從未敢懈怠，一直保持著最高級別的警惕。
他不知道，這一世的攻略者到底會以什么形象出現。
男人？女人？動物？還是別的什么？
只是沒想到，攻略者會把目標放在他身上。
降臨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攻略者，選擇魂穿。
目標就是他這副身體。
有一股強烈的推力作用在靈魂上，好像有誰迫不及待地要將他本人的靈魂趕出體外。
這種感覺很熟悉。
在六十九次的輪回里，他經歷過不止一次。
數次的輪回打磨了他的靈魂與意志，他的靈魂比一般人更加凝練沉重，他的意志比普通人更加堅定，堅定到足以奪回自己的身體，將入侵者趕出體外。
但他知道，這只是個開始。
最得總裁信任的助理——這個身份，實在是太方便做很多事了。
攻略者不會放棄。
于是他找軒轅請了長假，一口氣用完了自己攢了很多年的假期。
有的攻略者比較弱，他很輕松就能以意志將其驅逐體外。
而有的攻略者，靈魂凝實不弱于他。
這個時候，就可以采用第二個手段了——疼痛。
在爭奪身體時，可以通過自｜殘引發痛感。
他死過很多次了，對于疼痛早已麻木，但對于那些嘗試奪舍的入侵者來說，這些疼痛會讓他們受驚、痛苦、分神。
只要一瞬間就夠了。
只要攻略者被疼痛干擾一瞬間的注意力，他就趁機將攻略者趕出身體。
被趕出身體的攻略者，相當于在游戲里被強制下線，下線一次，就失去了再次來到本世界的資格。
他將源源不斷的攻略者趕出身體，在閑暇時還有精力去思考——
這就是軒轅面對那些攻略者的感受嗎？
難怪多攻略者的世界會讓軒轅那么疲憊暴躁。
他與攻略者的對戰持續了半個月，終于有攻略者開始放棄他這個“捷徑”。
來奪舍的人變少了。
他至今無一敗績。
唯有一雙手臂，因為自｜殘而鮮血淋漓。
手臂上的傷口，是他對戰勝利的獎章。
他將手臂包扎好，猜測著這次他能清閑多久。
在休息之余，他也在時時刻刻關注著軒轅那邊的動態。
小白花、小秘書、間諜……
一個又一個攻略者冒出頭來。
他發現，這次的情況似乎有些麻煩，這些攻略者，似乎并不來自于同一個攻略世界。
難道是高等世界也意識到，這是最后一次輪回，都想分一杯羹，誰也不讓誰，就干脆一起進入攻略？
可能性很大。
一開始入侵的都是些沒太大攻擊性的攻略者，應該是在試探本世界的承受限值。
整體而言，越到后期，入侵的攻略者實力就會越強。
路行之一面推測著，一面翻看著軒轅的動態。
晚上有個酒會。
依照他的經驗，軒轅大概率會被潑飲料、酒、茶、牛奶等一切液體，小概率會被下藥。
為以防萬一，他提前動身去了酒會，順利救下了被下藥的軒轅。
又過了半個月，妄想奪舍他身體的攻略者幾乎消失了，只偶爾來一個碰碰運氣，大多時候，他不需要通過疼痛來進行抵御。
恰好假期結束，作為一個兢兢業業的助理，他要上班了。
自從攻略者到來后，軒轅這邊似乎每天都有變化。
比如說，今天他推開辦公室的門，看見了兩只毛團子。
他瞳孔擴張。
仔細看去，才發現，這是兩只藏獒幼犬。
“你怕狗？”
軒轅好奇地看向他。
他意識到，自己的表情變化有些大了。
“不怕。”
“這是小狗？”
“藏獒。”
“你好像很詫異。”
他微笑，“我以為您會養一些更兇猛的動物。”
“比如？”
比如曾如護衛般，將少年軒轅護在中央的……
“比如白狼和黑豹。”
第318章
充滿攻略者的生活, 路行之適應得很快。
他很快發現，每一個攻略者的到來，都會引發世界變故。
因為這一世來了不止一個世界的攻略者, 本世界的能量體系也越來越多。
他再次認識到, 為什么這個世界會遭到那么多高等世界的垂涎。
這個世界的潛力與可塑性, 實在是太強了——
或許，真正強的，是身為世界支柱的軒轅。
……
攻略者的手段越來越多。
哪怕他把軒轅看得很緊, 軒轅還是出事了。
一場飛機失事后，軒轅失蹤了。
路行之是最先發現軒轅消失的。
軒轅哪怕遇到再急的事, 也會先把公司的事物處理好, 這次, 在上午還有一個會的情況下，軒轅沒有給他任何延遲回憶的命令，他就知道, 軒轅那邊出了問題。
他追蹤到了軒轅的智腦，這塊編號為００１的智腦靜靜地躺在垃圾桶邊，已經被損壞。
周圍的監控也全部被惡意損壞。
唯一的好消息是, 世界沒有崩塌的征兆，證明軒轅還活著。
但除卻還活著，再沒了其他信息。
這個世界網絡發達，以軒轅的容貌, 只要一露面，絕對會出現在網上。
到現在為止, 網絡上沒有任何與軒轅相關的信息。
他只能推測, 要么軒轅是被囚禁了，要么軒轅被帶到了一個極其偏遠, 網絡并不發達的地方。
好在公司在軒轅的管理下，離開了軒轅也能自行運轉一段時間，他向人事部請假后，便開始尋找軒轅。
官方也在尋找，但他不能與官方一起。
他的部分手段，不能被其他人看到。
路行之找了軒轅十天，沒有任何線索。
這可不是個好消息。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攻略者是一群不擇手段的人。
軒轅身為杰克蘇總裁，整個世界都圍著他轉，他所處的位置太高，見過的事情太多，想要攻略他便太難。
于是便有部分攻略者另辟蹊徑，要將軒轅從那高臺上拖進泥潭，等他狼狽不堪時，再伸手將他從泥潭里拖出來。
不錦上添花，只雪中送炭。
路行之不確定，這次的“雪”，是哪種程度的“雪”。
畢竟，攻略只需要好感值，并不需要保證軒轅身體精神的健康。
在尋找線索的第十一天，轉機出現了。
他的代碼在一個私人微博上，找到了一張照片。
人山人海中，一個男人的側影。
【新來的收銀員好帥啊！】
路行之一眼認出了這個模糊的側影，就是軒轅。
路行之動身出發。
軒轅所在的地方，是一個偏僻的山中小鎮，交通非常不便利。
他帶著仿生監控，前往這個小鎮。
在這期間，他一直關注著軒轅的動態。
軒轅的行動是自由的，但并未有離開小鎮的打算。
他只干了一天的收銀員，就找店長提出了數個改進方案。
只能說，軒轅在哪里都會發光的。
鎮上那一個小小的店，僅用十五天的時間，就被軒轅干成了連鎖店。
路行之也在這十五天的時間里，來到了這個偏僻的小鎮。
仿生飛蟲監控為他帶回了軒轅的如今的模樣。
相比起七天前軒轅額發過長的樣子，如今的軒轅，發型已經經過了修剪，露出了眉眼。
剪發師的技術不如軒轅家御用剪發師好，但有了軒轅的這張臉，就連一側因修剪失誤而過短的鬢角，都變成了引導潮流的特色。
軒轅氣質沉著，雙眼明亮，透著絕對的自信。
沒有被囚禁。
軒轅手腕上沒有智腦，外界的消息被有心人隔絕了。
不讓軒轅接觸外界，是因為……軒轅失憶了？
路行之用了一天時間，確認了這個猜想，并開始調查那個攻略者。
這個攻略者，想在軒轅失憶期間，與軒轅發展一段同甘共苦的感情。
沒想到軒轅出去工作之后，就被店長奉為座上賓，再沒回去住過，培養感情自然也無從談起。
眼看軒轅已經把小超市干出了分店，路行之想，攻略者大概要坐不住了。
于是晚上，他出門，在空曠無人的夜幕里，撿到了一只被下藥的軒轅。
“你是誰？”
“我是您的助理，總裁。”
軒轅即便失去了記憶，但似乎依舊對他非常信任。
就這樣短短一句話，軒轅就放心地卸了力道，靠在他懷里。
軒轅的額頭抵在他的頸窩里，他低下頭，能看見軒轅的一截脖頸，在月色下顯得蒼白而脆弱。
失憶的、對他完全信任的軒轅。
火氣后知后覺地涌上來。
軒轅，他找了那么久的軒轅，在他尋找時干得風生水起的軒轅，失憶后被他一句話哄走的軒轅。
忘記了他們共同利益的軒轅。
有那么一瞬間，他很想將軒轅藏在一個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反正軒轅失憶了，他不會反抗的，不是嗎？
路行之知道，自己一定有那么一瞬間，沒藏住心中的念頭，以至于按著額角仔細審視他，試圖從他的臉上讀出他的想法。
可惜，他的偽裝無懈可擊。
他將軒轅帶回了軒轅家
軒轅家族給予了他極其豐厚的感謝費。
軒轅醒來，記憶恢復，言談間對他信任如初。
一切好像都重新回到了正軌。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個只有他們兩人的月色下，有那么一瞬間，他真的很想把軒轅藏到一個，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
＊＊＊
在對抗白粥收集系統時，與軒轅一起被吸入空間，是他故意的。
他不清楚這次的系統要用什么手段，但他知道，不能讓軒轅與攻略者共處一室。
但幫軒轅紓解，確實在他意料之外。
這個“不ｘｘ就無法出去的房間”氣氛曖昧至極，有滿墻工具，墻上還有一個屁股好整以待。
軒轅把□□丟給他的時候，他險些以為軒轅讓他用□□這把鑰匙，去打開墻上那個屁股門鎖。
就算他是萬能助理，做這種事情，也要算工傷了。
他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不知道是他想的太過分，還是軒轅的腦回路和常人不一樣。
軒轅遞給他□□，只是想讓他用□□敲擊墻壁探空腔。
他看著軒轅拿起一根三十厘米的橡膠款，當做棒球棒往墻上砸，感覺既好笑，又松了一口氣。
幾次強行突破不成后，軒轅肉眼可見地變得煩躁起來，并嘗試嘗試通過威脅，讓攻略者終止這一場荒誕的游戲。
“你說，從后面踹一腳，能把他踹出去嗎？”
“看來，只能把它剁下來了。”
軒轅一本正經地對著墻上的屁股放狠話。
他想起在某個世界，軒轅審問攻略者時，嘴上咬著煙，帶著笑，慢條斯理地將那人身上的肉片下來。
飛濺的血珠落在他的面上，軒轅混不在意地抹去，側頭看向他，“餓了？稍等，我把這個人的嘴撬開，咱們就去吃飯。”
那一世，他們是土匪頭子，和土匪的軍師。
后來，他被尋仇的攻略者，片了一千八百片，折磨了整整兩天。
軒轅趕到后，猩紅著眼，不敢碰他。
滿身肌膚破碎。
他身上的血，怎么擦也擦不完。
沾紅了他的一身白衣，也浸濕了軒轅滿身滿臉。
軒轅嘴角常叼著的煙掉在地上，慌慌張張地拿出紗布想為他包扎。
這個世界醫療條件落后，消毒自然也不到位，這一捆紗布，還是軒轅身為土匪頭子才能用到的，即便上面還沾著灰土。
他知道自己活不長了，沒必要再浪費一卷紗布，便強撐著，開了個玩笑，“我不要包扎，這紗布也太臟了，不包扎沒準還能多活幾天，包上就直接傷口感染了。”
軒轅咬著牙，不聽他的勸，顫抖著手，將他從頭開始纏。
血染紅了紗布，又透過紗布沾紅了軒轅的手。
他最終沒能勸成軒轅。
再一世，果然是個醫療發達的世界。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與他有關，從那一世開始，軒轅的潔癖越發嚴重了。
回過神時，軒轅正看著他。
他從公文包里，掏出一把指甲剪。
“總裁，我只帶了這個。”
“……帶的很好，下次別帶了。”
軒轅變得越發煩躁，直到產生了反應。
整個房間都開始推著他，強行要他與墻上的屁股交合。
他不得不抱住軒轅的腰，與屁股的吸力對抗。
在一片狂風暴雨中，他聽見軒轅氣急敗壞地對著自己的東西下命令，“我命令你自己下去！”
即便情況危急，他還是沒忍住發出一聲低笑。
開口時聲音倒是冷靜——他貫會偽裝。
“總裁，您不會？”
“……會，但是我一次至少半小時。”
他沉默片刻，嘆了口氣。
幫軒轅紓解完全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事，但當時的情況，也容不得他多想。
軒轅在他懷里，很沉默。
只偶爾被刺激得狠了，才從喉間擠出一聲悶哼。
想起進門時，軒轅面不改色拿起一根□□遞給他的樣子，他忍不住生出幾分逗弄的心思。
他們身高相仿，低頭時下巴便靠近了軒轅的肩，于是說話變成了耳語。
“總裁，這可是另外的價錢。”
＊＊＊
攻略者的腳步從未停止。
對他這一具身體的覬覦也從未停止。
他習慣了以疼痛來進行對抗。
但這并不是長久之計。
軒轅發現了他的秘密，發現了他藏在白色襯衫之下裹著繃帶的身體。
那傷口一層疊著一層，新傷壓著舊傷，好像無數次輪回給他留下的印記。
他知道，軒轅的目光又落向他了。
于是在下一次攻略者入侵后，他沒有立刻進行反擊，而是等攻略者占據他半幅身體后才開始奪舍。
這時候的攻略者，即便被趕出他體外，也無法立刻回到原世界了。
他坐在浴缸里，一刀接著一刀，直到軒轅趕來，將他按在墻壁上。
他被送進儀器，開始靈魂剝離。
他放松下來，任由機器一次次打開又關閉。
軒轅總能認出他的。
就像是每次都能在人群中，看見他。
那這次，被他鎖在身體里的攻略者，就是他送給軒轅的謝禮。
第319章
路行之知道, 軒轅開始懷疑他。
畢竟，他身上的異樣并未遮掩。
之后，隨著能量體系越來越多, 他身上的特異之處一定會逐漸暴露。
但是軒轅并未調查他, 而依舊選擇對他交付全部信任。
得知這一結果時, 他自己都未曾發覺，在掌控一切的胸有成竹之后，竟有一絲細微的悵然。
上司與下屬之間, 永遠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墻。
軒轅對他，會給予絕對的信任, 同樣的, 也不會產生過多的好奇, 做出過界的事。
軒轅永遠進退有度。
他依舊是軒轅身邊最得力的助理。
……
“你的嗅覺很靈敏，當時為什么沒有選擇做調香師？”
“我大概是覺得……做您的助理更有前途。”
路行之微笑著回應。
但其實軒轅不知道，調香師, 他做過的。
他不僅是“暴君的調香師”，還是軒轅的摯友與知己。
那是他離軒轅最近的一次。
他們對彼此完全袒露一切秘密，共享精神空間, 一個眼神就知道彼此的心意。
最后，為保住軒轅的秘密，死在軒轅懷里。
再次醒來，他頭一次緩了許久, 才打開電腦，搜索軒轅的消息。
這就是最開始, 他選擇與軒轅對立的原因——倘若每一世都是摯友, 就不得不面對永無止境的別離。
……
這次面對的攻略者，是苗疆圣子與圣女, 那圣女竟然將母蠱下在軒轅身上，而又將子蠱下給了他。
傳說中的情蠱似乎也沒什么可怕，他看向軒轅時，并未感到與平時有什么不同。
即便是后來情蠱與控心蠱互相吞噬，變為紅線蠱后，他也沒什么異樣的感覺。
倒是軒轅，看向他的神態，與平時略有不同了。
軒轅很在意他。
軒轅的目光總忍不住落在他的身上。
他只故作不知。
若在之前的數個世界，在他還在拼命爭奪軒轅目光的世界，他一定會將這蠱視若珍寶。
他不在乎軒轅是愛他還是恨他，他只要軒轅的目光投向他。
但這個世界，他不需要紅線蠱。
他已經走到軒轅身邊了。
軒轅是個好上司，也是個認真負責的好總裁，在紅線蠱的牽引下，對他生出妄想后，一定會選擇將他調離崗位，而不是將他留在身邊做情人。
不管是被調離，還是做軒轅的金絲雀，都不如助理這個位置更好。
軒轅說，要將他調離一個月的時間，來解決紅線蠱。
他反問，“若一個月解決不了呢？”
若一個月的時間，解決不了紅線蠱，怎么辦？
若這一世他們的計劃又失敗了，怎么辦？
軒轅愣了愣，面上露出少見的溫柔，“我會去接你。”
軒轅眼中盛著下午時分的陽光。
他突然很想捂住軒轅的眼睛。
……
路行之很少遇到意料之外的事情。
軒轅對他告白算一件。
其實在軒轅告白之前，他已經發現軒轅有點神神秘秘的了，但他根本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過。
他只以為軒轅又想出了什么跨時代的新規劃，目前正處于絕對保密階段。
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一個好助理，絕不會利用手頭的工具，去探聽不該聽的事。
所以當他被問，“如何追到喜歡的人”時，愣了愣。
那一瞬，他心底情緒翻江倒海蜂擁上來，將平靜的海面攪得雜亂不堪。
他不得不垂眸避開軒轅的目光，以免泄出眼底的情緒。
恨意？怒意？嫉妒？還是殺意？
他分不清。
現在外敵環伺，攻略者絡繹不絕，軒轅怎么能拋開警惕心，去愛上旁的什么人？
那個人是攻略者怎么辦？
那個人是臥底怎么辦？
那個人只想奪取氣運怎么辦？
他們的共同利益，怎么辦？
現在不是撕破臉的時候。
他只能一如既往地，將所有情緒壓回原處，讓絕對的理智占據上風，然后問，
“總裁，您喜歡的人，能確認不是攻略者嗎？”
“不能。”
不能確定是攻略者，卻能得到軒轅的絕對信任？
那一瞬間，陰暗的情緒如同藤蔓，爬滿了他的整個心臟。
他強行按捺住翻涌的情緒，冷靜建議，“總裁，您現在的情況比較特殊，最好在完全排除他的風險后，再進行下一步，否則，不清楚對方是否會對您造成危害。”
他緊緊盯住軒轅的唇，他怕軒轅再次否定他的建議。
倘若如此，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事。
可躺在夜風與月色間的軒轅，只沖他笑了笑，問，“你會嗎？”
你會嗎？
我……會嗎？
“……什么？”
萬千種情緒忽而被這句話擊碎，揚起漫天煙塵，因為情緒空白，他甚至生出幾分茫然。
什么……意思？
“所以你會嗎？”
“總裁，您是什么意思？”
一大捧玫瑰花束被捧到面前，在夜色中，像一束熊熊燃燒的火焰。
“我很喜歡你，是做｜愛人的那種喜歡。”
玫瑰灼灼迷人眼，比玫瑰更耀眼的，是軒轅的眼睛。
天地好像都變成了空白，周遭的風聲與海浪聲全部消失不見，就連軒轅的告白，都仿佛隔了一層塑料紙似的，聽不清。
只有最后一句，被夜風灌進他耳朵里。
【我很喜歡你，是做｜愛人的那種喜歡。】
軒轅在等著他的回答。
他忽而生出一股失控的焦躁感。
事情脫離了他的掌控。
為什么軒轅會向他告白？
明明這一世他們的關系，是最親密又最疏遠的關系才對。
他沒辦法躲避，這一世的軒轅和之前那些輪回中的軒轅不一樣，軒轅唯一一次如此直接地對他剖白心意。
他沒法委婉拒絕，沒法故作不知，只能回答。
為什么會告白？
他該答應，還是拒絕？
怎么樣才能讓利益最大化？
在一片疑問中，有一個念頭冒出頭來——
【意思是，軒轅并不了解卻絕對信任的人，是我，對嗎？】
忽而，兩只吸血蝙蝠沖過玫瑰，將一捧玫瑰花變成一場玫瑰雨。
軒轅第一次如此控制不住情緒。
處理完蝙蝠，軒轅挫敗地揉了揉眉心，右手還抓著那一捧光禿禿的玫瑰花。
看起來有點可憐。
他突然想起某一時，被戴上伊麗莎白圈的軒轅貓，費勁手段都舔不到自己的毛。
那只漂亮的大黑貓，看起來也像現在這般，可憐又委屈。
“你……算了，等我下一次……”
“我愿意。”
迎著軒轅不可置信的目光，他接過了軒轅手中光禿禿的玫瑰花桿。
作為愛人的話，離軒轅應該會更近吧。
與其警戒軒轅會喜歡上一個不知名的攻略者，不如讓軒轅喜歡上他路行之。
一切都是為了他們共同的利益。
風卷起地上的玫瑰花瓣，落下一場玫瑰雨。
“我說，我愿意。”
第320章
與軒轅確立戀愛關系后, 生活似乎沒什么不同。
除了，閑暇時，軒轅的目光越發理直氣壯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以為自己會不自在, 實際上沒有。
軒轅一點也不像是攻略者口中那個“霸道總裁”, 實際上, 軒轅在戀愛關系中，不但不“霸道”，而且頗為紳士。
就像是, 在雪夜里，軒轅忽然問他, “可以接吻嗎？”
他為軒轅撫去圍巾上雪花的手一頓, 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唇上有細微的涼意, 應是雪花落在唇瓣，又被體溫融化。
軒轅看著他，很認真的樣子, 手輕撫上他的側臉，為他擋下一陣雪花。
居然有點可愛。
他想自己或許是瘋了，才會用“可愛”來形容軒轅, 明明他知道，軒轅實際上是一個怎樣可怖的存在。
軒轅還在等他回答。
之前在雨夜里，你可不是這么乖巧的樣子。
他忽而生出幾分逗弄的心思，抓住軒轅的手腕, 歪頭將臉頰貼合在他掌心里。
“當然可以。”
低頭吻下時，軒轅還愣在原地, 微開的齒很輕松被他入侵。
這一世的軒轅, 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會。
不過沒關系, 他什么都會。
他沒和除了軒轅之外的人接過吻，自然也不清楚自己吻技如何，不過面對軒轅，倒是綽綽有余。
他的假面是對著軒轅練出來的。
他的吻技也是。
軒轅是個好學生。
即便被他吻到唇紅艷如花瓣，也追上來要繼續學習。
“繼續。”
軒轅扣住他后頸吻上來的時候，還真有了幾分“霸道”的影子。
不過他似乎，并不討厭。
……
自從第一次接吻后，軒轅就像是找到了新的樂趣，樂此不疲地與他擁吻，就像一個得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
用玩具來形容自己，其實并不準確，因為沒有哪個小孩，會對一個玩具如此關心備至。
軒轅在他面前，很少會遮掩情緒，于是那濃烈的灼灼愛意，總會肆無忌憚地從他雙眼中溢出。
這雙眼睛太明亮，像軒轅本人一樣，總會讓人想起烈日、想起燈塔，想起一切明亮而溫暖的事物。
陽光曬過的土壤，總會有新的種子萌發。
被這雙眼睛注視時，他心中總有復雜又陌生的情緒鼓動，說不清是愧疚、是悲傷、是喜悅、亦或是旁的什么。
他只知道，他不敢看他。
他想，或許是因為，軒轅在真切地愛著自己，而自己卻只是為了利益。
——他一直堅定著這個念頭，直到軒轅被陳驕擄走，他破門而入的那一瞬。
軒轅被銬在床上，陳驕像一條鬣狗守在他身旁，目光貪婪地落在軒轅身上。
那墻壁上的長槍短棒如同刑具庫，正對著大床的位置，監控還閃著紅色的光。
那一瞬，理智全面崩塌。
陳驕倒了下去。
這一擊他沒收力，他也沒注意打到了陳驕哪里，反正他只想讓陳驕死。
他的目光全落在軒轅身上。
軒轅的手腕處，被勒出了一圈細細的紅痕。
他走向軒轅，腳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或許是碎屑，或許是陳驕，都不重要了。
他牽動嘴角，拉起如同刻在臉上的微笑，“總裁，我來接您。”
所有見不得光的想法被他本能地藏在微笑之下，只在軒轅面前露出理智又冷靜的一面，好像食人花藏起利齒，分泌出誘人的蜜汁。
他托起軒轅的腳踝，在腳踝上，束著一條金色鐐銬。
鎖鏈太細，又韌，在軒轅的腳踝上勒出一條細細的紅痕。
當初他將軒轅囚在密室的時候，捆在腳踝的鐐銬內圈，都被縫了一層柔軟的獸皮。
即便那個時候他們處在對立面，他也從未想過傷他。
陳驕，竟然用這樣粗糙劣質的鎖鏈，妄想困住他。
軒轅就像是一朵開得正盛的花兒，難免吸引不懷好意的采摘者。
要怎么才能保護好他？
要……把他藏起來，放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放在一個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誰也不能覬覦他。
誰也不能傷害他。
路行之握住軒轅的腳踝，微微收緊。
他必須低下頭，才能藏住溢出雙眼的情緒，藏住他連自己都嚇到的——
獨占欲。
藏起他。
囚禁他。
占有他。
瘋狂且陰暗的情緒撕扯著他的大腦，那一道鎖鏈如此纖細，他卻一時解不開。
把軒轅帶走吧，軒轅如此信任自己，不會反抗的。
帶走吧。
帶走吧帶走吧帶走吧！
他抬眸看向軒轅，曾在無意識時醞釀過千萬遍的問句，幾乎要脫口而出。
然而，與軒轅對視的瞬間，那些在心臟肆意生長的偏執，便如雪見烈日，忽而融化了。
那一瞬，他知道自己帶不走軒轅了。
因為他愛他。
太陽合該掛在天上，就像是雄鷹本就該翱翔于天際。
為了利益，他可以讓太陽隕落，可以將雄鷹囚禁在方寸牢籠里。
可笑他如今才發現，他以為的利益，只是他扭曲且澎湃愛意的一塊遮羞布而已。
在與軒轅的博弈中，他以這面遮羞布為盾，假裝自己混不在意，實則早已一敗涂地。
因為愛他，所以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
就連他路行之自己，也不行。
腳上鐐銬應聲而落。
他迎著軒轅明亮的眼睛，轉身從包中拿出衣服。
“總裁，我為您準備了換洗衣物。”
笑容語氣如初。
可他知道，已經有什么，完全不一樣了。
剛才的情緒太過濃烈，他沒能完全遮掩。
他不知道軒轅察覺之后，會怎么想。
一直以來，他在軒轅面前扮演的，都是一個冷靜且理智的助理，哪怕是作為愛人時，也很少會表露真實情緒。
軒轅會覺得反感嗎？
軒轅愛的到底是他的能力，還是他偽裝出來的面具？
因愛而生憂，因愛而生怖。
無數疑問奔向他時，他也就忽然明白了，困擾他許久的那種恐懼的由來。
這份愛意，是從何時開始的？
是學生時代，那個午后，他被鳥鳴聲阻止的那個吻？
是混戰時期，于流星雨下的祈愿？
是男仆世界，為給軒轅續命，帶上了自己的半生珍藏？
是植物世界，匕首刺入胸口后，又強拉著他復生？
是武俠世界，那個雨巷中如同撕咬般的擁吻？
還是說，要更早、更早。
早到為奪取軒轅的注視寧可與他為敵，早到人群中一眼被看到的歡喜，早到跑車上那驚鴻一瞥，自那之后，一個路人甲躲過了命運的死劫，縱身躍入輪回里。
他早該明白的。
對人的情緒如此敏銳的軒轅，倘若他真的對軒轅只有利用，軒轅怎么會任由他，一世一世的接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