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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不愧是龍傲天的附加設定, 即使自己無意向,也會從不同的地方,不一樣的情況冒出一堆女子, 圍著他轉。

    林寂耐心聽完了過程,心里卻還是有些不爽。

    “你說她習媚術, 她方才……”頓了頓, 林寂猛地抬眸,“沒對你做什么吧?”

    陸蕭白坐在他身邊,笑著摸摸他的手臂安撫, “你看她像是蠱惑到我了嗎?”

    林寂:“……”

    若是隨隨便便能操控他, 他上輩子無情道算白練了。陸蕭白道:“我得問問她。”頓了頓, 他看向蛇妖:“你的主人是誰?”

    蛇妖被他盯著, 眼底略微掙扎了一瞬,還是道:

    “我的主人是……魔修。”

    兩人交換了個眼神,真是魔修么?

    “哪一派的魔修?”

    修真界魔修因功法不同,所建的宗門體系也不一樣。如今比較大的那幾個魔門,無非是血煞門、嗜靈宗、合歡宗, 幻音閣之類。

    上一世林寂墮魔后, 一處都沒去。反倒是他們準備周全自行上門,或是威逼利誘他拜入自己魔門, 或是來嘲笑并收服他。被林寂順手反制,一路打到了他們老家。

    所有魔門門主宗主被林寂打得爬不起來后,他們直接服了,將其奉上尊位, 林寂順手撿了個魔主當當。

    自此之后,陸蕭白是正道魁首,他也成了魔宗主尊, 分庭抗禮,作對到死。

    林寂收回思緒,聽蛇妖會說出怎樣的答案。她學了媚術和幻術,指不定就是合歡宗那邊的。

    卻不想蛇妖尚未開口,外面突然響起動靜。領主大喝:“培風門弟子都出來!”

    兩人一頓,陸蕭白拿出從遺跡里獲得的法寶鎮妖瓶,暫且將蛇精收了進去。

    他們從臥房奔出會合,一樓已有諸多黑霧妖氣浮動,眾人連忙用靈力驅散。各人紛紛表示在臥房遇到了意圖對他們下手的妖物,分為蠱惑和暗中襲擊兩類,還好他們兩人一組,還能互相提醒,聯合對敵。就算暫有迷失,也被領主的一聲爆喝給嚇醒了。

    領主把他最擔心的蘇青禾提了出來,卻發現他白天太累睡得最香,前來魅惑的女妖叫不醒他發怒想殺人,被領主及時打散。

    “你們都沒事吧?”

    沈澈連忙伸出手:“我有事!我被那蝎子精蟄了一口,不會中毒吧?”

    他在墻角看見一只黑色小貓,沒忍住伸出手想逗一下,師弟看見來不及提醒他就被咬了,定睛一看發現居然是蝎子!

    沈澈目下再一看發現他被蟄的手背變得黝黑,大叫一聲差點暈倒,被同伴師弟將其扶住坐下。

    領主皺著眉查看,還好他被咬后便連忙封住了周身要穴,所中的蝎子毒并不致命。領主揮手化出一把匕首,“些許疼痛,你忍一下。”

    說著劃出兩道刀口,擠出毒血。

    林寂遞了顆解毒丹過去,沈澈服下,臉色微微發白,“……多謝。”

    領主回頭:“你們呢?”

    別人并無受傷。

    陸蕭白看著,突然感覺臉上微濕,客棧破舊會漏雨很正常。

    他抬頭,卻發現之前看出瓦片殘缺的地方,似乎被一片黑袍擋住:“有人!”

    黑袍被發現干脆抬腳一踹,把破舊的瓦片和土石踹下來,弟子們連忙擋著臉躲開。

    領主把沈澈交給同門,飛身破屋追了上去,“想跑沒門!”

    被吵醒的掌柜和小二揉著眼睛出來一看天塌了……不對是他們的客棧屋頂塌了!

    “搞什么啊?”

    掌柜大感晦氣,他就是做小本買賣!

    陸蕭白看他們一眼若有所思,林寂從善如流打開錢袋,遞上賠償。

    約莫半個時辰,領主回來了。

    “是魔修,我把他打成重傷,半路遇到他的同伙,還是讓他跑了!”

    領主所言他們架勢挺大,聯合起來與其打斗時,用的并非是同一種功法,竟來自不同的魔門。

    魔門聯合出動便說得通了,他們有阻止的動機。

    魔修本就不為修真界所容,只能自劃領地,出門還得偽裝成別的身份,若仙門代表去了玉瓊島再收服一群靈獸回來,會更難對付。

    魔修如今與仙修相比力量懸殊,近幾十年大抵不會發生大戰。但他們也不會放任仙門壯大,所謂敵強則我弱,試圖破壞也在常理之中。

    退萬步講仙門弟子厲害的多了,他們修邪功更不好抓到有用的人采補。

    就算阻止不了,添添堵讓正道不痛快也挺好。

    這一路上的磋磨似乎都有了解釋。

    領主又詳細問了問自己帶著的弟子們遇到的情況,問到林寂他們時,陸蕭白率先道:“可能臥房比較偏,領主大喚時妖物尚未潛入房中。”

    林寂一領,垂眸附和:“是這樣的。”

    領主嘆道:“剛才折騰了半天……”

    蘇青禾:“我們可以回去睡了?”

    領主瞪向他,垂頭表示:“先把房頂的瓦片補了。”

    否則漏雨成這樣,也沒法睡吧……

    林寂反手關上房門,看著陸蕭白,“你又隨口胡說,心里作何打算?”

    他們哪是沒有被伏擊?遇到的恐怕還是很厲害的妖精,只不過被陸蕭白瞬間反制罷了。

    陸蕭白拉著他坐下,“我若直說,領主定會讓我把蛇妖除掉,可我卻想讓這女蛇妖為我們所用。”

    說著他把蛇妖從鎮妖瓶里放出來,鎮妖的法器壓制了蛇妖的妖力,由此她變回原形,成了一條手臂長的粉色水蛇,看起來又扁又薄。

    林寂身體下意識離遠了些,“你要養蛇,有毒嗎?咱們要不要提前拔了它的毒牙?”

    再好看的蛇也是蛇!林寂盯著一會兒就覺得犯怵。

    小水蛇一聽扭著身子想要逃跑,被陸蕭白拿指頭按住尾巴,她下意識回頭張開蛇嘴,感受到林寂警告的眼神連忙閉上,可憐巴巴盯著他們。

    林寂:“……”蛇再假裝得人畜無害,盯看著也令人毛骨悚然,她以為她還是人形嗎?

    陸蕭白微笑安慰:“你放心,只要你完成我交給你的任務,我就放了你。”

    蛇妖與他對視,不掙扎了,自己爬回鎮妖瓶。

    蛇妖又會幻術,又會媚術,體型纖細能變小,懷有靈智,最適合放出去打探玉瓊島的情況。

    林寂垂眸默然須臾,還是忍不住好奇道:“你也會媚術?”

    “……”陸蕭白:“再說一遍,我這叫亂神術。”

    世間只有心志極其堅定,不受任何干擾的通透練達者能修得。

    陸蕭白歪頭看向他,“我若施展此術,只要被我盯住的人有絲毫分神,就會中招。像蛇妖那樣意圖蠱惑,心智比不得我的,反會被雙重反噬。”

    “阿寂,你想不想檢驗一下自己的定力?”

    說著,陸蕭白雙手搭上林寂的雙肩,湊近死死盯著他。

    林寂:“……”

    雙眸對視,一人眼波流轉,另一人卻連眼都不敢眨。

    林寂生怕自己一分神就被陸蕭白的術法所控,介時喪失神志說錯什么或是做了什么意外的舉動就糟糕了。

    他必須誓死捍衛他的言行!

    時間一久,林寂眼睛有些酸澀了,他努力集中注意力開始觀察陸蕭白的臉,讓自己心無雜念。

    看過眉眼,鼻子,唇之后陸蕭白突然放手,側著臉笑道:“我逗你的,咱們剛才不過是比誰先眨眼。亂神術使用一次挺費神的,沒必要。”

    “算你贏了。”

    “……”林寂目光從陸蕭白薄紅的耳根移開,低低笑出聲:“如果我沒猜錯,此術施展也需你全神貫注,不得有片刻分心,你不用是怕自己做不到吧?”

    陸蕭白笑了兩聲,卻沒反駁。

    林寂生得好看,說不定他真的會被美色所惑,分神呢。

    旖旎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流轉,許久,陸蕭白轉回正事:“不過你不覺得這一路有些過于巧合么?”

    雖然魔修的行為邏輯能說通,此事還是有些怪異。陸蕭白覺得這次魔修阻撓的力度還挺……溫和的。

    不止培風門,他們發現別宗同修雖也遭受伏擊,卻都沒有造成嚴重的傷亡。

    就連客棧里的掌柜和小二也只是受蠱惑來竊聽一下消息,妖物竟未殘害他們。

    雖然這么想像是在咒人,可在陸蕭白的印象中,除去上一世阿寂統管時,魔修一向心狠手辣。

    林寂想了想,“無巧不成書,多想也無益。”說不定作者的水平就這樣呢。

    距離島主壽辰不足七天時,雨終于停了。各宗門抓緊時間,紛紛出海。

    因他們查出一路上竟是魔修阻撓,不想讓他們去獲取靈獸,他們還偏要去!

    培風門弟子把客棧上下修補完一遍,遲了一天。

    次日一大早趕來,本以為沒人可以直接啟動云舟,走到海邊時卻發現有漁民拿著網捕魚,是一個老爺爺和在海邊撿東西的小女孩。

    “唉。”領主嘆氣,“咱們等他們走遠些吧。”

    陸蕭白偏頭問林寂,“你有沒有發現,那小女孩口中吟唱著什么?”

    林寂和旁人聽此都注意到,習慣性以敏銳的聽覺去聽,卻只聽到些咿咿呀呀的童語,沒聽懂。

    領主趁著爺孫倆沒往這邊看時,連忙化出云舟停在海邊,示意弟子們連忙上去,人齊了快速駛離岸邊。

    沒過一會兒,一行人就這么消失在凡人眼前。

    陸蕭白把雙臂放在船沿,眺望海邊的方向,海風吹拂著他的頭發。

    林寂站在旁邊側身看他,“你在想什么?”

    陸蕭白:“沒事。那段吟唱我已聽清,只是踏上了船就不回頭了。”

    各地語言有區別不互通,小女孩若屬此地人,為何吟唱的是北地方言。

    “東海之濱,玉瓊之境。”

    “佳客臨門,樂極,則悲……”

    各宗門終于到了玉瓊島,紛紛松了口氣。

    這一路來,他們深感不易啊!

    剛上島便有玉瓊仙宮的人前來引路,禮數態度周到備至,和云上仙宗完全兩模兩樣。

    陸蕭白和林寂一向走在隊列最后一排,四處好奇打量。

    玉瓊仙宮不負其名,建筑如同飛閣流丹,瑤臺玉室,美妙絕倫,如同仙境一般。

    就連其弟子身穿的待客服飾,也如浮云流水,精美清逸,十分仙氣飄飄。

    名冊和賀禮送上之后,兩人隨著人流而入。

    突有一人急匆匆前來,正要進門時被接待弟子攔住,“閣下是?”

    來人歉意行禮:“在下蒼云,乃是齊云山弟子。方才許是被仙宮的美景迷了眼,不小心被同門落下了。”

    林寂聽此低聲埋汰話本作者的取名風格:“他叫蒼蠅?”

    陸蕭白:“……”

    玉瓊宮弟子看了看禮冊,發現確有這個人名,方才他們心中暗數,確實發現齊云派少個人。

    蒼云聽此一笑,正要走進去,卻又被攔住。

    玉瓊宮弟子標準微笑,抬手示意:“請貴客走這邊。”

    蒼云順著視線一看,發現培風門弟子正在走著,他有些不解:“仙宮宮門如此寬敞,為何要擠在東側,另一側不能走么?”

    仙宮弟子:“……這是我們仙宮的規矩。”

    是島主定的,何必跟他們糾纏。

    蒼云聽此不好意思插隊,只好走在最后面,陸蕭白和林寂聽到他嘀咕不滿,“不該以左為尊么?貴客登門只準人家走右邊。”

    “……”

    進仙宮之后,自是安置客人。領主特地說了一聲,讓他們待會兒跟著他去拜訪島主。

    兩人剛被引到客房,就有仙宮弟子舉著精巧的木匣過來,“此乃咱們仙宮為客人們特別定制的赴宴禮服,還請兩位公子笑納。”

    兩人無奈,方才還嫌蒼云太過埋怨,現在他們也覺得玉瓊宮的規矩真是多啊。

    進門前要喝仙宮特別接待的茶,一路按照引路弟子的指示,偏移了會被提醒,現在還得換上主家特制禮服。

    安排嚴密,給人一種周到過頭的不適感。

    罷了,客隨主便。

    林寂打開房門出來時,陸蕭白已經站在外面。

    玉瓊仙宮的服飾以湖藍色為主色,搭配少許白色,衣服上特別穿插縫入金絲線,顯得既飄逸又華貴。

    陸蕭白通常一身素白隨意穿著,突然換了身風格迥異的服飾,整個人似乎也變得和以往不同,煥然一新。

    龍傲天容貌似乎可以按需變化,如今陸蕭白五官漸漸與前世接近,堪稱秀潤風華。

    林寂垂眸掩飾眼中驚艷,走過去和他站在一起。

    倒是陸蕭白偏頭看他時,夸張道:“你怎么一日比一日俊美好看啊?”

    林寂:“……”

    他想說你也是,卻不好意思如陸蕭白這般隨口就說出來,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樣的。

    “袖子寬大也有好處。”陸蕭白湊過來抬手給他看,林寂被游來游去的粉蛇嚇一激靈,旖旎念頭一掃而空:“你不怕被咬?”

    “無事。”陸蕭白跟他咬耳朵:“我打算看準時機,把它放出去四處看看。”

    玉瓊宮規矩甚多,想來不會讓他們到處亂逛。

    兩人跟著領主去拜見玉瓊島主,因同屬仙尊,島主對靈昀尊者的徒弟十分和善。

    只不過島主看上去,和他們設想之中不太一樣。他們以為玉瓊島主人如其名,會是玉樹臨風,溫潤如玉的類型。

    可真見到,發現島主駐顏確在而立左右,長得卻屬于陽剛俊朗的類型,性子也頗為豪爽。

    怪不得領主與其十分對脾氣,許是百年前并肩作戰過,韓御念及以前的交情,直接開口問了:“蒼梧兄,聽說你這些年豢養了不少靈獸,種類稀有,擅長的靈術也各不相同?”

    蒼梧歧擺擺手,眼中頗有懷念之色,“壽元漫長,不過有些愛好,打發時間罷了。這次我壽辰之日,便會大開靈籠,將靈獸驅至臺前,供各方來客挑選!韓兄想要何種的靈獸,我立即讓他們備下!”

    “不不不,還是按規矩來吧。”韓御大笑兩聲。

    蒼梧歧并未勉強,看向陸蕭白和林寂,“兩位世侄是靈昀尊者的徒弟,相信你們定能征服上等靈獸,讓我等好好見識一番你們的本事,如何?”

    兩人禮貌行禮應和。

    寒暄幾句之后,韓御猶豫須臾,開口:“蒼梧兄,不知你豢養的靈獸,可有從未沾血腥,從未造殺孽的靈獸?”

    蒼梧歧一愣,思忖道:“不知韓兄所問為何?”

    韓御將孟晚秋的妖毒敘述一遍,“此事少有人知,往蒼梧兄保守秘密。我們想要找到純粹的靈血為孟師兄解毒,若有這般靈獸,萬望島主割愛,毒若解,就當培風門欠了個人情。”

    林寂和陸蕭白渾身一凌,恐怕是長老團商量出來的,也是掌門的意思。

    宗門之間講人情可是大事,若一方欠了另一方,將來便是為另一方赴湯蹈火,也要在所不辭,宗門信譽不容兒戲。

    陸蕭白暗自嘆了口氣,領主還是不太會談判,怎能一開始就把籌碼拿出來?如果是他定要一步步試探,萬不得已才會搬出籌碼,若往前幾步島主就答應了,他們的代價也能壓小。

    不過培風門的同門師長們,真是讓他……敬佩眷戀。

    島主聽此先是被鎮住,他拿著茶杯似是在考慮什么,良久嘆道:“韓兄所說的交換條件,的確很有誘惑力。靈昀尊者深受妖毒之苦,本島主亦深感惋惜。”

    “可玉瓊島,恐怕沒有你們需要的靈獸之血。”

    “咱們不妨直言,玉瓊宮弟子稀少,之所以能在修真界占據一席之地,讓各方宗門來赴壽宴為鄙人慶賀,為靈獸而來才是更重要的原因吧?”

    “本島主掌管一宮,自然也需要些手段的。底下的靈獸是仙宮背后的底蘊,韓兄認為它們有可能溫和嗎?”

    據島主所說,玉瓊仙宮豢養的靈獸戾氣是比較重的,要培養它們的戰力,自是要讓它們經常對戰,如此才能使其靈力越發強大。

    別說食肉的,就算天生吃素的也得學會攻擊。純良的靈獸活不下來,也沒有價值。

    不造殺孽,基本不可能。

    除非剛出生,可仙門的靈獸大多是半路尋到的,因為動物修煉之后,繁衍后代會變得極為困難。小靈獸數十年不出生一頭,否則掌門早就自己養了。

    島主道:“不如這樣,將來玉瓊宮若有靈獸出生,培風門自可來取,本島主定為你們留著。”

    島主說話確實挺干脆,韓御也無話可說,良久拱手。

    如此,孟師兄的妖毒何時能解啊。

    島主看向靈昀尊者的徒弟,林寂垂著眸,陸蕭白也有些失落的模樣,開口寬慰了他們幾句。

    陸蕭白伸手拍了拍林寂的手背,才回頭道:“島主,在下一向對訓獸之術十分感興趣,您壽宴當天,可否給我和師弟安排一處醒目的位置,便于我們觀察。”

    島主大笑道:“小事一樁!你們是尊者的徒弟,我自當以貴賓之禮待之。”

    從主殿出來,兩人發現島主言行舉止十分正常,沒有不對勁的地方,甚至還是很討喜的那種長輩,并不擺架子。

    林寂認為,玉瓊宮馴獸的方式,靈獸出現失控反撲,恐將難免。

    若因此導致海島崩塌,真不知該如何評價。

    陸蕭白則跟引路的玉瓊宮弟子套話,對四處不斷詢問。

    這名弟子眼中有些不耐煩了,不知想到什么連忙恢復禮貌謙和的模樣。

    兩人走過石子路,路過某處后林園,突然聽到野獸嘶吼的聲音。

    陸蕭白無比新奇:“這便是御獸園么?”

    說著,他抬腿似乎想要過去看看。

    “站住!”仙宮弟子臉色一變又連忙恢復正常,走上前道:“貴客,此處可不能去。靈獸野蠻,很危險,千萬不要好奇。”

    “等到壽宴那天,你們想怎么馴獸,都可以。”

    仙宮弟子的語氣帶著幾分期待和不尋常的意味。

    陸蕭白長袖一揮,略微不滿道:“好罷。”

    蛇妖落在草叢就停住了。

    她一只粉蛇,居然要用幻術把自己化成一條青蛇!

    待三人走后,蛇妖才慢慢扭動著身軀,爬進御獸園中。

    兩人回到客房,和培風門其他弟子一樣從白日待到晚上。只要有誰想出去,無論去哪兒,哪怕是出恭都有弟子引路,避免他們走茬路,哪怕他們提出對何處感興趣想要去看看,也得玉瓊宮弟子先看過,點頭才能去。

    雖說不要把別人家當自己家,但做個客跟坐個牢差不多,倒也是很新奇的體驗。

    陸蕭白邊倒茶邊說道:“你說一個落拓不羈的人,為何執掌的玉瓊宮,規矩如此森嚴?”

    林寂道:“但僅憑此,亦無法判定一個人的本性。”

    他想了想,“莫非玉瓊宮已經養了頭極有破壞力的靈獸,生怕其闖出來傷到人?”

    陸蕭白道:“只能等蛇妖打探回來了。”

    他們一連等了兩日,蛇妖放出去就沒影了,左右等不到。

    林寂猶疑:“它會不會被更強大的靈獸吃了?”

    陸蕭白連忙搖頭:“怎么可能,亂神術還在起作用,我也給它套了個防身法器。”

    直到兩日后的夜里,蛇妖窸窸窣窣從夾縫里爬出來,身上添了些傷。

    陸蕭白伸手,把承諾過可增長靈力的靈丹倒在桌上,讓其爬上去:“辛苦了,情況如何?”

    小蛇懶得化人形,卻口吐人言:“太兇險了!”

    “那些靈獸個個兇悍無比,玉瓊宮弟子用養蠱的辦法訓練它們,讓它們不停廝殺!”

    “我被發現了!他們看見我身上沒有特殊印記,還想打死我呢!”

    “還好玉瓊宮有個管事看中我了,說要收了我,然后我就被關起來,說過兩天要訓練我!”

    蛇妖哪經得住這般訓啊,連忙想方設法逃了。

    陸蕭白用靈力給她治療,“那你可有發現,身上沒有血氣的靈獸?”

    比起別人,他還是更相信自己。

    林寂則問:“什么印記?”

    蛇妖趴著頓了片刻,發現林寂的問題更好回答,便先回答他的:“我看到了!就是那種,把形狀各異的鐵燒紅了,按在身上的那種烙印!”

    而且按下養好之后,還得用靈力將其重新鐫刻,附上藍色靈光,最后弄得十分漂亮。

    林寂皺了皺眉,“什么玩意兒?”

    這世上又不是只有人才有痛覺!聽著就令人毛骨悚然。

    隨后,蛇妖思考許久,回答陸蕭白:“沒有啊。”

    陸蕭白心空了空,“既然沒有,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么?你要想這么久。”

    蛇妖:“我把玉瓊島都爬過了一遍,雖沒有聞到沒有血氣的靈獸,可我確實發現,在某一處的地底,封印著一股十分強大的……力量。”

    因為她難以判斷,地底被封印的究竟是什么東西。

    究竟是活物,還是什么法器,靈力余波十分強大,卻又帶著一股十分深重的戾氣。

    讓她分不清是正是邪……不對她這個邪物干嘛拿正邪說事啊!

    陸蕭白連忙問:“你說的此物在何處?”

    林寂則發現,蛇妖耷拉在桌角邊,一顆靈丹也沒吃:“你為何不用靈丹?”

    蛇妖依舊先回林寂:“還說,他們御獸真的很舍得喂靈丹啊,你們這些老娘不放在眼里……”

    突然,蛇妖立起身子,發出奇怪的聲音,蛇眼溢出妖氣,張開尖牙大嘴。

    林寂這輩子頭一次聽到蛇叫,見此連忙用靈力困住小蛇:“它怎么了?”

    陸蕭白拉著他退后幾步,然后他們就看到蛇妖連續變大幾倍,沖開禁制,最后影子占滿了窗戶。

    蛇妖妖力爆發,滿身戾氣朝他們攻去。

    “小心!”

    第52章

    為避免被別人發現, 林寂拉著陸蕭白和蛇妖一起進了八卦印領域。

    蛇妖不知為何突然放大幾倍,從小蛇化為大蟒蛇。林寂早就說了,蛇就是很可怖啊!

    兩人在領域里與蛇對抗并不難, 難的是他們并不想傷蛇妖,更不想把她打死, 便只能以避讓防御為主。

    倒是蛇妖像是完全失去了靈智, 妖氣四溢,一個勁只顧進攻,每一次都是下死手, 喚不醒喊不停。

    他們只能等蛇妖進攻累了制服, 將其變回小蛇模樣放回鎮妖瓶。

    但她盤成一團筋疲力竭, 顯然是回答不了問題了。

    兩人從領域中回來, 陸蕭白哀怨看了他一眼,“如果你不問那幾個次要問題的話,說不定她早就回答我了。”

    林寂:“……”

    他也不知蛇妖回答不講先來后到,每次都先易后難啊!

    陸蕭白嘆道:“事已至此,咱們還是先睡覺吧。”

    話題轉太快林寂沒反應過來:“啊?”

    陸蕭白卻已拽著他的手往榻邊走去。

    林寂渾身一僵, 發現陸蕭白眼神示意后一頓, 不動聲色和他躺在一起。

    半夜了,居然還有仙宮弟子在外面路過巡視。

    仙宮弟子的影子在窗前頓了頓, 他好像看到里屋里有兩個人影。這幾日他負責這一片的巡視,的確發現那什么尊者的兩個徒弟老是待在一間房,連晚上也要睡在一起嗎?

    兩個大男人,又不是沒單獨臥房……他們不會是?可在別人家里不能克制一下嗎?

    仙宮弟子雞皮疙瘩抖了抖連忙提著燈走開了。

    躺都躺下了, 兩人干脆躺著商議,對話還更嚴密,殊不知他們被別人編排成什么樣了。

    蛇妖休養, 然其之前所說的話也能透露出幾個信息。

    她說把玉瓊島爬了一遍,發現某處被封印著強大力量。如果是在仙宮以內,她肯定會直接說仙宮內,如此看來被封印之物應當在仙宮殿外。

    其二蛇妖為何突然發狂?她都可以幻化出人形了,并非普通沒有靈智的妖物,之前跟著陸蕭白一直好好的。

    亂神術只是讓她不能拒絕為他們辦事,陸蕭白并沒有剝奪她自身的思想模式。

    想來是她出去被抓走那段時間出了問題。

    壽宴是后天,他們時間不多了。

    次日,仙宮弟子路過,發現兩人剛好從同一間房走了出來,心里咦了一聲,不忍直視。

    可那個事多的姓陸的對著他微笑招手,不知又要叫他干嘛。

    弟子心里雖不情愿,卻還是上前微笑問:“客人有何要求?”

    陸蕭白同樣報以微笑:“沒什么,看著我就行。”

    “……”

    林寂覺得陸蕭白的亂神術真好用,他們很快得知了玉瓊宮的布局和線路,讓這名弟子給他們弄到了兩套弟子服和腰牌,還把有效的信息全問出來了。

    然而封印的神秘力量想來屬于機密,此弟子并不知曉。

    他們來到玉瓊宮已有三日,引路弟子沒有第一天那樣死死盯著,考慮到客人也會不舒服,他們一向一個時辰來一次。

    眼下客人都在玉瓊宮等待賀壽,沒人出去。要出玉瓊宮,只有本家弟子領了巡查任務才能出去。

    仙宮弟子各司其職,巡查的時間也不同,總有要換班回去補覺的。就趁此機會,拿走他們的令牌也并不會被發現。

    陸蕭白看向林寂點頭:“咱們分開行動。”

    兩人換上弟子服飾,下了易容術法。

    林寂借口臨時增派任務出了仙宮,他拿著陸蕭白連夜畫下與仙宮相輝映的方位圖,到海島各處巡查。

    能顛覆海島的靈獸,林寂并沒有把握能制服,何況也不能打草驚蛇。

    他的目的是找出封印靈獸的具體方位,無論設陣還是結禁制,必須要想盡辦法讓其就算發狂也一時半會無法破土而出,殘害生靈。

    只要能困住其一時,島中有那么多長輩大能,定有辦法困住制服它,他們需要的是先手主動權。

    陸蕭白則換上雜役弟子的服飾,到仙宮弟子交代的指定地點,主動承擔給靈獸喂食的任務。

    他全程跟著同伴,恭敬垂頭不亂看,毫不起眼,卻也看到了玉瓊宮豢養靈獸的方式。

    馴獸園大多建立在后山,每一頭靈獸都被特制的籠子關著,個個滿身戾氣狂躁。

    被輪到的靈獸可以放出來,可被放出來也不是好事。打得過的靈獸還是靈獸,打不過的靈獸就是同伴的食物。

    他耳朵豎起來,還聽別人說每天靈獸都會有一個時辰的放風時間,介時把同級別靈獸放出來,讓它們追逐廝殺,到時間了再關回去。

    這種時候絕對不能有人路過,否則靈獸殺紅眼了就得自認倒霉。

    “那些宗門的人什么時候走啊,煩死了,讓咱們不得不更加小心。你聽說了嗎?前幾日有名弟子沒控制住差點讓靈獸跑出來,可他已經被咬死了……”

    “我跟你說話呢!”

    陸蕭白回頭:“你要想活得久,就少說話多做事。”

    “……”

    給靈獸投食也是挺危險的一件工事,雖然它們被關在籠子里,卻總是走來走去,一副想沖出去的模樣。人若不小心被伸出的爪子抓一道,立時見骨,直接殘廢也有可能。

    陸蕭白邊用長長的瓢盆將食物撒進食槽里,邊觀察食物。

    食物是挺豐盛的,有不知名的生肉,有靈草靈菜,還有靈丹。

    陸蕭白想起蛇妖吃撐后發狂了,便把重點放在了這些食物中。

    他發現不同的靈獸,所吃的食物略有差別。可往每一個籠子里撒進去的食物中,都有一種靈蟲,還活著爬來爬去,靈獸也極愛吃。

    陸蕭白抓起一只爬出來的,悄聲問道:“這種蟲子是不是有啥特殊功效?我剛被調來不久,不太了解。”

    同行的狠狠瞪了眼他,閉嘴不言。

    陸蕭白:“……”

    小心翼翼,累半天終于喂完了,出去后陸蕭白連忙拉住那位仁兄說和了半天,他才肯開口:“此物名喚噬穢蟲,內含靈性,吃了沒什么加成,卻能削減靈獸身上的戾氣。”

    陸蕭白:“是嗎?”

    究竟是削減戾氣還是加重戾氣?

    靈獸身上的特殊靈印陸蕭白也看過了,并無異常。

    夜里,兩人返回時都完成了任務。

    林寂一言難盡看著陸蕭白手里扭來扭去的蟲子,“你……又從哪里找來這玩意兒?”

    蛇蟲鼠蟻都被他們遇到,真是夠了!

    陸蕭白把蟲子湊過去一下,林寂連忙躲開。

    “你小時候不玩蟲子啊?”陸蕭白拿回來,“我懷疑此蟲有問題。”

    可是要如何驗證呢?只好委屈一下蛇妖了。

    蛇妖倦怠地把蟲子吃完,一只劑量實在很少,她竟也躁動了一下。

    陸蕭白用靈力安撫住了,和林寂互看一眼。

    “……”

    島主的壽辰如期而至。

    清早登殿赴宴,按照各家宗門的指定位置入席。

    島主穿著華貴坐在主位,與各方同輩互相恭維,一方慶賀,一方感謝慶賀。

    說實話這種情況沒有小輩什么事,頂多被叫到時一起起身,把提前排練好的祝詞說出口,之后便可以坐下吃席了。

    島主端起酒杯:“感謝諸位不辭辛苦,不遠千里為本君祝壽。在此,在下敬眾位!”

    所有人站起來,端著酒杯說祝詞,一飲而盡。

    唯有陸蕭白和林寂把酒含在喉間,坐下后借著寬大的衣袍遮擋再吐出來。

    陸蕭白看向島主坐得居高臨下,眉眼皆是志得意滿。的確活到他這樣的地位,很爽。

    上午宴席過后還有晚宴,相隔之間,島主帶著眾人到了玉瓊島特別建立的馴獸場,上了大家最期待的環節。

    陸蕭白和林寂在眾人的目光下被引到島主所坐主位下首不遠處坐下,相當于和此次來的仙門前輩們坐同樣的位置,甚而比他們還靠前。

    眾人疑惑且不服,按捺不住的弟子已經發出疑問。

    島主笑著解釋他們是靈昀尊者的徒弟,代表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靈昀尊者。

    蒼梧仙尊和靈昀尊者在修真界同屬舉足輕重又受敬仰的地位,島主敬重尊者,自然要優待他的徒弟。

    可前來赴宴的弟子誰不是代表自家師長來的,他們也知自己實際的輩分,并沒有越過此次親自赴宴的前輩,憑什么只有這兩人能代師坐尊位?

    是說他們代表的師長,比不上靈昀尊者孟晚秋么?

    本來在場眾人對靈昀尊者心存敬意,這么一件事便讓他們不滿起來,連帶孟晚秋也被埋怨。

    可別人壽辰不好發作,別宗門弟子只好暫且忍住坐下,惡狠狠盯著那兩人。

    甚至前來賀壽的尊長也都心生不滿,礙于長輩身份和時機不對,只好面色如常,做出寬宥后輩的無奈之色。

    韓御領主坐在另一側也有些不自在,陸蕭白一向是很會做人的性子,不知這次為何要特意跟島主提要求……這不是拉仇恨嗎?

    他心里也有些奇怪,其實作為島主應該會有別的說辭令旁人更容易接受一些。蒼梧兄……或許是豪爽慣了。

    蒼梧歧說完之后看了看下首,在他的設想中這樣年輕的后輩一下子坐得這樣高,且不服眾,難念心生畏懼,如坐針氈,手腳不知怎么放。

    可看過去時,發現陸蕭白和林寂一個比一個淡定從容,無視所有非議,毫無任何不自在之處。

    陸蕭白端起茶杯好整以暇等待看戲,林寂面無表情,隨意一撇,帶著睥睨之態。

    似乎他們早已習慣這樣的場合,習慣了……登高位俯視和被仰視。

    蒼梧歧心驚,不愧是靈昀尊者的徒弟。

    插曲過去,島主開始講官話。無非是他的壽辰剛好和五十年一次的馴獸節撞到一起,如此玉瓊宮便打開靈籠,釋放靈獸,供各宗門有意之人馴獸,馴服靈獸者便可任意帶走。

    但丑話說在前頭,玉瓊島靈獸兇猛,哪怕是豢養者也無法保證安全,馴獸者若有受傷,玉瓊島蓋不負責。

    當然玉瓊宮不容許客人有亡,若誰發現自己不能馴服主動退出,或是遇到生命危險,玉瓊宮弟子自然會搭救。

    陸蕭白認為,受傷和死掉的中間,還存有太多種可能。

    他以前就聽說過,有人去玉瓊島馴獸,回來時不僅沒帶回靈獸,手和腳還缺了其一的。

    也有人馴服了靈獸帶回來,卻遭靈獸反撲,兩者最后同歸于盡,主人身體被靈獸啃得稀巴爛的。

    但這些都是偶然事件,并沒有人歸責于玉瓊島。

    畢竟主人和靈獸之間得結主仆血契,并不是平等關系。身處從位敢反噬主位,實力要受一半壓制,就算弒主,自身也絕對沒法活,拼死也就是個同歸于盡。

    這也是為何玉瓊島用如此殘酷的方法馴獸,卻沒有遭到爭議和抵抗的原因。

    大多數修仙者都將自己視為絕對主位,只要馴服靈獸,最艱難的一關已經過了,自此可高枕無憂矣。

    再說靈獸脫離了玉瓊宮的管制,說不定會覺得比起玉瓊宮,自己主人對它實在太好了,從此死心塌地追隨。

    那些因靈獸反噬而死去的人,別人會以為他們本身就十分殘暴,隨意鞭笞靈獸才落得如此下場,更不會覺得玉瓊宮有問題了。

    上一世走到那樣的地步,現在看來,也是有跡可循。

    馴獸節開始。

    第一個靈獸是被玉瓊宮弟子抱出來的,輕輕放下,弟子行了一禮,轉身退下,后背出了一層汗。

    馴獸場所就是在平地上建了個臺,用結界固定范圍,因此也不用建立高墻。

    島主的心腹弟子站在島主身邊高聲道:“此乃三尾貍奴,烈性無比,陰晴不定,身形敏捷,爪牙鋒利。”

    “但若馴服此物,便可用為坐騎,靈力充沛,可隨同作戰,還可為其抵擋三次致命攻擊。”

    島主補充:“此獸有三命,一尾可抵一命。”

    眾人驚呼,面面相覷。

    陸蕭白十分恭維地拱手道:“島主一上來便如此有誠意!”

    希望不要有傻冒真信。

    然眾人皆跟著夸贊,玉瓊島靈獸果真不同凡響。

    第一個上的人不知虛實,是以在場的人安靜了一會兒。

    但他們又覺得剛出場的可能會好馴一些,而且這只山貓沒被關在籠子里,是被人抱上來的,說不定脾氣沒有說得那般暴躁。

    猶豫半晌,有一名女修上場,她的師長乃是修真界頗富盛名的女仙首,對她投去鼓勵的眼神。

    女修還算慎重,入了場先把魚干撒在地面上,看山貓吃不吃,想來她平時便喜愛親近貓貓狗狗之類的動物,是以隨身攜帶糧食。

    與其有同感的沈澈捂著自己受傷的手搖頭,小貓小狗就是令人難以抗拒。他是被蝎子蟄的,與貓無關。

    山貓沒有動作,似乎就定在那里了,良久緩緩上前,伸出舌頭添了一下。

    女修見此,小心翼翼試圖靠近,可她突然與山貓對視上,聽到山貓低沉的叫聲便知不好,連忙飛身才躲過了第一撲。

    沈澈倒吸一口涼氣,他就知道:“小心啊!貓發出這種叫聲是不可能親你了!”

    別人:“……”

    不能親近便只能打服了,女修的修為和躲避能力都不錯,可山貓速度更加敏捷,貓爪攀爬在禁制屏障上作為支撐點,看準時機便偷襲。

    女修身上多了幾處抓傷,痛得她齜牙咧嘴,有點后悔第一個上了,可若喊停又不甘心。

    她拔出劍抵御,和山貓一來一回。靈獸的靈力一向用于防御上,攻擊更趨向本能。

    她利用這一點在其攻擊時聚靈防護,在靈獸攻防轉換空隙攻擊,各自都有負傷。

    場外人看得緊張揪心,林寂心思完全不在馴獸上,暗中看了眼島主頓住。

    島主目不轉眼盯著場上,眼底充滿興奮和趣味,唇角勾起微不可查的笑意。

    突然山貓的三條尾巴一齊延長,趁女修不備,其中一尾甩在她的背上,女修不慎被甩飛摔倒。

    山貓趁機跳躍,張開嘴和爪子,直朝女修的脖子而去。

    關鍵時候女仙首闖進來,一劍揮退了山貓,救下女修。可山貓也已受傷力竭,倒在地上不動了。

    島主眼中一瞬間閃過對破壞規則者的極度憤怒,卻強行壓下,微笑著讓人把三尾貍奴裝進特定的籠子里,送到女仙首手中,表示她們算馴服了靈獸。

    眾人親身旁觀了兇險之處,都變得慎重了很多。

    之后靈籠里放出各類靈獸,皆是比較稀有的種類,作用功能又比較特別,相通之處是都很兇猛,讓人猶豫不定又舍不下好機會。

    有意之人比一開始小心多了,估完自己和靈獸之間的戰力差距才上場,非常小心地結靈力防護罩保護自己,下手不敢留情,也不敢逞強,中途發現自己搞不定惜命退出的也有。

    陸蕭白看得直皺眉:原來所謂馴獸就是打服嗎?

    林寂則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島主身上,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馴獸場,島主的表現是越來越肆無忌憚了。

    無論是人斗獸還是獸斗人,島主皆樂見其成,一方受傷流血,他的眼神會變得十分興奮。有人馴服時,他的神情轉為意猶未盡或是惋惜失落,當戰力碾壓時,表情瞬間無聊……就差捶胸頓足了。

    原來,島主喜歡看困獸之斗。那些人不知自己和靈獸一樣,被島主當成蛐蛐兒了。

    靈籠里放出一只鷹隼靈獸,極其健壯,看上去就很強,收服了對自己定是極強助力。

    蘇青禾這次不知為何居然沒慫,他看了看坐得離自己很遠的陸蕭白林寂兩人,想起叔叔臨行前給了他保命法寶,終于起身挑戰。

    領主眼巴巴觀望生怕蘇青禾出事,陸蕭白輕嗤一聲搖頭,卻看到林寂緊了緊手中佩劍。

    蘇青禾沒打過負傷,卻不甘心一而再再而三失顏面,硬著頭皮馴獸,在差點被雄鷹抓破喉嚨前,他提前備好的傳送法器自動生效,將其傳到了場外才保住一條命。

    林寂一直盯著,提前飛身過去本想提起人扔出去的,到的時候蘇青禾靠自己逃脫了,這次倒是敗得不丟臉。

    他不在乎蘇青禾的生死,可一來同為培風門弟子,二來他也不想領主無法交代。

    也罷。

    林寂頓在半空,看向蓄勢待發的鷹隼:“那讓我來討教討教你吧。”

    島主興奮,看向陸蕭白:“不知你師弟修為如何,你可擔心他?”

    陸蕭白看向場內道:“他和別的馴獸者不一樣,想來我無須擔心。”

    很快島主看出了何為不一樣。

    林寂作為秘境魁首,十八歲不到就入金丹境,修為自是比同輩高強。

    同時他并不主動對靈獸下手,而是等對方出招,卻都能及時避開,避開后再適當攻擊。

    他真的在和靈獸打,想要真正戰勝征服。

    明明如此敏捷,如此兇狠銳利的靈獸爪子,他卻每每都能洞悉其意圖,提前閃避。就算角度再刁鉆,他也能提前料到。

    就像他很習慣這樣的戰斗模式,就像……他也是從這樣的環境長出來的一般。

    林寂把鷹隼打累了,隨手貼了張定身符,戰斗結束。

    他是第一個毫發無損馴獸成功的人。

    島主興奮地站了起來,讓人把鷹隼裝進籠里,遞給林寂。

    林寂提著籠子突然御劍走了,一刻鐘后御劍回來,籠子空了。

    島主愣住:“你……做什么?”

    林寂仰首挺胸,說出來的話卻氣死人:“我本為救同門而下場,本身對馴獸并無興趣。既然馴服了,它歸我,我想怎么處置都可以吧?”

    旁人替島主把最想問的疑惑問了出來:“所以你怎么處置了?”

    林寂理所當然:“我放生了啊。”

    “天地遼闊,任其來去。”

    不過他額外跟鷹隼下了個契約,除生存所需外不許它下手傷殺生靈,改掉暴戾的性子,否則立死,這才放走。

    眾人:“……”

    陸蕭白沒忍住大笑出聲,見所有人都在看他勉強捂住了嘴。

    他說為何阿寂要去露一手呢,原來他又想氣死人不償命了。

    蘇青禾也叫道:“你馴服了你為何不給我啊!”都肯救他了!

    林寂回頭:“我是你爹啊,我要這么慣著你?”

    蘇青禾:“……”

    林寂看了島主一眼,就是看不慣對方這么爽。

    隨后他又看著陸蕭白道:“家中已有一只靈寵,性子溫和,討人歡心,所以在下并不打算在此馴獸。”

    他飛身回原位,對島主行禮:“在下單純前來赴宴,方才……純屬意外,島主不會生氣吧?”

    島主胸膛劇烈起伏,良久讓他坐下:“怎會呢?林寂世侄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修為,想來定是靈昀尊者教導有方。”

    實際他心里咬碎了銀牙,尤其離自己最近的孟晚秋另一個徒弟側身而坐,身體一抖一抖的,手掌放在腦門垂頭,顯然在憋笑。

    真是夠了!看得島主殺心漸起。

    林寂隨手戳了下陸蕭白。

    陸蕭白真誠道歉:“對不起,我生性愛笑,而且笑點比較奇怪。”

    “……”

    島主冷笑,拍了拍掌,干脆讓人把壓軸靈獸放了出來。

    乃是一頭異獸。其形似虎,其身似熊,頭頂長著鋒利的獨角,尾巴似牛尾。威風凜凜,跑出來時地面都震了震。

    異獸一抬腳,地面開了縫。

    “可有人想馴服這頭巨犀獸?”

    島主挑釁看向林寂:“世侄可想試試?”

    林寂不接招,端起茶杯:“島主好意心領了,馴獸實在無趣。”

    島主:“……”竟然敢說他最有趣的斗獸玩法無趣!!

    一道溫和堅定的聲音響起:“讓我來試試吧。”

    一名弟子飛身下去,別人看他的身影無比敬佩。

    巨犀獸都結妖丹了,又如此兇悍,就連仙長心里都沒把握。

    然那人飛越空中,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認識。

    哪來的無名之輩?

    林寂和陸蕭白卻認出了此人:“蒼云?”

    島主渾身一震,看向臺下。

    此人一落地,口中嗤道:“你們這些人……根本不懂何為馴獸。”

    “馴獸并不是結強制契約,更不是肆意打罵,生殺予奪。而是……”

    巨犀獸沖了過去,速度快,聲音大,此人飛身離得遠,只作閃避。

    眾人發現,巨犀獸居然瞎了眼。有一只眼應是受到外力所傷,潰爛流膿,已經廢了;另一只眼卻是因左眼未曾及時處理,一起開始潰爛。

    蒼云用法器結下保護罩,隨后飛身上前,頂著強壓,心疼地摸了摸巨犀獸的眼角。

    他不知使了何種靈術治療,慢慢的,巨犀獸沒瞎完的眼睛居然睜開了。

    無眼的靈獸只能憑震動判斷方位,能看見之后,速度和判斷短板已經補上。

    可蒼云卻毫無畏懼,繼續躲避著,目光看向之前的女修高聲道:“你可知,你以為靈獸所喜的食物,只是你以為而已。”

    “要馴獸,首先要知己知彼,看好了!”

    說著蒼云從儲物袋中拿出靈丹撒在地面,他做出的靈丹香味都飄到場外了。

    靈獸有些被誘惑了,卻想到自己被訓練的過程,它的認知里沒有不做事就能得到食物的情況,若不攻擊此人,它就會被懲罰。

    于是外場人看到,巨犀獸反而更加暴躁,攻擊得十分迅猛。

    獨角差點穿過蒼云的肩膀,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蒼云溜了很久巨犀獸,終于輕聲道:“是時候了。”

    他從衣襟中掏出一把短笛,吹起曲來。

    舒緩的調子,高超的技藝,漸漸化解了巨犀獸的戾氣,就連場外之人浮躁的心,似乎也平靜許多。

    除了島主,緊緊盯著場中人,渾身顫抖,

    巨犀獸緩了腳步,似乎被曲調吹沒了戰意,又見四處都是它愛吃的東西……它終于俯身,吃起來。

    蒼云一笑,曲調微停,巨犀獸想起殘酷過往,又想來攻擊他。這次他沒有再躲,而是毫不留情給了靈獸幾下,再次吹響曲子。

    反復幾次。每當靈獸有攻擊行為,便被他毫不留情懲罰。若它中途放棄,蒼云便撒靈丹。

    最后,哪怕蒼云停了曲子,巨犀獸也沒有攻擊行為了,只低著頭吃東西。

    蒼云直接飛身過去坐在它背上,巨犀獸顫了顫,居然沒把他抖下去。

    有人顫聲問:“你是何人?”

    蒼云道:“蒼云。”

    眾人面面相覷,沒聽說過。弟子們都穿著特制禮服,也看不出宗門。

    “那你又是何處的仙門弟子?”

    蒼云摸了摸巨犀獸的角:“齊云派。”

    齊云派愣了許久,帶隊長老猛地起身大喊:“我們齊云派沒有你這號人!”

    “對啊,我故意跟著你們混進來的嘛,在路上,你們的名冊便被我動過手腳了。”

    蒼云抬眸,看向站在最遠處的,位高權重者:“蒼云不認識,暮云你們認識嗎?”

    “暮云?”

    “難道是那個暮云?百年前在大戰中不幸殞身的御獸宗少主?”

    “對啊,御獸宗以御獸為主,極其看中天賦。自打這位少主殞身后,御獸宗再也沒出過不世的御獸之才,宗門便漸漸落寞了。”

    暮云看向解說的那位:“算你有見識。”

    “那,你還活著?”

    面對眾人驚疑不定的質問,暮云冷笑:“我大仇未報,不敢死。”

    “你們可知巨犀獸早已生了靈智。它眼下未必服我,可它知道,只有跟著我它才能被好好對待,它愿意為我所用。”

    “此后只要用心去對待它,早晚我們會成為很好的伙伴。”

    “萬物有靈……而你,蒼梧歧,你也有你的報應!”

    暮云突然飛身出來,打了個口哨,不知他何時馴服的飛禽異獸朝島主直接攻去。

    蒼梧歧乃是化神修為,抬手便斬殺了異獸,殺掉才發現中了幻術,所謂飛禽不過是一團紙。

    蒼梧歧卻渾然不覺,眼睛死死盯著他:“小云,你真的還活著?”

    暮云大笑起來:“看到了沒有,此人毫無悲憫之心,他根本不是什么好東西,枉為仙尊!”

    他拿出骨哨吹了幾聲,靈獸突然沖破籠子奔到了馴獸場,眾人皆驚連連退后,“你要做什么?!”

    林寂和陸蕭白也站了起來,看向他。

    暮云道:“看看吧,你們看看這些尚未出場的靈獸,遍身傷痕,身有殘缺,大名鼎鼎的玉瓊宮主,就是這樣馴獸的!”

    “你們以為三尾貍奴只有三尾嗎?它本為九尾貍奴,只剩三尾而已。”

    “不過我想你們也不在意。”

    暮云壓下語氣,“就如同這一路上,我數次阻攔,你們還是要來,便怪不得我了。”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是他!

    陸蕭白道:“所以,你想做什么?可否道出,我想還有商議的空間。”

    “就如你一路雖阻攔眾人,卻沒有殺人一般。”

    暮云看向他,“因為未上島前,你們尚算無辜之人。上了島,便不無辜了。”

    林寂接著問:“你看不慣島主的馴獸方式,便要讓所有人陪葬么?有何因果還是說清楚吧。”

    暮云道:“非也。我與蒼梧歧有血海深仇,非報不可。”

    “他是我最后悔馴服的一頭猛獸。如果時光能重來,我一定會讓他,死在路邊。”

    蒼梧歧自暮云出現后便心神震蕩,對方說什么都只能呆呆聽著,這句話后卻猛地抬頭,不可置信道:“你明明說過,靈獸與人怎可相比?”

    “是!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暮云吼向他:“人與靈獸怎可相比!”

    林寂有點煩了,“別打啞迷。”

    暮云深深吐出一口氣:“此人原本姓蒼而非蒼梧,他叫蒼狗,狗改不了吃屎的狗。”

    蒼梧歧:“……閉嘴!”

    暮云:“他在遇到我以前,是個獵戶,獵獸,也獵人。我曾救他,護他,教他……本以為他會變好。”

    “可他卻利用我,接近我學了一身仙法,在百年前的仙門大戰中立下功勛,成了……仙尊?”暮云的語氣諷刺極了。

    “我為他墊后,抵擋群妖攻擊,他卻把我丟在絕淵,任由我自生自滅。”

    “不!”蒼梧歧大喊:“小云,我去找過你的!可我到時四處都是修士和妖物的尸體,我撿到你的貼身之物,還以為你死了……”

    “別裝了,我聽到你給你下屬的傳聲符了。”

    蒼梧歧愣住不語。

    暮云魔怔道:“所以我偏要在你此生最得意的時刻,向所有人揭穿你的真面目!”

    說完恩怨他看向在場眾人,瘋狂道:

    “如何?你們不覺得他很偽善嗎?”

    眾人緘默。

    雖然確實很意外,但他們此刻不敢說話。

    一來他們不覺得這些恩怨跟自己有關系,有仇為何不上報懲惡司?他們就是來賀個壽啊!

    二來不論島主是善是惡,他是化神期大能是真的,這種時候得罪,萬一惹怒了他,他們大多數人不夠死的!是以哪敢表達意見?

    暮云卻心涼道:“我早知如此。”

    “所以你們也留下吧。”

    說罷他驅使靈獸上前。

    眾人大驚。

    林寂儲物玉佩晃動,他驅動靈力,拿出魔氣瓶:“魔氣?”

    他看向暮云:“你入魔了?”

    “如若不入魔,我如何能活到現在?”

    暮云在生死一線怨念不散,臨時入魔休養了數十年,才有機會來報仇。

    他如今就是活死人罷了。

    陸蕭白道:“原來如此,蛇妖的主人就是你。”

    那天過后,他續問蛇妖她的主人魔修屬于何門何派,蛇妖答無門無派。

    陸蕭白便知一路阻撓仙門的魔修,也在一路誤導人。

    他故意把他做的事推給魔門,就是為了隱藏自己。

    原來玉瓊島的滅頂之災,是由他幕后催動的。

    暮云雙手釋放出魔氣,對身后的靈獸道:“既然這些人不把我們的命當命,咱們便讓他們嘗嘗被反噬的滋味吧!”

    “玉瓊島的出口已經被我暗中震塌,你們出不去的。”

    “入玉瓊宮門當時,你們喝下的茶水里被我下了軟骨散,剛好在今日發作,很快你們將運不起氣,更別提使出靈力了!”

    “至于玉瓊宮內,軟骨散下得更早,想必現在就已發作了吧。”

    蒼梧歧突然轟然倒回了原位,渾身無力,“小云……”

    暮云:“閉嘴!你不配這么喚我!”

    眾人瞠目結舌。

    不是?他們第一天知道這段恩怨,憑什么要他們陪葬啊?!

    有人坐不住了,“趁軟骨散還沒發作,我們一起上,殺了他!”

    暮云聽此冷笑,紅瞳一閃:果然事要關己才知道急。

    他看著陸蕭白:“所以噬穢蟲確實可削減戾氣,是我悄悄改變了它的功效,誤導你。所以你偷偷換了噬穢蟲無用,并不能改變結局。”

    “噬穢蟲不是重點,我手中的魔氣才是。”

    他看向林寂:“你現在立即離開的話,我讓你活著。”

    林寂冷笑拔劍:“我的命,還由不得你定。”

    暮云正想揮灑魔氣,似乎又想到什么:“或者,我再給你們一個選擇。

    “我會一批一批往靈獸體內注入魔氣,你們撐不住了,把蒼梧歧綁來跟我賠罪。”

    “說不定我會饒你們一命。”

    暮云見四下凝滯,看著一張張充滿絕望的臉,滿意無比,他正要驅動魔氣。

    陸蕭白突然動了。

    他拔出劍翻身而出,飛身到離自己最近的主位,一道定身符定住島主,把劍架在人脖子上,揪著蒼梧歧起身。

    眾人:“?”

    暮云:“?”

    林寂反應過來,飛身過去護在他們之前。

    暮云愣住,想了想惴惴道:“你這么快就想好了,要拿他來換命?”

    陸蕭白無辜搖頭:“不是啊仁兄,多謝你。”

    他要直接說換命,按暮云的心態怕是又覺得他貪生怕死背信棄義了,還是不會放過這些人。

    暮云:“謝我?”

    陸蕭白眼眶通紅,深惡痛絕道:“實不相瞞,我與此人也有不共戴天之仇。苦于無力報復,還好暮公子用心良苦,才能讓他落入我們手中。”

    “你以為我去查噬穢蟲的事為何不告訴他們?我提前發現卻不打草驚蛇,還不是因為我想幫你!”

    陸蕭白揮劍一劃,蒼梧歧脖子上立時多了道血痕:“我實在忍不住了,就先讓我手刃仇人吧!尸體再留給你大卸八塊!”

    暮云眼神慌亂了一瞬,連忙開口:“住手!”

    “我先來的!”

    第53章

    擒賊先擒王, 沒有人比陸蕭白更懂這句話。

    但誰是王,得依情況而定。

    眼下最棘手的不是暮云這個人,而是他身上的魔氣。

    在修真界中, 魔氣永遠比妖氣要棘手。妖氣最多侵襲身體,魔氣則攻心。

    萬物生靈, 無論成妖成怪, 是人類還是修仙者。一旦沾染魔氣,心中只要有陰暗面,就會被魔氣侵蝕, 若不能超脫斬除心中的惡念, 最終都是墮魔的下場。

    人類修仙者尚能掙扎一下, 像這樣被虐待多年的靈獸一旦沾上, 必然喪失神志只懂本能摧毀破壞了。

    陸蕭白嘴上說他早就知道,其實正是因為他不知道才會如此被動。

    上一世玉瓊島滅頂之災是迷案,從頭到尾他和阿寂都沒參與過,對原因和結論的猜測都是道聽途說,自然也沒動機去調查。

    一路以來他猜測過無數可能, 上島后也想過這一切是否為島主策劃, 做好了應變的準備。

    他也猜測出一路阻止他們的魔修可能在其中起了作用,卻無法串聯起來。

    沒想到, 海島的覆滅靈獸不是關鍵,魔氣才是關鍵。

    事到如今他只能先穩住暮云,他不是與蒼梧歧有血海深仇,要報復么?定然無法忍受被別人搶先。

    林寂則想得更為簡單, 突然出現個有名有姓的人物,雖然叫什么蒼蠅,但必然有他的戲份和作用, 他便挺關注此人的,卻不想他竟是場景反派,與自己上一世差不多。

    場面暫時僵持。

    暮云換回本來面目,黑衣黑袍,臉上的魔紋也掩蓋不住俊秀的面容,想來百年前他也是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可他天靈蓋到太陽穴的地方,竟然裂開了一條縫,依稀可見白骨,看上去無比陰森恐怖。

    怪不得他稱自己為活死人,受這種傷不可能活下去。

    蒼梧歧見此,雙目居然紅了:“小云……”

    暮云捂住自己的胸口:“我的心臟早已停止跳動,也沒有呼吸和脈搏,全憑魔氣和執念撐到現在,這都是拜你所賜。”

    他看向陸蕭白:“你是急中生智,想拖延時間吧?”他歪歪頭邪笑,“你盡管動手,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在說謊。”

    陸蕭白微笑,“我的劍雖不是什么舉世名劍,想殺個人卻不難。”

    他揮劍一劃,蒼梧歧吃痛撕了一聲,鮮血汩汩流出。

    暮云沒想到陸蕭白真下手,頓時暴怒:“他是我要殺的人,你憑什么搶走!”

    陸蕭白耍無賴:“報仇何必分先后,結果對就夠了。你究竟是想親手殺掉他,還是沒想好究竟要不要讓他死?”

    蒼梧歧聽此,竟也蠻含期待看向暮云。

    暮云冷笑:“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受了百年的苦,憑什么讓他死得如此痛快?我要讓他受盡百般折磨,萬般屈辱,生不如死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好!”陸蕭白順著往下說,“可我卻不想被牽扯進來喪命,相信在座眾位也是。”

    “你不是要他給你賠罪嗎?你不妨說出要求,我定讓你滿意。但三日之內,你我先勿輕舉妄動。”

    暮云嗤道:“你是為了自己活命,還是為了救這里的人?”

    陸蕭白不語。

    現下擺出的籌碼都在明面上,除非其中有一方毫無顧忌,否則也只能入彼此的局。

    良久,暮云咬牙收回魔氣道:“行,但三日之期,你未免太貪心!”

    “你一日之后綁著蒼梧歧,讓他跪下給我當眾賠罪,隨后任我處置,我便放了所有人。”

    “你兩日出來,我頂多留下你的師弟,還有培風門。”

    “三日不來,我便殺了所有人!”

    暮云說完大笑著飛身坐回巨犀獸身上,吹起骨哨驅使靈獸退后,以馴獸場前后劃分楚河漢界。

    他自顧自帶著靈獸,在屏障外虎視眈眈。

    陸蕭白看向林寂,“阿寂,安置他們。”

    說罷,他拽著蒼梧歧往玉瓊宮主殿而去。

    林寂看了會兒,卻只得留下。已經有小輩弟子體內的軟骨散開始發作了,師長們暫且無礙。

    不多的幾名仙首聚在一起:“我們為何不直接殺了他?只要殺死魔人,他身上的魔氣也就散了!”

    領主心神震顫不已,如今才反應過來,沒好氣道:“你敢保證能成功嗎?若此人一個不高興將靈獸化魔,咱們也許還能抵擋一時,小輩們怎么辦?”

    “而且并不能確定他是否還有后手。”林寂走過來,“如今先回偏殿商議對策吧。”

    關鍵時候,林寂臨危不懼,把所有人都安排上了。讓暫時沒發作的人扶著已經軟倒的人先回偏殿,又請擅長瞬行的師長御劍去島邊看看究竟什么情況。

    暮云冷眼看著,任由他們折騰。

    回偏殿后,領主迫不及待問:“你們此前便知此處有異?”

    林寂無法解釋前世今生,只能表示他和陸蕭白剛來第一天,便把豢養的靈蛇放出去四處逛逛,沒想到靈蛇不小心被當成了島中靈獸,被抓走幾天逃回來,就變得十分反常。

    他們發現玉瓊島馴獸十分兇殘,靈獸吃的噬穢蟲反而會加重戾氣,心覺不對,這才提高警惕,暮云的恩怨情仇他們當真不知。

    林寂把受傷休養的靈蛇給他們看了一眼,證明他所言非虛,“后來我們暗中查探,還發現了一件事。”

    他把島中封印著神秘力量的事情說出,引得周圍一片驚呼,更加恐慌。

    這時出去查探情況的仙首回來,“出島的路還在,沒有塌陷!可不知那廝如何做到的,把島邊的靈脈與修士的聯系給切斷了!”

    靈力漸漸喪失,沒有靈脈無法恢復,他們會變得和普通凡人無差。外面還有魔頭虎視眈眈……他們眼下就是砧板上的魚肉,只能任刀俎宰割!

    這下別說身體,心也癱軟了。眾弟子不知做錯了什么開始哀嘆起來,師長也后悔讓自己和小輩置身險境。

    林寂知道陸蕭白不在,能安撫人心想對策的只有他,他思索過后道:“也不必如此悲觀。”

    “我和陸蕭白,并沒有喝入仙宮門前的那杯迎客茶。”

    蒼云和主角偶遇讓他覺得這段劇情可能不簡單,他們又提前知道玉瓊島的結局,自然得萬事慎重。

    入口的東西就更要慎重了。他們一路吃的都是自己帶的食物,重要場合也不過是做做樣子。

    “還有培風門,”林寂看向領主和同門,“自那天沈澈被蝎子蟄過,又遇到魔修,領主不是讓我們每個人提前吃一顆解毒丹么?我看師兄弟們直到現在也沒有渾身無力,或許有用。”

    培風門弟子連忙互相觀察,摸摸自己:“對啊!”

    其他宗門的弟子也看了看他們,云上仙宗的率先按捺不住:“那你們發現異常為何不提前說!”

    話說出口他們又反應過來,當時就算有人提醒,也不會有人信。

    身上有解毒丹的連忙拿出來吃了,雖然中招后才吃不知有沒有用,好歹算個心理安慰。

    如此看來,真到危險境地,只有培風門的能保護在場眾人。若他們不愿意,或是提前走了,留下的人就完蛋了。

    另一名云上仙宗弟子識時務連忙說好話賠罪,林寂懶得理他們,看向原先的仙宮弟子,“如果你們也想活著,就把島中備用行船的所在之處告訴我!”

    海島危險,他們必須提前做好撤離的準備。

    仙宮弟子也是人,聽此一個舉足輕重的管事連忙費勁掏出圖紙遞給林寂,“玉瓊宮備用的行船,都放在此處!”

    問題是外面有魔頭,備船肯定會被他發現阻止。

    林寂嘆道:“你們先在此處等待。”

    他轉身欲走,可眼下所有人都巴望著他,甚至有人連哭帶喊:“你要去干嘛啊?”

    “……”林寂:“我去問島主可有直接到海邊的通道,不然怎么辦?”

    而且陸蕭白獨自帶著蒼梧歧走進主殿,蒼梧仙尊好歹是個化神大能,若軟骨散對對方起的作用不大,陸蕭白用劍傷他,又把人挾持著,和蒼梧歧單獨相處會很危險。

    他擔心他。

    領主對他點點頭,起身看向眾人:“放心,我們培風門尚有力一戰。你們就暫且打坐調息,想想有沒有恢復靈力的辦法。”

    暮云籌劃多年,既然敢下軟骨散,讓修仙者渾身提不起力匯聚靈氣,恐怕在他規定的期限內是無法復原的。

    所有人都知這么說只是自我安慰,卻不得不心懷僥幸。

    林寂走后,殿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其實所有人心里都涌起同一個想法,卻沒有誰愿意率先說出,他們的良心還在掙扎。

    主殿正廳內。陸蕭白帶著蒼梧歧隨意坐下,收回劍坐在另一旁,漠視著他。

    蒼梧歧不緊不慢拿出帕子捂住流血的脖子,如若他的功力還在,修復傷口就是抬抬手指的事。

    眼下軟骨散也讓他喪失了力氣,靈力被阻隔了,才顯得如此狼狽。

    蒼梧歧抬眸道:“本仙尊知道,你做這些是為了保住我和在場之人,所以本尊不怪你冒犯之罪。”

    陸蕭白哼了一聲,“島主如何看我,我并不在乎。”

    “我只想從你口中知道你們的恩怨,化解眼下之困。”

    “解鈴還須系鈴人,島主還是把事情的經過講一遍吧。”

    這時林寂找了過來,把陸蕭白渾身上下看了一遍,“你沒事吧?”

    陸蕭白起身搖頭,“不過你怎么也來了,同修們都安置好了嗎?”

    林寂把同修情況說了一遍,挨著陸蕭白道:“我來也是有事問他。”

    島主冷笑:“所以你們當真打算把我交出去?想當年,我在仙門與陌上仙的大戰中所做的貢獻可是實打實的。”

    “我和你們師尊一樣,救過很多人!沒有我他們能活下來么?若有一日你們師尊也陷入此番境地,你們會把他交出去嗎?”

    是暮云告訴他,做好人也有做好人的樂趣,如今看來,不過如此。

    陸蕭白原本神情不咸不淡,聽到蒼梧歧說起孟晚秋,心中竟涌起一股戾氣。

    他渾身一震,連忙壓下,想了想還是客氣道:“島主是覺得寒心了么?但若我不把你挾持過來,私下問你,時間推移下去,你恐怕會更寒心。”

    “可島主別忘了,外面的那些賓客都是為了給你祝壽而來,他們尚且什么都沒做,你便開始不滿。那你拖累他們置身險境,又算什么?”

    “我們只是想得知經過,才好商議接下來該如何做,而已。”

    陸蕭白可以保證,至少他的師尊,從不會做愧對別人的事。

    林寂見陸蕭白是真的動怒了,抬手撫了撫他的背,對蒼梧歧冷嗤:“島主避之不談,難不成真的做下了連自己也難以啟齒的事?”

    良久,蒼梧歧抱著頭滿臉落寞,“是,我無法原諒自己,我曾經,也的確不是個好人。”

    蒼梧歧說,暮云當眾宣之于口的話都是真的。

    他當年的確是個獵戶,自小父母被仇家追殺而死,他是靠東躲西藏長大的。

    因著摸爬滾打有一身不錯的功夫和箭法,在家鄉那一帶混得不錯。漸漸便有人找上他,出錢讓他去做一些臟活。

    而他從不在乎是非善惡,有錢就行,獵野獸吃肉賣皮還是當殺手沒有區別,殺手得到的報酬多多了。

    可殺手也有一點不好,就是危險。

    他出任務受了重傷,本以為會死,反正也沒人管他的死活。可他大抵是有資質和仙緣的吧,躺在了有靈脈的仙山腳下。

    于是他便遇到了他。

    那時的暮云可是御獸宗少主,帶著靈獸下山來玩。身邊的同門提醒他:“你看此人滿身都是刀劍傷,干的不是普通營生,定不是善茬,還是別救了。”

    清冽如一陣風的少年聲音在他耳邊道:“可我沒法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我面前。”

    “要不咱們救他一命,再把他扔掉,如何?”

    暮云的確這么做了,可他不知的是,蒼梧歧雖睜不開眼睛,卻把他們的對話都聽了進去。

    因此傷好后在人間再次聽到這個聲音,他立即確定就是此人。

    暮云這個人和他的聲音一樣,清冽,單純。

    蒼梧歧對他產生了興趣,故意設計當他的面執行任務,想看看他的反應。

    暮云憤恨極了,他沒想到自己真的救下一匹惡狼。蒼梧歧本來就想讓對方看看自己救了壞人,而無能為力的感覺。

    然后他會殺了他,作為他救下自己的報答。

    可沒料到的是,暮云真站在對立面阻止了他,功夫打不過,竟用了妖術!

    蒼梧歧看著不受自己控制懸空的軀體,被其一掌拍暈時,他無比震驚。

    不論對方使的是妖術還是仙術,可他輕輕松松能讓一個凡人無能為力,是怎么做到的?

    這天下之外,還有他無法觸及到的領域。蒼梧歧心動了。

    任誰看到超出認知的強大力量,都會心動。

    于是他設法跟上暮云,在他上山之前故意讓自己傷口崩裂,倒在他面前。

    暮云低頭一看,“又是你!”

    他想走,卻被自己抓住衣袍。雨夜中,他聽自己道:“從來沒有人教過我善惡,我為了生存,便如此罪無可恕么……”

    暮云:“……”

    蒼梧歧清楚,對于一個馴獸師而言,大抵也是想要挑戰難度,也不忍心放棄看似還有救,還能馴的獸。

    浪子回頭救風塵,世人都愛這般戲碼。

    雖然暮云并不知道自己已經知道他馴獸師的身份。

    暮云救下了他,再醒來時他人已經被搬回屋子。

    暮云惡狠狠遞給他一碗藥,“你既然把自己的惡行歸咎于無人教導,不知善惡。”

    “好,從今日起,我來教你。”

    他于山下蓋了間木屋,當真住了下來。

    “你叫什么名字?”

    “蒼茍,從小同村人都叫我阿茍。”

    “啊?你爹娘真不會取名。”

    “我爹娘早死了。”

    “……”

    蒼梧歧抓住暮云的手,笑道:“你既然決定教我,可別因為我惡劣難馴,就半途而廢啊。”

    “如果你拋棄我,我一定會變得更壞。”

    后來暮云的確一刻也沒拋下他,蒼梧歧讀書認字,書畫琴棋都是他一手所教。而他確實極有天分,學兩遍就會了。

    一開始蒼梧歧是故意從暮云那里學走自己一生接觸不到的東西,后面朝夕相伴,他的心態竟也變了。

    他好像更喜歡看到少年純粹開懷的笑容,如果保持下去能得他歡心,好像也不錯。

    暮云也在他日復一日的偽裝改變下,慢慢軟和了態度。兩人就這樣相處下去,也說不準他們是什么關系。

    直到御獸宗弟子找到暮云,要他回去:“你也玩夠了吧?”

    暮云聽此連忙看向蒼梧歧,只見他握緊的拳頭漸漸松開,“原來你竟是仙人。”

    暮云后來雖不常跟他在一起了,也經常下山來找他。蒼梧歧便一點點,順勢提出自己也想拜仙門,想跟在他身邊。

    沒想到暮云并不同意,每次都沉默。一個善惡難辨的人掌控更大的力量,對世間并不是好事,他承擔不了后果。

    馴獸之道也與看人之道有共同之處,他看得出蒼梧歧的眼底是偽裝還是真的。之所以不戳穿,也不過是陪他演,希望有一天假的也能成真。

    沒想到蒼梧歧心里涌出真切的憤怒,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咆哮:“說到底,你根本就不相信我會變好!”

    “你都是在騙我,你寧愿給你馴的靈獸信任也不肯給我!我還不如你的靈獸!”

    “我會證明給你看!”

    暮云有口難言:“我……”

    蒼梧歧走了,沒有入御獸宗,繞了一大圈拜了一個小仙門,他賭著一口氣,背離了自己的初衷。

    然后他發現,其實都是殺戮,學了仙法殺妖就會被稱贊,殺人就會被唾棄。

    他越學越厲害,除妖降魔的本事也越好,竟漸漸闖出了名氣。

    暮云也回來了,來找他道歉:“對不起,我不該那樣對你。”

    蒼梧歧嘆道:“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可是馴獸之道,你還把我當你的靈獸呢。”

    暮云笑道:“靈獸與人怎可相比?我雖出身御獸宗,可我從始至終都把你當做常人對待,何時打過你?”

    “我之前只是擔心……以后我會把你當好友對待!”

    “好啊。”蒼梧歧握住他的手:“但你必須得時刻在我身邊,我才會一直做個好人。”

    后來他們真成了好友,一起除妖,一起在陌上仙的壓迫下反抗,并肩作戰。

    可他做錯了一件事,也成了暮云今日恨他的原因。

    陌上仙即將飛升證道之時,奴役群妖阻隔來殺他的修仙大能,同時也令群妖傷了不少無辜修士。

    暮云作為少主,主動驅使御獸宗靈獸擋住群妖,讓他去解救別人。

    蒼梧歧最后悔的是聽了他的話,和他分開了。

    后來傳回消息,暮云被妖王俘虜,要求御獸宗和蒼梧歧前往,交換籌碼換回他。

    但御獸宗宗主不想他兒子和蒼梧歧這樣毫無身份之人來往過密,想要切斷他們的聯系。

    特地讓潛伏在蒼梧歧身邊的探子放出假消息,道是威脅信是假的,暮云已經回到御獸宗。

    蒼梧歧斬殺過多妖物,想來是妖王的陰謀,讓他只身前往,好報復他。

    蒼梧歧信了,他那時正是志得意滿之時,多此一舉送了張傳音符回以挑釁,大抵意思是就算手握人質,也威脅不了他。

    后來才知暮云殞身,御獸宗主帶著人也沒能回來,趕去卻連他的尸骨都找不到了。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陸蕭白/林寂:“……”

    蒼梧歧看著他們:“你們不信嗎?”

    陸蕭白不想點評,林寂則道:“前半段和后半段不像是一個人。”

    蒼梧歧激動:“那是因為過去了很多年,我和小云也共處了很多年!”

    他安居島內,當了近百年仙尊,還不能證明嗎?

    陸蕭白學著林寂用毫無語調的聲音感慨道:“太好了,有誤會,那你們趁機說開吧。”

    林寂看看他:“……”

    陸蕭白繼續道:“無論如何,你二人的恩怨不要牽連到別人。他現在因為被你背棄想要殺了所有人,此結只有你能解。”

    蒼梧歧嘆氣:“沒想到,他如今成了這般模樣……”

    沒關系,只要解除誤會就好了。這兩人不相信沒關系,只要小云相信就夠了。

    林寂了解過程后,接著問:“島主,你們玉瓊島就沒有連接內外而無人可發現的暗道嗎?”

    “玉瓊宮是你一手建起來的,仙首們一向都會做兩手準備吧。”

    島主看看他們:“有。”

    最終,島主同意與暮云理清糾葛,但要在明日之時才可以,也得給林寂暗中操作留一些時間。

    陸蕭白拉著林寂到一邊,用密語傳音:“阿寂,我不愿把命運交給別人,尤其還是這么多人的命運,我只相信我們自己。”

    “如今眾人靈力微弱,暗道,行船你都要細細檢查過,千萬不要出問題。”

    “還有那一處……這一切都辛苦你了。”

    “如今我們還是只能分開行動,我待看明日如何,你則暗中準備船只送同修離開海島。”

    林寂即使心里萬分不愿和陸蕭白分開,可如今事態緊急,卻也只能如此,“但我并不知封印之物實力究竟有多強,如今各家仙長也中了軟骨散,只有我和領主,不知能否攔住……”

    陸蕭白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千萬不要拿命去拼,聽到沒有!你安然等著我來最重要,此間事了,我就去找你!”

    “我自有我的辦法。”

    眼神流轉間,他們似乎心領神會了什么。

    林寂握住撫摸他臉的手,看了一眼背后,“你也小心。”

    說罷,他狠狠心轉身離去。

    次日,陸蕭白送出傳音符,道是說服島主來賠罪,請暮云往主殿星云閣一敘。

    暮云想著賓客也沒力氣圍觀了,便同意單人赴會。

    星云閣內。暮云走進來便冷嘲熱諷:“不知我送給你的生辰禮,你可還喜歡?”

    他腳步一頓,愣住。

    蒼梧歧竟真用縛仙繩把自己五花大綁,背著藤條,負荊請罪。

    暮云:“你……”

    蒼梧歧慢慢走過去,把對陸蕭白二人說過的解釋又說了一遍。

    他姿態放得極低,用如同狗狗一般的眼睛看向暮云,蹭蹭他的肩:“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白白讓你受了百年的苦!”

    “小云,我錯了……”

    暮云心神極亂,在對方靠過來時大吼:“那又如何?你還不是把我一個人扔在那里,你就不會驗證一下嗎?!”

    蒼梧歧閉了閉眼:“你告訴過我,無心之失亦是罪過。尤其是因為我你受到這樣嚴重的傷害……小云,我的劍就在桌上放著。”

    “我任你處置,你殺了我吧。”

    良久,暮云拔出劍架在蒼梧歧脖子上,可他看到對方頸間的傷痕時,手顫抖起來。

    蒼梧歧深深吐出口氣:“能再次看到你,知道你還在,我此生無憾。我愿意舍棄島主的身份和此處一切的浮華,跟你走。往后你想折磨我還是把我千刀萬剮,阿茍……絕無怨言。”

    暮云動搖了,“當真?”

    蒼梧歧道:“真的,你再次出現于我而言乃是失而復得,我此生別無所求了。”頓了頓,他小心翼翼請求,“可以讓我摸一摸你的臉嗎?”

    “……”

    陸蕭白守在外面,等到里面的人對著他說話后才進來。

    里屋之人站在一起,暮云臉上的魔紋褪去了大半,蒼梧歧的繩子也被解開了。

    暮云道:“我打算把他帶走慢慢折磨,來往的賓客,還有玉瓊宮的弟子,都讓他們離開吧,那些靈獸我也會想辦法化解戾氣。”

    現在想想,這些靈獸只是有些暴戾,若真附著魔氣,才是真的無法回頭了。

    陸蕭白抽了抽嘴角,這倆人的愛恨跟鬧著玩一樣。

    他行了一禮:“那可否把軟骨散解藥給我?”

    暮云有些尷尬,“我來時沒打算活著回去,沒有配解藥。”

    陸蕭白:“……”

    他看向兩人:“那你們暫且還不能走,得等大家都安全離開以后再說。”

    暮云:“可以。”

    陸蕭白心里有一萬個無語,不過不管他們怎么想的,暮云放棄了催化魔氣便是最好的結果。

    可總覺得還有哪里怪怪的。

    陸蕭白:“那我便去通知他人。”

    他轉身,并沒有卸下警惕心和防備。

    可蒼梧歧動手時實在太快,縱使陸蕭白心有準備拿隱光石化結界擋了一次,蒼梧歧身中軟骨散,本身也只剩兩成靈力,可他境界太高,仍未能擋去所有傷害。

    陸蕭白后背中了一掌,踉蹌著扶住墻壁,吐了口血。

    暮云驚道:“你干嘛突然打他?”

    蒼梧歧急切道:“眼下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身份,你做了這些事后,正道仙門怎么可能放過你呢?”

    說著他又要上前,被暮云擋住:“住手,你到底要做什么?”

    蒼梧歧:“不能讓他告知別人,咱們得先走!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

    暮云:“那就走啊!他已經動不了了!”

    蒼梧歧只得放棄,拉著暮云的手御劍離去。

    陸蕭白冷笑一聲,擦了擦唇角的血。

    第54章

    蒼梧歧帶著暮云一路來到玉瓊島外沿, 期間他發現暮云下的軟骨散的確厲害,讓他的靈力都難以為繼,幾次差點摔下來。

    還好身側有暮云幫扶, 他強撐著還是到了。

    甩開那些礙事者后,蒼梧歧心底涌起失而復得的狂喜, 小云回來了, 以后誰也無法把他們分開!

    他眼睛眨也不眨盯著暮云,滿臉虔誠:“你打算帶我去哪里?”

    暮云拉著他的手停下腳步,回頭望到蒼梧歧頸間的劍痕, 伸手撫摸上去:“疼嗎?”

    “小傷而已。”蒼梧歧滿眼驚喜。

    暮云有些局促, “可惜我入魔了, 沒法替你療傷。”

    蒼梧歧連道沒關系, 又問暮云要帶他去哪里。

    暮云唇角微勾,“你放心,去哪兒我都會帶著你的。”

    “只要我們在一起,天地之大,哪里都是去處。”

    兩人正欲前往海邊, 正好遇到守著封印和正在備船的林寂。

    林寂看到兩人愣住:“你們……”

    看蒼梧歧和暮云的樣子, 似乎并沒有不共戴天,不死不休, 倒像是重歸舊好了。

    看來陸蕭白成功解決了此事。

    林寂道:“你們要去哪里?島上的眾人如何?”

    蒼梧歧眼珠一轉,道:“我和小云的誤會已經解開了,他也沒有催化魔氣。如今我們只想隱姓埋名,就此隱居, 你何不放我們離去?”

    林寂皺眉,無論此事能否解決,陸蕭白一定會給他傳音, 這兩人的話他不信。

    可他們又出來了……小白同意放他們離開,難不成同修們的軟骨散都解了?

    林寂干脆利落拔出劍,“除非我親眼所見,否則別想走。”

    他看了看遠處的金光,“還有告訴我,你封印的究竟是何物?”

    蒼梧歧露出和善的笑:“是祥瑞化身的靈獸,只要它一出世,世間一切的陰晦都會散盡。”

    他看著林寂狐疑的神情便知他還是不信,蒼梧歧又道:“暮云入了魔,身份特殊,我們先走一步也不過是不想正道追上來,傷害我的小云。”

    他以后要把小云永遠留在身邊,再把曾經心里想過無數遍可以滿足自己的癖好,施加在他身上。

    可他們欲走,林寂還是不讓路。

    蒼梧歧變了臉色,冷笑,“縱使本君只恢復到三成功力,想殺個金丹修士并不難。”

    “與其攔我們,不如回去看看你那筑基師兄,更不堪一擊。”

    林寂渾身一震,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大吼:“你把他怎么了?!”

    說著林寂直接揮劍攻了上去,蒼梧歧正欲抬掌,又被暮云擋在前面,用魔功抗下林寂盛怒連續三擊,兩人被劍氣掃翻在地。

    “小云!”蒼梧歧心神俱震。

    暮云道:“你如今身中軟骨散,這里靈脈被我阻隔了,你打不過他的!”

    蒼梧歧看到暮云肩胛骨斷裂,雖然他也感覺不到疼,渾身戾氣大漲,正欲起身:“誰說的,我殺了他!”

    林寂雙目通紅帶著焦灼,只想盡快解決他們回去,正要再度揮劍,突然見到暮云拽住蒼梧歧回頭,大喊一聲:“阿茍!”

    利刃入肉的聲音清晰可見,蒼梧歧的胸口正正插進一把匕首。暮云退出他的懷抱,抬起頭。

    暮云頂著蒼梧歧不可置信的表情,唇角微勾:“你去死吧。”

    說著把他精心煉制多年的匕首又捅進去一寸。

    暮云看向林寂,“我籌劃多年只為殺他,別人……就算了吧。”

    “你先回去吧,這里有我。”

    林寂顧不得多想,連忙御劍離開。

    海邊只剩這兩人。

    蒼梧歧連續嘔血,死死盯著暮云:“為什么?”

    暮云自嘲:“你以為你的解釋很動人嗎?也就騙騙我這樣的傻子罷了。”

    “我竟還差點被你騙過。”

    以蒼梧歧視角講述的故事,自然會下意識美化他自己。

    可暮云記憶里完全不是這么回事。他入了魔,那些不甘和執念的記憶只會更深刻,并不會隨著時間推移而消逝。

    他明明記得當時他身陷妖王手里,每日都在受折磨。他吊著口氣足足等了十日,一個人都沒來救他。

    他是受盡酷刑,被生生折磨死的。

    意識即將消散之前,他聽到蒼梧歧放來的傳聲符,語氣多么云淡風輕:“御獸宗少主為天下損身,自會載入英烈史冊,千古留名。”

    “你以為抓住他,便能威脅我嗎?”

    他的尊榮是死后的,蒼梧歧的尊榮可是身前的。

    陌上仙殘害修真界,蒼梧歧的修煉天賦比他這個修煉多年的長進還快,一路除妖殺魔毫不手軟。

    亂世之中,戰功就是平定后的立身之本。就算他爹真的有門戶之見,又何必對著一個一眼看過去便有大好前途的蒼梧歧發作,尤其還在自己兒子命懸一線的時候。

    “我看是你深知自己即將奔赴光明大道,我卻是唯一得知你過往那些爛事的人。”

    “正好我被抓住了,不用你自己除,你只須視而不見即可,也不必背負殺了恩人的惡名。”

    瞎子復明的第一件事就是扔了拐杖。

    蒼梧歧心神惶恐,連連搖頭:“不是這樣的……”

    暮云閉了閉眼,“你的傳音符便是我的催命符,你知道群妖是不會放過我的。卻不告知御獸宗,依舊讓他們前來喪了性命!是也不是?”

    蒼梧歧薄唇緊抿,再說不出辯駁之語。

    須臾,他抬頭惡狠狠道:“可我這些年已經改過了!”他握住暮云的手,想要把匕首拔出,“你放過我!”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便聽你的話,去做一個好人。我難以抑制天生的殺意,所以我特地把自己與世人隔絕起來!畫地為牢,孤坐于島中。這百年我當真再未有作惡了!”

    暮云諷刺大笑:“別把自己說得那么無辜了!我看你這蒼梧仙尊之位坐得很爽啊!位高權重,眾人朝拜,你只是知道肆意殺人要被唾棄,哪有被人尊敬的虛榮感快活!”

    “你不是把你的殘忍手段都施加在靈獸身上了嗎?”

    蒼梧歧不解:“我已經克制自己了,那些靈獸又不是人,你還要我怎么樣?”

    “……”

    暮云混進玉瓊仙宮,看到蒼梧歧如今人人稱贊,也有了無數弟子追隨。

    他也動搖過,覺得對方是改邪歸正了。因而蒼梧歧跪著朝他解釋時,他也想過相信。

    那時蒼梧歧說想摸摸他的臉,暮云以為,他會借此殺了他,擰斷他的脖子。

    可他沒那么做,確實只是摸了摸他頭上的裂痕,滿臉愧疚憐惜。

    到這里,其實暮云打算繞他一命了。只想把人帶走,不要禍害別人。

    如果不是他突然打了陸蕭白一掌,暮云尚不能醒悟。

    哪怕蒼梧歧真后悔對他留情,可他對別人還是一樣,只要威脅到自己,毫不猶豫就會下死手。

    何況他如何得知,蒼梧歧不是故意穩住他帶走他,然后伺機把他除掉呢?

    暮云用匕首把蒼梧歧心臟又攪了一下,“你都成了化神大能,自有護體金身。我想殺你,只能一步步籌謀。”

    “阿茍,再告訴你一個馴獸的道理吧。當所馴之獸惡劣至極,無法回頭時,馴獸師便該負責,親手除掉他。”

    “曾經教你護你是我之過,我負責。無論動機,你也的確救過不少人……所以,此番算你我私仇,我報了私仇,再把命賠給你,如何?”

    蒼梧歧拼盡最后一口氣,笑了笑:“如此,也不錯。”

    他拔出匕首,反手扎進暮云胸膛。

    他說了他睚眥必報,既然暮云說過走哪都帶著他,那就一起走吧。

    但其實蒼梧歧多此一舉,魔氣本就是憑著執念存在,暮云親眼見到蒼梧歧斷氣后,執念散了本來就活不了。

    兩人一齊倒下,死了。然入魔之人尸骨無存,暮云一死,他的尸身漸漸煙消云散。

    可那股魔氣卻沒散,甚而漸漸匯成一團黑霧,居然發出了人類的尖叫聲,混合著男女老少的聲音,似是氣急敗壞。

    可很快,魔氣找到了新的目標。

    先是在蒼梧歧身上轉了一圈,牽引出新的惡念,凝結成魔氣,隨后朝玉瓊仙宮奔去。

    遠方的封印越發震顫起來。

    玉瓊仙宮內,眾人走出了偏殿,四處張望,發現好像沒事了。

    他們已經可以走動,卻仍無法調動靈力。

    林寂御劍落地,見到韓御急道:“領主!請你速去海島邊看著封印,我要去找他!”

    眾人連忙湊近,韓御問道:“怎么了?”

    這時陸蕭白自己扶著墻出來了,林寂連忙上前扶住他,“你怎么樣?”

    他正要查看時,陸蕭白推開他站直:“我沒事,你怎么就回來了?那邊的封印怎么辦?”

    領主已經御劍去了。

    陸蕭白輕喘,“別干站著了,快去海邊,那里有船,不論如何咱們都得盡快離開!”

    正在這時,天空突然飄來一片烏云……不對,是有一道陰影飛速飄過來,引得馴獸場的靈獸躁動不已。

    陸蕭白大驚:“魔氣!”

    他看向林寂,林寂也疑惑不解,“方才暮云已親手了結了蒼梧歧,他為何還要釋放魔氣?!”

    陸蕭白:“快走!”

    可惜已經晚了。

    魔氣一過來便鉆入靈獸的體內,靈獸一只只,都被催得魔化了。不在場的靈獸也都一一破籠而出,就快突破結界。

    眾人驚慌無比,四散而逃,尖叫聲此起彼伏。

    領主的千里傳音也響徹上空:“封印即將破開,我也快撐不住了!”

    結界碎,靈獸傾巢而出。

    努力了這么久,居然還是最壞的結果。

    林寂無比震驚,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做錯了決定,應該殺了他們再過來,而不是相信暮云。

    可已經來不及思索了!

    陸蕭白卻詭異地冷靜下來,推了他一把:“此處修為最高的就是你,你快去護住同修,帶他們離島!”

    林寂:“那你呢?一起走啊!”

    他拉著陸蕭白狂奔,兩人拿著隱光石結出最強結界,暫時阻擋一刻。

    林寂也祭出八卦印,把跑得慢不小心摔倒的全扔進領域里,可他不知八卦印自設的空間能容納多少人,能不能裝下所有人。

    培風門其余六名弟子也擋在前面,抵擋化魔靈獸攻擊,給眾人逃脫爭取時間。

    突然,領主御劍而來:“封印破了!可是我發現——”

    不用他說,眾人都看到了,一巨型靈獸踏空而來,速度極快,待距離近了,最先反應過來的修士驚呼:“這是麒麟啊!”

    麒麟,以吞噬世間陰晦妖魔之氣而生,島主竟然拘來了一頭麒麟!

    麒麟越過眾人,一口吞噬了魔化的靈獸。同屬獸類,靈獸何嘗不是它的同類。

    可為了除魔驅邪,麒麟毫不猶豫下口。

    正當所有人以為是他們誤會了島主時,地面突然劇烈晃動起來,四周的建筑開始倒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陸蕭白道:“原來如此,麒麟是玉瓊島的鎮海靈獸!”

    不是島主把它拘來,而是它本來就生于此地!是蒼梧歧為了在此建起玉瓊宮,強行將麒麟封印。同時他以殘忍的方法豢養靈獸,麒麟每隔一段時間卻不得不替他吞噬靈獸身上的暴戾之氣,如此才能保持平衡。

    這也是麒麟明明身為神獸,身上卻帶著一股強烈邪氣的原因。

    玉瓊島持續這般已有百年,蒼梧歧也知道只要麒麟破開封印必然會走,介時海島就會覆滅。

    所以他爹的島主就是想提前跑路,不在乎所有人死活!

    如今麒麟雖然沒走,卻因吞噬的濁氣太多,不再有鎮海之能,海島依舊開始坍塌陷落了,只是目前速度還比較慢。

    陸蕭白快速想明白了全程,看向林寂:“你就按照你之前的準備救人,而我要留下請神!”

    遺跡確實有大能英靈,只是神識太碎,這世界只有他能請來。

    林寂:“可你!”

    陸蕭白道:“你別忘了,這世間沒有事情是靈昀仙做不到的!”

    林寂愣住。

    陸蕭白一笑:“可我只信你,阿寂!”

    林寂在心里掙扎了無數遍,實際上只有一瞬,他不得不咬牙去救人,去把別人扔進八卦印,把之前準備好的瞬行符和傳送符都拿出來拍給不認識的人,再沒有時間猶豫。

    可玉瓊宮來賀壽的有數百,本來的弟子也有上千。

    累死林寂和培風門那八九人,也有人落入魔化靈獸的魔爪,因靈力不足死得慘烈。

    如今玉瓊宮已經成了人間地獄。

    陸蕭白御劍而起,飛到玉瓊宮最高點星云閣樓頂。

    只有舒華老者了解他的真實情況,“你負傷了,此地又如此混亂,你根本不可能元神出竅!”

    “你這副凡軀強行施展古法秘術召喚英靈,絕對承受不住,你會死!”

    “我不會死!”陸蕭白俯視逃命的眾人,“非得仙體才能受住嗎?那我就化凡為仙,晉升金丹!”

    舒華老者:“……”怪不得之前讓他積蓄了那么久靈力。

    陸蕭白來之前,考慮到最壞的結果也無非就是現在這樣。

    他以靈力將聲音傳到林寂耳邊:“救人的事交給你了!”

    不用陸蕭白說。情況危急成這樣,林寂早就想不了別的,不是在與魔化靈獸對敵,就是在救人。

    他從未想過他有一日會自發救這么多人。

    八卦印一次最多容納百人,瞬行符、遁地符、傳送符,所有人擁有的加起來還是不夠用。

    魔獸雖有麒麟抵擋,可也有抵擋不住的,見縫插針地狂奔過來,兇悍暴戾無比。

    費盡千辛萬苦,培風門一眾終于帶著還活著的人來到海邊,一路上被魔獸撕咬,墜入地裂之中,被坍塌亂石砸死的人不計其數,剩下的齊心協力,互相拉扯著準備上船離開。

    當林寂御劍停在上空巡視同修上船時,天空這次真的開始云層匯聚,雷電交加起來。

    領主睜大眼睛:“渡劫雷?陸蕭白竟選擇在此時晉升!”

    林寂目眥欲裂,瘋了一般御劍趕回。

    如果陸蕭白能像上次一樣元神出竅,他為什么要緊急晉升?!

    是他太過理所當然,以為龍傲天什么都能做到!

    渡劫晉升有氣場加持,免疫一切攻擊,陸蕭白暫且無事。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最后一次洗靈根,以后就不用再受這鳥氣了!”

    七道天雷劈過,一道綠光沖天而上。

    萬物之靈,水木為本。木靈根天生能吸納汲取最多的天地靈氣,他現在要將其運用到極致。

    陸蕭白把提前畫下的請神儀式拿印靈符復刻在大殿前的地上,剛晉升金丹便片刻不停開始召靈。

    林寂到的時候,陸蕭白手上結著一個比一個復雜的法印,一邊匯聚四方靈氣,一邊召集大能英靈。

    事已至此,強行打斷只會讓他功虧一簣。

    林寂只得擋在他身前提劍阻隔一切危險因素,為晉升氣場已經消失的人護法。

    陸蕭白越到后面,竟也瘋魔起來,一邊施展上等術法,一邊大笑。

    “八方英靈,聽我召喚!來啊!都來啊!”

    他不知為何就是感覺十分快樂,或許是因為又回到了自己最擅長的領域,或許是因為哭也沒用。

    在某一行當做到極致的人,總是會在某些刁鉆的地方異于常人。

    林寂聽著他的笑聲心驚肉跳,生怕他突然走火入魔。

    陸蕭白和林寂撐了一柱香,遺跡和世間的英靈終于跨越千里而來,漸漸在海島四周匯聚成屏障,以巨大的力量穩住海島。

    震動和地裂的程度漸漸減弱。

    陸蕭白和林寂站在最高處,看到行船漸漸駛離危險地帶。

    等所有船都向著大海移動后,兩人落回地面,四處皆是坍塌的廢墟。

    林寂落地便要去查看陸蕭白時,卻被他喝止:“別動!”

    兩人背對著背,看不到彼此的臉。

    陸蕭白知道,這次他是再也無法抵賴了。

    他一直都不愿意面對這一幕。

    他怕彼此轉過身來,看到的是林寂對他深惡痛絕的眼神。

    林寂身軀微僵,心里也有些忐忑,他在等待陸蕭白的后文。

    陸蕭白雙唇微張,終于開口:“林寂,我……”

    一瞬間,陸蕭白不記得自己要說什么了。一陣長時間的翁鳴響徹腦海,讓他聽不到,看不到,感觸不到周遭的一切事物。

    數次強行咽下喉間的血氣再度翻涌,他的眼前漸漸由明變暗,漸漸模糊不清,歸于漆黑混沌,整個人朝后倒去。

    林寂只感覺到后肩重重一沉。

    怔怔偏頭時,陸蕭白在他的眼角余光里緩緩闔目。

    “……”

    海島最終還是沒能保住。兩人渾身解數都使完了,成功讓活著的人撤離島上,島就塌陷了。

    在茫茫大海中消失無蹤,就像從未存在過。

    麒麟見使命完成,踏空而走,它終于自由了。

    被召來的英靈本來就是由隕落大能破碎的神識組成,撐一回本該消散于天地,可麒麟將其吸入補充自身,英靈也算是以另一種方式存在了。

    林寂用靈力驅使船只以最快的速度行于海中,陸蕭白躺在他的懷里一動不動,雙眸緊閉。

    怎么喚都喚不醒。

    林寂滿心恐慌,把身上的靈丹和藥水拿出來,能喂給他的療傷藥都喂了,又把半數靈氣輸送給陸蕭白。

    林寂想起風鳴山和秘境的異常,此后陸蕭白虛弱了好幾次,虛弱一次要躺平數日。

    難道每次他都是用虛損自己的方式去保護他,保護別人的嗎?

    兩人身處無邊無際的大海,此刻他們如同一粟,在浩瀚中顯得無比渺小。

    林寂茫然無措四下張望,小白的傷勢根本撐不到回岸上,必須得停下來給他療傷。

    他們在海上飄了一夜,次日清晨林寂才遠遠瞄見一處無名小島,就差喜極而泣了。

    他連忙驅使船駛過去,這時他們卻突遇一強烈海潮襲來,林寂連忙用靈力抵擋,可他靈力消耗過多,面對海潮根本起不到多大作用。

    船翻了。

    林寂帶著陸蕭白不記得游了多久,終于扶著他走上海灘。

    陸蕭白海水混著血水吐了一地,歪倒在地。林寂直接爬過去查看,“小白,小白,師兄!”

    方才都是林寂在奮力游水,陸蕭白動都沒動,此刻他的身軀在抽搐顫抖,臉和唇都被凍得發紫,身體的溫度驟降。

    林寂連忙從儲物袋里拿出狐裘將其裹緊,抱著他尋找避風的地方。

    幾個時辰后。林寂在避風的石崖后架起火堆,用靈力把陸蕭白衣服烘干,把他裹得嚴嚴實實抱著,靈力源源不斷輸送到他體內。

    他的體溫終于回歸正常,也不再如一開始那般一動不動,總算恢復了正常的吐息和起伏。

    林寂一直緊繃的身體終于如釋重負,狠狠松了口氣。

    他眼睛紅得像是要滴血,把臉貼在陸蕭白的臉上蹭了蹭,像受驚過度尋求安慰的幼獸。

    困住他兩世的人,他們才剛剛相認,陸蕭白怎么能有事呢?

    文靈受召而來時,林寂讓陸蕭白躺在自己的腿上,讓他歇得舒服些。

    林寂垂眸,把重生的事說了一遍。

    文靈一向毫無起伏的語調驟然拔高:“什么?!”

    林寂是被允許覺醒的角色,所以一路上他發生什么事在文靈那里都屬于正常。

    可主角也是重生的?那就大大超乎它意料之外了。

    林寂垂眸:“我找你,是想問。”

    “為什么?”

    文靈:“什么為什么?”

    林寂抬眸:“不是說他是爽文主角嗎?為何要給他如此多的磨難?”

    文靈吶吶:“呃,陸蕭白是逆襲流啊,虐過反制才叫逆襲好嗎?他前期本來就不怎么好過。”

    林寂聽此眼睫顫動。

    文靈飄到林寂身邊說道:“話本的世界是有設定的,你們可以理解為天道。實話告訴你吧,林寂大人,你如今所在的這一方世界,只是初始世界。”

    文靈左右搖晃,像是在模擬搖頭:“如果主角真是重生的,林寂大人,你想超越他基本是不可能的了,你知道陸蕭白經歷了幾個世界嗎?”

    文靈說,所謂升級流主角,就是不停以練級升級為目的,這個世界刷滿了,去到另一個世界從頭開始刷。

    陸蕭白一共歷經三個世界,在修仙話本的體系里已經算少的了。

    如果讓陸蕭白恢復全部實力,初始世界算什么啊?創世滅世也不過是在他一念之間,這不削能玩?

    天道要平衡,前期他初始世界的身體匹配不上他掌握的高等術法,如果有一天這個短板補上,說不定還會在別的地方削他。

    當然文靈沒敢講這么透,林寂聽到前面,眼神已經快要殺人了。

    如果它有實體,說不定已經被洞穿千百回。

    林寂雙唇發顫:“你的意思是,所謂飛升,也不過是一場謊言?”

    文靈:“啊?”

    它不理解,林寂大人不是早就接受了他自己身處話本世界嗎?如今為何又開始憤憤不平?

    林寂以為,就算他們只是話本里的角色,可這世界也是真實的。

    他們每一天都在認真生活,哪怕在書外人看來他們是虛假的,可他們也在話本世界里真真切切地活著。

    可林寂如今才得知,他們這個九州只是話本里的初始世界,就算飛升了也不過是去更高級一點的世界。

    那飛升又有何用?

    文靈:“啊,也不要這么想嘛,至少陸蕭白在話本最后確實成了所有世界的至尊,飛升證道了呀!”

    林寂揮走文靈,不愿再聽下去。

    文靈永遠不會理解,這樣的事實對一個從踏進仙途懷揣著飛升夢想的修仙者是怎樣的幻滅。

    陸蕭白就算是天選之子也在被天道玩弄,林寂無法想象在他破開一個世界又是一個世界之后,會作何感想。

    就算他和陸蕭白爭一萬年高低,比誰先飛升也沒用,誰知道世界之外又是什么?

    林寂自嘲大笑出聲,滿心苦澀,他兩世的執著似乎一朝散去了。

    他一下下撫摸陸蕭白的臉,替他梳理凌亂的發。

    他有些想通了。如果一切皆虛假,為何不擁抱此刻的真實?

    林寂突然道:“陸蕭白。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后悔。”

    他為什么,非要把鮫珠毀掉呢。

    第55章

    陸蕭白神思混沌, 感覺像是已經和身體分離。

    那是一種沒有著落點,飄蕩著的感覺。

    飄著飄著,他感覺自己飄回了尚未塌陷的玉瓊島上。

    海邊, 有一對熟悉的男人一齊倒下,陸蕭白覺得自己認識他們, 卻想不起來是誰。

    只見那長著魔紋的黑衣男子倒地死去后, 他的身體在漸漸消散。

    陸蕭白想到什么有些心痛,還來不及深思,卻發現黑衣男子的后頸有一道青黑的痕跡, 看不出來是什么, 但確實挺有形狀的。

    待男子的身體消散完全后, 原地卻留下了一攤黑霧, 像是長了腳一樣向四處爬行著,如同樹根分支生長,錯綜復雜,密密麻麻地看著十分可怖。

    這些黑霧還會說話,叫嚷得十分嘈雜, 無數聲音響徹耳邊, 包含了男女老少。

    突然黑霧似是看到了他,朝著他的方向快速涌來, 涌進他的身體。

    一股強烈的失重墜落感襲來,陸蕭白猛地睜開眼睛,醒了。

    耳邊傳來海浪的聲音,入目看見的是海邊的石頭和斷崖, 他居然還在島上。

    良久,陸蕭白慢慢收回神思,費力動了動觀察四周。

    他發現自己平躺在地上, 從腳到脖子被蓋得嚴嚴實實,就連身下都被墊著柔軟的床鋪衣物,毫無半分硌人的感覺。

    他記得,這還是上次他和阿寂一起在人間游歷,至夜卻沒遇到人家,不得不風餐露宿時提出來的。

    “你說咱們身負儲物法寶可容納萬物,為何不把被子枕頭毯子都裝上?以后遇到這種情況,直接打地鋪躺下多舒坦啊。”

    “可以仰望北斗,可以欣賞四處風景,耳邊還能聽著蟬鳴,和相伴的人說說話,直至入眠。”

    “……別人說苦修可磨練意志,你還真是一點苦也不想吃。”

    陸蕭白就說肯定用得上,現在就用到了吧?不過他沒想到阿寂真會備上。

    他撐著手臂起來,扭著脖子四處看了看,沒個人影。

    “……”

    林寂抱著柴回來的時候,臨時搭的地鋪已經空了。

    他連忙放下柴,四處找了一通,終于看到陸蕭白在海邊的礁石上坐著,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來了。

    林寂走過去,“你這是做什么?剛醒就亂跑!”

    陸蕭白吹著海風,聽此回頭看向他:“我就是想讓腦子清醒一下。”

    林寂抬頭擔心地看向他:“你昏睡了兩日一夜,腦子昏沉是正常的。別吹風了,待會兒又受寒怎么辦?”

    陸蕭白笑了笑,拍拍身邊平坦的石頭。

    林寂一頓,緩緩走過來坐在他的身邊,陸蕭白側了側身體,兩人背靠背。

    陸蕭白的頭就靠在林寂的后肩,側著臉道:“我就是想看看海。”

    以及他實在沒什么力氣,想借他靠一下。

    林寂聽此也看了看海,之前他們心里擔著事都沒仔細欣賞過沿途的景色,如今禍端已解,心無掛礙地眺望海面,他發現大海的確寬廣壯闊。

    不久前兩人被困在海上,又被浪潮打落海中時,林寂帶著陸蕭白漂泊,滿心只有恐懼和絕望,當時他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這是什么鬼地方?

    如今還是和他一起坐在岸邊觀海,林寂偏頭看了看陸蕭白,卻又覺得,此刻一切都很好。

    就算整個世界都是虛假的,重要的人在身邊,摸得到看得著,那便是真實。虛虛實實,也沒那么重要。

    林寂徹底看透了,心念一動,他看到陸蕭白的手就放在自己的手旁邊。深思熟慮后,他的手緩緩移動,輕輕覆上他的手背。

    只是這樣,林寂的心跳就變快了許多。

    卻不想陸蕭白像是被燙到了一般快速收回手,連忙開口問:“玉瓊島的經過我有些還不了解,你跟我講講吧?”

    林寂微怔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就算陸蕭白以為他是不小心碰到的,也不必如此吧。以前他總是這樣對自己,彼此不是都習慣了不當一回事么?

    林寂心神定了定,依照陸蕭白的要求把玉瓊島的原委詳細對了一遍。

    他垂下眸子,眼底閃過一絲狠厲懊惱:“怪我沒直接殺了他們,才讓暮云放出魔氣,險先釀成大禍。”

    他當時生怕陸蕭白出事,關心則亂沒能處理好。給陸蕭白療傷的時候,他也看到了他背上的掌印,想來必是蒼梧歧打的——讓他和海島一起埋葬真是便宜了他!

    如果當時他殺了那兩人,說不定有些同修不會被魔化靈獸害死,小白也不會為了力挽狂瀾把自己的身體損傷得如此嚴重。

    陸蕭白聽此連忙回過身,直視林寂:“阿寂,此事與你無關,不要自責。”

    “就算暮云死了,說不定魔氣也還是會散布開來。”

    林寂苦笑:“你怎么知道?”

    陸蕭白沉默,他總不能說自己好像夢到了。

    頓了頓,陸蕭白換了安慰之語:“千金難買早知道,對于未知全局的事,咱們能做到如今這樣已經很好了。”

    “若說失誤,我不也有失誤?”頓了頓,陸蕭白垂眸:“我一直以為被封印的是可覆滅海島的大妖獸,沒想到卻是鎮海神獸。”

    “在麒麟破開封印之前,它應當從未造過殺孽,它的血就是我們要找的靈血。可因為我的誤解,當它破開封印時卻不得不殺生。”

    陸蕭白嘆氣:“師父的病又被耽誤了,錯失了這次機會,也不知他的妖毒何時才能解。”

    “你不要這么想!”林寂連忙反駁:“我們所做的猜測都在情理之中,咱們又不是神仙,誰又能料到意料之外呢?”

    “師父的毒總能解的,咱們再找別的時機。”

    說到此處兩人一頓,都想起了互相暴露了的事實。

    陸蕭白看向海面,驚呼一聲,“哎,天是不是快大亮了,咱們還是盡快回宗門吧。”

    林寂:“……天是快黑了。”難道他不覺得這天在一點點暗沉下去嗎?

    陸蕭白:“……”

    頓了頓,林寂提議還是回避風的斷崖底下吧,歇一晚,宗門明日再回,海風越來越大,別待會兒再頭疼。

    林寂發現,陸蕭白好似一直都有點排斥讓自己知道他也是重生的身份,明明此前他們相處毫無異常,一旦打破,陸蕭白對他又有些疏離起來。

    正如此刻,陸蕭白低著頭尋找半晌,摸到一根棍子。

    他把棍子杵在地上當拐杖,想要用這個撐著走。

    林寂看得揪心無比,干脆上前把木棍扔得遠遠的,一把攬住人扶起:“你都虛弱成這樣了,方才不是還在靠著我么?想做什么叫我就行了,我又沒死!”

    陸蕭白抬眼看他許久,低低笑出聲來:“是我不想看自己像個廢人一樣,既然有你幫扶,那就請你幫到底吧。”

    林寂簡直想捂住陸蕭白的嘴,干嘛越說越離譜,非要他更心疼嗎?

    別說扶了,他昏迷的時候還是自己抱著他走了許久才找到避風處呢!

    林寂想到此耳根一紅,偷偷暼了一眼陸蕭白——還好他不知道,否則其實像陸蕭白這樣要強的性子,還真不一定樂意。

    林寂扶著陸蕭白慢慢走回斷崖,讓他靠回了原來的地鋪。

    陸蕭白隨手整理了一下,舒舒服服靠坐起來,“阿寂,你還挺貼心,連枕頭都帶了。你守了我兩天,那你睡哪兒啊?”

    林寂正在放柴扒灰,聽此又是一頓。

    須臾他抬眸,透過長長的眼睫看向陸蕭白,語氣卻和往常大為不同:“你說呢?”

    陸蕭白:“……”

    林寂低頭繼續挑柴,唇角卻露出若有若無的笑意:“你懂舒服和享受,我就不懂么?隨身帶的被褥都可以打地鋪了,我為何要靠在硬的地方將就?”他以前可也是富家少爺。

    陸蕭白愣了會兒,想到什么狐疑問:“可是你都肯隨身帶打地鋪的物件了,你偏偏只帶了一套?不能打兩個地鋪嗎?”

    林寂嘀咕:“那還不是因為你泡了海水直說自己冷,我不得在一旁時時看著你,生怕你燒起來?”

    就算……他有些故意的成分又怎么了?反正陸蕭白是真的冷啊!海邊除了火堆也就只有他這個人能溫暖他,于是林寂為了給他取暖,懷著私心抱著陸蕭白直到他身體回溫為止。

    兩人瞪著彼此互不認輸,突然又一齊笑出聲來。

    陸蕭白發現自己實在想多了,就算走到了不得不坦誠的這一天,阿寂似乎也沒有因為他是上一世的他,而改變對待他的方式,他曾經想象里的對峙,甚至刀劍相向,不死不休都沒有發生。

    林寂問:“你冷不冷,要烤火嗎?”

    陸蕭白躺的地方離火堆有些距離,他笑道:“好啊。”

    林寂便走過去,把他扶起來。四目相對時,兩人似乎聽到了彼此的心跳在同頻率加快。

    林寂把陸蕭白搬近了些,依舊給他找了個支撐點靠著,讓他可以不必費力。

    他突然想到一件自己從來沒有細想的事,扶著陸蕭白的雙肩好奇問道:“你是何時發現我回來的?”

    陸蕭白時不時要極限操作一下,林寂卻一直順其自然修行著,也從未開口吐露過任何有關上一世的秘密。

    陸蕭白偏頭輕笑:“還用你說出口嗎?我們今生見第一面我就懷疑你了。”

    林寂這小子對攔路的人一出手便是殺陣,那時陸蕭白雖然被圍在中間搶藥草卻也看到了,還好林寂沒有啟動殺陣。

    “若說確定,是在你剛入門想掐我脖子的時候。嘖,殺氣騰騰,可唬人了。”

    陸蕭白現在笑意吟吟看著林寂,然當時他閉著眼睛,心里警惕不已,身體也下意識繃緊,等著林寂出招時反制他,還好他的謀殺行動行至一半又放棄了。

    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師弟,何必對他顯露如此深刻的恨意呢?答案不言而喻。

    林寂:“……”

    呃,原來他暴露得這么早,那些小動作都沒逃脫陸蕭白的眼睛。

    他剛重生時確實很偏激,可今生他和陸蕭白一起經歷了那么多事,他如今的想法早已天翻地覆。

    一開始他想殺了他取代他,超越他成為正道至尊。如今就連飛升都成了虛幻,他對著陸蕭白時,雖然在以后與其繼續爭鋒的意志并沒有被消磨,也不妨礙以后他們對修行的進取之心。

    自此以后陸蕭白身上仍然有林寂想要索取的另一樣東西……卻與修行實力完全無關。

    反正兩輩子,他們都要糾纏在一起了。

    陸蕭白見林寂沉默下來,還以為是他被戳中了不悅,歪頭看了看他:“你自己要問的,我說穿了可不許生氣啊。”

    “我沒有。”林寂:“我還有一個問題。”

    “你如何看待蒼梧歧和暮云這兩人?”

    陸蕭白聽此心里有些掃興,擺擺手切了一聲:“提他們干嘛?我對這兩人能有什么看法?”

    “不都是為一己之私,不顧他人死活的人。只不過一個良知尚存一個沒有良知。”

    林寂垂眸,這幾日心中最忐忑的想法浮現。他猶豫許久,還是決定直接問了:“你既然連他們都看不慣,那像我這樣的人……你為何會對我這般好?”

    像他這樣上一世劣跡班班,作惡多端的壞人,有哪里能入靈昀仙的眼?

    “林寂。”

    陸蕭白徒然加重的聲音令林寂抬起頭。

    陸蕭白神情嚴肅直視著他,咬著字音道:“有時候你也不必遇到誰都類比一下。什么叫做像你那樣啊,你這個人怎么了?你跟他們不一樣。”

    “不是在我看來,而是事實如此。”

    陸蕭白覺得自己也不算好人,可如果林寂當真嗜血嗜殺,為了自己的仇濫殺無辜,殘忍作惡,劣跡班班的話,就算重生這些事實也是無法磨滅的。

    那他根本不會教他回頭,也不會讓他入培風門,更不可能和他朝夕相處,甚至對他……

    他這樣說是在貶低自己,還是在質疑他的眼光?

    陸蕭白斬釘截鐵:“林寂,你從來不是這樣的人,別說這種喪氣話來氣我。”

    說罷他當真咳了兩聲,林寂連忙替他順氣,心中卻久久難以回神。

    原來在陸蕭白心里,他從未有一刻看低自己。

    陸蕭白拍拍林寂的肩,再次鄭重強調:“以后不許再說這種話了。”

    林寂釋然一笑,得陸蕭白此言,他縱死也無憾。

    “你既要求我,那我也得要求你,以后你也不許再這樣不要命救人。”

    “說什么吃飽了才會給別人食物,我看你恨不得餓死自己去幫別人!”

    陸蕭白撐著下巴:“哪有?”他低聲補充:“我覺得仍在我能力范圍之內嘛。”

    火星子炸開發出聲響,打斷了他們一句接一句的互相抱怨。

    兩人停了下來。他們突然發現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

    氣氛略微凝滯,卻并沒有冷場,反而空氣中都似乎帶著絲絲溫馨,如同火光帶給人的感覺。

    除此之外,兩人之間還有一股說不出的曖昧氣息。

    兩人聽了一會兒炸火花,偶爾對視一眼又移開,心中泛起絲絲熱氣。

    陸蕭白隨口一說:“有點無聊啊。”

    林寂便接道:“那要怎么樣才能不無聊?”

    “……”陸蕭白看了看他,靈機一動:“劍乃君子器,除了作戰也用于禮樂。我聽說會舞劍的人,長袖輕袍,一舉一動行云流水,衣訣飄飄,特別好看。”

    陸蕭白抬手晃了晃自己身上的寬袖,“玉瓊宮雖然很一般,他們的衣服倒是很精美,尤其穿在你身上。”

    “阿寂,你平時雖善用劍,卻未必會舞劍,敢不敢嘗試一下?”

    陸蕭白雖如此說,可他覺得林寂把修行練劍看得太重,未必肯以劍做娛樂助興之事,說出來是想打趣他一二。

    林寂卻眼睛亮亮地看向自己,“好,有何不敢?”

    陸蕭白:“……”

    舞劍和練劍一樣其中有很多技巧,反正就是要柔美而不失力道,要足夠好看。

    林寂回想著孟晚秋的話和招式,盡量讓自己柔一些,不要舞出殺氣。

    他當真是第一次舞劍,居然有點不知該如何揮舞手中劍,如何擺放手腳。

    可這恰好到處的拘束和笨拙,落在陸蕭白眼里,卻無比動人。

    這樣好看的人,這般的赤子之心……任誰看到都無法抗拒。

    陸蕭白翻了半天儲物袋找出一把短笛,還是他趁機撿了暮云的想看看是否有異常,結果確實只是短笛。

    他內傷未愈,吹起來有些斷斷續續,中氣不足。

    看似不完美,實則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再不能更好。

    舞完劍,林寂有些獻丑的局促,陸蕭白看著他正要說什么,突然捂了捂肚子,“還有沒有吃的,我餓了。”

    林寂:“……”

    翻了半天,一路來的補給本來就沒剩多少,還被海水給泡發了,陸蕭白嘗一口簡直想呸出來。

    林寂皺著眉拿開,“哪有讓病人吃這種玩意兒的?”

    他起身:“你等著我。”

    陸蕭白拽住他:“大晚上你不會要給我捉魚吧?還是別了。”

    林寂回頭看他一眼,“我有靈力怕什么?難道我連個病人都照顧不好?”

    “別一口一個病人的。”陸蕭白勸不住只好放手:“那你注意安全。”

    林寂的身影漸漸消失,陸蕭白靠回去,良久笑了一聲。

    久違的女聲突然在耳邊響起:“笑什么呢這么開心?”

    “……”

    完了,林寂有沒有危險他不知道,他要有危險了!

    陸蕭白回頭驚呼:“呀,你還記得我啊?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蛇妖美艷的臉湊到他面前:“怎么敢忘呢?你叫我萱花姑奶奶就好了。”

    陸蕭白:“……”萱和花是怎么組成一個名字的?

    蛇妖養回精神,林寂解釋的時候把它拿出來給別人看了一眼,便放走它了。

    當時一日的期限,夠她跑掉了。

    沒想到她竟然又回來,并找到了他們。

    陸蕭白扶著石頭起身退后,單手負身后想要驅使追魂箭把林寂叫回來,嘴上順著道:“姑奶奶有何貴干?”

    萱花直接打落他的小動作,冷笑:“你說呢?你居然反控制了我,讓我為你辦了多少事!”

    可惜亂神術失效后她想不起來陸蕭白讓她做什么了,她只知道自己身上負傷,肚子發撐,還渾身無力的!像被打了一頓一樣!

    如果萱花記得,怒火只會更甚。

    但那些都不是重點!她不敢相信,自己專修媚術多年,居然能被人瞬間反制!

    萱花步步逼近:“一天不見,你怎么變得如此虛弱了?”

    “姑奶奶問你是怎么做到反過來魅惑我的?不行,我必須再魅惑你一次!”

    ……他再說一遍是亂神不是魅惑!

    陸蕭白得知她的目的后連忙喊停:“你比不過我,是因為你媚術修煉得不到家!”

    萱花怒火更澆上一層:“你說什么?!”

    陸蕭白:“術法只是捷徑罷了,你連基礎的技巧都沒學好,捷徑自然也走不好。要不要我教你?”

    萱花:“……”

    陸蕭白從未如此盼望林寂早點回來。

    他一本正經教萱花又是跳舞又是妖嬈扭動的,心里只想喊救命。

    萱花跳半天期待地看回去,眼睛快要噴火:“你看都不看我!”

    林寂叉著一棍子魚回來時,看到的就是萱花強行掰過陸蕭白的臉要施媚術的場景。

    陸蕭白如臨大赦地看向他:“師弟,救我啊!”

    “……”

    林寂扔掉棍子對著蛇妖冷笑:“你想死可以直接找我。”

    萱花沒有自知之明,努力地和林寂打了,沒打過。

    眼看對方怒得真想拿劍叉蛇了!萱花連忙施展幻術,化作一道五顏六色的煙云逃走。

    陸蕭白大大松了口氣,沒來就沒剩什么力氣,直接給他驚得原地坐下了。

    林寂陰沉著臉走過來扶起他,攬著他的腰送他回地鋪。

    陸蕭白看林寂臉色臭得跟石頭一樣,連忙捧起他的臉笑道,“不關我的事啊,你相信我。”

    林寂偏過頭,惡狠狠道:“我沒有不信你。”

    但他討厭龍傲天的設定!

    陸蕭白嘆了口氣,明知故問:“你不高興啊,那怎么辦?”

    許久,林寂勉強開口:“你先睡吧。”

    能怎么辦?自己消化唄。

    陸蕭白看著他流暢的側臉,高挺的鼻梁,和下垂的眉眼,長長的眼睫快速顫動,仿佛在努力平復情緒。

    陸蕭白突然想起他方才為自己一句話舞劍的場景,心中又是一動,還生起一股沖動。

    陸蕭白復捧起林寂的臉,“不可,有氣不能過夜,否則對身體不好。”

    “你信不信,我一下就能哄好你。”

    “不過你得服我。”

    在林寂眸光看過來的瞬間,陸蕭白仰頭,唇輕輕碰了碰他的側臉。

    他閉上眼睛,滿心虔誠。

    第56章

    次日, 兩人重新啟程,以圖早日返回岸上。

    當日乘云舟來時有眾人的靈力輪換著施術催動行駛,如今只剩林寂一個人, 還得給陸蕭白療傷,自然不能過度使用, 速度就慢了很多。

    林寂御劍往海上看了一圈, 找到之前翻掉的船帶回無名小島,又放著等曬干了,才去叫醒陸蕭白。

    陸蕭白一人召喚支撐四方無數的英靈匯聚, 縱使他臨時晉升了金丹, 這次損耗依舊比以往那幾次都要嚴重許多, 恐怕得養好一陣。

    就如同林寂昨晚睜眼到半夜都睡不著, 偏頭時對方已經呼呼大睡一樣。

    陸蕭白醒了,依舊被林寂攬著慢慢走上船。

    玉瓊宮造的船也很不錯,他們所乘的這艘雖然小了點,卻五臟俱全,風帆船艙, 內里的一些陳設也還在。

    兩人相對坐著, 陸蕭白偏頭盯了一直把頭別向窗外的林寂一會兒,含笑問:“阿寂, 你干嘛不對著我?外面有那么好看嗎?”

    林寂驀地站起,快速看了他一眼,“我,我去看看外面的風帆, 別搞錯方向。”

    說罷他連忙提著劍走了出去,步伐些許倉皇。

    陸蕭白:“……”

    至于么?從昨晚到現在阿寂都沒有直視過他,也太容易不好意思了吧?

    不就是被自己親了一下臉么……陸蕭白靠著休養回味了須臾, 還是覺得自己干得妙。

    林寂走出船艙一本正經看著海面巡視了會兒,順便讓海風吹一吹他臉上熱乎的溫度。

    他其實并沒有特別不好意思……到現在心中更多的是追悔莫及。

    他當時為什么要假裝若無其事就過去了,居然沒對陸蕭白做什么!

    林寂回想起昨夜。

    陸蕭白果真是降火的神醫,親過來的時候林寂其實還在生悶氣中,也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做。

    縱使彼此心知肚明他們對對方的感情已經變質,生出了不同尋常的情愫。

    可那種感覺若隱若現,似明似暗,簡而言之就是還在摸索中。

    臉頰驟然傳來輕微濕熱的觸感,林寂甚至都沒反應過來是什么就消失了。

    等他恍然回神時,陸蕭白已經坐回去撐著頭,好整以暇看著他。

    是以林寂許久都不敢確定陸蕭白真的親了他,可惡他為什么不能動作慢一點,多停留一會兒……

    等他徹底意識到的時候,陸蕭白面頰微紅,口齒卻十分伶俐地進入下一環節,“好餓,咱們能不能把魚處理一下烤了啊?”

    林寂:“……”

    隨后他便真的開始使喚自己刮魚鱗,處理清理魚,又把油鹽都拿出來抹上,把魚串在棍子上放在炭火外烤。

    而林寂也昏了頭按照他說的方法烤魚,一直到吃上了,林寂發現這件事居然就這么過去了。

    吃完后,陸蕭白擦擦嘴就打算回去睡了,林寂突然感覺到一股強烈的不甘心,他發現自己虧,太虧了!

    為何陸蕭白每次都這樣,驚人舉動做完后跟沒事人一樣,徒留他胡亂想一通……還沒補償!

    陸蕭白拍拍枕頭正要詢問林寂還和不和他躺一處時,突然感覺身上一重,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被林寂鉗制著雙手按在了地上。

    陸蕭白驚得心跳漏了一拍,他發現林寂通紅著臉低頭看著他時,比世間的任何媚術都要蠱惑人。

    陸蕭白這才意識到他好像有點撩撥過了頭,之前的從容淡定不復存在,他突然發現自己也有些呼吸不過來,頓時耳根發燙,別過頭不去看林寂道:“放開我。”

    聲音卻頭一次很沒底氣,有些許慌亂。

    林寂想起片刻前萱花的舉動,心里復又吃起醋來,他的手緩緩撫過陸蕭白的面龐,掐住下巴把他的臉掰回來,讓他無法回避自己。

    陸蕭白發現林寂的視線肆無忌憚在他身上掃視著,侵占意味十足,最后定格在自己的唇上。

    正當林寂目光深邃,閉上眼即將湊近時,陸蕭白突然想到什么,連忙道:“我還是個病人,你打算趁虛而入嗎?”

    “阿寂,做人不能這樣啊!”

    林寂:“……”

    林寂現在都還覺得自己虧,就算顧忌著他的身體,至少也應該如法炮制,把臉上那一吻討回來啊!

    船艙內陸蕭白也回想到此處,心里變扭起來。

    好吧,他雖然心里并不抵觸與阿寂親近,但他有點不能接受自己完全受制于別人,這才阻止了林寂的意圖。

    像這樣渾身無力沒有掌控感,卻被一個身強力壯與他同為男人的人壓制,他心里不太樂意,所以不行。

    就算有一天他們真的水到渠成要做些上下其手的事,也應該是你來我往的,而不是一人強勢作為一人被動接受。

    而且陸蕭白一直覺得,他和林寂之間他才是主動和引導的那一方。

    嘶……這么想想有點不太得勁啊。

    船行兩日終于回到了之前的渡口,兩人也恢復了尋常狀態。

    破屋客棧的掌柜和小二看到他們也熱情招呼了起來,他們便坐下暫歇,討了碗茶喝。

    問到為何要在這樣荒涼的地方開店,畢竟營生也沒有多少的時候,老板表示望風渡在這一片海域十分重要,城里來來往往的人特別多,特別熱鬧,難免有一些手頭不寬裕的人囊中羞澀,接受不了城中貴得離譜的食宿費,他們賺的就是這些人的錢。

    客棧建得不必太闊綽,能夠遮風擋雨就好,總有需要的人會來。

    兩人恍然大悟,離開的時候林寂隨手布了層禁制,能護佑客棧一時算一時。

    隨后便是御劍。玉瓊島離得實在有些遠了,他們這次一心趕回去,都沒有路上耽擱,還是花了很長時間。

    陸蕭白體力不支自然只能和林寂同乘一劍,他還是一副目視前方不低頭看,好像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模樣。

    正巧兩人修整時歇在了山腰上,這處山脈與對面的那座山中間綁著吊橋。

    林寂聯想起陸蕭白數次的表現,腦中浮現某種猜測,故意提議道:“此處風景不錯,要不咱們沿著吊橋四處看看,走過去再御劍吧?”

    陸蕭白聞言渾身一震,站起來往山下看了一眼,仰頭:“沒這個必要吧?”在原地明明也可以御劍!

    林寂故意促狹:“你不是一向喜歡四處賞景嗎?正好我有些累了。”

    他湊到陸蕭白面前,眼底閃過一絲興味:“難不成,師兄在害怕什么?”

    陸蕭白瞪了他一眼,負手率先走上前,林寂走在后面看顧著他。

    陸蕭白目不斜視,只要他不低頭看,只看另一邊山脈的目的地,就不會有影響。

    他走得毫無停頓,從容不迫。正當林寂以為是自己想錯時,陸蕭白踩到一顆從山下掉下來的石子,抬腳踢飛的瞬間看了看吊橋以下,腿一軟連忙拽住吊橋繩索。

    林寂見此連忙上前扶住他,“你怕高為何不直接告訴我?”

    陸蕭白拽著繩索和林寂的胳膊沒好氣道:“你要我怎么說?”

    說他離地面太高就會頭暈?還是俯視懸崖時會突然心驚肉跳?讓別人知道也太沒面子了吧!

    陸蕭白瞪著他:“好啊你,故意看我出丑是吧?等我過去了,看我不好好捉弄你!”

    “行行行,”林寂滿口答應,“咱們先過了再說。”

    到另一座山后,林寂被陸蕭白狠狠敲了幾下頭,等他消氣了才解釋道:“我沒有那個意思。”

    他只是想多了解陸蕭白一些,有關于對方的事他都想知道。

    兩人就這樣一時御劍,一時修整,在打情罵俏中往培風門趕路。

    到了山下設了護山結界,不允御劍的地方,林寂干脆背起陸蕭白往山上走去,“既然如此,那你御劍的時候怎么辦?”

    陸蕭白的呼吸撲在他的耳邊:“御劍反而不難,我可以飛到云層之上,只要看不清下面是何景象,低頭也沒事。”

    “你非要我告訴你我的弱點,那你是不是也得告訴我你的弱點?”

    林寂:“……你不是都知道嗎?”

    陸蕭白滿意地笑了:“我知道,你每次看見蛇蟲鼠蟻蟑螂之類的東西都離得遠遠的,恨不得蹦噠到天上,我看你雞皮疙瘩都快豎起來了。那你當時是怎么做到把蛇拿給別人看的啊?”

    林寂回頭看了他一眼,兩人便心領神會。

    他們都一樣,雖有自己偏向厭惡,或是恐懼不想面對的東西,卻不會耽誤正事。非要面對的時候,他們也能拋卻私自的情緒,去做該做的事。

    兩人正說著,天邊突然浮現一個人影,是鑄劍鋒領主御劍下來了。

    “你們終于回來了!”韓御停在他們面前,狠狠松了口氣:“我正要去找你們。”

    那時幸存者都是傷弱病殘,韓御實在沒辦法,只好一邊放傳音符去各自的宗門,讓他們派人來接,再一路護送同修回去。

    培風門眾人也是剛回來沒幾天,累癱了,眼下個個都在調息修整。

    韓御也沒歇多久就想著再下山去把陸蕭白和林寂尋回來,除卻他們是培風門弟子,更重要的是此次玉瓊島之禍全靠他們才能使這么多人幸免于難。

    如果他們反而沒能順利逃脫,或是路上出了事,韓御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他看了看伏在林寂背上的陸蕭白驚道:“你竟傷重至此,連路都走不了了!”

    陸蕭白:“……”

    林寂:“……”

    話音剛落,又是一道人影落地,剛好聽到這句話。

    韓御嘆道:“你們師父真快急死了,這幾天快把沿路翻了個底朝天。”

    孟晚秋連忙上前,頭一次面上滿是冷意,眉擰成個疙瘩。他看到滿臉蒼白毫無血色的陸蕭白,心中抽痛,勃然而生一股無力和愧疚。

    是對保護不了徒弟的虧欠,更是對自己的痛恨和厭惡。

    陸蕭白主動喚了一聲:“老頭。”

    林寂也想起這次徒勞而返的事,心生愧疚:“師父。”

    許久,孟晚秋抬頭,眼中重現尋常神色,先是拍了拍林寂的肩:“這一路辛苦了。”

    頓了頓,他抬手摸了摸陸蕭白的頭,抽了抽氣道:“先回去吧。”

    之前給林寂娘親看病的醫修又被請來了落霞峰。

    他給陸蕭白看過之后,翻來覆去念叨的都是要好好調理,萬不可再受到損傷。

    還好陸蕭白先晉升了金丹才施展術法,若是筑基期強行聚靈氣又招英靈,就算不死,恐怕也會損壞修行根基,沒個十年八年恢復不了。

    如今他的軀體已經脫凡入仙,因而雖然傷得重,卻沒有損到深處,好好休養一切都不是問題。

    何況他這次也算以巨大靈氣沖破了自身靈脈的桎梏,竟然無須再服洗髓丹,就成功洗練完了靈根。

    那天在玉瓊宮,所有人都看到了,陸蕭白乃是稀疏少見的單股木靈根,在修真界只要是天靈根,修煉資質就是上等的那種。

    木靈根下限低,大多成醫修和輔修,原本弱勢于其他靈根,可上限高啊,木系術法最高深難修。陸蕭白對術法的領悟力早已不必說,如此兩者加成,他何嘗不是修真界百年難遇的奇才。

    這么一看,倒是好消息要更多一點。等他身體養好之后,修煉的速度說不定會一下子突飛猛進,一日千里。

    就連醫修都忍不住問陸蕭白對草木煉丹之道感不感興趣,他很有教授他的欲望。

    如今林寂再聽這些,已無當初酸澀妒忌之心,他深知陸蕭白一路的不易,由衷為他高興。

    只不過林寂也在心里鞭策自己,看來他以后也要合理加快修煉的速度了,可不能落后于陸蕭白。

    只有孟晚秋變得沉默許多,坐在一旁聽完全程,想了想和醫修打商量,提議道是對方干脆在落霞峰住下,替陸蕭白調養身體,同時不耽誤他鉆研醫道。

    如此正合醫修心意,他自是欣然答應。

    兩人客套著走后,陸蕭白看向洞外緩緩離去的橙黃身影,和林寂交換了個眼神,紛紛嘆氣。

    陸蕭白在醫修的嚴格督促下,不得不安心休養。

    每天吃喝睡,服用各種補藥補湯,連一日三餐都得清淡飲食,還被燉成了藥膳,陸蕭白過上孟晚秋的日子后才知道有多憋屈。

    之前林寂娘開的方子也被醫修改造過了,說是可以接著服。

    陸蕭白又想起上次補過度的后果有點陰影了,每次喝的時候變得小心許多。

    林寂看著又想笑,又覺得不好意思,心里還生出一股別樣的妄念。

    當然休養也不能干悶著,于是林寂有空便陪陸蕭白散步,扶著他四處走的時候,偶爾遇見的醫修直皺眉頭。

    這對師兄弟關系還真是不錯啊,又親昵又溫馨……不過他看著感覺怎么怪怪的?

    林寂下了躺山跟余容報過平安后,買了一堆東西帶回來。

    陸蕭白最近嘴巴寡淡沒味,每次吃飯時表情苦哈哈的,全然沒有以前的享受和樂趣。

    林寂覺得身體補了精神也得補,這種吃下去久而久之說不定會喪失對食物的興趣,只要對陸蕭白身體無害,偶有一兩天破格大魚大肉,吃點甜糕零嘴也沒啥。

    還有師父也是,他娘聽他說過師父也有收藏癖和一些偏好后,特地讓人挑了許多禮物,讓林寂帶回去,并囑咐他要尊師重道云云。當然她給小白也挑了許多。

    林寂帶著自己買的,娘親挑的東西回培風門。

    經過靈秀峰時,卻見同門三五成群討論著什么,一邊說一邊嘆氣。

    林寂和陸蕭白在玉瓊島救下的同修師長包含了各處顯貴的各宗各派,這次他們在修真界再一次名聲大噪,儼然成了人間說的那種英雄人物,在培風門內同樣被尊崇敬佩,一次積攢夠了威望。

    林寂近來沒少聽同門當面或是他沒走幾步便背后談論起他們師兄弟,無非也是驚嘆敬佩云云。

    但若此刻說的是他們,應該不會是這種語氣。

    林寂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直接走過去問:“你們在談論什么?”

    周邊的同門連忙起身行禮,被問到的那名師弟有些局促道:“林師兄不是剛從海島回來,難道不知道嗎?”

    “我們在惋惜,這次玉瓊島之行,修真界損失太慘重了!”

    其余人紛紛扼腕嘆息,點頭認同。

    林寂愣住:“……怎會如此?”

    他們拖延了海島陷落的速度,又和麒麟、大能英靈一起保護眾人。當時島上隕落的弟子大概有兩三成,比起上一世無人生還,已經算是巨大轉圜了。

    剩下的那些人全被林寂和培風門送上船成功離島,又怎么會損失慘重呢?

    “林寂,林師侄。”領主負手走近,皺著眉道:“你跟我來吧,此事我親自跟你說。”

    林寂隨領主去了室內坐下,領主吩咐人給他上了盞茶,“你先喝茶,聽我慢慢說,可不要激動。”

    林寂:“……”

    一聽這鋪墊和話術,他就知道要講壞消息了。

    無論領主說得快還是慢,事情經過很簡單。

    此次去赴宴的人,島上死了兩三成,路上死了兩三成,回來的也只剩兩三成了。

    尤其是玉瓊宮原本的弟子幾乎全體覆滅,稀少留下的現在被各宗門收容,到時候讓他們自由改拜山門。

    林寂驚詫,還是那句話:“為什么會這樣?”

    韓御垂頭,有些艱難道:“我們在路上遇到了十分強烈的海潮,被沖得七零八散,失去了彼此的蹤跡。”

    “縱使我有通天本領,大海茫茫,要找到失散的同修談何容易?”

    “而你也知道,他們都中了軟骨散,靈力潰散難以重聚不說,還渾身無力!”

    領主讓林寂別激動,自己卻狠狠錘了錘桌子。

    林寂聽懂了。

    那些比普通人還弱的同修,有的掉進海里就再也沒有浮起來。就算爬了起來,也可能遇到海怪和吃人的魚鯊等等,或者再來一次海浪……

    林寂想起那時他和陸蕭白也遇到了海浪,船被打翻……若他們也成了沒有靈力的普通人,估計也得喪生大海。

    各宗門派人去尋,尋到尸身的被泡腫了,要么是被啃食剩下的斷臂殘肢,慘烈無比,更多人連尸骨都尋不到。

    死去的包括弟子,也包括師長。

    林寂耳邊突然響起文靈的聲音:

    “林寂大人,話本的世界是有設定的。”

    “你們可以理解為天道。”

    所以……他們原本便是注定在玉瓊島喪生的人,就算安全離開了海島,也無法活著回來?

    因為設定如此,如果失去了玉瓊島的鋪墊和伏筆,以后某些劇情就會隨之改變。

    而天道不允許劇情偏移。

    可若真是天道強行安排,原本設定去玉瓊島的修士可是全體覆滅,無人生還,那這次為何還能有一些人回來?

    他們有何處特別?

    領主看林寂沉默不語,拍了拍他的肩,“你們已經盡力了,千萬不要責怪自己。”

    雖然很難做到。就連韓御自己都感覺心里沉甸甸的,像是背負了無數條鮮活人命。

    明明不是他加害的,但一想起他靈力未失,有能力救下同修卻沒救成功,韓御就覺得心里難受無比。

    那作為救人主力的林寂和陸蕭白,得知了這樣的消息得有多難受?

    韓御連忙道:“對了,此事你聽過就當不知道吧,還是不要告訴陸蕭白了。”

    “他還在養傷,如若他知道自己拼了半條命拖延的時間和救下的人,最后還是這般結果,我覺得對他來說是極大的打擊。”

    林寂猛地站起:不,按照陸蕭白那般愛操心的性子,恐怕他比任何人還要關注玉瓊島回來的同修,此刻恐怕……

    林寂連忙轉身欲走,突然又頓住回頭,對領主行了個禮:“領主,有一事林寂想拜托您。”

    “可否請領主把活著回來的修士整理成名冊,此于我或許有大用!”

    領主微怔答應后,林寂連忙狂奔出去,御劍回落霞峰。

    書閣很熱鬧。掌門,師父,醫修都圍在陸蕭白身邊說著什么,看架勢就差輪番開導了。

    陸蕭白手里拿著不知何宗門的殞身弟子訃告,抿唇沉默著,神情思索疑惑,剛養好的氣色又差了回去。

    孟晚秋關切地看向他:“你別不說話啊,小白。”

    陸蕭白看了看他們,“我能承受,真的。于此事我和阿寂已經竭盡全力了,縱然事與愿違,也……好罷,我需要一段時間好好想想,但絕不會沉溺于無法改變的事實中。”

    他的性子一向就是如此,不會強求結果非要遂他心意。而且說到底救同修是出于道義,他與那些人又沒什么干系。

    知道他們不幸殞身,他最多惋惜哀嘆幾日,不至于走不出來。

    可是……可是,陸蕭白看向孟晚秋。

    人與人的關系總是有遠就有近,有疏就有親,他也有親近的人。

    陸蕭白又看了看訃告,想不通為何突生意外,難道上一世造成的事實,無法改變么……

    陸蕭白看向林寂,其他人也看到了林寂,紛紛頭疼究竟該怎么寬慰他們。

    林寂卻冷靜地走過來,“意外而已,不必多想。”

    他對所有人說,眼睛卻直直盯著陸蕭白,傳達著篤定和信念。

    陸蕭白暫且擱置了不好的想法,把訃告還給掌門。

    掌門哈哈笑了兩聲,緩解氣氛道:“那咱們別提這些事了,多虧你倆,培風門如今聲名遠播,前途越來越光明了。”

    “你們那些師叔伯們當真找到了新的靈脈,咱們培風門定會發展壯大,介時小白和阿寂你倆就是最大功臣。”

    眾人也隨之緩和了心緒,聊了聊別的話題。

    可發生了這么大的事,培風門雖然未遭波及,宗門上下的情緒也比較低沉。

    當時去的都是各宗門杰出弟子,結果拜的島主是個人面獸心的不說,人還折損了大半,唇亡齒寒。

    林寂把帶回來的東西拿給陸蕭白看,他雖表現得毫無異常,看上去挺高興的,可眼底卻含著一股抹不去的擔憂,平時反應奇快的人,最近竟頻頻走神。

    林寂不知該如何安慰,便只能抱抱他。

    陸蕭白與其相擁,他也不知該如何訴說自己的復雜心緒,與其說是悲傷,他更多還是思索和想不明白。

    以及對未來的隱隱不安。

    “師父。”

    林寂也把余容挑的禮物一一給孟晚秋看過。

    孟晚秋一邊道他們母子有心了,一邊把東西看過后珍藏起來,眼底是真切的喜愛和欣慰。

    林寂看了看孟晚秋身側,“師父,您在擦劍?”

    “沒錯。”孟晚秋坐回來繼續擦劍,“為師突然想起來一個道理,劍太久不擦會生銹的。”

    林寂:“……”

    完了,師父看起來好像也不太對勁。

    孟晚秋唇角微勾,突然話鋒一轉:“話說阿寂,你的生辰是在何時?”

    林寂居然思索了下,“還早呢,要到年尾。”

    他出生的那一天,剛好趕上臘八節。后來每一年,他爹娘也總是會在臘八節提起他出生那日的情形,多給他盛一碗粥,節日和生辰一起過,一家人其樂融融。

    只是他自爹死后就沒正經過過生辰了,每年生辰頂多廚房會多備一碗長壽面。

    那時他和他娘關系冷淡,他對生辰毫無期待,別提滅門后,更是連對時間的感知都模糊了。

    孟晚秋看向他,眼中含笑:“那你可知,小白的生辰快到了。”

    “二十歲。”

    第57章

    在修真界, 如果不受外力因素影響,凡是筑基以后的修仙者,理論上壽元都會隨著每一次境界的跨越而無限增長。

    可惜這個世界的修仙設定就是殘酷, 有天賦的人修行速度快到離譜,天賦一般的就顯得落后得分外明顯。等他們慢慢茍著穩住, 卻又有無盡的劫數等著, 使得事實上活幾百歲的人不算多,但理論上修仙者基本可以活這么久。

    因而對于生辰,修仙者有的重視有的不重視, 大多卻也懶得和凡人一樣每年都過。

    隔十年二十年, 五十年過一次都很正常, 像玉瓊島主宴請各宗門, 別人也趕過去向他祝壽,是因為他的歲數逢整,算是大壽,大辦一場合情合理。

    像林寂入培風門以后便沒有過過生辰,一來他自己早就不記得什么生辰了, 二來他的年齡在修真界太年輕, 周邊沒人會特意想著過生辰。

    當然誰很重視生辰想每年都過也全由個人樂意,不能一概而論。

    孟晚秋好奇詢問:“小白今年算是逢十吧, 而且我聽說,凡間對于男子二十歲的生辰是很重視的,對嗎?”

    林寂愣過許久,點點頭:“是。”

    如果他不曾遭遇家變, 從始至終都只是個凡人,那他二十歲那年生辰,便是最重要的一次過生。

    但凡有家底的人家, 都會提前宴請賓客,再把族中長輩都請來,為其舉行加冠儀式。整個過程十分繁瑣,禮節也要到位,不允許出任何差錯。

    二十歲的男子意味著已成年,未來要承擔起立業和成家的責任。

    修真界自然不必如此,小白兩世究竟多少歲連林寂都沒有問過,然無論他年歲幾何,生辰的日期總不會變。

    林寂心里涌起一股興奮,目光灼灼看向孟晚秋。

    孟晚秋看他一眼,唇角淡淡含笑:“最近大家看上去都不太開心,可日子總得過下去,切不可因噎廢食。小白的生辰將至,雖不必宴請旁人,就咱們這些親近的人給他辦一辦吧。”

    “阿寂,此事我想交給你去做。”

    林寂覺得都不用師父囑咐,他起身行了個禮稱是,具體詢問了陸蕭白的生辰,原來還有一個月。

    一個月說短不短,說長也不算長,林寂腦中涌現無數想法,期待中帶著忐忑。

    孟晚秋又叮囑了幾句,無非是不要搞得夸張,不要鋪張浪費,盡到心意就行,最要緊的是那天重要的人都到場。

    兩人又商量了一會兒,這才暫且打住。

    正當林寂在腦海里設想時,孟晚秋看了看他,突然又問:“阿寂,為師還有一事要交代……但在此之前,我還想問你一句話,你一定要如實回答。”

    林寂疑惑:“何事?師父請說。”

    孟晚秋手指敲桌思索,有些不知如何表達:“就是……阿寂,這么些年過去了,你對小白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啊?”

    剛聽到的一瞬間,林寂第一反應是心虛,還以為孟晚秋看出了什么。

    他呆了幾息連忙穩住心神,回過神便明了孟晚秋這么問的原因。

    師尊坐于高臺,底下的徒弟什么德行,關系如何,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區別在于裝作不知道還是說破。

    以前他和陸蕭白不對付的事,恐怕孟晚秋早就頭疼了。現下才問,自然也是因為他看出如今他們之間已經轉變。

    其實孟晚秋當真摸不透,林寂陸蕭白一下子好一下子不好的,每次他們出去一趟回來都變得不一樣。

    上一回互相冷戰,連小白都情緒上頭,一副想要對對方客氣一輩子不咸不淡的模樣,阿寂也天天情緒低沉。結果呢,這次回來他們又和好了,還變得很親昵很好,和以前看上去都不一樣。

    孟晚秋真的看不懂,他也怕自己沒時間再關注操心,干脆直接要個準信。

    可他更奇怪的是為什么問出口阿寂還臉紅了啊?誰能告訴他究竟怎么回事!

    良久,林寂終于張了張唇:“師父,您放心。”

    “您曾經的所有擔憂,我保證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后都不會發生。無論過去我如何想,如今的我都只會這么想。”

    “我和陸蕭白是同門,是靈昀尊者的弟子,是親師兄弟。小白于我而言從來都……很重要。”

    林寂心里突然在想,是啊,既然陸蕭白對他如此重要,以后也決定糾纏不休了,他們的關系總不能一直含糊不明下去。

    像師父說的一樣,他們之間總得有個……定論。

    他是不是,應當……林寂心中涌起一個念頭,便再也揮之不去。

    這時孟晚秋出聲,林寂連忙看過去。

    孟晚秋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縱使如今兩個徒弟都大了,他還是改不掉習慣,“好,我相信你。如此,師父便可以放心離開培風門了。”

    “……”林寂心中的旖旎念頭煙消云散,不可置信地看向孟晚秋。

    孟晚秋神色平靜,想來早已考慮好了,并不是一時興起。

    林寂和他對視許久,道:“師父,你是對小白受傷的事心有余悸?”

    孟晚秋道:“是,但也不全是。”

    林寂連忙開解:“師父真的不必困于愧疚中,我們三個是最親的,又何必分什么你我?如果您過意不去,我們只會更過意不去,明明靈血只差一步之遙,我們卻沒替您拿到,該慚愧的是我們。”

    “這便是癥結所在。”孟晚秋長嘆,把擦好的劍放回鞘中直視對面:“為師不是愧疚,而是自厭。我又不是癱瘓了還是斷手斷腳了,為什么不能自己去尋靈血解毒,還要讓徒弟們陷入險境!”

    頂著林寂震驚的目光,孟晚秋繼續冷靜道出事實:“就連帶的徒弟也長大了,能獨當一面,甚至能替他人撐起一方天地,師父卻停滯不前,像什么話?”

    “看到你們為了目標奮力前行,不懼艱難時,還為著我這個老頭操心,可我卻作繭自縛,一直沉溺于過往,如何能不慚愧?”

    “阿寂……你看為師體內的妖毒已許久未發作,也沒到非死即殘的地步,就算疼起來也不至于一步都走不動。明明是我自己要解毒,可我卻總是仰仗著掌門師兄和韓御師弟,還有自己的徒弟……其實方法就在眼前,我為何不能自己去尋找靈血?為何不自己博一次改變的機會?”

    “說到底是我自己在逃避,不下山也是因為我自己不想下山,不愿去見到那些曾經的故交,不愿意……接受自己。”

    孟晚秋言,自從他境界大跌,靈力阻塞,不知何時就會毒發后,別人看他一如往常,后輩夸他淡泊名利,其實都是假的。

    他根本就接受不了修為時存時廢的自己,出門做任務都怕拖累別人。

    一開始他拼命想逃,想找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自我放逐,就這樣默默無聞地活著,或者轟轟烈烈地死去,總之不要大庭廣眾地慢慢糜爛。

    別人的嗟嘆和惋惜和敬佩無論帶不帶惡意,對他而言都仿若利劍,一下下剮著自己的心。

    可是掌門師兄一次又一次找到他,安慰他,強行把他帶回去。久而久之,孟晚秋也只能淡泊了,下山最多也就是帶著弟子們去做一些簡單的任務。

    也是幾年前的任務讓他看到林寂,收他為徒。

    無論是小白還是阿寂,他對他們都喜歡得不得了,因為他們身上帶著自己期盼而不可得的東西,他們的未來十分寬廣。

    而不像他,一眼看得到頭。

    當得知靈血可治妖毒時,孟晚秋面上表現得尋常,心里卻已經洶涌澎湃起來。

    可他幾十年的思維作風已成習慣,把自己當做需要被照顧的一方,把康復的希望寄托到別人身上。

    直到,真的拖累了在意的人。孟晚秋才恍然醒悟,至少他自己也應該行動起來。

    所以他決定改變,下山去為自己尋得新的出路。

    苦海無涯,唯有自救。

    “阿寂,這么說不知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

    這回輪到孟晚秋意外地看向林寂。

    林寂一字一頓道,眼眶居然紅了。

    他緩緩站起躬身行禮,充滿感激道:“多謝師父,又一次點醒了徒兒。”

    “放心吧,阿寂不會阻止您。等為小白賀生之后,我們一起送您下山,恭送您去尋找自己的道。”

    孟晚秋的每一個想法,林寂都無比理解,他甚至覺得師父說的就是他。

    林寂曾經跌落云端時,也是這么想的,最終一步步令自己墮落到深淵,再也無法挽回。

    重生后他引以為傲的靈力都回來了,娘親居然也活著,在師父和小白的引導幫助下,他以為他已經走出了陰影,恢復正常了。

    但其實還沒有,至少還不夠。

    林寂發現他也一直在被動等待,渴望別人的救贖。

    可這世界上能徹底讓自己走出過往的,唯有想通的自己。

    林寂開始暗中籌備,等待陸蕭白生辰的到來。

    包括生辰那天他們該如何為其慶祝,包括他該送小白怎樣的生辰禮物。

    林寂很快就想到了,正在準備中。

    不過陸蕭白近來心情一般,他暗地籌備未來的同時也不能忽略冷待現在,每日照常和陸蕭白散步,督促他調養身體,和他打趣拌嘴。

    陸蕭白也被補藥逼得捏鼻子,拒絕服用起來:“我現在總算懂師父的感受了,以前我還嫌他磨蹭,干嘛把藥偷偷倒掉……他還是太能忍了。”

    林寂把雙臂搭在案上看他:“那你有偷偷倒掉嗎?”

    陸蕭白眼珠一轉,不看對方張口就來:“那自然沒有。”

    林寂露出壓根不信的眼神,這時醫修吆喝一聲藥熬好了,親自端過來。

    陸蕭白一看兩眼一黑,激動抗議:“為何我今日要喝兩碗?”

    醫修一言難盡地看著林寂搖頭:“你問他。”

    陸蕭白一臉質問看向林寂,卻不想他直接端起其中一碗,捏著鼻子仰頭喝了個干凈。

    林寂喝完五官也扭曲了,這世上無論任何中藥都讓人苦得懷疑人生!

    不過他還是頂著喉間的苦味挑釁看向陸蕭白,“反正是補藥,我也能喝,你看我就從來不怕苦。”

    陸蕭白被逗得笑出聲,“你最好保持住。”

    說完他拿出蜜餞放進藥湯里,晃了許久才一口悶,像對方展示碗底:“我可不會干吃苦。”

    林寂:“……”

    沒關系,他們也算同甘共苦了。

    雖說無論誰過生辰,別人都會有給對方個驚喜的想法,但林寂發現陸蕭白是真的一點也沒想起自己的生辰快到了。

    他每天除了養傷跟自己說話散心,就是在看書,或者伏在案上不知在寫什么。

    林寂坐過去看了看,問他:“你究竟想琢磨什么?”

    陸蕭白也不避他,“我在思索,從玉瓊島活著回來的人都有什么共同特征,但我想了幾種可能,都覺得理由不夠充分。”

    看來他也想到了這一處,林寂看過去,陸蕭白不知何時把自己前不久從領主那里帶回來的幸存人員名單拿走了,正在研究。

    林寂看著那些名單,心底也有猜測,也許看似復雜的情況下,隱含的緣由可能是極為簡單的……但未得驗證之前,他不想讓陸蕭白更添煩惱。

    林寂強行把名冊收起放回儲物玉佩,“別看了,你不是說事情都過去了嗎?能不能讓自己的腦子歇一會兒?”

    陸蕭白無奈笑道:“行。那你倒是說說,為何你們最近出入奇怪,神神秘秘的?”

    最近他在培風門交好的伙伴們紛紛來看他,一待就是半日,說是要陪他解悶。

    偏偏他們之中有幾個平時形影不離,可來看他卻是一天換一個,從來沒撞上。

    不是來講笑話,就是展示自己新學的術法,不會講趣事的干脆拿出話本念給他聽,讓陸蕭白無暇想別的,專心與同伴交往。

    “這也太不巧了,你是不是跟他們說了什么?”

    他好不容易抽空寫個字,又被林寂逮到不許他繼續。

    林寂撇撇嘴:“我怎么知道,那些都是你的朋友。也許是他們私下有商量也說不定,他們都很關心你,不想你無聊啊。”

    陸蕭白笑容滿面:“我的朋友不早也成你的朋友了嗎?”當他們擠眉弄眼他沒看到嗎?

    林寂糊弄不過去干脆不說話,反正在生辰以前,他都不會讓陸蕭白有空去想煩心事。

    他干脆學對方無賴,“你就說你喜不喜歡?”

    陸蕭白眼睛直直看著林寂:“喜歡。”

    林寂的心里翻起一股熱浪。

    頓了頓,陸蕭白又問:“可我覺得老頭最近也怪怪的,你別光顧著我,也寬慰一下他。”

    林寂一本正經:“我早去了,可師父說他又不是小孩,還要人哄。”

    陸蕭白:“……”

    林寂幾個意思?難道他像小孩需要人哄嗎?

    林寂:“師父做了個決定,讓我慢慢跟你說。”

    既然陸蕭白問了,便沒有隱瞞的必要,這種事不提前讓他有個心理準備,才對他不好。

    陸蕭白聽完后沉默下來,良久道:“他當真這樣想?”

    老頭能想通重新燃起斗志,他由衷為師父感到高興。

    可想起玉瓊島的意外,陸蕭白心里又升起不安……

    除卻本來得救又死去的人,本來遇到了靈血卻還是沒有得到靈血,也讓陸蕭白似乎意識到什么。

    按照前世的記憶,他應該把師父留下,死死盯好他,片刻不離地跟著他。如此才能在發生意外前找到他,救下他,破解宿命。

    陸蕭白心中掙扎,可他又覺得孟晚秋能想開,自發有所行動很難得。如果被他阻止,也許師父好不容易跨出的一步又回到原點,從此原地踏步也不行啊。

    對孟晚秋而言活著就是能喘氣的意思,放他走又擔心他將來連喘氣都不能了。

    林寂見陸蕭白糾結無比,伸手抱住他,勸慰:“你們龍……我就不信曾經你心里沒說過一句話,叫做我命由我不由天?”

    陸蕭白:“……”

    林寂道:“我們一起努力,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哪怕是逆轉既定的軌跡和結局!

    “……”

    好罷,陸蕭白曾經確實說過類似的話,表達過同樣的意思。

    可他過了那個年紀后,如今聽林寂說出來,怎么那么尷尬呢?!阿寂能想到這么勸他也是有心了。

    陸蕭白卻發現他真的被鼓舞到了,是啊,怎能因為一次失敗就畏懼呢?說不定老頭跑遠點還是好事呢!

    陸蕭白頓時精神了很多,中氣十足道:“沒錯,事在人為!”

    不過,阿寂最近好像變得主動了許多,抱他抱得很順手。

    離生辰沒幾天的時候,陸蕭白依舊一無所知。

    余容復來落霞峰,說是回來看看他們。陸蕭白雖然不信,卻以為對方是從林寂那里聽到了消息,來為孟晚秋踐行,又為她兒子對師長致個謝等等。

    掌門最近也連著把他叫去好幾天說話談心,卻沒什么正事。

    陸蕭白回來的時候突然發現最近落霞峰人員來往挺頻繁呀,他們好像還約著搬東西,被布蓋著看不出是啥。他們看到自己奇怪地遮掩,一臉不自然。

    陸蕭白走過去:“你們在干嘛?”

    風扶年連忙擺手:“沒,沒干嘛啊。”

    卻和師弟沈澈交換了個眼神,互相埋怨對方干嘛一副做賊的樣子,要是穿幫了還不得給林寂罵死!

    陸蕭白心里一頓想到什么,難道他們是打算給老頭辦個餞行宴?

    “你們要布置,為何不叫我?”

    “啊?”沈澈如臨大敵,果然被發現了!

    關鍵時候風扶年率先冷靜下來,“陸師弟不是在養病嗎?還是不麻煩你了。”

    陸蕭白頓了頓轉身離開,心里涌起即將離別的淡淡傷感,竟也不想幫忙了。

    沈澈:“師兄,我怎么覺得咱們真的很像做賊?”

    風扶年:“閉嘴!”

    又過了一天,竟連宋若辭也來了,道是特地來看望他:“我爹是酩酊莊主,就算去了云上仙宗那個鬼地方當弟子,他們也管不住我,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何況我也想來看看洛湘姑娘。”

    陸蕭白對他翻了個白眼。

    至于林寂把事情交給別人,日常只和陸蕭白在一起,分開的時候也在專心準備禮物。

    宋若辭去洞府看望他時,正好見到林寂低著頭,手里專注著給木雕上色,涂一下瞅一眼案臺上那個天青色的精美木雕。

    宋若辭看了看案臺上那個,又看了看林寂手里的那個:“呃,我覺得……”

    林寂抬眸瞪他一眼放下木雕,神情緊繃中帶著挫敗:“你閉嘴,我知道。”

    刻木雕都是他小時候才玩的了,手藝自然不能和陸蕭白相比。

    現在林寂都有點后悔做這個了。他把自己刻的木雕和原先那個放一起,雖然自己手中的也還好,可看起來不搭。

    宋若辭:“你做的也挺好看的啊,不放心用術法修修容唄。”

    林寂:“不行。”

    “嘖嘖嘖,”宋若辭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你們保密工作做挺好的,但也不確定陸蕭白是不是故意裝不知道配合你們。”

    林寂聽此垂眸:“他總是愛先想到別人身上,估計是真不知道。”

    林寂才不信他那些師兄弟半點馬腳都不露,也不信陸蕭白不會發現最近的異常。

    他只是剛好告訴小白有關師父的事,故意誤導了他。

    宋若辭坐在原地,渾身跟哪里癢一樣,一副猶豫又憋不住想說什么的神態。

    許久,他終于決定還是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縱使有可能被滅口。他對林寂試探問:“其實我剛才想說的是,哪有給好兄弟送自己親手做的東西啊?”

    “這是什么兄弟之間,最新流行的某種表達心意的方式嗎?我思想落后,不太懂了。”

    果不其然見林寂渾身僵住。

    須臾,他抬頭嗤笑一聲:“你想表達什么?”

    宋若辭:“我……”

    現在的發展雖然跟他了解的原劇情南轅北轍,但他曾經博覽群書,對話本里兩個男人的某些情感也是了解的,雖然他是個直男!

    眼下直男想八卦一下,應該沒有十惡不赦吧……可宋若辭不敢說下去了。

    林寂卻似是看穿了他,嗤道:“那又如何?”

    宋若辭震驚:“什么?”

    他都還沒說,林寂就這么水靈靈承認了?!

    林寂垂眸,許久唇角勾起一抹笑:“你告訴我。”

    他有些難以啟齒,停頓過后卻還是接了下去:

    “如果,你想要一個人的真心……你應該怎么做?”

    “就像你對洛湘。”

    宋若辭瞳孔地震,反派真跟他取經啊?

    大約過了一世紀,宋若辭認真思索道:“首先,表達吧。”

    若是對一個人心生愛慕,想要得到對方同等的感情回應,表達出來是最基本的。

    “其次,在不確定對方是否也喜歡你時,自然要想方設法去爭取。”頓了頓,顧忌著反派的人設,宋若辭補充:“但不能不擇手段,搞什么強人鎖男的事。”

    林寂:“?”

    他是那種人嗎?

    宋若辭:“不過我覺得陸蕭白對你挺好的啊,他心中未必無意。”

    林寂聽此耳根燙了燙:“……只是好還不夠。”

    他能感覺到陸蕭白也許對他也是有意的,但他可能是太貪心了,他還是不滿足。

    因為林寂認為陸蕭白對私情還是博愛,亦或是對反派的救贖,并不會特意分開看,但他想要他分開。

    宋若辭:“我私以為陸蕭白這種人什么都見過,也不缺人愛,想打動他有點難,你得尋找到他真正需要和喜愛的事物。”

    如若林寂非要追求感情的純度,那確實得費心思。

    “不對。”宋若辭反應過來驚恐:“你還是林寂嗎?”

    林寂突然大笑出聲,在宋若辭心驚肉跳下笑了許久才止步。

    “那你認為怎樣的人才是林寂?”

    林寂就是林寂,從沒有人能定義林寂該是什么樣的。

    林寂起身,緩緩逼近宋若辭:“此話應該我問你。”

    “宋若辭,你究竟是從哪里來的?”

    宋若辭突然發現林寂居然從未對他說出的陌生詞匯感到疑惑,他想到什么瞠目結舌:“難道你也是!”

    林寂抓住他的胳膊,很快給他答案:“我不是。”

    “但我需要你的幫助。”

    “外來者。”

    “……”

    陸蕭白睡了很沉一覺,洗漱一通,神清氣爽走出洞府時,林寂已經等在門外。

    陸蕭白眼前一亮,阿寂又換了套嶄新的衣服,天青色長袍,看上去俊美極了。

    林寂走上前推著他回洞府,陸蕭白一頭霧水:“你干什么啊?”

    林寂:“你不覺得自己一年四季都穿白衣服很枯燥嗎?別人不仔細看,會以為你從來不換衣服。”

    陸蕭白嗤笑:“……你才從來不換衣服。”

    林寂垂眸:“前幾日我讓我娘請能工巧匠把修真界的布料加工了一下,給你裁了身新衣,你試試看吧。”

    陸蕭白:“?”

    等等,不需要問過他的意見嗎?

    “好吧。”陸蕭白抬了抬新袖子,“伯母的品味很好。”

    林寂輕笑看向他,其實他記得陸蕭白上一世也挺愛穿水藍色的衣服,發冠精致,派頭十足,便依照記憶中為他打造了一套。

    兩人并肩而行,一路上落霞峰似乎變得大為不同,就是四處特別整潔,建筑潔凈如新,還裝飾了一番,樹下連片落葉都沒有。

    陸蕭白一路看過去,發現他和阿寂的朋友們正拿著掃帚,四處打掃。

    陸蕭白笑出聲:“你們干什么啊?”

    “聽說掃地能靜心,我們也試試啊。”

    宋若辭替洛湘掃完樹下的葉子,為什么他只感覺到累?

    到了廚房,煙也已升起。

    陸蕭白睜大眼睛:“在廚房的不會是老頭吧?”

    “是我又怎么了?”孟晚秋端著碗出來,“難道你師父我連端個碗都不行?”

    “對啊,”余容補充:“這碗面是阿寂早起做的,我切配菜,師父端碗,分工明確。”

    他們都很想盡盡心又怕搞砸事,只能做些簡單的。

    林寂拉著陸蕭白坐在桌旁,看向他:“如今你總不會還以為咱們做的是為了給師父餞別吧?”

    陸蕭白一笑,突然感覺臉頰一燙。

    “差點忘了還有這個。”余容把水煮雞蛋包好在陸蕭白臉上滾了滾,“好了,你把它吃了吧。”

    雖然她不算有福氣的人,但祝福的心是真摯的,希望小白和她兒子以后都能幸運地過余生。

    林寂:“等等,先吃面,再不吃坨了。”

    陸蕭白:“……”

    此情此景說謝謝仿佛有些矯情,陸蕭白只知道,此刻他的心里塞滿了什么,喜悅中附帶著眼睛發酸的感動。

    林寂坐在一旁看著他:“你慢慢吃,可別咬斷了。”

    陸蕭白抬眼,眉眼皆是笑意。

    吃完長壽面,同門朋友們也掃完地來了,十多個人坐滿了三張桌子,一起吃了早飯,一片歡聲笑語。

    林寂認真想過,年輕人過生辰是不講究的,干巴巴坐著走人情往來根本沒什么意思,走完全程壽星都累了,還不如隨意,和朋友親人想做什么做什么。

    于是他們約好便御劍沿著培風門方圓百里逛了個遍,或是登山采風,或是臨溪捕魚,或是切磋新學的靈術,或是去附近的城與集市游個盡興……

    在外面玩了一天,傍晚回來把準備好的食材下鍋,一起做出頓豐盛的晚膳,再坐在一起,對陸蕭白說一些慶賀生辰的祝語,今日便很圓滿。

    碰杯喝酒,言笑晏晏之時,林寂讓他們準備的東西也派上了用場。

    他準備的東西并不新奇,只是煙花罷了,可煙花炸開在星空的瞬間就是很絢爛美麗。

    林寂看過去,發現陸蕭白抬頭,很認真地欣賞,唇角的笑意就沒消失過。

    林寂的心里似乎也裝滿了什么。

    散席后大家都困了,打著哈欠回去睡覺,再歡樂的宴席終歸也是要散場的。

    陸蕭白送走他們微微失落,可看到林寂站在身邊,他突然覺得沒有何時比此刻更好了。

    兩人并肩行走,在月下散步。

    良久,林寂低頭有些靦腆:“我這個人一向沒什么新意,主意出得一般,你別笑我。”

    陸蕭白:“我不需要新意,你的心意和上心我已經感受到了。”

    林寂又默了很久,欲言又止,陸蕭白耐心等待。

    林寂:“……生辰喜樂。”

    陸蕭白輕笑:“謝謝,等你二十歲,我也一定會用心給你辦生辰禮的。”

    似是心領神會,兩人頓住看向彼此。

    林寂緊張得仿佛心跳到嗓子眼,還好他們走到了背著月色的陰影處,看不清彼此臉上的神情。

    林寂把禮物藏在背后,顫抖著聲音:“我……”

    在此之前,林寂否掉了宋若辭熱情提出的一籮筐話語。

    他想說的很簡短,無非就是……但有點說不出口。

    陸蕭白心臟也快速跳動了起來,輕聲誘導:“我聽著呢。”

    林寂閉上眼睛,終于不顧一切高聲道:“我想我們以后都能……”

    “陸師兄!林師兄!不好了!有急事!”

    “……”

    林寂瞪大眼睛回頭,這一刻他簡直想吃人——你急我不急?

    陸蕭白也懵了,連忙回神,面頰發紅。

    來報信的弟子看了看他們奇怪的氣氛,后退:“要不二位師兄說完我再說……”

    他背轉身子,離遠了些。

    林寂復回頭看著陸蕭白,幾次三番想開口又頓住。

    不是,他那句話要特定的氛圍說出口才能表達出他想要的意思!現在氛圍已經沒了!

    陸蕭白無奈拍了拍腦門,頭一次有些懊惱。

    那名弟子過來時,看到兩雙眼睛默默看著他,雖然沒有什么內容,卻令他抖了抖。

    陸蕭白問:“什么事?”

    弟子低頭:“是懲惡司來人了。”

    看了看林寂,“據掌門說,懲惡司接到一樁滅門案,好,好像和林師兄有關。”

    一瞬間,所有曖昧煙消云散。

    林寂如墜冰窟。

    第58章

    陸蕭白生辰宴時, 掌門還特地來坐了一會兒,席間樂呵呵的,不是在夸他們, 就是在展望宗門未來。

    弟子們一起給掌門敬酒,喝到一半有弟子趕到跟掌門說了什么, 掌門臉色一變, 道是有公事處理,先走一步。

    但誰也沒想到突如其來的公事和林寂有關,如同掌門剛聽到時也覺得匪夷所思, 懷疑自己耳朵有問題都沒懷疑自家弟子。

    而且那個被指認的弟子居然是林寂, 更匪夷所思了。

    懲惡司, 通俗來講可以說是修真界的官府, 為制裁修仙者身負仙法便肆意妄為,做出損害天下,亦或是殘害凡人,屠殺同修者而存在。

    因為哪怕是修仙界,只要是人與人共處的空間, 便需要一定的約束。大家一起遵守規則, 同處的領域才不會亂套。

    畢竟修真界里若單按照弱肉強食的規則運轉,那修為高的豈不是一動念頭, 便能肆意殘殺修為低的?但高位者殺完了他們眼中的弱者也沒有意義,權力和威望總要被襯托才能體現出來。

    于是懲惡司便由不同修為,不同宗門特地抽出的弟子和長老組成,避免哪一派一言堂, 是修真界目前來說最公正的地方。

    小到修士決斗,生死不論也要上報等批準,大到奪寶滅門, 為禍一方,懲惡司也能發出召集令,聯合各宗派一同剿滅作亂者。

    當然,如果遇到陌上仙那樣的懲惡司就沒有作用了,聊勝于無,卻不能沒有。

    反過來說沒厲害到對抗全體的能力,就得受懲惡司管束。

    林寂記得,他上輩子就是被懲惡司發出的召集令追殺,引得所有或是想要出名,或是心懷正義的修士和宗門圍剿,最后煩不勝煩,打穿了魔門當了邪道的主才消停許多。

    最后也是他帶領魔門和懲惡司召集的修仙門派決斗,最終落敗身死。

    但說到底,前世情況太復雜,懲惡司本身的存在是合理的,且極大程度維護了修真界弱者的利益和安全。

    掌門派人來找林寂,特地等陸蕭白生辰過了才說,并告訴他今夜不必過去,長老團一定會替他拖到明早。

    這么做,也是為了讓林寂好好思索一下該如何應對,千萬別一時沖動,或是情緒不穩做出錯誤的選擇或行為。

    宗門已仁至義盡,林寂心想,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他剛重生時差不多屬于自我放棄的階段——多活一日算一日,有仇就得報,哪管他洪水滔天!

    現在回看,林寂所做也未必是錯,那時乞靈派還沒有成為凌云派,弱時不除,等強了就除不掉了,復仇會受各種因素影響,未必能同等償還林家的血債。

    他現在后悔的也是當時雖然他也已毀尸滅跡,卻還是沒處理干凈,竟留下了蛛絲馬跡,再次讓懲惡司找上。

    “明日未至,咱們先對一下到時該怎么說。”

    “阿寂,你是想要擺脫嫌疑,還是想為林家翻案,使真相大白于天下?目的有差別,咱們的計劃也會截然不同。”

    陸蕭白沉著思慮起來,回頭看卻發現林寂垂著頭一臉沉默,他的手居然在發顫。

    陸蕭白嘆氣,上前握住他冰冷沒有溫度的手,手心被一層汗浸濕:“阿寂。”

    林寂抬頭,又連忙垂眸。

    陸蕭白加重語氣道:“林寂,我問你,你后悔這么做嗎?”

    良久,林寂咬牙道:“血海深仇,再怎么重來我也非報不可,我不后悔,他們也活該!不過是一報還一報。”

    “可我,”林寂哽了哽:“我不想讓你們知道我是這樣的人。”

    一個一向對師長乖巧聽話,尊師孝順的人,絕對不愿意被自己最親和最在意的人發現自己不堪的另一面。

    林寂別無選擇,可他擔心娘,師父,小白知道了如何看他,會不會覺得匪夷所思,對他露出失望的神情?

    陸蕭白拉著他坐下,嘆氣:“你擔心老頭和余容伯母也就罷了,怎么還擔心我會如何看你啊?”

    “兩世都過來了,你對我還是一點信心都沒有。”

    聽此林寂總算恢復了幾分精神,他看著陸蕭白:“就算是復仇,你難道不會覺得我行事極端,心術不正嗎?”

    陸蕭白捧起他的臉揉了揉,“那你答應我,以后別這么做了,如果再遇到棘手的難題,咱們商量著來,一起面對,可以嗎?”

    林寂:“……”

    陸蕭白感覺坐累了,靠在短榻上看向他:“你未免把我想得太過良善,你以為我一點也接受不了不善良的行為?”

    “我小時候家鄉鬧洪水,難民餓得快死了,便想把小孩下煮鍋充饑。娘餓死,爹為了保護我被他們打死了,你猜我是怎么做的?”

    “我知道他們是為了生存下去被逼成惡人,可不代表我就會自己跳進去當他們的食物。小孩力量薄弱,我同樣用了手段把他們全殺了,給我爹報仇。”

    陸蕭白道出往事,想起什么無奈道:“前世我一直問你緣由,想要和你一起查明真相,可你不接受我。今生你還要再來一次嗎?”

    林寂沒想到陸蕭白兒時竟然遭遇了這般滅絕人性的事,他連忙走過去抱住他,“小白,你說得對,我不該妄自菲薄,眼下解決問題才是最重要的。”

    陸蕭白回擁著他,兩人抱了會兒才分開。洞府外面響起腳步聲,他們看到有弟子點著燈站在外邊,包括培風門和懲惡司的,他們已經把林寂看守起來,怕他潛逃。

    兩人繼續說話。

    “那你告訴我你的家仇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寂把事情原委串起來說了一遍,和陸蕭白心底的預測大概不差。

    林寂:“我兩世之所以這么做,都是因為對我們家被乞靈派滅門的實情我苦于沒有證據。”

    今生他是揣著答案才會那么快報仇雪恨,但在前世,林家的滅門案可謂是一樁無頭尸案。

    官府結案和所有人表面看到的,都是林家被妖物入侵所害,但誰也說不清楚為何會有成群結隊的妖物潛伏進人間,專找林家禍害。

    所有人猜測,大概是林家有太多好東西了,連妖怪都垂涎。

    但終究只是猜測,官府檔案中并未記載明確原因。

    林寂作為唯一的幸存者,要不是揣著鮫珠逃命被修仙者追殺,恐怕也與真相無緣。

    問題是修仙者和凡人的差距太大了,在天上隨便一擊就讓林寂昏死過去,當時他睜大眼睛想看清仇人,對方大概以為他死不瞑目了,這才大笑著離開。

    但林寂就算眼睛和記憶力再好,距離太遠也是沒法看出對方真面目的,終究只是徒勞。

    后來他進了云上仙宗,除了修煉就只有復仇是他畢生的目標。

    后來他回過林家的斷壁殘垣查探,可惜間隔時間長,又下了雨洗刷掉了那一晚的所有痕跡,他好不容易找到一片被掛在木頭上撕破的衣角,以及一只斷手指甲縫里的血跡,林寂連忙收集起來,那就是他唯一的線索了。

    可林寂帶回去多方查過,發現衣角布料是修真界特別常見的云紗,幾乎每個仙門弟子都有一兩套這樣的衣服。

    他近乎絕望,只能從布料上判斷滅他家門的修仙者應當不是大宗門,也不會是位高權重者,因為這種布料地位舉足輕重的看不上。

    但也未必,也許他們是偽裝成小宗門的呢?

    然別無他法,林寂只能暫且排除一項,先從小宗派查起,他的方向是對的,卻不想凌云派崛起如此之快,還偷偷抹了發家的過去。

    修真界小宗派如浩瀚星云,那時他也不清楚故意往林家引妖物的是個人還是宗門聯合起來,想找出仇人如大海撈針,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如此才耽誤了多年。

    陸蕭白疑惑:“那你是如何查出凌云派就是你家的滅門仇人的?”他想了想激動抬起手道:“你肯定是從指甲里的血跡查出來的,對吧!”

    林寂嘆氣:“也不算,不過指甲里的血跡確實有用。”

    陸蕭白:“……”

    林寂:“你也知道,凌云派站到頂峰時,掌門并不是原先乞靈派的掌門,我終于查出來時,那人已經死了。”

    林寂呵笑一聲,陸蕭白卻似想起什么痛苦的事,臉色微微發白。

    “我把血跡用仙法存了多年,卻一直沒找到血跡的主人,也許也已經死了。”

    陸蕭白設身處地想了想,換作是他恐怕也會絕望,線索少到離譜。

    林寂抬眸:“還好,在這個世界里,人力所不能及的,還有術法,神器來替我辦到。否則我前世窮盡一生,都不可能找到兇手了。”

    是啊……林寂突然發現這一世他娘還活著可作為人證,還知道了三叔是幕后主使,情形比前世好了一萬倍!那他還擔心什么?

    他連忙湊過去把前世自己得知真兇的方法告訴陸蕭白。

    陸蕭白聽著聽著,眉頭卻擰成疙瘩,總覺得事有蹊蹺,但也只能以解決眼下之禍為主。

    他道:“那太好了,如此咱們只要計劃周密得當,打一場漂亮的翻身仗不是問題!”

    兩人商議了一夜,天色漸漸亮了,在走出去前,林寂拉住陸蕭白的手滿懷歉意:“對不起,讓你因為我連生辰都沒過好。”

    “誰說的?”陸蕭白莞爾一笑,“原本我也不記得什么生辰,師弟昨天如此巧妙的精心安排,讓我很驚訝,也無比歡喜。”

    林寂終究從儲物玉佩中拿出木雕,放到陸蕭白手心:“生辰禮物,我本來想昨晚便送給你的,耽擱了。”

    陸蕭白垂眸一看,是和他曾經送給林寂可以配對的精致木雕。人偶身著水藍色衣袍,長發半披半束,負著手直視前方,淡然中又帶了幾分狡黠神氣,和昨天的他尤為神似,原來這便是阿寂給他準備的生辰禮。

    陸蕭白一笑,“我很喜歡。”

    林寂保守表示:“如果你覺得這個木雕哪里做得不夠好,便替我修一修。”

    陸蕭白:“行,我替你修一修。”

    林寂:“……”

    陸蕭白又笑了,他就知道他真說要修,阿寂又得郁悶了。

    須臾,林寂扶著陸蕭白的雙肩,有些緊張道:“我昨天想說的是……”

    陸蕭白抽了抽嘴角,握住林寂的手忍無可忍道:“你能不能等回來再說?”

    送他生辰禮也就罷了,干嘛還得配上幾句叮囑的話,給人一副去了不一定能回來的感覺!

    “咱們,來日方長。”

    林寂出了洞府,陸蕭白并肩在他身邊。

    畢竟掌門是偷偷讓人來傳信的,明面上他們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林寂問:“你們有何事?”

    培風門弟子紛紛對著兩人行禮,懲惡司使者就沒這么客氣了,尤其他們還在外面站了一晚上!

    “林仙友,有人告發你與云州仙門乞靈派上下被滅門一事有關,你還是跟我們走一趟吧。我們也只是奉命行事,還請你行個方便。”

    林寂一派淡然道:“好啊。”

    懲惡司使者沒想到他是渾然無所謂的態度,面面相覷了一會兒。

    到了培風門正廳,該到的都到齊了,外面不明所以圍觀的弟子也聚了許多,看到懲惡司使者虎視眈眈跟在林寂身后,他們紛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隨后不情不愿被驅散。

    此次代表懲惡司來與培風門交涉的是其他兩個宗門的長老,他們都沒去玉瓊島,看到林寂時眼底閃過幸災樂禍。

    人就是這樣,培風門兩次出盡風頭,曾經與其水平差不多的宗門突然被甩開一大截,心生不滿的很多,就盼著他們倒霉。

    如今,培風門最引以為傲,最有實力的弟子身陷滅門風波之中,縱使與他們無關,他們也生起了看好戲的心思。

    于是在林寂詢問師長召他何事時,其中一名長老斥責道:“你做過什么事,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陸蕭白走過去侍立在孟晚秋身旁,對他點頭示意,孟晚秋心里大大松了口氣。

    林寂:“哦?弟子當真不知,還請講清楚。”

    掌門也不滿地維護起林寂,“如今你們說的事尚未有定論,就對我培風門的人如此不客氣嗎?”

    領主也道:“如若不能公正看待,心懷偏向,或是率先認定了什么,我看閣下不如退出懲惡司。”

    說話的長老的臉頓時被氣成了豬肝色,許久重重冷哼一聲。

    另一個看他碰釘子,連忙唱白臉:“掌門請勿動怒,聽我們慢慢說來。”

    他看向后面的懲惡司弟子,“把人叫上來吧。”

    不多時,一個熟悉的面孔出現在他們面前。

    林寂,陸蕭白心中泛起冷意,包括掌門也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這不就是之前來了他們培風門又看不上,連夜走掉的莫青茗嗎?

    掌門呵呵:“這位弟子,老夫看著有些眼熟啊。”

    莫青茗聽此一頓,胸膛反而挺得更直了。難道他如此特別,進一次培風門就被掌門注意到了?

    全然沒發覺是他夜探落霞峰盜書時所作所為被許多人看在眼里。

    莫青茗行了一禮,目光直視林寂:“弟子此番前來指認林仙友,并非為一己之私,而是為了公道正義。乞靈一派上下死得實在過于慘烈,可殺人滅門的兇手卻逍遙法外……在下看不下去,還請眾位師長秉公處置!”

    林寂冷笑抱胸,一副置身事外,看他還能說出什么的表情。

    莫青茗看他如此事不關己,表情卻沒有變化。他緩緩走來,把自己發現的過程訴之于眾。

    莫青茗出生在人間,并不是仙二代,但他的家世比較顯赫,親爹在人間朝廷官位很高,很有地位。

    同時,他爹私下與一些散修和小仙門有來往,一方想求仙問道,一方身處世外卻利欲熏心,剛好一拍即合。

    莫青茗自小被那些散修斷定有仙緣和靈根天賦,他們吹捧表示若自己能投身仙門,定然有所作為,說不定修成仙身,全家都會受他庇護。

    他爹很信這些,莫青茗從小就是被眾星捧月長大的,十歲以后便開始舉家送他去拜仙門,結果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門小派。

    莫青茗哪里看得上,干脆甩脫家族羈絆,自己去尋仙。他卻然有一些天賦,靠著散修給的指路法器,當真摸到了仙山。

    莫青茗自小對萬事萬物唾手可得,他想要的可不是久居于人下,當個普通的修仙弟子,哪怕是管事峰主也不能滿足他,他的夢想是開宗立派,將來成為修真界舉足輕重的開山仙首。

    于是莫青茗四處橫跳,去過許多仙門,卻都不滿意,并且很討厭別人有眼無珠。

    他到了修真界,才知道自己有天賦,但比他有天賦的同修如過江之鯽,他的修煉天賦頂多算中等。

    他冒不了頭,也這那都看不上,久而久之產生了郁郁不得志的愁思,疑惑為何沒人能欣賞他。

    這時他想起爹給過他一個信物,道是自己認識個還算厲害的掌門,如果有事擺不平可以去找他。

    莫青茗原本是不屑的,他爹能認識什么厲害的修仙者?但后面縷縷碰壁后,打算死馬當活馬醫了。

    于是莫青茗去了乞靈山,找那個他爹認識的掌門。

    “可我到時,乞靈派上下竟然早已慘遭毒手。”

    莫青茗大體說了經過,自己的心思則藏得深深的。

    林寂和陸蕭白旁聽后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看來上一世莫青茗也如這般去了乞靈派,發現掌門修為快速進漲,新招了不少門徒,一副很有前景,卻剛剛起勢的趨勢。

    他深感自己大展宏圖的機會到了,便順勢拜入門下。也不知怎么把原掌門弄下去了,自己登上了掌門寶座,改名凌云派,便是前情。

    有時修煉天賦高低并不能代表一切,尤其是在宗門管理上。莫青茗出生大官之家,玩弄權術剛好是他擅長的,后來凌云派的確快速發展,漸漸比云上仙宗還奢靡,也是與人間來往最密切頻繁的宗門,找到了人間朝廷當靠山,別的宗門輕易不敢招惹。

    何況后來莫青茗的修為并不差,雖然算不上最好,至少夠格當仙門之主。林寂猜測,他上一世恐怕也用了林家的鮫珠提升修為,既然如此,這次過后若對方失去了什么,便也不能怪他了。

    如此林寂只疑惑一點,前世鮫珠在不同的人手里倒了幾回,后來是怎么到小白手里的?等此事了了問問他吧。

    莫青茗用靈力催動儲物袋:“此人手段極其狠辣,我去時他已毀尸滅跡。”

    他側身對著林寂,“可事情只要做下了,就不可能毫無痕跡,諸位請看。”

    莫青茗拿出的證據有三樣。

    第一件是衣袍一角。莫青茗條理清晰:“這是人間最華貴的金絲云錦,朝廷一向將其購入以做官服。凡間雖不禁用,可有價無市,就算是再有錢的富商也難買到,只能做成手帕,對襟之類,可我拿著的居然是衣袍。”

    “東云兩州有渠道購入云錦,再倒賣給當地官府的,除了林家首富,沒別家有這樣的實力。”

    林寂心中大呔劇情設定,憑什么他找到的布料隨處可見,莫青茗拾起的衣角布料就這么好鎖定?!

    他逃命之前渾身多處被妖物抓傷,是以衣服破破爛爛,應該不是故意遺落,說不定只是被風吹下來的。

    第二件,莫青茗表示懲惡司的使者跟他一起去看過現場,可當人證:“乞靈派主峰院心,被劈得焦黑。但并不是天數而是人為,其因有二。”

    “我發現了引雷陣的殘陣,帶使者們也看過了,可以詢問他們。”

    另外幾個使者點頭。

    于是莫青茗拿出第二件,同時也是第三件物證,是一塊殘缺的人骨:“此乃人之腹骨,正常情況下不可能是這樣的顏色,又黑又焦,要么被雷劈了,要么中毒,也有可能兩者皆是。”

    “這樣又能穿上金絲云錦,又能設引雷陣,這般修為的能有幾人?你說呢,林仙友。”

    莫青茗顯然有備而來,腦子確實不錯,推斷得也大體正確。

    如果他不知林家,此事便沒有對錯,他可能真的只想把兇手揪出來。

    但他既然查到林家,說明他也知道林家發生的災禍。這么好的腦子,會猜不出林寂做事的動機嗎?

    可他還是只將林寂給推出來,絕口不提乞靈派的所作所為。

    林寂瞥他一眼,反問他:“你說的這些,最多只能懷疑罷了,并不能下定論。”

    “哦?”莫青茗拿出一個靈氣瓶,“這是我從引雷殘陣里用法寶引渡出來的靈力,若是遇到主人,便會鉆入體內,你敢試試嗎?”

    正當懲惡司眾人看戲,培風門長老擔心時。

    林寂唇角勾起一抹笑,“好啊。但我可不是任人質疑的軟包子,你瓶子里的靈力若不是我的,你會給我磕頭道歉嗎?”

    莫青茗:“你!”

    此時局面已經僵持到極點。

    莫青茗的心里也打起鼓來,事到如今林寂居然還是一副毫不心虛的模樣。究竟是他內心太強悍,還是他失憶了?

    乞靈派被滅門絕對是他干的,他竟絲毫不怕被拆穿?莫青茗呼吸加重,默默提醒自己穩住,絕不可自亂陣腳,眼下比的就是誰的心更穩了!

    莫青茗:“好,若靈氣不是你的,我便自去懲惡司請罪。”下跪是不可能的!

    陸蕭白這時也幫腔,客氣道:“莫仙友快打開吧,快快揭曉真相,培風門一向是非分明,不會阻止你的。”

    林寂無奈看了陸蕭白一眼。

    眾目睽睽之下,莫青茗顫抖著手去取瓶子的蓋子,呼吸一下下加重,一邊用眼角余光偷看林寂的反應。

    許久,他突然單膝跪下,低頭道:“抱歉,是在下心急想故意詐他一回,這靈氣……不是林寂的。”

    眾人:“……”

    陸蕭白冷笑,他倒是挺會權衡利弊,真打開了,就得落個污蔑同修的罪名。

    別說靈氣,引雷殘陣估計也是假的,他晚到一步幫阿寂銷毀干凈了,雖然殘骨和衣袍的確沒發現……陸蕭白摸了摸鼻子。

    懲惡司長老目瞪口呆,拂袖怒斥仿若自己丟了大臉:“那你為何如此?”

    莫青茗:“我,我只是心急,想盡早找出真兇,請師長責罰!”

    “但就算靈氣不是他的,他也無法擺脫嫌疑,尤其是金絲云錦!師長們盡可讓人去查,我說的句句屬實!”

    林寂想著也覺得不可能是他的靈力,都過去好幾年了,怎么可能還存著,不過他當時的確心跳快了一瞬。

    莫青茗總算說到了重點,林寂順著接下去:“既然你執意糾纏不休,那就這么辦吧。”

    眾人驚訝:怎么辦?

    “怎么說,一派被滅門也是大事。”林寂行禮:“在下愿配合查出此案。”

    “讓各仙門所有人看個清楚明白,乞靈派究竟是如何被滅的。”

    “以及,為何會被滅。”

    “你說對嗎?”

    看著莫青茗陡然心虛的目光,林寂笑了起來。

    于是乞靈派滅門案,成了仙門要共同攻克的懸案。

    通過公開審查,把經過公之于眾。

    林寂作為有滅門嫌疑的對象,在真相大白之前,都得去懲惡司待著。

    懲惡司建在中州,在各仙門中居中,以示公正不偏私情之道。

    如今懲惡司使乃是從始至終無門無派,卻修為高強的化神大能。底下有私心,懲惡司使卻只遵法理。

    不過就算林寂去了也吃不了虧,懲惡司也有培風門的長老,加上今世不同前生,他的名聲好了太多,聽說過的同修都震驚了,紛紛表示不可能。

    林寂是誰?在秘境斬混沌救人,在玉瓊島又救人的培風門林師兄啊!

    他和陸師兄明明都是心懷大義,舍己為人之人!怎么可能是壞的?

    林寂怎么可能會滅人滿門?就算有嫌疑,難保背后不會有隱情呢!

    這就是大多數受其庇護者的心聲。

    莫青茗去調查用了很長時間,他沒想到回來時林寂的威望居然這么高了,沒人相信他會濫殺無辜。

    但沒關系,他的目的是出名。就算他搞錯了不過是誤會一場,但像他這樣不平則鳴的人,一定會被人崇敬的。

    因為大勢所趨,林寂去了懲惡司,待遇不說多好,倒也劃了間單獨的閣樓供他打坐,茶水一應不缺,只是不讓他出去見人,讓他等待傳召。

    和前世被抓進熔巖受牢獄之災,真是天上地下。

    林寂走之前帶走了陸蕭白曾經送給他的木雕,每日拿著看。

    這也是他們計劃的一環。小白說,就算乞靈派真是被他滅門的也不能承認,要等他們自己發現,別人才會理解他。

    林寂看向木雕,然而他被困住了,找證據的事只能靠小白和師父。

    他以后該怎么做,才能回報他們的恩情呢?

    林寂想到此,連忙把自己帶的玉瓊島幸存名冊拿出來,繼續回想研究。

    培風門內,陸蕭白和孟晚秋相對而坐。

    孟晚秋嘆道:“乞靈派就是滅林家門的仇人對嗎?”

    陸蕭白:“是。”

    孟晚秋扶額,“怪不得每一次我問,阿寂都不敢回答。”原來他早就報仇了。

    “可是光我們知道沒用,得有證據啊!”

    陸蕭白道:“沒關系,阿寂走之前跟我說過查找真相的線索,只要拿到那件神器,很快我們就能把他接回來。”

    “師父,咱們兵分兩路。”

    “……”

    陸蕭白回去準備之前,孟晚秋問他,既然線索如此明晰,為何他看起來依舊愁眉不展,讓他這個老頭跟著心驚肉跳。

    陸蕭白回到洞府,不知道該怎么說。

    結合兩世的發展,他總覺得他們掉入了更深的陷阱中。

    陸蕭白嘆了口氣,看看木雕放松身心。

    他突然想起什么,把自己存放財物的箱子拿出來打開。

    對啊,他還有一件阿寂的禮物沒有看過,是上次給他的賠禮!

    陸蕭白打開拿出來,居然是一條淬煉過的玉佩吊墜,既是靈器,又是配飾。

    還附帶了一封信。

    陸蕭白打開,只見林寂在信中寫道:

    小白,此物我淬煉過,與你靈力氣息相連,除了你自己摘下,無論任何外界干擾,都不會離身。

    你不戴也行……但若你肯接受我的歉意,請不要退還給我。

    林寂還是會心疼陸蕭白太樸素。

    他說自己不想把軟肋帶在身上,掉了再分心去撿,并不是本身不喜歡配飾。

    所以林寂想著淬煉一款不會掉的配飾不就好了,他精心設計的,吊墜就像追魂箭一般,掉了也會自動找到主人再給自己掛上。

    當然此配飾不是束縛之意,所以陸蕭白想戴就戴,想取下就取下。

    陸蕭白眼波流轉,將吊墜戴在脖子上,小心放進內襟里。

    罷了,軟肋就軟肋吧。

    陸蕭白笑了笑,想到一堆麻煩事又深感心累,抓了抓頭發。

    突然他瞳孔一縮,抓住其中一縷拽下一根。

    卻不是青絲,已白。

    陸蕭白不可置信地愣了許久,突然施展靈力將那根白頭發湮滅成灰,連忙甩手。

    他眨了眨眼,就當自己沒看到。

    第59章

    林寂想起來了, 前世他進懲惡司要比這一世的時間線往后許多年。

    只不過這一世是配合查出真相,解決問題,上一世純屬不分青紅皂白被抓, 也是他的人生從半片灰暗,變成一片黑暗的最重要轉折點。

    他被抓進去的原因也不是復仇, 而是……弒師, 叛宗,畏罪潛逃。

    自打他和陸蕭白在雪原禁地里一起出來,和他立下多年后問鼎巔峰再決出勝負的約定后, 無論外界怎么議論他倆, 林寂也一貫以平常心對待。

    就當自己沒聽到, 就當別人不懂他們的默契。他們不是仇敵, 只是競敵罷了。總有一日能決出勝負,他要做的就是提升自己,光明正大打敗他。

    因而無論陸蕭白境界升得有多快,林寂必然緊隨其后,兩人其實在修真界都是一等一的奇才。

    但他們除了修煉, 自然也有別的事情。譬如陸蕭白還得各種走劇情, 打打副本,經歷一些奇遇機緣, 再認識一堆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再救救人積累威望之類。

    他的身影在修真界中比自己活躍太多,世人對他評價也很好。

    林寂的生活就很單調了,除了在云上仙宗修煉, 似乎不怎么出沒在大眾視野,修煉速度卻還是比陸蕭白慢一點。因而給別人造成一種陸蕭白提升很輕松,他提升略艱難的錯覺。

    有了對比, 世人總是更吹捧天才,林寂有時也挺納悶為什么輿論就不能放過他,他是什么衡量標桿嗎?

    現在站在局外回憶,林寂才發現他其實就是被話本設定凍結了,劇情需要的時候出現一下,不需要時只存在于別人的口中。怪不得他沒覺醒前會覺得數年怎么一晃而過,他也沒做什么事啊!

    畢竟世界主角是陸蕭白,時間和人物出場圍繞著他展開,林寂游離于劇情之外,作者自然不需要寫他干了什么事。

    他一直進行中的只有兩件事,修煉和尋找出滅門兇手,后者也被凍結了,數年未曾有進展。

    突然有一年,林寂的復仇線有了重大突破。

    在中州繁華之地有一座異寶閣,在凡間看來只是個賣古董的生意樓,實則卻是大隱隱于市的場所,名揚修真界。

    只因其通曉天下異寶。但此處并不是買賣法寶的場所,而是買賣消息的場所。

    九州各地修士都可以花上無數靈石,去買異寶閣的消息,價格高低取決于消息的難搞程度。

    有的法寶于修行有利,他們想要獲得或是從主人身上借走,去買有用消息,總好過橫沖直撞無功而返。

    同時,若有修士發現曾經沒有現世的法寶靈器,也能去異寶閣把自己的消息賣進去,獲得相應報酬。

    當然若有人身懷異寶卻不想被別人發現,就得破財買斷,價格比其余兩種翻不知多少倍。

    林寂懷疑他爹當年就這么辦過,雖然異寶閣主要收修真界的靈石,但都建在人間了,想必錢財足夠多也拒絕不了。

    異寶閣就這么左手倒右手地經營著,九州修士一邊憎惡其規則霸道不講理,一邊又將其當做某種自身的關鍵儲備。

    異寶閣每十年會向九州公布一次這些年新發現的法寶,這點不要錢,就當宣傳了。

    林寂原本從不關注這些,但某次出關經過主峰石壁時,隨意一瞥就看到了。

    這又是云上仙宗的激勵手段了吧,宗門一向的宗旨就是要弟子們不擇手段爭搶晉升。

    林寂的目光卻沒有放在有助晉升的法寶身上,而在一處定格住。

    他看到一種靈器,功能有一種雞肋的神奇。

    觀塵境。只要把帶有某個人的氣息相關之類的東西抹在鏡面上,境中便能顯現出其生平事跡。

    但靈器皆有負面,若誰想窺探與自己毫不相關之人的生平,自然是會受到約束和反噬的。使用時,另一方會出現被破開神識的警覺,若以術法抵抗,便會受到反噬。

    對方修為越高,對自己的反噬越大,但若自身比對方修為高強,也可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最穩妥的方法是要對方愿意,但你都能讓人同意了為什么不直接問呢?

    這種神器若有修士得之,觀測比自己弱的毫無益處,觀測比自己強的又未必能成功。

    就算從中獲得一些修行感悟,也未必適用于自身。

    但,死人無拘。拿來斷案或許不錯。

    林寂愣了許久,連忙回到洞府找出當年斷甲中的血跡。

    其實他找到此物的時候,血跡早就干枯成了血垢,他用術法將其還原回血滴子,一直封存在瓶中。

    林寂一直收著也是抱了某種僥幸,人力不可為的時候仙法或許可以做到。

    原理就如同第二世莫青茗所做的那樣,讓血滴找到自己的主人,以便他識別仇人。

    一開始林寂隨身帶著,只要是人多的場合便想法放出血滴驗證,可惜一無所獲。

    后來他漸漸灰心了,每年在類似仙門大會的時候驗證一次就可以,畢竟修真界的人員不至于變化太多。

    如今他看到觀塵鏡,發現血滴終于有了用場。

    是不是只要把那人的生平顯現出來,他就可以得知仇人身份,還有了有力的證據!

    林寂連夜去了異寶閣交易,花了他積蓄多年的靈石。

    沒想到觀塵鏡看似雞肋,想要的人卻不少!

    “唔,也不是所有人的目的都像客人您這么正經,也有很多變態的。”

    負責待客的表面主人老板娘如是道。

    “但他們得到觀塵鏡的下落后,都跑了。所以咱們這價格貴一些,您也能理解吧?”

    林寂:“……”總之他要被宰一大筆就對了。

    老板娘滿意后,調出卷軸給他看,“此物是被一個普通修士發現的,他與妖魔搏斗受傷昏迷,誤入一處大約是秘境之類的地方吧。命大遇到個老者治好了他的傷,將他放出來,后來他就再也找不到那個地方了。”

    “你也知道何為秘境,得靠機緣。據那修士所說,他看到老者用觀塵鏡輕輕松松看遍世間百態,他好奇去問時,老者也告訴了他此物的玄妙。”

    對于力量強大之人,可憑空獲取修仙者使用靈力時的氣息,可見老者修為有多可怖。

    林寂接過茶,“那老者可有同意他把消息告訴別人?”

    老板娘攤手:“那我就不知道了。”

    “觀塵鏡對助長修行可有可無,老者境界又深不可測,所以他們心術不正的就打退堂鼓了。你確定要去拿嗎?”

    “是,我必須得到此物。”

    “那我給你個建議,修士人人都能駐顏,此人卻如此蒼老,又能自設秘境,至少也是老祖級別。他不知活了多久,也許認識很多當世大能。就算你找到了他,怕借不出神器的話,你盡可能讓你的師長給你寫封舉薦信吧。”

    “不過到時候你也不要一下子拿出來,先打探老祖對那人的態度,萬一他不喜歡你長輩呢?觀他神色,隨機應變。”

    “……多謝。”

    罷了,靈石還算花得值。

    林寂看到什么老者機緣就頭疼,他總覺得自己沒那運氣碰到,如果是陸蕭白幾率會變大很多。

    但這是他數年來能尋到兇手的唯一機會了,他必須去,也必須把觀塵鏡借出來。

    還有修真界各大能長輩,他發現活得越久的性子越怪異,老祖實力又比他超過太多,能不能達到目的全憑對方的心情和一念之差。

    為了提高成功的幾率,林寂在考慮老板娘的提議,可是云上仙宗……讓他沒有底氣。

    林寂御劍在趕回宗門的路上,偶遇了一個人。

    靈昀尊者。

    當真是偶遇,他落地暫歇的時候感受到四處有同修的靈力波動,見到一些小弟子,好像約著一起做宗門任務。

    林寂從他們口中一聽什么培風門,就打算繞開了。

    卻在某處郊外長亭,他看到個橙黃身影,坐在石桌旁品茶。

    去過仙門大會的尊長弟子們基本認識,何況是靈昀尊者,他記得他。

    林寂突兀地想起尊者的名聲好像很好,備受九州尊崇。那他是不是可以……

    為了報仇,林寂頭一次主動上前去拜見別宗的尊長,被孟晚秋看到那一眼,他又莫名地想逃。

    終究,林寂走上前行禮,可能是緊張,可能是太久沒與人交流,開口有些生澀:“在下偶然路過,特來拜見尊者。”

    孟晚秋倒是十分慈眉善目,“你是……云上仙宗的林寂對吧?”

    “請坐吧。”

    林寂坐在他對面,微微垂眸,有些見生人的無措。

    “你不要客氣嘛。”孟晚秋倒了杯茶遞過來,“你特地過來跟我打招呼,我很開心。”

    以前他見到的云上仙宗弟子,個個拽得快上天了,正面碰見盡個禮數就很難得。

    林寂喝過熱茶放松了一些,孟晚秋對他問了一些對小輩的關懷之語,林寂一一答了。

    然氣氛很快冷場。林寂不太會聊天,而孟晚秋平時也不怎么充長輩架子。

    他搓了搓手,發現林寂似乎面有難色,貼心問道:“林世侄,你是否遇到了難處?”

    他記得前幾年在許多場合見到林寂時,便十分欣賞此人之優秀,那時看著他挺意氣風發啊,如今怎么渾身上下縈繞著暮氣沉沉的氣息。

    林寂正愁不知如何開口,聽此連忙起身行禮,希望靈昀尊者能幫他一把。

    他只道自己想拜見個厲害的隱世前輩,向他討教修行,又恐對方不愿意,便想跟尊長討封舉薦信。

    可說完林寂又猶疑起來,孟晚秋是陸蕭白的師父,聽到這個理由會幫他嗎?

    孟晚秋卻樂呵呵答應:“不過舉手之勞,很簡單啊。”

    孟晚秋不確定林寂是否說真話,也不知道他所說的隱世前輩是誰,只要不是拿去做壞事就行了,何必管那么多。

    孟晚秋當場寫了舉薦信交給林寂,“我還認識不少朋友,若你還需要,可以留張傳信符給我,介時我讓他們寫了寄給你啊。”

    看林寂一臉嚴肅,大抵這些對他很重要,否則他應該不會向非本宗的尊長開口。

    林寂連忙行禮:“多謝尊者。”

    事關家仇,自然有越多的保證越好。

    林寂收好正欲離開,不知想到什么腳步頓了頓,回頭鬼使神差問:“尊者,不知陸蕭白最近如何?”

    孟晚秋聽此更加驚喜:“他挺好啊,就是老東奔西走的,沒個消停。不過也許過不久會來找我呢,你若有事找他,我讓他過來見你啊!”

    林寂連忙道:“不,我沒什么事找他。”

    孟晚秋:“行吧,那我也會告訴他,你問過他了。”

    林寂:“……”

    待林寂走后,孟晚秋看著他的背影嘆氣。

    這孩子挺好的,若是和小白成為朋友就更好了。

    林寂其實就是突然想到了陸蕭白隨便問問,他記得這些年他們見面的次數不多,可能是他腦抽了吧。

    林寂回到云上仙宗,思索過后還是去找了師父玄逸真人,也準備去宗主那里碰碰運氣。

    好歹加入云上仙宗這么多年了,他始終是首徒,宗門也許會看在情面上幫他一把。

    玄逸真人是知道林寂的家仇的,他頓了頓,表示自己要考慮考慮。

    他一邊不希望林寂以后沉溺于復仇之中,把修煉的事拋之腦后,一邊又恐他已成執念,不完成阻礙修行。

    直到那時候,林寂發現他師尊還算正常啊。

    他又去求見宗主,宗主讓他在外面等候,林寂只好頂著烈日跪了半天,直到對方滿意他的臣服為止。

    進去后,林寂提出請求,又是一番保證表忠心,宗主才終于把他扶起來。

    “只要幫你一把。肝腦涂地,萬死不辭可都是你自己說的?”

    林寂:“是。”

    云宗主笑得莫測,讓他先回去等消息。反正沒有一個當場給他的。

    林寂回去等了幾天,師父和宗主的舉薦信沒等到,靈昀尊者給他送的信已經到了。

    林寂收到什么培風門掌門,酩酊莊主之類的舉薦信時諷刺一笑,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培風門弟子。

    林寂心中頭一次產生動搖。別人說遇事方知能否同甘共苦,可平時宗門對他也如同工具。

    云上仙宗,真的值得他繼續待下去嗎?

    他又沒有簽賣身契,為何非要在不喜歡的地方耗一輩子?何況他也不知仇家底細如何,若真到復仇的時候,說不定會互相拖累。

    反正他也不指望宗門為他出頭。

    林寂心中有了個念頭,很快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做下決定的那一刻,他心里由衷感到輕松,像是心里多年的大石頭一瞬間放下了,眼前一片豁然開朗。

    但他不會表達出來,云上仙宗可不是個任意來去的地方。

    林寂終究沒能走出云上仙宗。

    他記得出事那天電閃雷鳴,他師尊玄逸真人讓人把他叫過去。

    林寂走進師尊洞府里,還未開口,迎面而來一巴掌。

    他沒躲過,因為實在是沒想到。玄逸真人偶爾溫情,大多數時候很嚴酷,他被其用荊條抽過,也被罰過。但林寂萬萬沒想到,他會這樣打他。

    無論何時,打人臉都是最傷自尊的舉動,侮辱性極強。

    林寂懵了,瞪向對方:“師父,你……”

    玄逸真人卻比他更激動,聲嘶力竭吼道:“逆徒,你給我跪下!”

    林寂懷疑他在凡間讀的書對他影響太深了,什么天地君親師,尊師重道等等。玄逸真人如此疾言厲色,他第一反應居然不是反抗,因而被他用威壓強迫下跪時,已經來不及。

    他只好哽著脖子,咬牙切齒:“徒兒不知做錯了什么。”

    玄逸真人坐回去,拿起厚厚的信封冷笑:“那你告訴我這是什么?”

    林寂定睛看了許久,諷笑出聲:“這是我的東西,為何會在師尊手里?”

    “這你無須管!不就是連你的同門師弟都看不過去了!與別宗門的長老書信密切往來,你倒是回答我,你想干什么?你想改換門庭不成!”

    ……原來是葉余。

    林寂自認一直以來對師弟還算扶持,可他漸漸與自己疏遠,如今還反手來一場告發,也罷,他看走眼又不是一回兩回了。

    林寂閉了閉眼,終于忍無可忍爆發了:“我想干什么您不知道嗎?如此簡單的請求,你們不過抬抬手罷了,都不愿幫我,還要我求到別的宗門尊長那里,該反思的不應是我!”

    玄逸真人目眥盡裂:“你的意思是我薄待了你?還是說我沒有盡到師父的職責?”

    林寂倔強抬頭,冷笑著沒有否認:“明明沒有人比您更清楚我背負的仇恨!當然,此事我沒有資格勉強別人去做,我自己的家仇,我自己去報!沒人能阻止我!”

    林寂頓了頓,顧忌著舉薦信沒繼續觸怒他:“師尊,還請你把信還給我!”

    玄逸真人胸膛劇烈起伏,一抬手,就把信撒了出去。

    信件灑落一地,有一張從沒關好的門縫中飄了出去,被雨水泡著。若非信紙材質水火不侵,就毀了。

    林寂看到此處眼眶通紅,本就不多的師徒情即將消磨殆盡。

    可玄逸真人的下一句話,真正把他打入地獄:

    “你有自己的東西嗎?”

    林寂不可置信抬眼看去,玄逸真人盛怒之后,竟詭異地平靜下來,說出口的話如此冰冷,如此傷人。

    “這些年來,你所有的修為,靈力,安身之所,哪樣不是云上仙宗給你的?”

    “你以為你做的已經夠了嗎?你當真以為自己獨一無二,對云上仙宗,對我來說無可取代?”

    “至少培風門那個姓陸的就比你長進得快,還得人心!秘境大比前誰聽過他的名字,可他短短幾年就超越你了!”

    “你就算現在改換門庭也來不及了,還和培風門的長老來往,人家已經有驚才絕艷的弟子了,你就算去只會比現在還不如!你會永遠被陸蕭白的光芒遮蓋!”

    林寂:“夠了!夠了!”

    他突然的聲嘶力竭令玄逸真人額頭青筋跳了跳,隨后他震驚發現,林寂竟頂著他的威壓站了起來。

    玄逸真人始終是元嬰,這么看,林寂和他的差距已經越來越小。

    林寂步步逼近玄逸真人,淚水從通紅的眼中滾落:“你們為什么非要這樣?為什么!”

    “外人這么說也就罷了,你是我的師父啊!可你一次又一次打壓我,否定我,我就那么讓你礙眼嗎?”

    林寂抬手將桌上的茶具掀到地下,地上一片狼藉。他臉上滿是瘋狂與不解,“我就不明白了,為什么所有人非要把我和陸蕭白對立起來!”

    “我從生下來那一刻起到拜入仙門,我都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我從來沒有要求,奢望這個世界必須唯我獨尊,不允許別人比我厲害!他人強我就不能強嗎?他人得到什么,也并非代表我失去了什么!”

    “我從來要求的只有我自己,我想突破自身極限,在自己選擇的大道上走得最遠,站到最高,我只是想竭盡全力成為最優秀的我!”

    “可我奮力拼搏,不是為了拿來和別人對比的!”

    “師尊老是鞭策我,那你呢?你在眾多前輩中又排第幾呢!”

    這些話在林寂心底壓了太久,驟然爆發連他自己也無法預料。

    玄逸真人聽得目瞪口呆,反應過來后開始劇烈咳嗽,喉嚨里血氣翻涌,竟被氣得吐出一口老血。

    林寂見此終于停頓,按往常來說他也許會走過去倒杯茶,可他今日并沒有動。

    玄逸真人高聲道:“看來我是管不了你了!那你滾吧!別的宗門那么好,那你去拜別宗啊!”

    “那個陸蕭白你竟然不恨,聽你說來還挺欣賞他的是吧?那你就去找他啊!看他會如何恥笑你!”

    “從今往后,我再沒有你這個徒弟,滾吧!”

    玄逸真人原本就是個脾氣暴躁的,林寂擰起來也不遑多讓。

    這對師徒一點就炸,一晚上把這輩子最有攻擊性,最傷人的話都說完了,彼此也分不清說的是真話還是氣話。

    林寂漸漸平靜下來,蹲下身一張張撿起信封,收著放回衣襟里。

    他終究跪著對玄逸真人磕了三個頭,道:“那便如您所愿。”

    這個狼窩,他還不稀罕呆了!

    林寂轉身冒著風雨離去,無視坐在原處捂著胸口大喘氣的師尊。

    這也是他和玄逸真人此生最后一次見面。

    林寂馬不停蹄御劍離開了云上仙宗。雨夜難行,他差點從劍上摔下去,他一連御劍走了一整天,到了次日晚上,雨還是很大。

    他最后落地,在雨中一通亂走,根本無處可去。

    林寂走到了不久前遇到靈昀尊者的地方,回過神他才后知后覺御劍停在了此處。

    林寂走在路上,腦海中想起玄逸真人的話。

    這些年,他還當真是什么都沒有,擁有的也不屬于他。

    林寂一路走,竟走到了附近小鎮的街道,街道邊有幾戶人家,并不多。

    他鬼使神差走上前,每一家他都使勁扣了三下門。

    心中似乎有期待,又似乎什么都沒有。

    他在想會不會有誰能開門讓他進去,又覺得是奢求。

    直到扣完了也沒人開門,林寂嘆了口氣,果然如此。

    到最后一家他還沒扣門,門突然從里面打開了。

    林寂一愣,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抬頭時,渾身僵住了。

    陸蕭白呆住:“你……”

    林寂突然轉身狂奔。

    他可以在任何時候遇到陸蕭白,就是不能在眼前的境況下!

    他不確定對方有沒有看清他的臉,但絕對不行,絕對不能被他看到!

    林寂不得已返回林間走了一夜,大概天快亮時,雨終于停了。

    他勉強用靈力把臉上的巴掌印給去除了,如此就算被陸蕭白看到,也不至于太難堪。

    培風門弟子在此處待了許久,說明此地有需要除掉的妖物。

    林寂遇到了妖物,但妖物遇到現在的他算是倒霉透頂。

    他們都倒霉,那就看誰更倒霉!林寂拔出絕影劍發泄一般地砍妖怪,行事作態無比瘋狂。

    陸蕭白趕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他的頭發也是濕的,衣服也滴著水,但顯然林寂看不到。

    陸蕭白無法對此刻的他說什么,只好跟他一起除妖。

    培風門誘了多日的大妖出現了,兩人從各打各的,變成互相配合。

    雪原禁地里的那一年很短暫,卻又沒那么短暫,某些習慣仿佛遇到對方就會被激發。

    某一刻背對背貼到一起,這種姿勢也是他們在雪原里對抗雪狼時經常做的。

    背貼著背的優點在于敵人不能從后方偷襲,但這樣做兩個人必須對彼此一萬個信任,否則隨時會命喪對方之手。

    林寂在雪原禁地都沒有產生的念頭,在此刻居然產生了。

    要不,殺了他吧?

    殺了陸蕭白,或許他的痛苦會少一點。

    他真的不討厭他,可是陸蕭白的存在,對他就是一種殘忍。

    林寂沒看到自己的瞳孔紅了一瞬,他默默把劍反手握住,劍尖朝著身后。

    林寂用力一刺,來突襲的妖物爪子被他狠狠刺穿。

    陸蕭白的一縷青絲被劍氣削去一截。

    這樣近的距離,林寂能削他的頭發,就能削他的腦袋。

    如此強烈的殺氣,陸蕭白感受到了。

    可當他們除去妖物,林寂眼前一黑倒地時,陸蕭白依舊行動快過腦子去接住他,護著他的頭,不讓他碰到地面。

    他抬手摸了摸林寂的額頭,滾燙無比。

    陸蕭白看向林寂暈了還緊緊握著的佩劍,不禁在想,林寂究竟是多么沒有安全感的人啊。

    第60章

    林寂醒來的時候, 外面的陽光透進了窗里,空氣中帶著一股雨后草木混著泥土的清香。

    林寂撐著靠起,把頭上的毛巾拿走, 摸了摸額頭,有些微熱, 應是燒降下來的表現。

    他想起了前情。

    暈不暈不是人力能控制的, 如果可以,他絕對不愿在陸蕭白面前不省人事。

    林寂穿上鞋,拿起放在墻邊的劍, 推開門就要走。

    身后陸蕭白的聲音響起, 帶著微微笑意:“前不久不是才跟我師父問過我嗎?如今我們剛見面, 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要離開, 是不是不太好?”

    ……哪壺不開提哪壺!林寂回頭,狠狠瞪向對方。

    陸蕭白唇角微勾:“開個玩笑,先過來坐吧。你燒才剛退,就算有任何事,也不必太著急。”

    “除非, 你怕我對你不利?”

    陸蕭白是知道怎么激他的, 林寂冷嗤一聲,慢慢移動, 坐到了院子后的石桌旁:“我有何懼?”

    他也知道,如果陸蕭白要對他不利,在他昏迷這段時間他可以把自己殺掉無數次。

    林寂只是如今不想看到這張臉,不想面對這個人。

    陸蕭白隨后坐過去, 把手里端了半天的碗放在林寂面前,“吃點東西吧。”

    藥已經被他在林寂昏迷時撬開他的嘴灌下去了,所以陸蕭白端的是粥。

    林寂看著賣相極好的粥, 抬眼冷冷看向陸蕭白。

    陸蕭白道:“這是客棧老板聽說了你的病情,特地讓廚房給你熬的,若是你不顧惜他們的心意,不喝也就罷了。”

    “我知道你辟谷,餓是不會餓,可你現在是不是渾身酸痛疲憊,吃點東西會讓你的力氣恢復許多。”

    林寂:“……”

    良久,他嘆口氣,舀了一勺粥放進嘴里,眼睛一亮。

    這家客棧的手藝確實不錯。小米粥軟爛適中,清甜可口。林寂食欲大開,很快一勺勺吃完了。

    他知道陸蕭白看著,但這種心態就跟虱子多了不怕癢一樣,反正已經被他看到自己最落魄的一面,再狼狽點又能如何。

    他卻沒看到陸蕭白盯著他時,眼中浮現溫柔的笑意。

    這些年他一直挺期盼見到林寂的,可惜對方老是潛心修煉,不在人前出沒,是以見得不多。

    從師父那里得知林寂有過問他時,陸蕭白也挺開心。

    他始終沒忘記當年的約定,而且他很想把人拉攏過來,苦于沒有時機。

    林寂吃完粥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這才看向陸蕭白。

    他也恍然發現陸蕭白變了不少,容貌聲音都有變化,說白了就是給人一種長開了和成熟了的標志,氣質也沉淀了下來。

    更加沉穩從容,臉上雖然帶笑,卻也沒當初那般純粹了,目光也深邃了許多。

    看來時光不會放過任何人,經歷的事情多了后,想不變化都難。

    林寂打量過后,主動道:“這次是你把我救回來的……說吧,要我如何報答?我不想欠你的。”

    想了想,他又自嘲一笑:“看到我現在這樣,你很得意吧?”

    在最落魄的時候見到最在意的競敵風光站到自己面前,還被他給救了,真是最糟糕的感受。

    未避免被對方暗地嘲笑,林寂干脆直接挑破,身上縈繞著一股示意對方想笑就笑的自暴自棄。

    陸蕭白聽此一頓,在心中嘆氣。

    誰沒有低谷呢?他最落魄的時候不也被林寂救了?而且對方還不記得,也認不出他當年在風鳴山救下的人就是自己。

    話卻不能這么說,陸蕭白心知林寂可能遇到了什么事,絕對不能再受刺激。

    “寂哥。”

    林寂聽到這樣的稱呼一愣,看向他。

    陸蕭白笑意吟吟:“你說這些話是什么意思?我和師父帶著最近新入門的弟子出門歷練,在此處遇到殺人挖心的妖物,可惜對方太狡猾了,幾番引誘不出來。若不是你突然出現,說不定還得耽擱許久。”

    “說到底是我該謝謝你。對了,還沒問過,你為何會到此?”

    林寂疑惑:“你……”

    陸蕭白:“怎么了?”

    林寂:“……沒什么。”

    難道昨夜他沒有認出敲門的人是自己?

    人有時就是需要臺階。林寂不知陸蕭白說話的真假,但對方都這么說了,面上過得去就行,他身心終于放松下來。

    陸蕭白卻突然湊上前:“不過,你既然主動提出要幫忙,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林寂:“……”

    林寂懷疑自己被陸蕭白擺了一道,一路上甚為不爽。但是他自己說要報答的,便也只能按捺著生悶氣。

    陸蕭白要求自己跟他一起去除妖,林寂不屑問:“還有何妖物是陸魁首一個人除不掉的,何必拉上我?”

    陸蕭白道:“我發現近兩年妖物突然變得猖狂暴戾許多,總是在各處作亂,既然有幫手,我當然要拉上你!”

    百年前陌上仙死后把自己驅使的群妖給封印在絕淵,二十年后自動解除封印。

    群妖破開封印后橫沖直撞,肆意害人,被各方大能剿滅了許多,自此就潛伏起來了。

    說到底都是陌上仙造孽,本來妖怪在九州分散開來,有的會害人,有的卻只是躲著自己修煉,他非把妖怪都拘役到一起,造成了如此嚴重的后果,也使得修仙者不得不肅清。

    自此之后,剩下的妖物恨不得藏到深山老林,不被人類發現,出來害人的妖物已經變少許多,凡間也因此得享幾十年不受侵擾的安寧。

    可這幾年妖物又開始頻繁出沒害人,陸蕭白深感奇怪。

    “林師兄神通廣大,我自然信你。而且難道你不好奇,這些年你我修為長進如何,咱們不妨來比比啊?”

    林寂這些年最聽不得的就是把他和陸蕭白放在一起比較,可當被爭議的另一人親口提出時,他心里居然生不起反感。

    林寂:“那培風門的人哪去了?”

    陸蕭白:“老頭……不,我師父繼續帶他們去了別的地方,咱們走咱們的路就行了。”

    畢竟這次培風門出來的是新入門弟子,帶著他們只能去找一些小妖小怪,還得以旁觀和指導為主,沒什么意思。

    他和林寂在一起,自然是要找有挑戰性的妖物,陸蕭白承認他就是故意的。

    “……”

    林寂發現,只要沒有外人叭叭,他和陸蕭白一起行動時根本沒什么矛盾。

    兩人結伴去尋作惡的妖怪,戰過巨蟒,殺過惡熊,捅過蝙蝠妖的窩,還一起把被妖怪抓走的小孩抱了回來。

    期間陸蕭白擅用術法困住妖怪再殺,炫技比較多。林寂則一劍破空,三招之內制服,

    他們誰也不遜色于誰。

    不除妖的私下里,也許是陸蕭白這個人比較懂如何與人相處,和他在一起可以說是如沐春風。

    他對誰都平易近人,從不擺架子,更不會倨傲自大。他也很會表達,有事就說,也從不吝嗇夸贊林寂的劍法。

    林寂看向他時,發現陸蕭白眼睛亮亮的,神情毫無作偽。林寂垂眸有些不好意思,他其實對陸蕭白的做人做事也是認可的,但他說不出夸人的話,只得沉默。

    但陸蕭白同時又十分懂得與人相交的界限。看到林寂發呆,他從不打擾。被發現了就走上前轉移話題,從不會說出窺探對方私事的言語。

    相處多日,他從未過問林寂最近發生了什么。

    林寂對他的觀感真的十分矛盾。

    兩人分開不見面時,他深受流言蜚語中傷,對陸蕭白有埋怨,有嫉妒,有厭惡。

    可只要和陸蕭白真正相處過一段時間后,他哪怕心有郁氣都被撫平了,甚至覺得……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很輕松,他的心情也會變好。

    世上為什么會有這樣一個讓他又厭又忍不住靠近的人?偏偏他們被外界,被內心的某些負面情緒對立和束縛,終究無法靠近,不是一路人。

    同行一段,終有一別。

    林寂頹喪了一陣還是得振作起來,把他該做的事完成。

    和陸蕭白除妖之后,兩人跟當地人借宿了一處竹屋暫歇時,林寂提出了有事離開。

    陸蕭白垂眸默了很久,終于問:“你要做的事能告訴我嗎?我能幫你嗎?”

    林寂意外地看向他,許久拒絕,語氣卻沒有剛見面時生硬了,“你覺得你我之間是可以互助的關系嗎?”

    陸蕭白很快回答:“只要你愿意,可以是。”

    林寂嗤笑:“我不信你沒聽說過外界有關于你我的議論,你的心里對我就從未產生過看法?”

    陸蕭白閉眼,他知道,每次遇到他都會阻止,甚而動手讓別人閉嘴。

    可眾口鑠金,他越是解釋,那些口舌越是興奮,越是阻止越是泛濫,他不可能把亂說話的人全殺了。

    就像這些年在傳言中,在外界眼中,他對洛湘已經情深似海,聽不得別人提起一次,因為青梅死于微末之時,他不愿觸及心里的痛,是以外人不配提他白月光的名字。

    傳言頂多有一分真實,九分傳著傳著真的是純屬扯淡。

    同理如此,他在公開場合表達他和林寂彼此惺惺相惜,并沒有強弱之分,他十分敬仰對方,希望不要給他們帶去困擾。

    傳到別人耳朵里就成了謙詞,有的甚至曲解為他看不上林寂,不想和他一起被提,他們有過節……

    解釋也沒有用,世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說實話,有時陸蕭白真想破口大罵。

    他認為唯一能解開此番困境的,只有把林寂拉攏在他身邊了。

    到時候他們一起出現,親如兄弟,謠言不攻自破。

    陸蕭白想了想,是要憋著還是說出來,縱使說出來會被林寂誤解為虛偽造作。

    罷了!陸蕭白開口:“你聽我說。”

    接著他把自己的真實感受說了一通,在林寂聽得一愣一愣時,他道:“我從來對你沒有任何惡感,相反,我一直都很仰慕于你。不管你信不信,你怎么看我,我都堅持這一點。”

    “你要覺得我虛偽或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那你就盡情罵我吧!很抱歉我處理不好這些流言,我也不知流言為何會產生,明明你我從來沒有當眾或是私下交惡過啊!”

    林寂目瞪口呆:“……”

    這時,陸蕭白儲物袋一亮,他用靈氣啟動,一只紅色的鳥飛出來站在他肩頭,“主人,這是可以說的嗎?”

    林寂不知過多久才反應過來,快速眨眼,有些無措地轉移話題,指向他肩頭:“這是……”

    陸蕭白:“小焱羽,我的靈寵。頗有靈性,我最近在教它說人話,你想不想摸摸?”

    “……”林寂:“不,不必。”

    他那時不知小焱羽就是焱羽獸,看著和尋常的鳥沒啥區別。

    林寂又在腦海里想了幾遍陸蕭白的話,不可置信問:“可,可你為何會仰慕我?”

    聽到這句話簡直比聽到陸蕭白說討厭他還令他驚悚。

    該死,林寂發現他的耳根突然變得好燙。

    其實要人剖心自證總是有些難為情的,陸蕭白一口氣說了這么多,情緒反撲后他也有點不好意思。

    然而看見林寂探知的眼神,想起自己心里想要把他拉攏到自己身邊的愿望,陸蕭白干脆豁出去了。

    說都說了,不介意再多說點。

    “因為你幫過我,是你自己不記得了。”

    陸蕭白把風鳴山林寂對他的搭救事跡說了出來。

    “原來是你?”

    林寂真想不起當時那個眼睛被傷到,被自己帶出鳳鳴山弟子的面貌了。

    他看了看此刻的陸蕭白,總覺得對不上,卻忘了男大也會十八變的道理。

    這些消息對于林寂來說有點太突然,他表示要消化一下,便倉促離開了竹屋。

    陸蕭白假裝欣賞窗外,尷尬過去后笑出聲。

    他摸著焱羽獸的漂亮羽毛,“主人教你個做人的道理,很多時候人與人的矛盾來自于雙方所知的信息不對等,所以千萬不要不去解釋,長了嘴就是要說有用的話。”

    焱羽獸:“可是我又不做人!”

    陸蕭白:“……”

    半天后,林寂回來,對陸蕭白再不是愛搭不理的態度,甚至有些局促。

    因為他覺得陸蕭白都如此坦蕩地表明對自己的看法了,自己若還是因為流言遷怒于他,豈不是顯得氣量狹小。

    他是萬萬沒料到陸蕭白會說仰慕他的話,雖然相處中,對方對他一直挺溫和友好,他也有感覺。

    可林寂還是不好說他打算要報仇的事,他并不知自己的滅門仇人會不會很厲害,不想牽連陸蕭白。

    再說了縱使如此,他們也沒多少交情,憑什么讓別人為他的事奔走,承擔風險呢?

    陸蕭白見對方不愿說也就算了,想了想試探問出另一個問題:“林寂,你在云上仙宗過得開心嗎?”

    林寂聽此眼神變得冰冷,嗤道:“別提了。”頓了頓,他似乎也從陸蕭白的風格里領悟什么,多袒露了一些:“我已經打算離開云上仙宗,處理完我的事后,也不愿再回去。”

    陸蕭白心道好機會!于是他湊過去,乘勝追擊道:“既然你不想繼續待在云上仙宗,那你來我們培風門吧。”

    話說出口陸蕭白發現目的有點太明顯,又補充道:“我的意思不是要你改拜宗門,有空你可以來我們培風門走走,算我邀請你去家里做客,可以嗎?”

    一步一步來,徐徐圖之。

    林寂:“家里……?”

    陸蕭白笑道:“對啊,培風門對我來說是家一樣的存在。”

    林寂想了想,“是追著你打的家,還是故意搶你靈草,壞你眼睛的家?”

    陸蕭白:“……”

    這么聊天就沒意思了!

    陸蕭白起身:“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叫做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

    “確實,我在培風門時也遇到過愚蠢刻薄的人,也有過不好的經歷。但情況不能一概而論,總體來說,我還是很喜歡培風門,有人對我惡劣,卻有更多人對我很好,所以培風門是我的家。”

    林寂聽著,心中酸澀不已。

    可惜他,一輩子沒遇到過什么好人,更別提對他好了。

    對他好的人早已入土,就連他娘活著時,對他也一般。

    如果非要論,眼前的人待他……

    林寂連忙眨眨眼抬起下巴,不像讓對方看出他的軟弱。

    頓了頓,他還是起身,拿起佩劍,“那便這樣吧。”

    陸蕭白嘆道:“好吧,那你可應我之邀約?”

    良久,林寂回頭展顏一笑:“等我做完我該做的事再說吧。”

    如果他復仇完了,有命回來的話。

    陸蕭白被眼前人的俊美面龐閃了一下,然后又被他更難得的笑容晃了神。

    鬼使神差,他開口:“等等,要不你再留半天吧。”

    “我去買些好酒好菜,咱們一醉方休,明早我送你離開。”

    林寂:“……”

    若他們前世的關系能停到此時也挺好。

    可惜造化弄人,那天夜里陸蕭白沒回來。

    林寂等來等去,一邊認為對方修為高強,不可能會遇到危險,一邊出門打算去看看。

    那天風清月明,天氣很好,一點不像要出事的征兆。

    林寂的心里也沒有升起不祥的預感,甚而心情不錯。

    可他走到某一處時,突然感覺背后有什么閃過,令他警覺起來。

    可他正欲回頭時,一道強勁的靈力襲來,一下子打在他的側頸。

    劇痛令他無法回頭,緊接著背后被人打了一掌,激得林寂嘔血不止。

    隨后又是一把劍穿著肩胛骨而過,抽出時林寂無力倒地,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道:“你呀,真是太容易相信別人了。”

    他滿手的血在地上費力爬行,想要去報信。

    因為偷襲他的人,境界比他高出許多,陸蕭白未必能抵擋。

    可一道威壓襲來,林寂直接動不了了。

    那道聲音又壞笑著道:“你好天真啊。”

    變故突如其來,林寂都有些空耳,這次聽得清楚了些,是陸蕭白的聲音。

    那一刻,他如墜冰窟。

    陸蕭白在他背后道:“你和我是天生的死敵,哪有什么情誼可言?一山不容二虎,你比我強我的名氣就會比你差,我要一直把你踩到腳下,我才能永遠受萬眾矚目,懂了嗎?”

    林寂的傷口被人狠狠踩住,汩汩冒血。

    他暈了過去。

    林寂沒想過自己會再度醒來,對方竟沒趁機將他殺了。

    更沒想到的是,他一下子少了一半修為,從即將元嬰的境界跌到了筑基。

    林寂不可置信看向自己的手凝聚靈力,晴天霹靂不過如此。

    他瘋了。天塌下來也不會比此刻對他的致命打擊更殘酷!

    仇人的身份終于有了眉目,卻在此刻,他沒有了自身的仰仗和復仇的能力!

    無數年的努力,一朝散盡。

    不!他一定是在做夢吧?一定是假的,他一定是在做夢……

    林寂捂著傷口跌跌撞撞走回竹屋,尋找陸蕭白的身影。

    在心底吶喊:你回來啊!你倒是回來啊!

    難道背后襲擊他,吸走他靈力的人真是陸蕭白?!

    他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都是為了放松他的警惕和戒備心嗎?

    可他為什么要這么做?陸蕭白已經什么都有了,為什么連他最后一點倚仗也要剝奪!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唯一引以為傲,擁有的只有這一身修為。

    換言之就算要暗算他,為什么不直接把他殺了,為什么不抽走他全部修為,要給他留下一半?

    為什么要這樣羞辱他?!

    竹屋里滿是林寂的血跡,林寂失血過多,暈倒在地。

    可他還是筑基修士,身體有自愈能力,又醒了。

    到了第二天,陸蕭白還是沒回來。

    林寂足足等了陸蕭白三天,到最后一天夜里,他勉強止住血,包扎過后走了。

    竹屋里的油燈還亮著,卻空空蕩蕩。

    那是怎樣至暗的日子?

    林寂如行尸走肉般走著,什么尋找老者,借走觀塵境,復仇……通通被他拋之腦后。

    可走著走著,他突然被正道修士追殺。

    第一個發現他,追殺他的修士告訴他另一個噩耗。

    玄逸真人沒了。

    林寂腦子遲鈍,許久才猛地回神。

    “……你說誰死了?”

    “你還有臉說!你這個欺師滅祖的混賬!可憐你的師父收了你這么個白眼狼!拿命來!”

    ……怎么可能?

    他的師父,明明分開前還好好的……不,他吐血了!難道玄逸真人是被他氣死的?

    林寂茫然無措:“我,我沒有!”

    我不是,我沒有,誰都嫌解釋蒼白。

    然事情臨頭時,他的嘴巴真的說不出別的話,下意識便是這般辯解。

    自此林寂從行尸走肉變成東躲西藏,別的他不知道,但有太多巧合一連串發生在他身上。

    如果他真的死了,他這輩子會被修真界釘在恥辱柱上!

    林寂四處逃竄,猶如喪家之犬。

    可他身上帶傷,修為被廢一半,任他再能逃也會被追上。

    再次見到陸蕭白,已是幾個月后。

    他替自己阻攔了追殺的人,在其他修士的不解下公然帶著他御劍離開。

    落地時,林寂舉劍就朝陸蕭白攻去。

    可如今他們修為早已天差地別,陸蕭白輕易就夾住了他的劍尖:“究竟怎么回事?”

    林寂冷笑:“我要你死!”

    陸蕭白大駭。林寂已不要命般向他攻去。

    他只得屢屢躲閃,不愿傷到對方:“寂哥!我看到竹屋里的血跡!是誰傷了你!”

    而且為何他感覺林寂的修為一下子降了那么多?

    林寂雙眼猩紅:“你去哪兒了?你為什么不回來!”

    陸蕭白邊躲便連忙道:“我師父靈昀尊者,你也知道的!他被妖物襲擊了!我不得不去找他!”

    “我給你遞了傳音符,你沒收到嗎?”

    “至今我師父還昏迷不醒,我真的不是故意爽約!”

    發泄了一通,林寂終于冷靜下來,陰沉著臉站在原地。

    理智稍微回來后,他便知道那晚的人極有可能不是陸蕭白。

    因為如果是陸蕭白,沒有必要對著他的脖子一擊,讓他回不了頭,后來又主動暴露身份。

    在修真界模擬別人的聲音,并不是難事。對方暗算了他之后,還要離間一下他和陸蕭白。

    可林寂心里冤屈,絕望無比。

    他不知道害他的人是誰!會不會是仇家知道他即將得到線索,提前出動廢了他?

    但擺在眼前的事實是,他成了廢人。

    林寂僵硬轉身,欲走。

    陸蕭白連忙攔住他,臉上滿是急切:“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么?”

    林寂問:“外面傳我弒師叛宗,你聽說了嗎?”

    陸蕭白:“我不信!”

    林寂從鼻子里哼出一個音,“既如此,你讓開。”

    他不想殺人,雖然他現在根本殺不了他。

    陸蕭白卻固執擋在他面前,勉強冷靜道:“不管發生了什么,你跟我走吧,我會護你,為你查清真相。”

    林寂面無表情:“不可能了。”

    如果他修為沒廢還有點可能,也許真的會借助陸蕭白的能力,或是跟他去培風門,找一找洗脫冤屈的可能。

    但如今,他成這樣了,還要借助從始至終把他踩在腳底下的競敵的力量,那他活得也太失敗了。

    林寂明明沒有誤會,可那天那幾句話,總是在他的腦海反復回響。

    他推開陸蕭白,固執要走。

    正在這時,他們卻受到不知何時潛伏的妖物攻擊。

    陸蕭白沒辦法只好先除掉妖物,林寂冷眼旁觀,看他游刃有余,心更冷了一分。

    嫉妒,對命運不公的憤恨翻涌而來。

    壓垮林寂的是下一幕。

    陸蕭白除掉妖物后,只見他從袖中掏出一顆深藍色珠子,把妖氣驅散。

    最近妖物肆虐,妖氣彌漫,鮫珠剛好有祛除妖氣的作用,陸蕭白便拿出來了。

    林寂呆滯。

    陸蕭白處理完眼前的事,擔心回頭林寂已經走了,卻不想下一刻一道勁風襲來。

    他轉身不可置信看著林寂舉劍沖著他的心臟而來,一招一式不留余地。

    面對生命危險,閃避是本能,可陸蕭白也懵了。

    他從未見過林寂對他露出如此仇恨的眼神,仿佛自己是他殺父仇人。

    他的眼睛流出血淚,不要命地朝自己攻擊。

    林寂腦中的最后一根弦也崩斷了,悲憤欲絕:“我殺了你!”

    聲音不像是人能發出的。

    為什么要這樣對他!他到底做錯了什么?!

    極度失神之下,縱使境界差距很大,陸蕭白還是被林寂一掌拍中,后退數步猛地吐出一口血。

    林寂狀似瘋魔,還在不管不顧朝自己進攻。

    陸蕭白聽到林寂的質問,聲聲如杜絕啼血:“鮫珠為什么會在你手里?”

    關鍵時刻,之前追殺的修士趕到,困住制服了林寂,救下陸蕭白。

    他們誰也不知道,為何陸蕭白修為高強,卻仍是被林寂重傷,渾身多處遭到攻擊。

    林寂被按著拖下去時,眼睛仍然死死瞪著陸蕭白,邊瞪邊邪笑:“我誓殺你!”

    “陸蕭白!陸蕭白!”

    “我一定會殺了你!”

    林寂沒有哪一刻比此時更像反派。

    而陸蕭白也緊緊盯著他的臉,看著他的眼睛,他看他的眼神,他永遠也忘不了。

    有個修士想要來扶陸蕭白時,突然見他往后踉蹌了一步,驚慌失措地看著地上藍色的珠子。

    陸蕭白是在秘境九死一生得到的鮫珠。

    起因在于,不知何門何派的長老,竟然易容成弟子,進秘境搶他們的機緣。

    陸蕭白在秘境時發現被吸成干尸的同修,修為精氣血肉全沒了。

    他一路查探過去,就遇到了敵人。

    蓬頭垢面,披頭散發的人從背后偷襲。

    縱使陸蕭白修為低微,他也饑渴到來者不拒,瘋了一樣攻擊他。

    此人雖瘋,卻還是有金丹期的修為,陸蕭白打不過,被掐著脖子就要吸。

    老人拿出藍色的珠子,瘋魔大笑:“別怪我!下了地獄你就報那個姓莫的名字!記住了,殺你的人叫莫青茗!”

    “要不是他暗算老夫,把我的鮫珠搶走,又把我趕出宗門,老夫何至于此!”

    “哈哈哈哈哈他沒想到乞靈派還有暗道吧!我又把鮫珠偷出來了!”

    “等我突破境界,無敵時,老子就回去找他報仇!”

    陸蕭白差點被掐死,他沒想到這人已經走火入魔,殺人如麻。

    在舒華老者和運氣的加持下,陸蕭白快被弄死之前把人反殺了,自己也半死不活。

    鮫珠自然就成了他的戰利品。

    人是惡人,鮫珠卻是舉世難得的寶物。

    他師父孟晚秋把鮫珠被惡人利用后侵蝕的濁氣祛除,回歸本元。

    陸蕭白雜靈根難以改變,得到此物,的確如久旱逢甘露。

    從十惡不赦,想要殺他之人手里奪到的寶,用起來也沒有負擔。

    不過陸蕭白心思通透,也曾思索過那個瘋子的鮫珠,是不是從別人手里得來的?畢竟如果本來就是他的,他修為早就超出去一大截了,何必練邪功吸別人靈力呢?

    但這種好東西一旦公布,九州遍地都怕是失主。

    陸蕭白便仍然收著,同時他也不是那種純良無暇的人,確實用鮫珠成功洗練靈根,改變了自己的資質。

    但逆改資質后他就沒用過了,只有驅散妖氣時才用。

    吸干了鮫珠里的靈力,鮫珠就會消失,因為是鮫人眼淚所化,并非真是世俗意義的珠子。

    眼下的鮫珠和陸蕭白拿到時一樣,依舊明亮,不過在瘋子老人拿到時是什么樣的他不得而知。

    其次他也是心高之人,既然自己的靈根已經顯現出來,他不想借他人的修為,那樣修出來不是自己的。

    他還想憑實力和林寂一較高低呢。

    可如今……

    陸蕭白心中涌起可怕的猜測,致使他沒有底氣抵抗林寂的攻擊,被他所傷。

    后來便發生了林寂被關煉獄,陸蕭白前去探望的事。

    他是帶著答案去問的,他又怕他否認,又怕他承認。

    可林寂沉默不語,死氣沉沉。

    陸蕭白不想見他這樣,故意激他。

    那個可怖的牙印,也成了他心底永遠的烙印,陸蕭白后面明明可以用靈力去除,卻任由它留著了,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自己的過失。

    后來,林寂仍然跑掉了,誰也不知他是如何跑掉的。

    林寂一路潛逃,依據從異寶閣里獲得的消息,到了那方地帶,四處尋了許久。

    最后暈倒在古樹下,被樹洞吸了進去,見到了老者。

    他借到了觀塵境,將血融入,得知了仇人的身份和面目。

    林寂站在山壁看自己的影子,影子也黑氣四溢。

    原來又是個靠他家法寶,成了大宗門的玩意兒。

    凌云派,很好。

    有證據又有何用?這樣的大宗派,縱使他交給懲惡司確鑿證據,最后也不可能讓凌云派全體償命。

    哪怕只是讓當初那些滅他家滿門的人償命都難。

    親親相隱,同門相護。

    他勢單力薄,修為被廢,算什么東西?

    心底一直有個聲音在跟他對話:

    這世上沒有人會給你公道了。

    所有人,都在啃食你的血肉,無視你的痛苦,把你全家當墊腳石。

    一將功成萬骨枯。

    那為什么你不能是那個將?

    世人給不了的公道,只有你自己拿。

    只有你自己能拿……

    凌云派。尸體橫七豎八。

    莫青茗歪倒在地,厲聲質問。

    林寂渾身是血回頭,俯視著他,唇角勾起一抹笑。

    渾身黑霧,魔氣入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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