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第91章 標記 “現(xiàn)在,你被我標記了。”……

    謝濯玉猛地抬起頭, 循聲望去。

    眼前的景象已經(jīng)清晰,一襲黑衣的晏沉站在遠處石階上。

    劍眉星目的俊朗少年一臉笑意地望了過來,黝黑的眼瞳勝過黑曜石。

    謝濯玉對上他的眼睛, 恍神一瞬。

    那雙眼含了太多情,好像有太多話要說。

    自謝濯玉與晏沉相識以來,晏沉多數(shù)時間穿的都是黑衣。

    因為圖動作方便,所以一向是窄袖, 衣服上也無甚刺繡,只有布料自帶的云紋,不湊近細看根本看不見。

    ——是和本人張揚恣意的性格截然相反的低調風格。

    然而今日,晏沉的這身黑衣卻是寬袍大袖, 上面是用金線繡的龍,半只龍首張揚舞爪地定在肩上, 袖上則是龍爪。

    ——仿佛今日是十分重要的日子, 所以才特意換上極盡華貴隆重的衣服。

    眉目鋒利的人只是環(huán)抱雙臂站輕笑著挑一下眉, 就已經(jīng)氣勢十足, 讓人不敢直視。

    謝濯玉心跳突然就快了起來。

    他凝神運氣,奔向晏沉, 幾乎是飛撲過去。

    純白薄袖在空中翻飛,如白鳥振翅。

    他的身影輕盈似云,悠悠然就要落去晏沉懷里。

    晏沉伸手扶住了他, 很自然而然地用上了一種攬腰懷抱的姿勢。

    寬大手掌落到了謝濯玉后脖頸, 然后一路摸了下去,在后背停留逡巡。

    謝濯玉與他對視了幾秒鐘, 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此刻的距離實在過于親密。

    晏沉有力的手臂攬在他的腰間,隔著輕薄的衣衫將微燙的體溫源源不斷傳遞過來。

    “我,我沒事。”他抿了抿唇, 開口說話的同時移開了目光,“沒有受刑,只是在石室靜修了幾日。”

    晏沉很知趣地松開了他,垂眼瞥見他臉上的可疑紅暈勾了勾唇角:“我知道你不會有事的,但我還是很擔心你。”

    他頓了頓,又沉著聲補了一句:“與你分別的這些時日,我每一日都很想你。”

    謝濯玉眼瞳微縮,難以忽視的熱意在一瞬間爬上面頰化作大片緋紅。

    話音落下后的寂靜突然就讓人難以忍受,晏沉的目光更是熾熱得讓人無法忽視。

    謝濯玉轉回視線與他對視一眼又倉皇挪開,默了一會才很小聲地說:“我也有……想你。”

    ——我也有想你。

    很輕的聲音,后面那兩個字幾乎要消散在風聲里,卻很清晰地落入了晏沉的耳中。

    晏沉輕笑著嗯了一聲,不忍再逗他了,怕再說上兩句要把人逼得掉頭就跑。

    畢竟漂亮的小仙君不是他這種厚臉皮,能說一句想念就很難得了,得知足。

    “濯玉,”他清了清嗓子,正色了幾分,“族中有事召我回去,我們得分開些時日了。”

    謝濯玉噌一下轉回頭來,羞怯與臉熱一瞬間褪去。

    他微微蹙眉,眼睛睜大了幾分,一句“什么事”幾乎要脫口而出,卻又在最后一秒咽了回去。

    想來是晏沉族中重要之事,豈能告訴他?況且,他有什么立場問這么多。

    晏沉嘖了一聲:“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怪惹人煩的,便不說與你聽了。”

    “哦。”謝濯玉干巴巴地應了一聲,出聲時就覺得太敷衍,好像他因為這事有什么情緒一樣,只好再補上一句,“那,祝你辦事順利。”

    “別生我氣,”晏沉定定地望著他,“好不好?”

    “沒生氣。”謝濯玉輕輕搖了搖頭,“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

    怎么可能因為這一點小事生晏沉的氣呢。

    他只是想起,此番人界一行其實是他第一次踏上旅程,而旅行中那些本該困擾他的瑣碎雜務全被晏沉大包大攬。

    他看過了許多奇異風光,身側都有晏沉。

    與晏沉認識之后,他們一直都在一起。

    他已經(jīng)習慣了晏沉的陪伴。

    分別了好幾日,今日才見了一面,就又要分別了。

    而這一別,卻不知是多久……會不會等到他歷劫結束都沒有機會見到了。

    一想到再也見不到面,謝濯玉的心突然就墜了下去,悄悄生出了些道不明的酸澀。

    晏沉垂眼看著鴉羽一樣的眼睫輕顫不止,輕而易舉地洞悉了他心中所想。

    謝濯玉舍不得他——這一結論在腦子里轉了兩圈,讓晏沉心都軟得一塌糊涂。

    謝濯玉的不舍讓這該死的分別都有了意義。

    “在胡思亂想什么呢,嗯?”晏沉輕輕呼出一口氣,一邊說一邊抬手,食指輕輕蹭了蹭謝濯玉的臉,“我會盡快回來找你,一定可以見面的。”

    “嗯。”謝濯玉輕輕應了一聲,思索道,“我還是要去西南的青川郡處理那只惡蛟。”

    晏沉的目光凝在謝濯玉額心的朱紅紋印上,心念一動。

    下一刻,他伸出手,化氣為刃刺破了另一只手的食指。

    謝濯玉微微睜圓了眼,眉眼間流露出些許急切,卻在下一秒被晏沉曲指勾住了下巴。

    他仰著臉看著晏沉的臉在視線里放大了些許,在感受到溫熱呼吸的同時聽見了他低沉的聲音:“別動。”

    凝在少年指尖的血珠是金紅色的,輕輕滴在了謝濯玉的眉心。

    有點燙。謝濯玉想。

    那圓潤血珠在觸碰到紋印后一下子消失,朱紅紋印除了深了幾分好像沒什么不同。

    然而仔細看去就會發(fā)現(xiàn),那紋印內(nèi)部突然多了幾道纖細如絲的燦金紋路,好像什么印記。

    “好了,”晏沉笑得有幾分心滿意足,指尖輕輕點了點那紋印,“現(xiàn)在,你被我標記了。”

    “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所以不必停下,只等我來找你便是。”

    謝濯玉垂眼輕輕應了一聲,一顆心悠悠落回原地。

    還未分離,卻已經(jīng)期待重逢。

    ****

    “渾小子!一日不管著你,你就要掀了天去!”長相威嚴的男人橫眉豎眼,怒氣沖沖道。

    謝濯玉眨了眨眼,驚疑地看著靠坐在樹下吊兒郎當翹著腿的晏沉。

    他怎么會在晏沉身邊?這是哪里……在做夢嗎?

    他還未來得及弄明白現(xiàn)下是什么情況,就見那怒容滿面的男人向晏沉氣勢洶洶地拍出一掌,殺機騰騰。

    這一掌下去,晏沉不得重傷?!

    身體反應比大腦更快一步,謝濯玉飛快地撲了過去,下意識就要替晏沉擋下那一掌。

    然而,那掌風卻直接穿過了他,視他若無物。

    萬幸的是,他雖未擋住,但那掌也未落到晏沉身上。

    掌風觸及的前一秒,晏沉就消失在原地。

    而下一秒,黑衣少年輕飄飄地落到了另一棵樹的粗壯樹杈上,氣定神閑地拍了拍身上的灰。

    “我干什么了?”他輕嘖一聲,“我才剛回來,你就要揍我,是不是親爹啊。”

    謝濯玉松下一口氣,凝神聚氣,豎起了耳朵。

    晏沉的父親?

    他也想知道晏沉干了什么,讓人發(fā)這么大火,竟是讓自己父親動了殺招。

    “還敢問!你真當你做的那些事能瞞天過海不成!?”男人胸口起伏,厲喝道。

    “那小仙與鄔彥起了沖突不過十日,鄔彥便離奇喪命!而你在人界時與那小仙交往甚密,也與鄔彥見過一面……這些能瞞得過人,能瞞得過極意仙君……你當真是狂妄到極致,要把所有人都當傻子!”

    晏沉掀起眼皮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漫不經(jīng)心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多行不義必自斃,鄔彥咎由自取,與我何干?”

    “我與小仙君認識不假,也確實見過一面鄔彥,但那又如何?又沒有證據(jù)可以證明是我殺了人。”

    謝濯玉在聽見晏沉父親所說之后便心神巨顫,忍不住去看晏沉。

    晏沉句句皆是否認,可他只看一眼晏沉那表情,就知道此事確為他所為。

    在得知鄔彥的死訊那一刻起,他的心底深處就隱約有了答案,眼下不過是謎底揭開。

    所以,即使此刻真相昭然,他也沒有半分驚訝,只是擔憂晏沉。

    “就算極意君貴為一方仙君,也不能因為無證無憑的猜測就來殺我吧。”晏沉哼笑了一聲,“無緣無故殺了龍族嫡系,他想挑起兩界大戰(zhàn)么?”

    “還是說,若是他發(fā)難,你便會毫不猶豫把我交出去,”他慢慢斂了笑,語氣陡然變得冰冷,刻意咬重了音,“我的好父親,尊貴的龍皇大人。”

    男人變了臉,臉色一瞬青一瞬白,好半晌才一甩袖背過身去,轉了話頭:“你是我的兒子亦是嫡系,我自是不會那么做。可若你犯了滔天大錯要牽連全族,龍族也護你不得!”

    “既然回來了,便好好待著,少到處亂跑惹是生非!還得麻煩靈微好好看著你!”

    晏沉眼神閃爍,沒再說話,只是輕嗤一聲,似是嘲諷。

    人一走,謝濯玉也回過神來了。

    他一邊想著事一邊想湊近晏沉好好看看分別多日的少年,砰砰的巨響卻在下一秒生生將他拽出了真實得不可思議的夢境。

    謝濯玉緩緩坐起身來,揉著眉心,然后才抬眼去看被拍得微微震動、好像隨時都要倒下來的門板。

    他一向沒有起床氣,此刻卻少有地升起了十分明顯的不悅情緒。

    門外的人似乎不知知趣二字如何寫,拍了許久門未見主人開也不走,扯著嗓子就嚷開了。

    “道長,小道長!你開開門哇!”

    第92章 上套 “不要我管,那你想讓誰把你撿回……

    木門被打開些許, 只露出了謝濯玉的半張臉。

    門外,叫成康的少年說話時滿眼希冀,更深處卻有幾分忐忑:“宴席快開了, 家兄怕道長不認得去萬香樓的路,特派我來接您。”

    謝濯玉攏在袖中的手指微蜷,眼皮輕耷,雖未應聲, 但還是跟上了成康的腳步。

    *——*

    洛水城是青川最大是一座城池。

    因為沒有設宵禁,所以雖已月上柳梢,這座城卻仍然繁華熱鬧。大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叫賣聲不絕如縷, 燈火將漆黑夜空照亮。

    不知名的昏暗深巷里,容貌昳麗的青年倚著墻劇烈地喘息, 隨時都要滑落在地。

    白皙面頰上的緋紅暈開似云, 一路蔓延至修長脖頸, 讓本就秾麗的眉眼更加艷得不可方物。

    而素日攏得整齊嚴實的衣襟俱凌亂散開, 線條美好的鎖骨清晰可見。

    好熱,渾身都熱。

    似乎有火在他身體里燒, 連血都要點燃。

    他重重地喘著粗氣,勉力撐著身子還要再走,卻在下一刻身子一軟, 直直地向一旁粗糲的石墻倒去。

    然而, 意想中的疼痛并未出現(xiàn)。

    ——一只堅實有力的手臂攬住了他的腰,止住了他的傾倒之勢, 穩(wěn)穩(wěn)地支撐著他綿軟的身體。

    謝濯玉瞪圓了眼,在感受到來人氣息的時候已經(jīng)放松了下來。

    然而他自衛(wèi)的本能卻更快一步。

    一道凌厲劍氣狠狠斬向攬在腰間的手臂。

    “好兇啊,濯玉。”熟悉輕笑聲伴著清脆響指響起, 凌厲劍氣憑空消散。

    謝濯玉咬緊牙關,仰頭去看,入目便是一張無比熟悉的俊逸臉蛋。

    ——是晏沉。

    他重重呼出一口氣,反手按住晏沉的手臂站穩(wěn),蹙著眉想往后退。

    “抱歉……我,”他極力穩(wěn)住聲線,“我沒事了,你可以松開了。”

    晏沉望著懷中人紅得跟柿子一樣的臉,很輕地笑了一聲,沒有松手,反而更用了幾分力。

    他低下頭湊近了幾分,近乎與謝濯玉額頭相抵:“濯玉,你撒謊。”

    謝濯玉不自然地移開眼,被直白地戳穿后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死死咬住牙關。

    太近了,溫熱的呼吸都若有似無地撲在他的臉上。

    晏沉湊過來的這個瞬間,身體里熊熊燃著的火好像被添了一大捆柴,簡直一發(fā)不可收拾。

    驚慌與無措的情緒在這一刻涌上心頭。

    晏沉輕嘖一聲,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腰,然后松開了手:“站穩(wěn)了。”

    謝濯玉垂下頭,剛要往后退,一件寬大的外袍便兜頭罩住了他。

    下一刻,他便騰空而起——晏沉一把將他打橫抱了起來。

    謝濯玉身體一僵,將那件黑色的外袍往下扒拉,露出一雙水霧迷蒙的眼睛。

    紛雜的思緒在他腦海中閃過,最后全歸于沉寂。

    他抿了抿唇,最后還是閉上了眼,把臉往晏沉的懷里埋了埋。

    明明落得現(xiàn)在這個境界就是因為他不夠警惕,也過于相信他人……可他仍然選擇了相信晏沉。

    *——*

    木門被不客氣地踢開,然后又被重重地關上。

    被欲/火燒得神志不清的謝濯玉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陳設,就陷進了軟和的床褥之間。

    晏沉在下一刻壓了上來,一只手撐在他身側,另一只手則捋開他的衣袖,攥住他的手腕后拇指按住了緊要的脈門。

    方才還勾著唇角的人現(xiàn)在笑意全無,粗眉緊皺,薄唇緊抿,在沒有點燈的昏暗環(huán)境下更顯出幾分兇戾。

    甚至手上的力也有點失控,捏得謝濯玉有點疼。

    謝濯玉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然而眼下氣氛莫名詭譎,他的腦袋昏沉,渾身也提不起力氣。

    如此種種,竟讓他生出幾分懼,以至于不敢掙。

    他垂下眼去不敢再看晏沉,只隱約感覺有一股陌生的靈力進入自己的靈脈,似乎要鎮(zhèn)壓那股在身體里放肆燃燒的欲/火。

    但這并沒有任何作用——就如半個多時辰前謝濯玉的嘗試一樣,非但徒勞無功,甚至有加劇燥熱的跡象。

    晏沉察覺到不對后果斷地收了手,手背輕貼上謝濯玉的臉頰探了探溫度后心中生出幾分懊悔。

    果然不該試的,若是靈力能夠壓制,謝濯玉自身的靈力就再合適不過了。

    他只看謝濯玉一眼就知道他被下了情/藥,卻只以為是謝濯玉對此過于陌生才亂了陣腳。

    現(xiàn)下一試才驚覺,是自己太自大了。

    想來也是,尋常的凡間情藥根本不會對謝濯玉起作用,便是起作用也會很快被磅礴的靈力化解。這陰損東西根本就是專門下給修行之人的,越用靈力壓越是催化。

    心思百轉千回后,晏沉重重地嘆了口氣:“什么人你都當朋友,喊你去哪你就樂顛顛去,給你喂什么你就吃什么,給你挖礦你就跳,半點都不提防的么?你多少歲了?真是……”

    最后幾個字被咽了回去,化為一聲輕嘖。

    謝濯玉在聽見他嘆氣后心里一緊,隨即便挨了一頓數(shù)落。

    他抿了抿唇,心中一酸,心知晏沉說得沒錯,卻仍是感到委屈。

    纖長細密的睫羽劇烈顫動,他伸手去推晏沉,然后就要側過身去往被子里鉆:“不用你管了。”

    “我不管誰管?”晏沉瞇了瞇眼,按住他的肩膀重新湊近,氣得牙根發(fā)癢,“不要我管,那你想讓誰把你撿回去?”

    “你真是傻子不成?不知道給你下藥的人想做什么嗎,還是說其實……”

    “晏沉,”謝濯玉輕喝了一聲,然而素日清潤的聲音啞得厲害,聲音也小,細聽還有幾分顫抖,哪有半分氣勢。

    晏沉卻馬上住了嘴,將所有話都全咽了回去。

    眸光微閃,漆黑眼瞳中滿是懊惱,晏沉恨不得反手抽自己兩個嘴巴。

    自己沒中藥難道是中邪了不成,怎么能說出那些話。

    ……他怎么舍得責怪謝濯玉,怎么能說出那些話。

    晏沉小心翼翼地按住謝濯玉的肩膀,然而身下的人仍然側著頭,動作間散下來的頭發(fā)擋住大半張臉,讓人看不清表情。

    他輕輕撥開那些頭發(fā)將其別到耳后,看清了謝濯玉的臉,也看清了他臉上的脆弱神情。

    “對不起,濯玉。”伴隨真摯誠懇的道歉話語,溫柔的輕吻也落到了謝濯玉的臉側。

    “對不起。”輕吻結束后又是一句道歉。

    謝濯玉怕自己不應他便要一直說下去,只好輕輕嗯了一聲。

    其實也沒有生氣。他只是有點委屈,更多的卻是對晏沉未盡之言的畏懼。

    然而下一刻,他才知道晏沉第二句道歉是為什么。

    他被迫翻過身去,大半張臉都陷進柔軟的枕頭。

    晏沉的唇先是落在他的耳側,然后是脖頸,再是脊背……一寸一寸吻過,沒有一處能逃離。

    謝濯玉的腦袋昏昏沉沉,身體卻緊緊繃如弓弦。

    他不知道晏沉為什么要這樣,卻又明白這已經(jīng)是越界的行為,是不應該發(fā)生的。

    然而他卻無力反抗,甚至連一個不字都吐不出來。

    “濯玉,別怕。”晏沉的手輕輕地撫著他的腰,“放輕松,不會疼的。我?guī)湍憬馑幮裕^不會做任何其他的。”

    謝濯玉當真聽話地放松了下來。

    晏沉沒騙他,真的不疼。

    但是,那種陌生的快/感反而更讓謝濯玉慌張。

    他不知道那是快/感,只覺得心神都隨著晏沉的那只手而動了,本就昏昏沉沉的大腦這下是徹底不轉了。

    一開始他還僵著不敢亂動,只是輕輕地吸氣,到后面卻是撐不住了,哽咽著一聲又一聲喚晏沉。

    ……

    結束的時候,謝濯玉已經(jīng)懵得忘了自己姓誰名何,只是小聲地抽泣著。

    “濯玉……”晏沉喟嘆一聲,用干凈的那只手扳過他的臉,輕輕捏住他的下巴,認真地吻去潮紅臉頰上的淚珠。

    “我愛你。”他默了許久,才輕聲開口,一垂眼卻見謝濯玉已經(jīng)昏睡過去了,不禁啞然失笑。

    *——*

    晏沉拎著食盒站在門口,再次將滿腹草稿又過了一遍才輕輕推門而入。

    然而在看清房間中坐在桌邊的人后,他的臉陡然垮了下去,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

    晏沉快步走了過去,將食盒重重地放在桌上,聽著食盒內(nèi)碗筷輕碰的聲音,再看面前人,只覺額頭青筋直跳。

    “叢臨溪,你怎么在這里?”他不客氣地質問道,“原本在房間里的人呢?”

    叢臨溪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然后才抬眼看晏沉,一臉困惑不解:“什么人?我來的時候,房間里一個人都沒有啊。”

    說著,他便伸手去開晏沉帶回來的食盒,將里面的菜端出來擺好:“喲,你一個人吃這么多么。不過你什么時候口味變化這么大了,這么清湯寡水也吃得下去?”

    說著清湯寡水,叢臨溪卻也不嫌,拿了一副碗筷給自己挾了幾筷子菜就開始吃,邊吃邊看晏沉,反客為主招呼道:“我大老遠跑來找你玩不說歡迎就算了,怎么這么兇看我?吃啊,你自己帶回來的菜你還嫌么。”

    晏沉瞇著眼看了他許久,然后才垂下眼去,沒有回叢臨溪的話。

    他想過謝濯玉或許會裝得好像沒有發(fā)生過,或許會生氣得不理他,或許會一劍刺來冷臉質問,卻未想到一開門見到的不是謝濯玉。

    謝濯玉這家伙跑了!

    逃避可不是會出現(xiàn)在謝濯玉這種劍修人生字典里的詞,然而他確實一聲不吭地跑了。

    晏沉輕嘆了口氣,又想起什么,快步走到床邊伸手去探枕邊。

    然而他將枕下摸了個遍也沒摸出半張想見到的紙片。

    “你來時沒看見有人,桌上也沒有書信么?”他一屁股在床邊坐下,擰著眉不死心地抬頭去問叢臨溪。

    “沒有啊,”叢臨溪夾菜的動作微不可聞地頓了一下,頭也不抬地反問道,“你這房間里除了你還應該有誰么?你想要誰的信啊?”

    第93章 天降未婚夫 我與晏沉從小一起長大的,……

    晏沉在聽見他這話的瞬間就變了臉色, 但很快恢復如常。

    冷冰冰地撂下一句“與你無關”后,他重重地摔門而去。

    快步走到樓下后,他又突然地停下了腳步。

    分別時, 他曾在謝濯玉身上留下了印記。所以只要他想,他就能輕易地找到謝濯玉,所以昨日他千里迢迢地趕到洛水,最后在暗巷找到了被算計中藥的小仙君。

    他能感受到印記并未被抹去, 他依然可以靠印記去尋謝濯玉。

    但,找到之后呢?找到謝濯玉之后他應該說些什么?

    謝濯玉并非不講理的人,他一定知道昨夜自己是為了幫他,是無可奈何之舉。

    但他依然不告而別, 連只言片語都不愿意留。所以這算不善言辭的謝濯玉給出的拒絕答案么?

    思及此,晏沉苦笑著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強壓下心中的煩躁, 另一只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握成拳頭, 許久后才松開。

    是了, 他應該給謝濯玉一點時間去冷靜下來好好想清楚的。過猶不及,逼得太緊有時候反而得不到想要的結果。

    晏沉在心里勸著自己, 過幾日若謝濯玉還躲著,他再去找他。

    就算被謝濯玉冷言拒絕,他也絕不會放棄的。

    *——*

    “你這歹人, 還不快放開我們公子!”尖細的聲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話很有氣勢,然而說話的人滿眼驚恐, 已經(jīng)癱坐于地。

    “道長息怒,道長息怒……”成康跌倒在地,望著抵在自己喉間, 再進一步就會刺穿喉嚨的鋒利劍尖,說話都不敢加快語速。

    謝濯玉眼神冷漠,神色比冰雪還冷:“讓你那個兄長滾出來。”

    成康聞言更是冷汗直流,哭喪著臉道:“家兄冒犯道長,是該賠禮道歉,只是他現(xiàn)在真的起不來了!今早天還沒亮時,他在房中遇襲。我們聽到慘叫趕去時,就見他已經(jīng)不成個人樣了。眼睛、舌頭、雙手,就連下面塵根,全都……”

    當時門一被踢開,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名貴的雪狐皮所做地毯上全是血,血泊中就躺著他那位家族驕傲的好哥哥。

    眼睛被剜,雙手被砍,滿地血泊中還有兩塊爛肉,仔細看去才發(fā)現(xiàn)那竟然是舌頭和男人的塵根,可偏偏不成人樣的人還沒死,仍有一口氣。如此可見下手之人行事相當狠辣卻又不要人命,根本就是存心要折磨人。

    想起今晨看到的景象,成康差點把昨夜吃的飯都吐了出來,再對上謝濯玉清冽的雙眼更覺說不出口,便含糊了過去:“到的最快的下人們連那人臉都未看清,回過神來時人也不見了。”

    謝濯玉沉默不語,在成康說那人遇襲時就猜到了是誰動的手。

    ——是晏沉所為。至于原因,想來是為了他出氣。

    謝濯玉知道晏沉并非凡人,起初只以為是個有本事的修士。

    而在意外做了那場夢后窺見晏沉后,他便隱約猜到了晏沉的來歷——晏沉是妖,應該還是妖界里的名族。

    妖獸一族俱非善類,有些種族的暴虐兇殘程度更是不亞于魔族,是以人族與妖族關系并不算好,只是未至與魔族那般惡劣罷了。仙界一眾仙人眼高于頂,心底是瞧不起妖族的。開了靈智也改不了那本性,就算那所謂八族的某些血脈能與上古種族扯點關系也改不了全是畜生的事實。

    謝濯玉心思澄澈,倒沒有其他人族那種對妖族的偏見,猜到也沒有對晏沉有任何惡感。

    他只是有點訝異,原來晏沉平日在他面前笑瞇瞇的好像沒有脾氣,原來動怒起來也是這副雷霆手段啊。

    他沒由來地想起夢中的景象,又覺得本該如此。

    連所謂的仙人之間也會因利益而爭斗,而強者為尊的妖獸間的爭斗只會更多。夢中,晏沉與他父親的關系一看就不好,想來在族中也是遭遇明槍暗箭無數(shù),在那樣一個環(huán)境長大,怎么會是個無用之人。

    他心臟突突跳了兩下,突然就生出些許莫名的情緒。

    然而未等他捉住那抹情緒,便聽見成康顫抖的聲音響起:“道長,我真的沒有騙你,若道長不信,可以自己去看,只是怕污了道長的眼。”

    謝濯玉面若寒霜一言不發(fā)的樣子真的嚇壞了成康,他只怕謝濯玉懷疑他在說謊。

    他又驚又懼,生怕謝濯玉也讓他生不如死。在謝濯玉長久的沉默中,他終于頂不住了崩潰地哭了出來,卻又不敢動,生怕一動彈那劍尖就貫穿他的喉嚨。

    涕泗橫流的樣子丑陋又滑稽,哪有半點前幾日的風流公子樣。

    “你知道你兄長對我圖謀不軌。”謝濯玉篤定道,眼神銳利如劍,像是可以看穿人的靈魂。

    “道長,我,我不知道。”成康喉結微滾,避開他的視線結巴著喚了兩聲,“是家兄說仰慕道長,所以……”

    “那日是我救了你,才未讓你被邪修砍了手。你賴上我,非要與我同行,說只要護你歸家必有重謝。”謝濯玉眼中閃過一絲失望,“我不求你的謝禮,你卻與人合謀對我下陰損的藥。”

    “便是如今,你仍在說謊,沒一句真話。”

    成康啞然,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

    他那哥哥是說過仰慕,但他也知道不可信。回家那一日,他看見了兄長盯著謝濯玉離去背影的晦暗眼神,在他笑著說要設宴邀謝濯玉時就知道了他的打算。

    畢竟,他這哥哥好色在洛水城這一片世家也是人盡皆知的。只是他天賦確實不錯,是洛水城這一輩中最有望進入十大宗之一的苗子,相貌長得也還行,背后又是成家,所以就連好色也被美化為風流。

    他當然謝濯玉知道兄長說的仰慕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他出手的話手段不會干凈,可他還是當了幫兇。

    成康去謝濯玉下榻的客棧時為自己找了一路借口。說是兄弟,但在成家這樣一個錯綜復雜的大家族,能有多少親情可言呢。天賦一般的他如何得罪的起為所有長輩看好的哥哥?而且,這道長一看便非普通人,未必就會中了他哥的套……他只是送個請柬,引個路而已。

    然而說再多,卻依然改不了他恩將仇報的事實。

    謝濯玉挪開劍垂于身側,另一只手伸出。纖長手指輕輕一點,一道凜冽劍氣劃破空氣直沖成康而去。

    下一刻,成康捂著嘴發(fā)出了一聲慘叫,殷紅的血從指縫不斷溢出。

    而謝濯玉已經(jīng)收劍入鞘,瀟灑轉身離去。

    而一眾人瞪著眼看著他,不約而同地驚慌后退,不敢出一言阻攔他,只怕一不小心就送命——要知道他們甚至都沒看明白這人是怎么動的手。

    但成為共識的是,眼前這神秘劍修一定來歷不凡,甚至可能是那第一宗青云宗的驕子……成家這次是踢到了鐵板,栽了個徹底!

    *——*

    謝濯玉在客棧停了兩日。

    一日修整,仔細探查自身。下在酒里的情.毒專門針對修仙者,謝濯玉自認并非凡人修者應當無事仍著了道,現(xiàn)下也再不敢輕視,怕對今后修行不益。

    第二日的修煉結束后,他終于開始想晏沉。

    他無法說服自己,那夜的事全是迫不得已。

    他反復地問自己,對于晏沉自己到底是什么感情,為什么會因為晏沉產(chǎn)生那么多復雜又陌生的情緒,為什么與晏沉有關的事物他會念念不忘。

    答案并不難尋。

    不知從何而起,他與晏沉之間早已不再是純粹的友誼。

    是喜歡。他喜歡晏沉,在更早的他沒有察覺到的某一天。

    想了三日,謝濯玉決定去見晏沉。

    他想告訴晏沉自己的心意,也想把自己想知道的問個清楚。

    換了一身衣裳,出門時謝濯玉才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了。

    整個城市都熱鬧了起來,滿街店鋪門口都掛上了漂亮的各式花燈。街上的人衣著光鮮,看得出來都是精心打扮過的。

    謝濯玉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今日已是七夕了。

    仙山之上無歲月,謝濯玉也對人間的各種年節(jié)沒有概念。

    但來人界歷劫一趟,他知道了許多新鮮的,也知道了七夕是屬于有情人的日子。

    有情人。謝濯玉咀嚼了兩遍這個詞,眼睛一點點地亮了起來。

    他突然就很想馬上見到晏沉,想得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他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洛水城的另一邊去——他記得晏沉下榻的旅店就在那邊。

    高大的酒樓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視野里,穿過牌坊再往前十幾步便是。

    謝濯玉卻突然止住了腳步,以至于有人差點撞上了他。

    人群的嬉鬧聲、小販的叫賣聲突然都小了下去,所有景物都自動模糊。

    唯有站在牌坊邊上的兩個人是那樣清晰。

    背對著他的黑色背影很是熟悉,是晏沉。

    而站在晏沉對面的人,謝濯玉并不熟,卻認識。

    那日他決定先離開晏沉的房間,一開門就撞見了那個人。

    那人也是要開門的樣子,看見門從里面被謝濯玉打開還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房中還有人。

    謝濯玉微微蹙眉,猜測他應該是來找晏沉的,許是朋友。

    說來,他之前與晏沉同行那么久,路過那么多地方,從未有晏沉認識的人來找過。

    但他并不打算多問,只想趕緊離開,怕晏沉等會就回來了。

    然而面前的人卻好似看不出謝濯玉想離開的意圖,非但未讓開路,反而環(huán)抱著雙臂,不客氣地上下打量他,然后久久地盯著他的臉瞧。

    謝濯玉反感這種目光,而且隱隱能感覺面前這人對自己的打量并不純是好奇,還有幾分微不可查的敵意。

    他的眉蹙得更緊,剛要開口,卻聽見面前這人幽幽開口。

    “我是叢臨溪,”他頓了頓,手指隔空點了點謝濯玉的脖子,“閣下是何人,為何出現(xiàn)在我未婚夫房間?”

    謝濯玉垂下眼去,瞳孔微縮。

    外衫是晏沉備在床頭的,款式比謝濯玉平日習慣的樣式復雜些許。他穿得急,有點弄不明白這個領子,索性不理了。

    從未攏嚴實的領口露出的鎖骨和脖頸上有幾處紅痕,一看就曖昧至極。

    但更讓人瞳孔地震的無疑是叢臨溪的話。

    “未……未婚夫?”謝濯玉反問道,表情有幾分不可置信,哪還有平時對外人的冰塊臉。

    “是啊,”叢臨溪頷首,“這不是晏沉的房間么?我與晏沉從小一起長大的,婚約是族中長輩定下的。”

    他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等著謝濯玉回答,那神情活似個抓奸的正宮。

    謝濯玉腦子一片空白,半句話也說不出,近乎是從牙縫里逼出字來:“抱歉……抱歉,借過。”

    第94章 重傷不醒 “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說,濯玉……

    謝濯玉下定決心去尋晏沉時已經(jīng)決定要將此事問清楚。

    他不信晏沉是會輕率地玩弄他人感情之人, 篤信其中定有誤會……總之,他要先聽聽晏沉的說法。

    然而此刻,他停住腳步, 遠遠地望著那對人,清楚地看清了叢臨溪臉上的笑意,那一日的茫然與惶恐又一次襲上了心頭。

    他輕輕眨了眨眼,然后就看見晏沉伸出手去碰上了叢臨溪的臉。

    他猛地轉過身去, 逆著人流,近乎倉皇地離開了。

    謝濯玉熟悉那個動作,因為晏沉有許多次就這樣用手背輕輕貼上了他的臉,動作無比親昵。他一開始還會不自在地偏開臉去, 后來便習以為常地盯著晏沉與他對視,神情專注, 不躲不閃。

    眼見為實。已經(jīng)沒有再去問的必要了, 謝濯玉想, 還是莫要再自討無趣了。

    他逆著歡笑的人流默默離去, 背影看著很是失魂落魄,與周圍挽著手嬉笑的男男女女格格不入。

    在一處街角站定, 謝濯玉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抬手按了按微微發(fā)疼的眼皮,突然就覺出些許冷意。

    放蕩。晏沉真是可惡……該死。

    “公子, 要買束花或者買個花燈嗎?”清脆的少女聲音喚回了謝濯玉的思緒。

    入目是緋紅如火的鮮艷花束, 支起來的架子上是各式小動物形態(tài)的花燈,做工算不上頂尖, 只是栩栩如生,倒也精致。

    推銷的少女被他這驚為天人的長相晃了眼,對上他微冷的目光心里一怵, 咬了咬唇綻開笑容:“這花寓意好呢,最適合在七夕送給心上人了。偌,配著這花燈送給您喜歡的人,保管能哄得人滿心歡喜。”

    謝濯玉垂下目光,素白的指尖輕輕碰了碰那花瓣,突然就覺得有點難過了。

    他摸出一袋子靈石輕輕放下,卻沒接少女遞來的花束也沒有選一個花燈,而是轉身就走。

    少女望著那將小布袋撐得微鼓的一袋靈石愣在原地。

    要知道,她這攤子上的東西并非什么絕世秘寶,這袋靈石足夠可以買下她攤子上所有東西了。

    “公子,您東西還未——”她剛要追上去,卻聽見清泠如水的聲音傳入耳中。

    “不必追了,我沒有可以送花的人,就當送你了。”

    一眨眼的功夫,那人早已不見蹤影,只有靜靜躺在花束旁邊的靈石能證明這人當真出現(xiàn)過。

    無形的鋒利劍氣輕輕滑過指尖,豆粒般的血珠擠出,在下一秒印上額頭。

    謝濯玉面無表情地將晏沉留在他身上的印記抹去,淡淡地望了一眼身后燈火通明的城市,然后便運氣御劍離去。

    本就不該浪費時間在此地停留等人,本就不該多動不該有的心思,都是他忘記了此番來人界最重要的目的。

    明明許多年前,他就已經(jīng)知道世間的人大多自私自利,就連仙人也有私心。

    可他竟還是為一些甜言蜜語動心,竟癡心妄想地想與晏沉有一段良緣。

    是他太荒唐了。

    殺了那只作亂的蛟就回去吧,以后也不會再見面了。

    不見面最好。

    *——*

    謝濯玉轉過身走得太快了。他若是再停一會,就會發(fā)現(xiàn)晏沉對叢臨溪的動作哪有對他的半分親昵,對仇人還差不多。

    “我已經(jīng)陪你出來了,現(xiàn)在說你該說的。”

    叢臨溪微微歪頭:“我說得是陪我逛燈會。”

    晏沉面露不耐:“別太過分了,我今日沒時間浪費給你。”

    “今日可是七夕,你沒時間陪我這位竹馬,是想去陪哪位佳人?”叢臨溪盯著他,笑盈盈地問。

    “那日你見過他了。”晏沉陡然變了臉色,冷聲道,“你對他說了不該說的。”

    “對咯”叢臨溪輕輕點頭,然后打了個響指,“我說族中給我們倆定了親的。你知道么,他當時臉色好難看。嗯……皺著眉的樣子也挺好看的,你眼光不錯。”

    晏沉臉色陰沉得像是要滴出黑水,抬手掐住叢臨溪的臉,半點也不收力地將人的臉掐出指印:“叢臨溪,再大的情分一而再、再而三用來揮霍也是會耗干的。”

    “我沒說錯什么啊,我們幾大族會聯(lián)姻不是事實么,”叢臨溪彎眼笑著,只是那笑在謝濯玉看來許是甜蜜,在晏沉看來就是讓人惡心的虛偽,“若我與龍族的人聯(lián)姻,自然希望那人是你。我們又有小時候的情誼,不是很般配么?想來,長輩們也是會支持的。”

    靈力在他話音落下那刻暴動,恐怖的血脈威壓兜頭籠罩下來,殺機毫不掩藏地涌現(xiàn):“戲演得太好,把自己也感動了么?你當我不敢殺你?”

    叢臨溪感受著從后面若有似無地抵在心口處的尖銳,臉色微變,終于收斂了笑容:“松開我。你想兩族交惡么?”

    “我何時在乎過?”晏沉嗤笑一聲。下一刻,那利刃一般的無形氣機更進一步。

    “我錯了。”叢臨溪是個識時務為俊杰的,道歉和賣慘很是果決,“你饒我一次,我……”

    他還沒來得及擺出更多籌碼,便見晏沉突然變了臉色,下一刻就松開了掐著他的手。

    “印記被抹去了。”晏沉目光沉沉,輕聲開口,細聽才能察覺到話語中微不可察的慌亂。

    他后退了幾步,盯著叢臨溪,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兇:“滾。你不會從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東西,無論是權還是其他什么。”

    “別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也別去給我的人找麻煩。若是再有下次這樣的事,我一定會殺了你。”他冷冷地撂下話,懶得再聽叢臨溪假惺惺的話,大步流星地轉身離去。

    他要去尋謝濯玉,再沒有時間耽擱了。

    七夕佳節(jié),有情人的節(jié)日……全都搞砸了,真該死。

    *——*

    謝濯玉的去向并不難猜,只是他行事低調,又趕路很急,以至于即使晏沉日夜兼程地往大致方向尋去,仍是花費了一番功夫。

    待尋到人時,已經(jīng)有些晚了。

    ——謝濯玉受了不輕的傷。

    為禍一方的惡蛟是有些道行的,不然也不至于讓人界的許多宗門都吃了苦頭。

    謝濯玉將那惡蛟從復雜的水域逼出,見到第一眼便蹙了眉,交上手后更是發(fā)現(xiàn)棘手。

    這惡蛟修為高深,許是得了不少機緣造化,額頭微微鼓起兩個包,腹生小爪,竟是已有化龍之相。

    半步化龍,再得一道機緣它便可以真正成龍。這種血脈的進化便是許多妖夢寐以求的,古往今來,欲化龍的蛟無數(shù),卻只有屈指可數(shù)的達到了。

    這蛟已停在當前境界近千年,遲遲得不到化龍的機緣。執(zhí)念太深,不知不覺便走了歪路,在這些年來為禍一方,且愈來愈過分以至于上界也隱有感知。

    雖然棘手,但謝濯玉并非凡修,本不該落于下乘,更不至于在交手時重傷。

    ——然而今非昔比,他的境界因為仙界刑司的懲罰封印受到了極大的壓制。

    一番堪稱讓天地變色的惡斗后,一人一蛟落了個兩敗俱傷。

    謝濯玉的肩膀被蛟爪貫穿,腹部也被撕出一道裂口。那惡蛟被斬去大半截身子,包括那只捅穿謝濯玉肩膀的爪子。

    那蛟到底是比心思純稚的小仙君狡猾,此地又是他汲汲而營多年的大本營,一見形勢不好,便當機立斷地棄尾逃生。

    謝濯玉自然知道不能就這樣放過它,然而體內(nèi)肆意的惡毒蛟毒卻容不得他再追去,只能暫且作罷。

    他強撐著出了山脈,不知走了多久,才見到村落,然后在一處爬滿爬山虎的院墻邊昏了過去。

    晏沉尋至這個小院時,謝濯玉仍未醒來過。

    小孩子和婦人望著站在床前面色黑沉的高大黑衣男人,皆是滿臉忐忑。

    “那日,這道長便倒在我們院子門口,渾身都是血。”婦人輕聲說道,“肚子上好大一口子呢,肩膀也被穿了,大夫來看了都說還活著是奇跡。他這幾日都未醒過,我們也給喂了藥,高熱卻始終退不下去。只是,那傷口倒是愈合得快。”

    晏沉在床邊坐下,伸出手想將人抱進懷里,手剛碰上卻又不動了,最后輕輕撥開了蓋在謝濯玉身上的被子。

    肩膀和腹部纏上了厚厚的白色繃帶,仍隱約能看見些許紅黑之色。

    晏沉瞇著眼,伸手輕輕按住,迅速地探出了人體中未曾化解干凈的蛟毒。

    他挪開手,望著謝濯玉慘白得沒有半點血色的臉,心中殺意已起,靈力幾乎都要化為實質。室內(nèi)的溫度好像陡然低了幾度,身后站著的婦人與小孩驚慌失措地退到門邊去,滿臉恐懼。

    “哇——”小孩有幾分尖銳的哭聲剛響起,下一刻就被娘親捂住了嘴。

    晏沉深吸兩口氣,將氣息收斂干凈,垂眸去看謝濯玉:“多謝二位多日悉心照顧,之后定有重謝。”

    “現(xiàn)下可否將此間房留給我們?我需要個清凈的環(huán)境,好為他療傷。”

    “好的好的。”婦人求之不得,“我們不會來叨擾的。”

    話音一落,她已抱起孩子匆匆地離開了。

    晏沉站起身來,然后重新在床邊蹲下,死死地盯著謝濯玉的臉默不作聲,半晌才嘆出一口氣。

    他從儲物靈器中取了鋒利的刀,以靈力裹住刀刃,沒有半分猶豫地劃破了手腕,然后將手上的傷口貼上了謝濯玉的唇,讓那珍貴的至純龍血一點點流進去。

    “快醒過來吧,”他握上了謝濯玉的手,牽著那只冰冷的手貼到自己的臉側,“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說,濯玉。”

    第95章 承諾 “那我答應你,你以后永遠都能找……

    謝濯玉在服下晏沉精血不久后臉色便好了許多, 但仍是不見醒。

    晏沉干脆搬了張?zhí)倬幮●R扎坐在床邊,握緊了他的手靜靜守著他,每個時辰都給人喂點水。

    謝濯玉醒來時, 只覺經(jīng)脈里流淌著一股暖流,好像整個人泡在溫熱的水里。

    他眨了眨眼,望著陌生的房頂露出些許疑惑之色,然后便要撐著床坐起來。

    剛一動, 他便覺出不對,停住動作偏頭看去。

    晏沉坐在床邊,一手撐著額頭,另一只手緊緊握著他的手。

    眼下已是黃昏, 窗外的晚霞絢爛。

    晏沉大半身子都隱在屋內(nèi)昏暗中,只有半邊臉上落了些許晚霞。暖黃的光柔和了兇戾的眉眼。

    謝濯玉看著他微蹙的眉心頭一跳, 呼吸都輕了幾分, 只怕吵醒他。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 眼下兩個人的氣氛是多么的不合適。

    謝濯玉不想再有人挑著眉問他, 為什么你牽著我未婚夫的手。

    想到叢臨溪,他冷了臉, 不再顧會不會吵醒晏沉,只用力掙扎著要將手抽出來。

    晏沉在他動第一下時倏地睜開了眼,然后對上了謝濯玉的眼睛。

    澄澈的琥珀色眼瞳里寫滿了從未對他展現(xiàn)過的抗拒與厭惡, 幾乎像劍一樣刺痛了晏沉, 以至于晏沉下意識地松了手。

    謝濯玉坐直身子往后退,直至后背抵上墻壁退無可退。

    他盤膝而坐, 垂眼避開晏沉的目光,凝神靜氣,內(nèi)觀經(jīng)脈, 然后驚訝地發(fā)現(xiàn),此前在與惡蛟大戰(zhàn)中受的各種暗傷已經(jīng)全部痊愈了。

    不僅如此,他的血液里竟摻上了一種神秘的金色物質,若隱若現(xiàn)的很難察覺。但當他能感覺到,那金色的物質是很珍貴的好東西——因為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經(jīng)脈似乎更強韌了幾分。

    這種物質的來源不用多想也知道是晏沉。

    傷勢痊愈還得了好處,謝濯玉本該覺得高興的,然而一想到與晏沉有關又忍不住皺眉。

    他不想與晏沉再有任何不該有的瓜葛,更不想對他有所虧欠。

    一時之間,謝濯玉甚至有點心煩意亂,以至于眼下與晏沉共處一室都覺得不自在。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情緒,晏沉突然出聲打破了謝濯玉的思緒。

    他沒有再拐彎抹角,也沒有再試探半句,而是一記直球,直接戳中了謝濯玉的心:“濯玉,你看著我,我有話要對你說。”

    謝濯玉沒有吭聲,睫毛輕顫,到底還是抬眼望向了晏沉。

    “那一日叢臨溪對你說,他與我有族中定下的婚約,這不是真的,他在撒謊。”說話的晏沉沒有像往日那樣笑得散漫,表情無比認真。他定定地與謝濯玉對視,一字一句說得鄭重,將解釋都說得像誓言。

    “我們二族確實交情甚密,小輩聯(lián)姻加強利益往來也是約定俗成。我與叢臨溪自小認識,有些許情分。但是除此之外,我對他沒有任何多余的感情。所以,縱使聯(lián)姻,也不會是我和他,”他說這話時似乎是想起什么,漆黑的眼瞳中閃過一抹厭惡,“我若想要什么,一定會憑自己的實力去爭,絕不會靠聯(lián)姻。”

    謝濯玉抿了抿唇,縮在被下的手無意識地揪了揪被套,心里堵著的某塊石頭突然就落了。

    明明那日叢臨溪說那話時一臉自然,語氣篤定,明明他也看見了晏沉伸出的手,可是現(xiàn)在晏沉這樣認真地解釋,他還是想相信。

    “我不知道他是否還說了別的事,是不是與我有關,所以不敢說那些都是假的。但是我向你保證,不管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不會騙你。”

    晏沉頓了頓:“而我喜歡你這件事,千真萬確,絕無半分作假。”

    謝濯玉沒想到表白來得如此猝不及防,思緒被這一記直球打散,連表情都空白了一瞬。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捕捉到一臉鎮(zhèn)定的晏沉眼中的忐忑,感覺心尖都被輕輕戳了一下。

    “可是七夕那日我看見了,”明明質問的話語,然而聲音卻毫無氣勢,甚至讓人隱約地從中覺出幾分委屈,“你伸出手去摸他的臉,就像你之前經(jīng)常喜歡摸我的臉那樣。”

    “我相信你喜歡我,可你除了喜歡我,還……”

    “沒有。”晏沉不等他話說完便打斷了他,“我沒有喜歡過別人。”

    “我只喜歡謝濯玉一個,你擁有我完完整整的喜歡,”他頓了頓,伸出手握住了謝濯玉的手腕,牽著他貼上自己的心口,“我第一次嘗到心動的滋味,是在看見你的第一眼。從那時起,這顆心便已獨屬于你。”

    謝濯玉對上晏沉沒有閃躲之意的漆黑眼瞳,在清楚讀出其中的感情后,突覺天地間所有春風迎面而來,溫柔卻勢不可擋地裹挾了他的心。

    那顆在這些時日空蕩蕩的心因為晏沉的真摯告白重新被填滿,穩(wěn)穩(wěn)當當落到了實處。

    他微微偏過頭去與晏沉錯開了視線,表情與聲音都淡淡的,可耳根已經(jīng)紅透了:“我知曉了。”

    晏沉卻不打算再像以往那樣讓他含糊過去,只在心里自我勸慰說來日方長。

    ——說到底,掠奪與控制才是他的本性。比起等待,他更擅長得寸進尺,步步緊逼。

    他瞇了瞇眼湊近了幾分:“知曉了是什么意思呢,濯玉。我想說的話都說完了,你呢?”

    謝濯玉沉默了很久,久到晏沉覺得他不會再出聲回應了。

    漆黑眼瞳中的亮光一點點黯了下去,晏沉少有地感到受挫。

    總是這樣。謝濯玉像一池水,澄澈平靜。無論投入什么,漣漪過后便恢復原樣。某種角度上來說,未嘗不像一塊冷硬堅冰,再如何努力只是將自己凍傷,捂化不過是癡心妄想、徒勞無功。

    但他只要望著這張漂亮的臉,望著這雙清淺的琥珀眼瞳,便連半分怨懟的心思都生不出來。

    畢竟,喜歡謝濯玉是他的事情,謝濯玉又有什么義務一定要回應他的喜歡呢?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失望地垂下眼站起身來:“你傷勢未愈,還需好生休養(yǎng),我先不煩你了。”說著,他便要轉身離開。

    但下一刻,他的身體就僵住了。

    ——袖子被人拽住,傳來了一陣輕微的拉力。那樣輕的力道,他只要抬一下手就能抽出手。

    但他沒有。非但沒有,甚至不敢亂動了。

    他熟悉的聲音在屋子里響起來。那嗓音仍是悅耳動聽,如珠玉落盤一樣脆,清泠如水,語氣也跟以前對他背劍訣、與他談論劍招時的相似。

    但并不全然一致。

    晏沉能捕捉到尾音微不可察的輕顫,能清楚地從中辨出謝濯玉的緊張。

    “我沒有喜歡過別人,所以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歡。”謝濯玉頓了頓,松開了一角袖子,然后很快地握上了晏沉的手,回憶著晏沉往日的動作慢慢與他手掌相扣,“晏沉,你帶我看了我從未見過的人間。”

    “你是第一個主動來牽我手的人,也只有你敢那樣不客氣地摸我的臉。本來應該討厭和抵觸的,但是你的手碰到我的時候,我的心就跳得很快,好像病了一樣。”他仰著臉與晏沉對視,望見永遠游刃有余的人臉上從未露出的僵硬表情,眉眼一點點彎了起來。

    心里的那些話好像新生的泉水一樣咕咚咕咚往外冒,自然得不需要去刻意組織語言,“晏沉,對我來說,你是特別的、獨一無二的那一個。只是我之前不知道,原來這種特別便是喜歡,你靠近我時我的心跳會很快也是因為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晏沉。”他抿了抿唇,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

    那一瞬,晏沉好像看見了千里冰原盡數(shù)融化于水,春回大地,萬物復蘇,繁花盛錦。

    謝濯玉是最漂亮的那朵小花,更是他的小花。

    他只要笑一下,晏沉就看盡了人間三月春。

    晏沉沒有說話,頭垂了下去。

    下一秒,他便像只見了主人的大型狼犬一樣猛地撲過去抱住了謝濯玉收緊的臂膀那樣用力,好像怕珍視的這個人會在下一刻反悔然后一聲不吭逃跑一樣,恨不得把人融進骨血,這樣才能得片刻安定。

    謝濯玉輕輕哎了一聲,手在空中頓了頓,最后還是回抱住了晏沉。

    溫熱干燥的唇落到了他的耳廓,晏沉的話伴著輕吻落下,悶悶的聲音落進謝濯玉耳中,沒由來地讓人覺得心尖微癢,唇角克制不住地上揚。

    “那你別再離開我了,別再讓我找不到你。”

    “哪里找不到了,我都抹除了你的印記,你不也找得這么快么……嘶,你是小狗嗎?”謝濯玉極力想保持一貫的冷靜自若,以平常的語氣與晏沉說話。

    人間歷練一趟,他倒也見過普通小情人小夫妻相處,只是他與晏沉同為男子,他參照哪方都不甚合適,以至于說開了以后他反而有點不知道怎么與晏沉相處了。

    “找得很辛苦,”晏沉輕輕舔了舔自己在小巧耳垂上咬的淺印,“跋山涉水,一日行過千萬里,找遍數(shù)十城,片刻不敢停。”

    “只怕小仙君斬了惡蛟渡完劫便斬斷塵緣,毫不留情地回仙山上去,讓我有冤難訴。畢竟,你若回了仙界,那只要你不想,我便再也見不到你了。”

    謝濯玉被他這話逗得有點想笑,心也不自覺地軟成一片了,再開口說話時聲音都軟了:“那我答應你,你以后永遠都能找到我。若是有人攔著你來見我,那便由我去見你。”

    晏沉眼睛一亮,等得就是他這句話,當即停止在他肩上亂蹭的動作,捧著他的臉抵上他的額頭,笑得穩(wěn)操勝券,隱約露出犬牙尖尖:“這是承諾吧?仙君不會哄我玩的吧,我愚鈍蠢笨,你便是玩笑我也會當真的。”

    “是承諾,”謝濯玉正色幾分,隨機又被他的笑感染忍不住跟著彎了眉眼,“我從不騙人,更不騙你。”

    晏沉得了滿意的答案,輕輕磨了磨牙,到底沒忍住狠狠親了上去。

    他忍了許多次,終于不用再忍,就該好好親個夠。

    彼時,少年郎意氣風發(fā),只覺相愛的滋味遠勝蜜糖,一字一句承諾篤定。

    卻不知天道無情,殘酷的命運總愛戲弄他人。它要相愛之人聚少離多,要人嘗到生離死別的撕心裂肺,要人陰差陽錯地站到對立位置刀劍相向,直至愛恨再難分辨只余生死才作罷休。

    終究天命難勘破。

    *——*

    “好了好了,”謝濯玉喘著氣伸手去推晏沉的肩膀,“親夠了沒,我還要問你正事呢嗎,停——”

    第96章 想見你 “你說想見我,我便來了。”……

    晏沉不情不愿地拉開了些許距離, 一開口就說出了謝濯玉要問的事:“那丑東西沒死呢,我就稍微收拾了他一下,留著給你宰。”

    謝濯玉聽著他用懶洋洋的聲音漫不經(jīng)心地說丑東西就覺得有點好笑。

    要知道那蛟離化龍當真是只差一道機緣, 比他倆年紀加起來還大,稱句半龍并不為過。

    不過晏沉出身龍族,又是嫡系,看不上也是正常的。

    雖然知道晏沉說得輕描淡寫但下手絕不會輕, 然而兩日后尋到惡蛟再度交上手后謝濯玉還是暗暗心驚。

    之前的惡蛟連他也吃了好一番苦頭,現(xiàn)在的卻已是不足為懼,甚至連給人的感覺都完全不一樣了。

    “若不是那龍族的小崽子抽了我的龍筋,今日便是我吞你下肚煉化你這一身上等滋補的仙人血肉、徹底化龍!”怨毒又不甘的嘶吼響徹整個山澗, 驚起林中無數(shù)飛鳥。

    謝濯玉垂眼,神色平靜, 蛟吼再震耳欲聾, 他手中的劍卻半分不顫。

    手腕一轉挽了個漂亮的劍花, 他干脆利落地刺出一劍。

    劍尖勢如破竹地刺穿了堅硬的蛟鱗, 沒有受到半分阻擋就捅入妖丹所在之處。凜冽又玄奧的劍意在一瞬間將那顆妖丹毫不留情地攪得破碎。

    巨蛟如銅鈴的眼睛里寫滿不甘,生機卻隨著心臟也被劍氣攪碎后飛快流逝, 最終竟是從空中直直地往下墜,狠狠砸入深峽中。

    蛟尾壓倒了大片林木,巨大的身子激起一片水花, 然而除此之外再沒了聲息。

    清澈水流憑空出現(xiàn), 仔細地濯盡劍上血跡。

    謝濯玉沒有多看那惡蛟一眼,收劍入鞘的下一瞬飛身落到了遠處山崖邊, 穩(wěn)穩(wěn)地在晏沉身側站定。

    晏沉盤膝而坐,一手撐頭看了全程。

    他頗為吊兒郎當?shù)氐鹬桓萸o,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對上謝濯玉視線的眼睛亮如黑曜石。

    對上視線的下一刻,他起了逗弄的心思,故作西子捧心狀,夸贊的話更是不要錢一樣:“小仙君一劍斬惡蛟的英姿當真是風華無雙,看得我真是心口炙熱,心跳震如擂鼓,再看不見其他事物了。不愧是五界第一人啊——”

    謝濯玉臉色一僵,不自然地挪開視線:“張口就胡說。”

    只是別開臉的時候,他還是彎了眉眼,唇角上揚。

    ——沒有半點方才那淡漠無情的云上仙人模樣,分明只是個被心上人甜蜜話哄得軟乎乎的普通人。

    “怎么胡說,明明句句是實話。”晏沉哼哼著吐了草莖,伸手牽上了謝濯玉,“好了,你的事辦完了,接下來的時間就該歸我了吧。”

    他這話一落,謝濯玉的笑便僵了一下。

    晏沉在一瞬間就猜到他心中所想,卻也不說話了。

    一時間寂靜無聲,風呼嘯著穿過山林的嘩啦嘩啦聲清晰可聞。

    “師尊之前說我修行太過順遂,缺一道心劫未渡,”謝濯玉清脆的聲音打破寂靜,“所以此次來人界,除惡蛟是一件要事,同樣緊要的是渡了心劫。”

    “那現(xiàn)在惡蛟已除,你要回去了么。”

    “只是,我還沒明白究竟何為心劫。這一路行來的所見所聞也讓我感觸許多,對我悟道有益……”謝濯玉默了默,再開口時不由自覺地加快了語速,說到最后卻又停頓,忍不住低頭去看晏沉。

    晏沉望著他的目光灼灼如炬,帶著他熟悉的熾熱感情,無聲地傳遞話語。

    ——不管是什么決定,晏沉都會相信他,也會支持。這是他之前便在晏沉眼中讀到許多次的。

    “所以我先不回去了,”謝濯玉心中一輕,再開口說話時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我想留下來,和你一起。”

    不是他原想說的“我應留下來”,而是“我想留下來”。

    一字之差,對晏沉來說意思卻是天差地別。

    晏沉松開與他相握的手站了起來,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袍下擺,沒有像謝濯玉所預想的那樣笑出來。

    謝濯玉眉毛輕蹙,正要問他是否覺得不妥,堅實有力的臂膀卻在下一瞬摟上了他的腰。

    晏沉一把將他打橫抱起,下一刻竟像平日里拋果子玩那樣將謝濯玉高高拋了起來。

    謝濯玉被他這番動作弄得無措,正要運氣御風,便落到了微硬的寬闊脊背上。

    指尖觸到龍鱗時,他瞪圓了眼,徹底沒了動作。

    ——晏沉這家伙實在膽大,居然直接化回了龍的原形。

    晏沉的聲音再度響起時帶上了難以掩藏的興奮與得意:“是不是嚇著了?”

    謝濯玉抬手,素白的指尖輕輕戳了戳他的龍角,似是被他的情緒感染:“原來你是黑龍啊,嗯……真好看。”

    “龍角不亞于龍的逆鱗,可不能亂碰的,濯玉,”晏沉這么說著卻是半點也不惱他的觸碰,說著又是一個攀升,“你既然碰了我的角,那就是我的人了。”

    “再摟緊一點啊。”爽朗的笑聲在云間回蕩,惹得人心神蕩漾。

    謝濯玉當真聽話地摟緊了一點,半句也不問晏沉要帶他去哪,只是全然地信任著晏沉。

    這人間萬里山河,那些數(shù)不盡的奇景,他要與晏沉一起看盡。

    *——*

    冬去春來,夏至秋收。

    三年時間一晃而過,召謝濯玉回去的傳訊到底還是在某日清晨通過青鳥琉璃燈落到了他的手中。

    晏沉再不舍,行事再肆意妄為,卻也不能阻止謝濯玉回去。

    他既不能,也做不到將謝濯玉扣在自己身邊。

    他喜歡的小仙君本就是是天邊月,是林間青松、雪中白鶴,不是籠中鳥雀。

    日子過得那樣快,好像沙從指縫中漏過,蹤跡無從捕捉。

    轉眼就到了分離之日。

    界門之外。

    晏沉捧著謝濯玉的臉,拇指輕輕蹭過他的眉眼,指尖劃過鼻梁,按上已經(jīng)被親得水光淋淋的嘴唇,眼中滿是不舍。

    謝濯玉緩慢地眨了眨眼,臉上倒是一派平靜無波,只是眼底泄露出些許不舍與忐忑。

    晏沉斂好情緒,沉吟道:“你此番回去,南明肯定會給你安排個好位置,九成可能是要進中域了。”

    他頓了頓,忍住了嘆氣的沖動,故作輕松道:“他既然看重你,那肯定不會害你。所以指不定哪天,濯玉就是真正的仙君了,等你封君那日我一定到場獻上大禮。”

    謝濯玉默默地聽著,順著他的話去想中域所在的位置。

    顧名思義,中域位于仙界最中心的一塊,不管是靈氣濃郁程度還是資源還是風光俱是最好的。

    無數(shù)散仙擠破了頭想去留在中域神庭,在那謀個一官半職可比去偏遠的無名仙山鎮(zhèn)山好太多了。

    但謝濯玉志不在此。若真按晏沉所說,那以后他肯定不可避免地要與許多人接觸交流,他想到就覺得煩。

    撇棄這些惱人的,他便順著這個想到,妖界與仙界的界門在北境最北端。

    從北境到中域神庭要橫跨一整個北境,隔了大片冰原,雪山之外更有昆侖山與蓬萊洲。

    遠得很,也麻煩得很……以后想再見一面真不知有多難。

    晏沉看著他這幅垂著眼深思的模樣,沒忍住湊過去又親了他一下,只是這一次親在了唇角。

    他鄭重地開口許下諾言:“濯玉,再給我些時間。

    “我保證,終有一日,我們不用再分離。到那時,我要邀所有人都來參加我們的合籍大典,要所有人望見我們攜手并肩而立都道一句般配。”

    謝濯玉心頭一動,反手按在晏沉的手臂上,重新拉進距離,飛快地湊過去親了他一下。

    那吻輕飄飄的,如蘆花拂過。

    “好,”謝濯玉低聲說,“我一直等你,阿沉。”

    沒關系,他想。對成仙的人和龍來說,時間總是有,而且過得很快,有時候閉關一下便是數(shù)年,分別幾年與幾日而言也沒有太大區(qū)別。

    遠也沒關系,反正靈舟日行千里。若是想見,自然能見。

    他不懼跨越山海去見晏沉一面。

    晏沉愛他,晏沉也從不騙他。

    所以他說以后他們倆會成為天下第一恩愛道侶,謝濯玉就相信一定會有一場盛大的合籍大典。

    所以他說所有人都會道一句般配,他就相信這一定是一場好姻緣,無人會阻攔。

    *——*

    “師弟,你真是昏頭了不成!”宗堯咋咋呼呼的嚷著,聲音響得好似要將屋子掀了,“你放著好好的中域神庭不去,跑去那天寒地凍的北境圖什么啊?你可知道刑司的一個空職位能讓多少仙君子打破頭去爭,你居然主動放棄!”

    眼看著他的聲音越來越響,謝濯玉翻書的手頓了一下,到底沒辦法再裝鴕鳥:“師兄,你小聲些。”

    宗堯拿起一個茶杯灌了口茶,復又踱步,滿臉不解:“你到底有沒有將我的話聽進去?”

    “我都知道。”謝濯玉輕輕點頭,無奈地嘆了口氣,“師尊早與我講明其中利害,也給過我時間考慮,是我執(zhí)意要去北境的。現(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定了,再沒有反悔的道理。”

    “我不擅與人交際,更對所謂的高升封君沒有興趣。一定要選個地方任職,還是北境更適合我清修。”謝濯玉認真地給人解釋,倒也沒有騙人,這確實是他的一部分考慮。

    只是,更多的一些私心,他不會對宗堯說。

    宗堯目光凝在他的臉上,心頭一動,半晌后才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你說的是,這事已經(jīng)改不了了,”似是覺出自己語氣中惋惜的意味太過,宗堯又轉了話頭,“北境苦寒也沒事,師兄以后有機會就去看你。”

    謝濯玉默了默,只希望他這話是玩笑。

    別的倒沒什么,主要是宗堯話又多,聲音又響,有時候一些舉動會讓他無所適從。

    謝濯玉抵達北境是仙界的夏末。

    他拒絕了南明為他好不容易才爭來的好位子,惹得一向溫和近人的南明都要冷臉。

    只是到底是自己的親傳弟子,南明最后還是為他又安排了一番,沒真舍得讓他去千里冰原啃冰碴子,還給他分了座不錯的山當洞府。

    謝濯玉看過輿圖,在心里算了一下界門距離新洞府的距離,很滿意地接受了。

    謝濯玉這次雖然擔了個唬人的一域總使名頭,實則卻清閑得很。

    畢竟北境事務本就少,還多是小事,原本的神官都做得很好,他便樂得縮在山上當甩手掌柜。

    來了北境之后,他與晏沉聯(lián)系并未中斷。只是分隔兩界,總是有許多不便。縱使有青鳥琉璃燈讓彼此的通信不至于真像凡人的信鴿那樣慢,但終歸做不到隨傳隨到。

    然而有些心情好像經(jīng)不起等待。總是在發(fā)出傳訊的那一刻就期待馬上收到回信,收到回信時讀著又會惋惜不能真正看清對方的笑。

    日子仍是一日日過,與在青云宗、在南境并無太大區(qū)別。

    沒有了晏沉的世界是寡淡的黑白色,宛若一潭死水。

    謝濯玉本該習慣了。

    只是對晏沉的思念愈發(fā)深重。

    某一日他從閉關石室出來時望著天空中皎潔的月亮,想起過不久又是中秋了,難過的情緒裹挾在思念里一齊涌上心頭。

    當年月成為具體的每一日,具體成每一個本該與心上人一起度過的節(jié)日,再一想到這樣的日子還有許多許多個,時間便突然難捱得讓人難以忍受。

    他難得地寫了一封長信傳與晏沉,將所有想念都一口氣寫上去,直率坦誠,半點不藏。

    他寫,好想你,想見你。

    晏沉的回答是由他親自說的。

    八月十五的清晨,滿身霜露的少年叩響了他的門,帶著謝濯玉熟悉的笑,伸手張開了懷抱。

    “你說想見我,我便來了。”

    第97章 吻別 晏沉一直記得,記得謝濯玉吻……

    謝濯玉愣愣地眨了眨眼, 甚至要以為自己在做夢了。

    昨夜還在想的人怎么會今日就站在自己門前,說因為他想便來見他。

    不論是人界還是妖界都離仙界的北境都那樣遠,就是乘再好的靈舟也趕不到啊。

    除非……除非早在他送出信之前, 晏沉便已經(jīng)啟程。

    “一段時日不見,把我忘干凈了?”晏沉眉毛一挑,說著便故作失落地要收手,“還是說, 什么想見我是哄我的,其實不歡……”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謝濯玉已經(jīng)撲了過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他握得很緊, 仿佛要靠掌心相貼時的溫度來確認晏沉的存在。

    晏沉啞然失笑,順勢攬住他的肩將人一把抱進懷里, 下巴在謝濯玉耳邊輕蹭:“濯玉, 我每一日都很想你。”

    緊隨話音落下的是親吻。強勢得不容人拒絕, 疾風驟雨般的, 幾乎要讓人喘不過氣。

    但謝濯玉閉上了眼唇關微啟,順從地接受了晏沉的親吻。

    久別重逢的一對小情人依偎了好一會才分開, 謝濯玉后知后覺地覺出些羞赧,不自然地偏過頭挪開視線不與晏沉對視:“這里沒什么好玩的,嗯……我記得風景還不錯。”

    “那你帶我好好看看。”晏沉自然地牽上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謝濯玉便真的帶他將整座山都走了一遍。只是他深居簡出, 多數(shù)時候都是閉關靜室與臥房兩點一線, 也未曾認真地去看過。

    兩個人牽著手漫步山間,倒也愜意。

    夜晚, 山頂庭院中。

    兩個人并肩坐在石階最高處,旁邊擺了幾個酒壇和食盒——是晏沉帶來的桂花釀和月餅還有其他的一些點心。

    謝濯玉拈了個月餅小口地啃,聽著晏沉說分開后回族中經(jīng)歷是一些事情, 眉眼一點點地彎了起來。

    晏沉手肘抵著膝蓋,撐著頭看著謝濯玉笑,話題一轉:“話說回來,我們小玉往人界跑一趟也算立功了。不安排去中域那好地方就算了,怎么就劃來了北境這偏僻苦寒的破地方,那群老頭真是,嘖。”

    “堂堂一域總使,院子里竟然連張桌都沒有,臥室也是空落落的,成心欺負我們小玉呢。”

    謝濯玉聽著他突然轉了的話題眼睫輕顫。

    眼見著晏沉越說越過火,他不解釋也不行了,不然就怕這人不聲不響又去收拾人了……那仙界也不全是廢物,哪能次次都讓晏沉惹了事還找不到主的。

    “不是的,”謝濯玉咽下口中的蛋黃月餅,輕聲道,“是我拒了師尊安排上職位,自請來北境的。”

    “中域太遠了。”

    他最后一截話說得不清不楚,卻相信晏沉肯定明白。

    晏沉確實心里門兒清,臉上笑榮已經(jīng)燦爛得跟朵太陽花似的。

    只是他壞心思一來,又想逗謝濯玉玩,偏要聽他說得明明白白,將所有的私心都說出來,半點也不許藏。

    “離哪兒遠呢?”

    謝濯玉涼涼地掃了他一眼,抿唇不語。

    晏沉看他這鋸嘴葫蘆樣就樂,剛要哄便聽見他輕聲開口。

    “離你太遠了,便沒有那么好了。北境也沒有那么不好,我本就喜歡清凈。”

    晏沉心頭一跳,伸手攬住他的肩帶著他往自己這側靠,一瞬間喜上眉梢,心花怒放。

    “我方才說錯了。北境這地方真是好得很,界門好跨,混過來不惹人注意。我一路來你這也暢通無阻無人察覺,省我事,甚好甚好。”

    “東西沒有我回頭給你添,來一次添一些,保證讓你這洞府不比其他仙君的差。”

    謝濯玉自是答應。

    其實東西無關緊要,人來就行了。

    晏沉很信守承諾。

    他簡直把謝濯玉的洞府當成第二個家了,有事沒事就帶著東西往這跑,不知道的還以為妖界與仙界之間沒有界壁了。

    白玉床,千金裘。所有謝濯玉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奢華卻又不失低調,再不跟簡陋搭邊了。

    謝濯玉拒絕無果后便隨他去了,左右不是壞事。

    都說龍喜好寶物,積蓄豐富,看晏沉這財大氣粗的模樣,倒是不假。

    這幾年,晏沉仍是四處跑,卻不再像以前那樣只是玩樂,多數(shù)的時間都花在了各處秘境的歷練。

    他本就天賦卓絕,只是以前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比起修煉更愛玩樂,沒有真正潛心苦修。

    現(xiàn)在上心之后,自然是進步神速,境界猛躥。

    短短幾年,晏沉便在仙人妖三界聲名大躁,惹得許多人私下感嘆,龍族怕也是要出一位杰出人物了。

    這五年,算下來還是分別的時間更多。

    但除了少數(shù)幾次耽擱,其他的每一個節(jié)日,晏沉都會來北境與謝濯玉一起過,就與在人間的那兩年一樣。

    春日賞花,夏日玩水,秋日吃蟹,冬日賞雪,當真是逍遙快活如神仙眷侶。

    如果能一直這樣保持下去,便是話本子里寫的那樣,是“有情人相守一生”的圓滿結局。

    只是,再長的好夢也總是要醒的。

    北境幾域一向遠離紛爭,謝濯玉一心潛修,也不去關心所謂的派系爭斗。

    宗堯在他來北境的第一年和第二年都帶著禮來探望他,之后三年卻沒再來,往年時不時發(fā)來問候的訊息也戛然而止。

    謝濯玉卻不欲深想,只當他也有了自己的事要忙。他也曾主動地給宗堯傳了份信去,說如有難處需要自己幫忙定會盡心。

    但宗堯沒有回。那之后他便沒有再試圖去聯(lián)系宗堯了,遑論去過問發(fā)生了什么。

    說到底,他仍然是那個在與人交際說話都十分鈍感的謝濯玉。

    所有的改變與柔軟僅是晏沉獨享。

    宗堯是他師兄,自相識以來對他很好,很照顧他這個師弟,可謝濯玉始終跟他保持著距離。

    無形的界限好像一道深溝橫亙在他與其他人面前,他一個人站在這一端,對他再好的人無論是師兄宗堯還是師尊南明都只能止步在另一端。

    他不允許任何人跨過來。

    這是謝濯玉在許多年前無意窺見他人的惡意后為自己筑起的高墻。

    自那以后,他不用再去分辨別人是真心還是假意,因為不管是真是假都不會再傷害他了。他也不用怕自己會誤傷他人。

    這么多年,只有晏沉一個人叩開了他的心門,不顧他的抗拒也不懼受傷地緊緊抱住了他,獻上了一片赤忱真心。

    只有他能站在界的這一端與他并肩而立。

    而他對外界漠不關心的同時,晏沉也選擇了隱瞞所有的風云變幻。

    魔界群龍無首、多年混亂,在仙界一幫人看來不成氣候,不足為慮。冥界獨掌亡靈與輪回的權柄,跳脫幾界之外,并無利益相關。

    于是五界之中,仙與妖這兩界關系便因為錯綜復雜的利益日益緊張起來,兩界天驕出入秘境歷險時相遇也多有摩擦,偶有為爭奪機緣出現(xiàn)死傷。

    龍族歷來好爭妖界首族之位,族人性子也多桀驁不馴,所以五族之中當屬龍族與仙界關系最惡劣。

    但是,所有的這些晏沉都未對謝濯玉透露半字。

    他自知總有一日風雨要來,屆時或有血流成河的戰(zhàn)爭,可他打心底里覺得這些都跟謝濯玉無關。

    兩族交好或者交惡都不會影響他和謝濯玉的關系。

    二界關系惡化的第一年,晏沉便開始拼了命地提升自己的修為境界,一年到頭除了幾次節(jié)日小聚便是出入各種秘境,近乎是瘋狂地提升實力、不斷積累自身底蘊。

    只要拳頭夠硬,哪管外面戰(zhàn)火滔天、血流成河,他也能將謝濯玉護得好好的。

    第四年春,謝濯玉似有突破之感。

    到了他們這種境界,每一次突破都需一場無人打擾的閉關。道至臻越險,如懸崖走鋼線,一著不慎便是身死道消。

    謝濯玉并不懼怕風險,他自有信心突破成功。

    他那半點猶豫只是因為,一場死關得多久無法預測。石室中的須臾或是室外的數(shù)十年乃至百年光陰,對有情人來說漫長得有點殘忍,以至于他望著晏沉不知如何啟齒。

    然而他的這場閉關正合晏沉心意,他前所未有地對分別展現(xiàn)出殷切的態(tài)度。

    不突破不得出的死關,太好了,簡直瞌睡時有人送枕頭!

    就算外頭打得天昏地暗以至于連散仙小妖都被卷進戰(zhàn)爭的絞肉機,謝濯玉也不會有事,畢竟誰敢擾南明親傳弟子的死關呢。

    他的小仙君便做一輪皎皎云間月就好,不用也不會沾半分血腥。

    謝濯玉開始閉關那日是很好的春日,北境難得下起了一場雨。

    微涼的雨使得一切都帶上幾分朦朧,也模糊了閉關石室外的窄小石臺上兩個緊挨著的身影。

    晏沉捧著謝濯玉的臉落下了飽含不舍的綿密輕吻,許下承諾時的眼瞳亮如星子:“等你出關了,我就帶你去人間玩。玩完了再回南境去,向你師尊去討一個印,落在合籍庚帖上。”

    謝濯玉聞言彎眼笑了:“他肯定要揍你,到時候我可攔不了,你得厲害一點,別被打得缺胳膊少腿。”

    晏沉笑著應道:“這是自然的。”他滿心不舍地松了手,然后稍微往后挪了挪,輕輕地朝謝濯玉揮了揮手。

    謝濯玉轉過身往布置好的石室內(nèi)走,走了兩步卻又轉過身來湊到晏沉面前。

    他輕輕捏著晏沉的領子,很快地在他唇上落了個輕飄飄的吻。

    然后他像晏沉剛剛那樣輕輕揮了揮手,沒有再回頭。

    仿佛多看一眼,便會邁不動步子。

    晏沉看著古樸的封印陣印浮現(xiàn)又消失,閉關石室的入口消失,只余光滑石壁,心中突然有點空落落的。

    從看不見謝濯玉的第一眼起,他已經(jīng)開始想念他了。

    濛濛春雨里的這一面竟成了某種意義上的訣別,再見之時已非故人,唯有刀劍相向。

    然而,刻骨恨意卻也不曾磨滅半分這個春風一樣溫柔的吻。

    晏沉一直記得,記得謝濯玉吻上來時睫毛輕顫,上挑的眼尾微紅。

    *——*

    謝濯玉閉關的那年冬天,晏沉的修為突破了個大境界,引來了九九八十一道雷劫。

    突破的時候他正巧在某個古老的秘境歷練,還正好處于秘境核心區(qū),揣著異寶躲著。

    他本來躲得好好的,一場突如其來的突破和緊隨其后的雷劫卻將他暴露了個徹底,瞬間成為眾矢之至。

    各族天驕蜂擁而至,卻又因為雷劫不得不止步于他藏身的山洞外面。

    人族與妖族分列兩旁,皆是虎視眈眈,其中也有本該為晏沉護法的龍族。若晏沉渡劫失敗,他們便各憑本事?lián)炻┊悓殹?br />
    若他順利渡劫,遭了八十一道雷劫身體也有幾分虛弱,他們便一起出手先對付了晏沉奪了寶再做過一場。

    然而最后的結果卻出乎了許多人意料。

    晏沉順利地渡了雷劫,還吞了那珍貴的紅蓮業(yè)火的火種。

    堵在山洞外的人聯(lián)合出手,卻也沒討個半點好。妖族本就與他是一邊的,自然識趣地退開,龍族的人更是出手幫他。

    最后,晏沉不過啊受了點小傷,而十數(shù)位人族天驕隕落,其中甚至有兩位仙君之子。

    這一戰(zhàn)使得三界沸騰,晏沉名震三界,自此真正地走入了某些老不死的眼中。

    妖界各族狂喜,雖然聽聞龍族這位九殿下叛逆不馴,與族中關系不會,但說到底他仍是妖族,實力強勁對他們是好事。

    有人歡喜自有人憂與恨。憂的是妖界平添一大戰(zhàn)力,恨的是這龍出手狠辣,竟連仙君之子都敢斬殺!儼然忘了,秘境之中所有斗爭皆是如此,天驕殞命是常事。

    陰謀的網(wǎng)悄然編織而成,伺機而動。

    晏靈微死了,連完好的尸體都沒能留下——她最重要的那根龍骨都被抽走了。

    消息傳進晏沉耳中時,他愣了愣,回過神來時手中成型大半的木雕已經(jīng)化為幾塊碎片。

    第98章 剝奪 只是剝奪了他的五感,再將他軟禁……

    秘境縱然萬分兇險, 可晏靈微實力不弱、行事一貫謹慎,不可能會為了寶貝就不要性命……要知道她已經(jīng)成親了啊,一年前剛生下一顆龍蛋。

    顯而易見的, 這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圍殺,晏沉甚至可以肯定有自家人的貢獻在其中。

    里應外合,精英出手,任晏靈微有通天本事也別想活著走出那個秘境。

    然而此事發(fā)生于秘境之中, 抽去龍骨的天戈君親子更是咬死了絕非故意只是失手,理直氣壯地說之前晏沉殺人他們也并未追究。

    秘境之中,是生是死各憑本事。

    如晏沉所料,最后的結果確實是接受晏靈微的死, 接受仙界假惺惺的道歉和那點微不足道讓出的利益——就如妖界之前所為。

    晏沉望著來傳信的侍從冷笑出聲,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以至于小侍從一臉膽戰(zhàn)心驚地后退了幾步, 得了離開的許可后三兩步就竄沒影了。

    他跑得太快, 沒有看見晏沉陰霾下來的臉色, 更沒有聽見那句“我要你們所有人償命”。

    這是謝濯玉閉關的第三年。

    這一年的夏天發(fā)生了許多大事,樁樁件件都震動各界, 且都與晏沉有關。

    第一件是龍族那顆近年來戰(zhàn)績無比驕人新星,那位最桀驁不馴卻實力強盛的九殿下與族中徹底決裂了。

    決裂之后,他竟殺了妖界其他幾族的數(shù)位天驕, 包括龍族嫡系的三殿下。

    這一舉動與叛出妖界無異, 妖界五族聯(lián)合頒布追殺令。

    第二件事是,銷聲匿跡許久的晏沉殺了天戈君的親子, 且是虐殺——他活生生地將人全身骨頭打碎,然后剝了皮。

    除此之外,天戈君親子帶領的那一隊仙界人也無一生還, 全喪命于晏沉之手。

    此事傳出后再次使三界沸騰,各族篤定這龍已經(jīng)墮魔。

    妖界追殺令自此升級為三界追殺令。

    然而追殺令下了以后,晏沉再沒有現(xiàn)身,好似人間蒸發(fā)一般,以至于所有人都覺得晏沉是遁逃到魔界去了。

    不久,魔界便傳出了大魔現(xiàn)世的傳聞,聽說本就紛爭不斷的魔界徹底亂了。

    與之相比,哪族天驕死在秘境便顯得無足輕重了。

    *——*

    謝濯玉在三界聯(lián)合追殺令發(fā)下的那一日突然睜開了雙眼,退出了入定狀態(tài)。

    突然結束入定狀態(tài)難免心神動蕩、氣機紊亂,遑論謝濯玉正是關鍵時刻,本就不能分心。

    全身靈力躁動無比,不受控地在經(jīng)脈內(nèi)肆意沖撞,激起陣陣疼痛,以至于謝濯玉都忍不住蹙眉。

    調息許久,他還是沒能忍住嘔出了一大口血,臉色瞬間蒼白了下去。

    抬手拭去唇邊血跡,謝濯玉用力地捂住心口,眼中閃過幾分茫然。

    為何,他突然會如此驚慌,好像發(fā)生了什么大事。

    擱在書案上的信箋不知怎的濺了兩滴血,他下意識伸手去擦反而暈開了血跡,鮮紅的兩點映入眼簾卻是無比刺眼。

    謝濯玉終于還是做了決定,抬手結印,撤去了青鳥琉璃燈上的封印。

    閉關的這幾年,晏沉給他留了很多訊息,然而謝濯玉都未曾聽過,現(xiàn)在也顧不上聽。

    他給晏沉傳訊,顧及著自己剛吐了血臉色難看沒露臉,只是傳音。

    然而,以前一向回他消息回得無比及時以至于讓謝濯玉懷疑晏沉莫不是天天就守著等他訊息的晏沉一直沒有回。

    他本可以安慰自己,許是晏沉有事,許是晏沉正在入定修煉,然而心中的不安卻愈發(fā)明顯,如火焰一樣炙烤著他。

    謝濯玉交友甚少,與宗堯斷聯(lián),又不敢叨擾師尊,想了想只好給說過幾句話的北境副使去訊。

    他不好直接問,想了好一會才發(fā)了一句,發(fā)完一看,仍是干巴巴的,例行公事的風格一看就是他會發(fā)的。

    “近期可有大事發(fā)生?”

    那邊的副使還是頭一次收到這位總使的訊息,驚得差點把自己的琉璃燈摔了。

    他有點不明所以,要知道謝濯玉來這的第一天就說若有要事就自行商議,然后由他決定即可。此后數(shù)年他當真從未過問過北境事務,從不關心發(fā)生什么事。

    但既然他問,副使還是老老實實地回了。

    他想了想,決定最大的也就前些時日發(fā)生的那兩件事算得上轟動三界的大事,便著重先說了。話匣子一開就有點關不住,絮絮叨叨地說如今妖界與仙界關系緊張,若真打起來只怕北境要遭殃——畢竟二界之間最大的界門就在北境。

    然而他后面那些擔憂話語謝濯玉一字都未聽進去。

    謝濯玉定定地望著青鳥琉璃燈,副使的話在他腦中盤旋。

    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清楚,卻好像每一個字都聽不懂。

    晏沉與母族決裂,殺了同族后叛逃。

    晏沉虐殺了許多仙界之人。

    晏沉墮魔后下落不明……那是一頭十惡不赦的魔龍,仙界人人得而誅之。

    謝濯玉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愛的那個驕陽一樣的少年會與嗜血好殺的魔族有那樣密切的關系。

    他實在想象不出那雙望著他時永遠帶著笑意好像比天上的星星都要閃的眼睛在虐殺別人時會是怎樣的一種冰冷。

    那雙拈著點心投喂他的手,那雙在親吻時輕輕捏住他下巴的手,居然會染上同族的血、會打碎別人全身的骨頭嗎?

    謝濯玉面無表情地眨了眨眼睛,抬手想摔碎那個青鳥琉璃燈,卻又想到了什么,然后把它放了回去,還輕輕摸了摸鳥的翅膀,似是安撫。

    ——晏沉發(fā)的那些訊息,他都還沒有聽過呢。

    只是現(xiàn)在,他沒有時間聽了。

    這一場閉關不得不提前結束了。

    他清楚貿(mào)然出關意味著前功盡棄,但仍然沒有半分猶豫地解開了石門的封印陣法。

    謝濯玉沒有懷疑副使會對自己撒謊。

    但他更不會因為別人的話就對晏沉產(chǎn)生半分不信任。

    晏沉一定出事了,所以他才會心慌得難以入定。

    他決定親自去見晏沉問清楚緣由,哪怕因此境界停滯,哪怕得遠走魔界去尋也在所不惜。

    但他的算盤卻落空了。

    兩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后,靜靜地立在本該空無一人的界門之前。

    待看清他們的臉時,謝濯玉瞳孔微縮。

    ——那正是南明與宗堯,他數(shù)年未見的師尊與師兄。

    “濯玉,你尚未突破,為何出關。”一向溫和的南明沒有微笑,神情無比肅穆,“你要跨過界門去找誰。”

    分明都是疑問句,南明的語氣卻那樣篤定。

    原來師尊一直都知道……那其他仙君呢,應該也是都知道的。

    謝濯玉恍惚了一瞬,卻很快穩(wěn)住心神。

    攏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緊,他輕聲道:“我要去尋他。”

    “胡鬧,師弟你糊涂!”宗堯急急地開口,“你真當這些年來你與他交往甚密無人知曉么,不過是有師尊護你!現(xiàn)如今他已墮魔,和仙界勢不兩立,你怎還要去尋他?”

    謝濯玉眉毛微蹙,語氣堅定:“一定是有誤會,我……”

    “誤會?!”宗堯打斷了他的話,滿臉恨鐵不成鋼道,“他殺了多少人你知道么,不止同族,連親哥哥都被他了!天戈君親子死于其手,被找到時已經(jīng)不成人形,若非有印記,根本就認不出來了!就這樣你也信他么,你……”

    謝濯玉抿緊下唇,臉色隨著他話語落下越來越白。

    南明抬手,打斷了宗堯的話,目光里有些許失望:“玉兒,你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孩子,生來就是修無情劍道的好苗子,這世界唯你有機會能真正得大道。也是為師錯了,太相信你,卻忘記你心思純稚,確實容易被有心之人哄騙。”

    謝濯玉在他抬起手的那刻心中警鐘大作,當機立斷地召出鴻雪劍。

    鴻雪劍輕吟,他的身后身前俱浮現(xiàn)數(shù)道劍影將他包圍。

    宗堯見他召出鴻雪更是瞪大了眼,滿臉不可置信,又氣惱又傷心,驚叫道:“你要對我們刀劍相向?!”

    謝濯玉眼神一凜,下巴輕點,咬緊牙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師尊可以將我逐出師門,之后所有的后果都與師尊無關,我會一力承擔。只是今天,誰也別想阻我去尋他。”

    南明輕輕搖了搖頭,輕嘆一聲:“癡兒。”

    他眉心微閃,下一刻,身后便浮出一柄巨大的劍影,神光凜凜……瞧著,莫名有幾分像鴻雪。

    劍影在一瞬間分化成萬千劍影,然后如瓢潑大雨般壓向謝濯玉。

    謝濯玉速度很快,不斷出劍剿碎劍影,然而圍繞他身邊的劍影也盡數(shù)被磨滅。

    全身經(jīng)脈都在隱隱作痛,氣血翻涌,他的劍氣也越來越微弱,然而南明的攻勢卻不曾減弱半分。

    漫天劍影終究將他淹沒,化為牢籠將他囚于其中。

    銀光閃閃的鎖鏈在下一刻憑空出現(xiàn),束縛住他的四肢。

    渾身的靈力不再在他的靈脈中沖撞,好像全數(shù)消失。自結丹以來永遠悠悠運轉不曾停歇的靈丹第一次沉寂。

    他手中的鴻雪劍也驀地一沉,在下一刻消失不見。

    謝濯玉在這一刻才清楚地認知到自己與南明之間的差距。

    饒是再不甘,他也只能合上眼,失去知覺。

    宗堯輕呼出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南明,卻在下一刻呼吸停滯。

    南明的側臉處竟有一道血痕。

    他的實力已經(jīng)看不透謝濯玉了,方才二人斗法他甚至看不見謝濯玉是如何出劍的,勉力去看倒是讓神識微微作痛。

    他知道謝濯玉是天才,卻沒料到,他這師弟竟已經(jīng)到如此地步。

    “師尊……”他失神喊道,卻不知說什么,回過神來時卻見南明已將謝濯玉關入芥子,然后踏入隨手撕開的空間隧道。

    *——*

    謝濯玉睜開眼時,眼前一片漆黑——眼上蒙著三條黑色帶子,自然是半點光也透不了的。

    他下意識想坐起來,卻發(fā)現(xiàn)手腳都被緊緊束縛,連脖子、腰上也有皮革環(huán)帶,以至于他動彈不得、連扭頭都做不到。

    他的口中塞了個似是金銀質地的冷硬口枷,半句話也說不出。

    耳朵里應該也塞了東西,不然即使再靜,他也不可能聽不見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謝濯玉凝神感受,卻發(fā)現(xiàn)全身的靈力好像都憑空消失。他在心中呼喚鴻雪劍,卻第一次得不到回應。

    失控的恐慌悄然襲上心頭,他想攥緊拳頭,卻在下一刻徹底愣住。

    他的十指帶著一種奇怪的束具,以至于只能伸得直直的,不能曲起半點。

    他知道被抓回來一定會被懲罰,卻沒想到是這樣的方式。

    不是鞭笞,不是罰跪,沒有任何身體的疼痛。

    只是剝奪了他的五感,再將他軟禁。

    五感剝奪關個禁閉而已,沒什么的,謝濯玉在心底對自己說。

    他一遍又一遍在心底背著劍訣和各種心經(jīng),卻還是不知不覺地開始神志不清。

    漸漸地,他忘記了自己背到哪里了,也背不下去了。

    沒有光,沒有聲音,他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也無從計算自己已經(jīng)被關了多久。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聽見了一點輕微的響動,然后是細微的布料摩擦聲。

    眼上的黑布條去了,他終于久違地看見一點點光亮。

    未等他看清面前人的臉,他的眼前便覆上了一只手——南明應該是擔心他久未見光眼睛被刺,好心地替他擋住了。

    有冰涼的手指蹭過他的耳廓和嘴唇,取出了塞住耳朵的堵物和口枷。

    說話的人聲聽上去很是陌生,有點模糊,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但被剝奪五感久了的謝濯玉卻如溺水的人終于抓住浮木一般,一字不落聽得清楚。

    “玉兒,你可知錯?”他聽見南明問。

    第99章 枯情 “那你便殺了我,也將我的脊骨抽……

    謝濯玉眼睫輕顫, 在聽到他以如此平靜語氣問出的問題時呼吸微窒。

    他知道這是南明給他的機會。

    他只需要誠懇地認錯并保證會改過,一向器重他的師尊就會放他出去。

    只是一句“我知錯”罷了,嘴唇上下一碰就能說。

    然而, 這樣一件簡單的事,謝濯玉卻做不到。

    他不覺自己有錯,不知錯在何處,若說出那三個字便是撒謊。

    謝濯玉的劍術出神入化, 他于劍道的感悟更遠超眾人……他會那么多,卻唯獨不會撒謊。

    無人教過他,他更不屑于學。

    所以過了很久,久到南明都失去了耐心, 室內(nèi)仍然一片寂靜。

    南明撤開了手掌,謝濯玉終于可以看見眼前的景象。

    他身處的這方狹小石室, 其實應該說是石棺才恰當。

    南明站在棺邊, 頭微低, 垂著眼看著他。他的表情跟他說話的語氣一樣平靜, 可是眼神卻冷若冰霜。

    謝濯玉強忍著眼睛的刺痛與他對視,在一瞬間覺得南明像一座冰冷的神像, 俊逸的面容莫名有幾分可怖。

    他看見南明緩慢地搖了搖頭,很輕地嘆息了一聲,然后伸出一根指頭不容抗拒地點在了某個穴位。

    下一秒, 黑暗重新降臨——他還睜著眼, 卻什么也看不見,連半分光亮都捕捉不到了。

    然后他重新被緊緊束縛于石棺中。

    這一次的束縛變本加厲。

    他的左右掌中都被放了棉團, 然后被迫握拳,柔軟得幾乎讓人感覺不到存在的綢緞將他的拳裹了起來。

    口枷和耳塞也被重新塞好了。

    謝濯玉沒有半點反抗的能力,縱然在被重新剝奪感官時渾身緊繃, 卻仍只能任南明為所欲為。

    然后,石棺的蓋子合上了——謝濯玉聽不到看不到,卻在嘗到窒息感時意識到了這件事。

    他平定心神,放慢了自己的呼吸,有節(jié)奏地去吐納。

    然而窒息感卻如影隨形,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讓人難以忽視。

    很快,他迎來了第一次瀕死。

    從這時起,謝濯玉才陡然意識到,懲罰已經(jīng)升級為酷刑,目的便是逼他認錯。

    接下來,在他辨不清的時間里,他因為窒息一次又一次瀕死,又在最后一刻獲得些許空氣。

    這種體驗仿佛神魂被強行抽離又塞回軀殼,是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

    而他連昏迷也做不到。

    痛苦循環(huán)往復,好像永無止境。

    最可悲的是,在數(shù)不清次數(shù)的窒息后,謝濯玉竟也習慣,甚至……甚至有那么些許期待瀕死的那一刻到來。

    因為只有在被死亡陰影籠罩的那一刻,被剝奪了所有感知的他才能感受到自己仍舊活著。

    雖然聽不見,但他的心臟確實仍在跳動。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具死尸,更不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擺件。

    這一次,謝濯玉沒有精力再在心里背劍訣了。

    他渾渾噩噩地體驗著生死,漸漸地便記憶模糊,甚至都想不起受刑的緣由,想不起是被誰囚于石棺。

    他連自己的名字都要忘記了,卻偏偏還記得晏沉。

    即使那張臉已經(jīng)在腦海中模糊,氣息也已經(jīng)難以回憶,喜歡的感覺更是難以回憶,但是謝濯玉依然記得清楚,他喜歡一個叫晏沉的人。

    他被囚于這方寸石棺中,除了這份喜歡便一無所有。

    不知過去了多久,也許只有幾日,又或許是幾年,石棺終于被打開了。

    謝濯玉雖五感盡失,卻仍然從撲過臉頰的風察覺到有人來了。

    耳塞和口枷被除去了,腰間的束縛也被解開了。

    帶著關切的聲音傳入耳中,謝濯玉卻已經(jīng)辨不出那是誰的聲音。

    那好像是一種陌生的語言,以至于他的大腦花了好一番工夫才理解了那話的意思。

    “師弟,魔龍晏沉已經(jīng)死了,”宗堯的聲音沒有了舊日的朝氣,溫柔得能掐出水來,“你不要再斗氣,趕緊向師尊認個錯,禁閉就結束了。”

    謝濯玉剛艱難地坐直身子,正要盤膝擺出入定姿勢,聞言身體一僵,沒了動作。

    他循著聲音把臉轉向宗堯的方向,臉上一片空白沒有表情,身體卻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他將捕捉到的關鍵詞輕輕地重復,因為太久未開口說話,聲音艱澀又沙啞,一字一頓如稚子學語:“晏,沉,死,了?”

    宗堯看著他這反應心生幾分不忍,乃至于別開臉不敢看他,輕輕頷首后又反應過來他看不見,不得不出聲:“是,他死了,你莫再……”

    謝濯玉頭垂了下去,不等他說完就打斷道:“你在騙我,不信。”

    “我不信。”

    宗堯眼神一黯,抬眼看向身邊的師尊。

    南明輕輕揮手示意他退后,然后從懷里摸出一塊東西,如丟垃圾一般擲在石棺中。

    那東西重重地砸在石棺里,發(fā)出了一聲悶響。

    謝濯玉微微睜圓了眼,撲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動作牽扯著手腳上的鐵鏈和鐐銬碰撞,發(fā)出哐當哐當?shù)捻懧暋?br />
    他看不見,只能竭盡全力伸出手去摸那個東西。

    運氣很好,那東西就在他手邊。

    不是很細,有手臂那么長。摸上去很硬,一端尖一端圓。

    這是一塊打磨處理過的骨頭。

    ——謝濯玉只摸了兩下便斷定出這不是人類的骨頭。

    在意識到這件事后,謝濯玉驀地停住動作。

    手指屈伸了好幾次,指尖抖得不像話,光是握住那塊脊骨拿起來就好像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南明終于開口說出了第一句話。

    而謝濯玉卻突然地希望自己還是什么也聽不見。

    可南明的話每一個字他都聽得分明。

    “龍骨一向是煉器的上好材料,只是實在難得,”南明仿佛在談論今天天氣很好一般,說著甚至輕輕笑了一聲,“從你喜歡的那條龍身上抽得的這塊龍脊骨比以前得的那幾塊都好太多了。”

    謝濯玉默然不語,只是雙手握住龍骨,將其貼在心口,然后低下頭去。

    他被剝奪了感官太久,五感都遲鈍得要命。

    而這脊骨上面的氣息也已經(jīng)淡得所剩無幾,要拼命去感知才能捕捉到。

    然而在艱難地感知清楚的那一刻,他好像突然死去了。

    他與晏沉分別了太久,久到他已經(jīng)要想不起來晏沉的氣息是什么味道了。

    可那脊骨上殘存的氣息確實讓他有一種靈魂震動的熟悉感。

    ——宗堯沒有騙他,晏沉真的死了。

    他手中的龍骨便是證明。

    晏沉死了。他怎么會死呢。

    那個望向他時眼睛里永遠盛滿愛意的少年啊。

    那個陪他看遍人間山河的少年,那個讓他嘗到情動的少年,那個仿佛只要他說連星月也會為他獻上的少年。

    他的晏沉啊,在春雨中與他親吻時,分明約定著等他出關那日要帶他去看最漂亮的桃花,還要向師尊求一張合籍庚帖。

    分明是滿心期盼重逢的短暫離別,怎么會變成一場死別,怎么會再見面時竟是對方冰冷尖銳的一節(jié)龍骨。

    他的師尊、他的同族殺了他的摯愛!

    ……甚至,還抽出了晏沉的龍骨要拿來煉器!

    想事情想得出神的宗堯是被一陣尖銳的爆鳴喚回思緒的。

    他詫異地看向音源,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那凄厲的慘叫居然是他那一向清冷出塵的師弟發(fā)出來的。

    牙齒咯吱咯吱地碰撞著,凄厲的尖叫幾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謝濯玉兩眼無神,淺棕色的眼睛因為憤怒充血,如厲鬼一般直勾勾地望著他們倆所在的方向。

    他扯著嘶啞的嗓子,歇斯底里地嘶吼:“你們殺了他!”

    他翻來覆去地重復著這一句,然后猛地嘔出了一口血。

    淚水也不受控制地淌了出來,竟有幾分血色,到最后已是血淚。

    宗堯驚懼地望著狀若瘋魔的謝濯玉。

    在對上那雙已經(jīng)赤紅一片的眼睛后,他忍不住后退了兩步。

    ——此刻的謝濯玉已有墮魔的跡象。

    謝濯玉又吐出一口血,濃墨一般的怨氣在下一秒沖天而起,一點點凝實。

    只聽喀嚓幾聲,鎖在他手腳處的鐵鏈盡數(shù)斷裂。

    ——他竟將南明設下的靈力封印沖開了一部分!

    南明眉毛微蹙,不慌不忙地伸出手指,按在了謝濯玉眉心。

    “玉兒,你當真讓為師失望。”南明輕嘆一聲,另一只手伸出去要抽走謝濯玉緊緊抱住的那根龍骨。

    謝濯玉緊緊攥住龍骨的尖端,哪怕手掌已經(jīng)被割得鮮血淋漓也不肯松手,甚至更加用力。

    南明臉色更冷,按在他眉心的食指添了兩分力,然后用力地抽走了那根龍骨,隨手拋給了宗堯。

    謝濯玉如同被侵犯領地的兇獸一般,眼中血色更重:“還給我——”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一個響亮的耳光。

    南明松開手指,手指于空中輕點,數(shù)根銀色鎖鏈便憑空出現(xiàn),分別鎖上了謝濯玉的四肢后便有無數(shù)符咒浮現(xiàn)。

    符咒飛速運轉,他沖開封印的那部分狂躁靈力再次被無情鎮(zhèn)壓。

    謝濯玉雙手被綁于身后,脊背如負山岳,任是再不心甘情愿也只能一點點彎下去。

    他被迫跪伏在地,額頭緊貼著冰冷棺底,卻仍要掀起眼皮向上去望居高臨下看著他的南明。

    “你為了一頭龍便喪失理智、目無尊長,眼下竟是險些墮魔,”南明冷聲道,“我從前夸你心性沉穩(wěn),竟是看走了眼。孽障!”

    謝濯玉冷笑一聲,昳麗眉眼間戾氣橫生,瞧著竟有幾分妖冶:“那你便殺了我,也將我的脊骨抽出來。”

    “你既總說我根骨優(yōu)異,說不定我的骨頭很適合和龍骨一起煉器。”

    南明輕輕搖了搖頭道:“你天賦卓絕,是最有希望問鼎大道的人。如今種種,不過是你所需經(jīng)歷的一道劫。”

    “玉兒,你只能是神劍,不可為朽器。”

    話音落下后,南明的手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支金光閃閃的筆。

    那筆的筆尖不同尋常毛筆,如玄鐵一般堅硬,筆身卻又好像有金色的液體在其上流動。

    光從其散發(fā)的氣息來看,此筆該是件半神器。

    南明握住筆,竟以謝濯玉掌心的血為墨,于空中刻畫出一個血紅咒印。

    仔細看去,那咒印的每一筆竟都包含了一個精妙的小陣法,無數(shù)小陣法環(huán)環(huán)相扣組成了咒印。

    “此咒名為枯情,是一種已經(jīng)失傳的上古咒印,是為師特向仙尊所求,”南明淡聲道,“等咒印徹底融入你的神魂,你便不會再記得那頭龍了。”

    “等你真正地絕情斷愛,便不會再像今日這樣,因為旁人而險些墮魔。”

    謝濯玉聽著他的話渾身戰(zhàn)栗,眼中流露出些許驚懼。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有多么天真。

    南明能對付他的手段太多太多了。只要南明想,他會永遠五感盡失地被關在石棺里。而現(xiàn)在南明只需下個咒印,他就會將晏沉遺忘!

    天賦再好又如何,現(xiàn)在的他在南明面前不過是只雛鳥。

    宗堯說得對,他該認錯的,他不該做無謂的意氣之爭。

    謝濯玉生平第一次嘗到了后悔的滋味。

    “師尊!弟子,”謝濯玉顫聲開口道,“逆徒知錯。我知錯了,我以后會潛心修行的,我不會再亂跑了。我不要枯情,求您,師尊,求求您……”

    話到最后他語無倫次,哀求得不顧任何尊嚴。

    人死如燈滅,而被遺忘是第二次死亡。

    至少他不能忘記晏沉,只有他不能忘記!

    南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動作不停,飛快地完善咒印。

    筆尖點在咒印核心的下一秒,那血紅的咒印便一點點向謝濯玉靠近,然后落到他眉心,很快便隱匿不見。

    與此同時,謝濯玉只覺神魂傳來一陣撕裂的疼痛,像是有人拿著刀在上面書寫。

    神魂脆弱,這種痛苦遠勝凌遲,誰也無法忍受。

    即使是謝濯玉的心性也沒能忍住慘叫出聲。

    他發(fā)出了一聲又一聲尖叫,痛得用頭去撞石棺底部,硬生生將額頭磕得頭破血流。

    “停下……停,好痛……啊啊——”

    宗堯看著他凄慘的模樣心中一疼,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面色冷凝的師尊,輕聲道:“師尊,師弟不會有事吧,這也……”

    南明掃了他一眼,背過身道:“你可知枯情為何失傳?要知道這東西可是能助人修煉無情道的好東西,若只是痛苦些許,仍是有許多人愿意一試的。”

    宗堯看了謝濯玉一眼只覺頭皮發(fā)麻,心說這算個雞毛好東西,面上卻恭恭敬敬:“徒弟不知。”

    南明哂笑一聲:“這咒印必須完全融合神魂,相當于直接在神魂上刻畫,除了要承受極大的痛苦之外,風險也很大。神魂重創(chuàng)都是幸事,更大可能是神魂碎裂、身死道消。”

    宗堯瞪圓了眼睛,驚叫出聲:“師尊,那師弟他!”

    “熬過去了,他便能堪破大道,成為天尊之下第一人,那時的他會是我們最鋒利的神兵。若熬不過去,”南明說著眼眸微瞇,語氣有幾分可惜,“那便是無用之人的命,怨不得人。況且,我刻下咒印時留了一抹氣息,可以幫助他神魂不碎。”

    “走吧,”他抬手向謝濯玉甩出一個刻畫了傳送陣法的卷軸便不再停留視線,“接下來無人能幫他,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了。”

    宗堯快步跟上,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回頭去看,卻見石棺已經(jīng)空空如也,想來謝濯玉已經(jīng)被師尊關到別的石室去了。

    他輕嘆了一口氣,心中五味陳雜,惋惜與同情之后卻有幾分無能為力的愧疚。

    *——*

    “疼……好疼……啊啊啊……”低聲呢喃在寂靜室內(nèi)不時響起,伴隨著肉/體碰撞的聲音。

    謝濯玉記不清自己在這個石室內(nèi)待了多久。

    南明沒有再封存他的感知,甚至將視覺也還給了他。

    然而這個封閉石室內(nèi)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神識上撕裂般的疼痛一刻也不曾停歇。

    謝濯玉捂著頭,痛得最厲害時只能用力拿頭去撞地面,試圖以此緩解神識上的痛。

    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尖叫,連呼痛都是呢喃。

    而且,南明沒有騙他。

    他真的開始淡忘。

    先是怎樣也回憶不起晏沉的臉,然后是想不起晏沉的聲音……一點一點,他連晏沉的名字都要忘記。

    第100章 遺忘 “什么龍,我應該想他嗎?”……

    不知不覺, 又是七夕。

    這個仿佛被全世界遺忘的石室外面終于來了人。

    有節(jié)奏的敲擊聲從洞口的石壁傳來,悶悶的聲音在寂靜的石室內(nèi)回蕩。

    石室角落里,身體蜷縮一成團的人卻置若罔聞, 甚至不曾動彈一下。

    他已經(jīng)認清了現(xiàn)實——沒有任何人會來探望一個棄卒。

    曾有無數(shù)次,他忍著疼痛撐起身體,滿懷期盼循聲奔去卻發(fā)現(xiàn)不過是疼到極致才產(chǎn)生的幻聽。

    然而外面的人卻不識趣,不得回復不罷休一樣敲個不停。

    謝濯玉閉著眼, 眼珠子在眼皮下輕輕轉動了兩下。麻木的大腦艱難運作,終于在意識到這次竟是真的。

    真的有人來了。

    謝濯玉撐著墻站起來,剛走了兩步又摔倒在地,膝蓋重重地磕在地上, 才消停了沒一會的大腦又開始劇痛。

    他重重地喘了兩口氣,好不艱難地挪到了聲音傳來的地方, 費力地抬起手輕敲石壁。

    頑固的敲擊聲終于停了, 然后一個銀色的陣法慢慢浮現(xiàn)。

    只聽細微的咔嚓聲響起, 洞口嚴實的石壁終于露出一道縫隙。

    幾束皎潔的月光從縫中擠過, 鉆進這幽暗刑室,驅散了洞口這一小片地方的昏暗, 悠悠落到了謝濯玉的膝上。

    在看見月光的那一瞬,謝濯玉突然覺得眼睛又酸又脹,有一種難以抑制的想要流淚的沖動。

    上一次見到月亮遠得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謝濯玉瞇著眼, 恍惚地想, 那時的他似乎是很開心的,因為有人陪著他一起看月亮, 還對他說了許多讓人心都要軟成棉花的話。

    那是誰?是誰呢……謝濯玉頭疼欲裂,回憶又一次戛然而止。

    他怎么也想不起那個人的名字,想不起來他說了什么, 想不起來他的長相。

    謝濯玉又一次開始懷疑自己。

    他想自己可能已經(jīng)疼壞了腦子。

    也許是因為被關在這里太久了,他的頭又總是那么疼,幾乎一刻也不消停。

    也許是他聽不見除了心跳和呼吸以外的聲音,看不見一點光,一日又一日地待在這,孤單得難以忍受。

    所以他臆想出了一個人,一個對他很好的、愛他愛到會奮不顧身來救他的人。

    究竟何為真,何為假?

    眼前的月光會不會也是他的臆想?他所處的這間刑室一定是真的嗎?

    紛雜如線團的思緒無疑加劇了謝濯玉的痛苦。

    他艱難地跪坐起來,額頭抵在石壁上用力地磕了兩下,用力按在石壁上的十指已經(jīng)痙攣。

    “師弟……”一個飽含擔憂與憐惜的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在此刻倒像是根救命的稻草。

    謝濯玉微微偏過頭,透過縫隙,對上了宗堯的眼睛。

    宗堯死死地盯著謝濯玉,良好的視力讓他能將人看得一清二楚。

    而也是在看清的一刻,他本來已經(jīng)打好的腹稿突然沒有了用武之地。

    他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怎么會是謝濯玉呢。

    他這進門最晚的師弟謝濯玉,雖生了一張昳麗絕色的芙蓉面,卻是個冷心冷情的性子,一點也不好相與。

    印象里,謝濯玉永遠衣不染塵,端方雅正。

    可眼前的人一襲單薄白衣皺巴巴的,其上的塵土已經(jīng)污得衣服快看不出來本色。

    領口也松松垮垮,露出大半鎖骨。

    平日束得整齊的墨發(fā)盡數(shù)散了下來,又亂又打結,沒有一點光澤,跟枯草似的。

    那雙從來澄澈干凈宛若琥珀與琉璃的淺棕眼瞳此刻黯然無光,明明在看著人又好像沒有聚焦。

    宗堯的視線凝在謝濯玉額角的血痂上,然后緩慢地落到謝濯玉手背和手腕上的道道血痕,突然就覺得嗓子干澀無比。

    縱使靈力俱封,到底是仙人之軀,傷口愈合的速度非凡人可比。所以那血痂和抓痕意味著,謝濯玉的傷口總是在未愈合時就被抓破,從沒好過。

    “師弟,今日是七月初七,我求了師尊準許來看看你,”宗堯穩(wěn)了穩(wěn)心神,率先別過視線,“我給你帶了點東西。”

    說著,他從儲物芥子中拿出了一個扁扁的木盒、一個巴掌大的玉瓶,然后從縫隙里塞進了石室。

    謝濯玉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木盒和玉瓶,半晌才在宗堯的催促下去開。

    木盒打開后,淡淡的甜味溢散出來——小小的木盒里,靜靜地躺著四五塊桂花糕,俱做成了月牙的形狀,瞧著很是精致。

    他拈起一塊輕輕咬了一口,一股淡淡的甜味便在口中蔓延。他捏著剩下半塊,下意識轉過頭去:“這個好吃,你……”他望著宗堯愣住,話語戛然而止。

    宗堯心頭一顫,心里很是清楚他這反應是因為誰,面上卻得裝傻,只能轉開頭輕描淡寫道:“特意為你帶的,你喜歡就好,不必分給我。”

    謝濯玉放下木盒,伸手握住玉瓶,捏住瓶口塞子時手指顫抖得厲害。

    那塞子也是玉做的,他手指沒什么力,只是平直伸著都會抖,此刻只是覺得這玉塞捏不住。

    嘗試數(shù)次,終于打開了。

    謝濯玉低下頭,將瓶口湊到鼻尖,小心地嗅聞。

    醇厚濃烈的酒香撲鼻而來,他突然覺得嗓子發(fā)干,甚至沒忍住咽了咽口水。

    他將玉瓶抵到唇邊,只淺淺抿了抿酒液。

    清甜的口感莫名熟悉,好像他曾與人一同飲過許多。

    然而下一刻,謝濯玉又在劇痛中開始懷疑這也是自己的幻想,險些握不住玉瓶將酒灑了出來,但到底是穩(wěn)住了。

    宗堯早已經(jīng)轉回了頭,在謝濯玉查看東西時就一直死死地盯著他,也將他開個玉瓶都費勁的樣子盡收眼底。

    “師弟,”宗堯腦子一熱,不自覺地提高音量,語氣也急躁了些許,心底轉了許久的話脫口而出,“你別再想著那頭龍了!”

    謝濯玉塞好玉瓶才抬起頭,望著他時一臉茫然。

    他輕聲反問道:“龍?”

    宗堯自知失言,目光閃躲,咬了咬嘴唇不說話了。

    “什么龍,我應該想他嗎?”謝濯玉湊近幾分,緊緊盯著他,“我是因為他才被關在這里嗎……師兄?”

    宗堯不語,倉惶地把頭低下去了,聲音壓得很低:“沒有什么龍,我腦子糊涂了……你莫再問了。”

    謝濯玉不再追問,只是抿著唇靜靜地望著他。

    宗堯抓耳撓腮地想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趕緊從儲物芥子里取出了一根桃花枝,小心翼翼地塞給謝濯玉。

    “師弟,我記得你是很喜歡桃花的。”

    “你還記得那次群仙宴嗎?那日你喝醉了,跑到林子里睡了一覺,走時還折了根桃花枝。你寶貝得很,碰都不讓碰。”他輕聲道,“你的洞府有禁制,我進不去,那根是拿不到了,所以我便去鶴鳴山特意為你折了一枝桃花來。”

    “師弟,我想你心中有許多事想做,可你只要被關在這一日,便一日做不成,一件也做不到。”宗堯吸了吸氣,苦口婆心地勸,“師尊說你是千百年來絕無僅有的好苗子,是所有人里最有希望問鼎大道的,若真有那一日,有什么實現(xiàn)不了呢……又何必把時間浪費在這里。”

    謝濯玉緊緊攥住桃花枝,眼神怔愣。

    那一瞬,他的腦海里飛快閃過許多陌生的記憶碎片。每一塊記憶碎片里,都有一張熟悉的面容,卻又有濃霧遮擋,饒是他再努力也看不真切。

    “再好的桃花也有凋謝的一日,更何況開滿桃花的花枝也不是獨一無二的。”宗堯目光閃爍,湊近那道已經(jīng)快要消失不見的縫隙對謝濯玉說,“師弟,你是聰明人,你肯定能想明白什么是對的。等你渡過此劫出關那日,我來迎你。”

    縫隙徹底消失,月光無影無蹤,石室內(nèi)重新變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謝濯玉攥緊桃花枝,眉毛緊蹙,不顧神識劇痛也要去捕捉腦海中的記憶碎片。

    半晌,他的額頭重重地磕在石壁上,未愈合完全的額角再次磕破,鮮血蜿蜒流下。

    兩行清淚從那雙空洞的眼睛里淌了出來。

    他記起來了。

    那年群仙宴是他們初見。他在他的掌心寫字,為他折了一枝綴滿花苞的桃花枝,望著他的眼睛里已經(jīng)藏進了他讀不懂的心意。

    人間重逢又定情,他們一起看過月亮,一起飲過很多上好的酒。

    他用力牽過他的手也緊緊抱過他。他親吻他的時候總是那樣兇,可是說的話卻很溫柔。

    他說的每一句喜歡和愛都是真心,許下的每一個愿望都是誓言。

    他真的有個心上人,并非臆想,哪怕他已經(jīng)被迫忘記了他的長相與名姓。

    那個人愛他,愛得愿意豁出性命來救他。

    可那人死了。

    謝濯玉悲痛欲絕,已經(jīng)分不清此刻是心更痛還是神魂更痛。

    渾渾噩噩間,他似乎聽見了什么東西破碎的聲音。

    是神魂破碎了嗎……他要死了吧。

    對早就心生死意的他來說應該是件好事。

    可宗堯的話突然在謝濯玉耳邊響了起來。

    不甘便像火星落到稻草上一樣熊熊燃燒起來。

    他不該死……他還不能死!

    對,他有想做的事情……他應該讓那些害死那人的家伙都付出代價!

    他雙眼緊閉,兩行清淚再次淌過臉頰,渾身氣機卻在悄悄變化。

    識海中,本來已經(jīng)出現(xiàn)破碎跡象的虛弱神魂一點點變得凝實,甚至有了模糊的面容。

    同時,無數(shù)金色的咒印也落到了神魂上的細小裂紋上。

    一道溫和的聲音輕輕地響起,謝濯玉若是神志清醒就能輕松辨別出來是南明的聲音。

    “魔龍作惡多端,屠戮無數(shù),連你至交好友也命喪其手。”

    “此龍狡詐,說謊成性,擅長變換樣貌迷惑對手,他所說的皆為蠱惑對手之言,不可當真。”

    “濯玉,你于石室內(nèi)苦修數(shù)年,九死一生。若能堪破大道,定要將此禍害除去,守護仙界與天下的安寧。”

    “弟子……弟子謹記。”過了許久,緊閉雙眼的謝濯玉才喃喃應聲。

    *——*

    魔龍在追殺令頒下后便銷聲匿跡,三界眾人猜測不斷。

    有人覺得他肯定是逃進魔界后死在紛爭之中,有人覺得他是走火入魔爆體而亡,但不一而同的是所有人都希望他死了。

    然而,在追殺令頒布的第十年,一枚驚雷在所有人耳邊炸開。

    ——那魔龍確實去往魔界,卻并未死在魔界內(nèi)斗之中,反倒一統(tǒng)十境,成為了魔界之主!

    比所有人反應更迅速的是這位魔尊的動作。

    消息傳到仙界之時,百萬魔兵已經(jīng)抵達仙界界門之外,然后在不到一日內(nèi)破壞了其中一處守界大陣,成功越界。

    而這魔尊更是猖狂,單槍匹馬向仙界中庭闖去。

    很快,他便用實力讓眾仙家的震怒轉為恐懼。

    三日,十四戰(zhàn),全勝。

    阻攔他的仙將無數(shù),許多卻連三招都走不過就丟了性命。

    數(shù)位仙君分別與之交手,卻都被其重創(chuàng),其中極意君更是在落敗后被魔龍那詭異的蓮火燒得連神魂都沒剩下。

    也就在這三日內(nèi),各境界門紛紛被破,魔軍勢如破竹地撲向外域各城,唯有南北兩境界門未破,還算安穩(wěn)。

    魔龍所過之處,血流成河,“血河魔君”一名很快廣傳各界,讓人聞之色變。

    仙界一眾自然不能坐以待斃,若真讓這該死的魔龍殺進中庭,他們今后如何能當各界之首!

    一番商議后,實力在所有仙君中能排進前五的天戈君出手了,誓要將其斬殺,還放話說到時候把這龍做成雕塑放到中庭外展覽以顯天威,告慰死在魔龍手中的同胞。

主站蜘蛛池模板: 免费一区二区|在线看你懂得|国产高清在线喷奶水|国产精品国产精品国产专区不片|亚洲精品久久无码=av片动漫网站|亚洲精品9999久久久久 | 伊人偷拍视频|久久久久99精品成人片三人毛片|午夜影院中文字幕|J=aP=aNESE国产中文在线观看|久久国产精品福利二区三区|yy8090新视觉午夜毛片 | 国产V精品无码好舒服欧美精品|一本之道亚洲|亚在线观看免费视频入口|成人学院中文字幕|国产精品成人观看视频网站|欧洲成在人线视频免费 | 久久99国产一区二区三区|99热这里只有精|护士做xxxxx免费看国产|色情一区二区三区免费看|亚洲天堂精品在线|欧美极品kenn=aj=ames喷水 | 999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内射一区二区精品视频在线观看|成人无码区免费=a∨|狠狠操五月天|久久亚洲一区二区三区成人国产|日韩欧无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不卡 | 人人草97|欧美成人免费在线观看视频|国产毛片午夜福利|美国一级黄色毛片|新婚人妻和上司出差被中出|久爱免费视频 | 五月婷六月婷婷俺也去|一区二区三区免费|亚瑟国产精品久久|成人无码h动漫在线网站免费|在线视频色在线|XXXX日本熟妇HD | 在线播放成人网站|国产真实younv在线|久久久久国色=av免费看|国产第一页线路1|国产高清免费=av在线|国产一区二区成人h动漫精品 | 美女黄视频网站|热热色影音先锋|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久ktv|最近免费中文字幕MV在线视频3|日本在线无|夜夜爽久久揉揉一区 | 国产精品国产三级欧美二区|四虎影视在线免费观看|日日躁夜夜躁狠狠躁夜夜躁|日本高清中文字幕一区二区三区=a|日韩精品在在线一区二区中文|久久精品一区二区三区黑人印度 | 久热中文字幕无码视频|波多野结衣桃色视频|国产成人精品日本亚洲91桃色|91精品国产调教在线观看|人妻的渴望波多野结衣|黄色=a一级毛片 | 亚洲欧美一区二区精品中文字幕|免费=av网站在线|国产=av日韩=a∨亚洲=av|成年=a级毛片免费观看|五月丁香六月综合缴情基地|日本又黄又粗暴的gif动态图 | 秋霞国产精品一区二区|无遮无挡非常色的视频免费|日韩不卡一卡二卡3卡四卡网站|在线高清国语成人网站|2020天天干夜夜爽|国产99视频精品免费专区 | 精品人妻无码一区二区三区不卡|性欧美视频在线|99九色|99久久精品美女高潮喷水|国产午夜福利在线看|国产免费黄网 | 7788.毛片|手机看成人片|日日夜夜操婷婷|亚洲日本中文字幕天天更新|免费成视频|gogogo免费观看视频高清 | 二区=av|ww交换夫妇xxxxcom|无码中文=av有码中文=av|日本高清无打码|久久青青操|精品乱码久久久久久久 | 伊人偷拍视频|久久久久99精品成人片三人毛片|午夜影院中文字幕|J=aP=aNESE国产中文在线观看|久久国产精品福利二区三区|yy8090新视觉午夜毛片 | 国产婷婷综合在线视频中文|人人超人人超碰超国产97超碰|一区二区动漫|中国农村毛片免费播放|久久综合久久久久88|男女猛烈啪啪无遮挡免费观看 | 日本xxx大片免费观看|久色在线三级三级三级免费看|视频一区在线播放|国产=a∨国片精品白丝美女视频|天美传媒=aV成人片免费看|成人天堂yy6080亚洲高清 | WWW免费视频在线观看播放|欧美日本一道本一区二区|999在线精品视频|国产十日韩十欧美|天堂网中文字幕在线观看|日韩一二三四 | 超清纯白嫩大学生无码网站|97精品人人做人人爱|最新啪啪网站|国产老熟女网站|国产精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九九久久 | 澳门成免费crm大全|日韩在线精品成人=aV|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成人影院|日韩=av中文无码影院|久久最新金品视频免费播放|国产精品1卡2卡3卡4卡 | 亚洲人免费|亚洲精品成=a人|日本成人黄色片|第四色区|www.se99午夜.com|久久这里精品青草免费 | 在线一区二区日韩|99只有精品|国产成人羞羞视频在线|www.成人网.com|久久在视频|日韩免费v=a | 亚洲精品.www|亚洲精品无码久久久影院相关影片|欧美日韩视频网站|在线观看潮喷失禁大喷水无码|免费看一区二区成人=a片|亚洲国产高清不卡视频 | 亚洲国产一区在线观看|免费=a级伦费影视在线观看|日本在线不卡一区二区三区|91在线免费视频观看|俄罗斯=a级毛片|丁香五月开心婷婷综合中文 | 亚洲=aV首页在线观看|97干婷婷|中文字幕人妻=aV一区二区|国产精品大片|天天操狠狠操网站|成人福利视频在 | 亚洲永久精品国语字幕|yellow中文字91幕国产在线|综合在线国产|少妇被粗大猛进去69影院|久操视频在线看|夜夜性日日交xxx性视频 | 欧美z0zo人禽交|欧美大杂交18p|国内精自线一二区永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国产一区|国产v=a免费精品观看精品|eeuss影院www在线观看 | 少妇被躁爽到高潮无码文|人人看人人摸|99国产欧美久久久精品|亚洲精品无码一区二区三区久久久|国产91导航|毛片在线网址 | 国产免费啪啪|亚洲=aV=aV天堂=av在线精品一区二区|超碰97在线免费观看|亚洲看片wwwwf5con|97黑人性色浪潮91久久|殴美一级片 | 二区=av|ww交换夫妇xxxxcom|无码中文=av有码中文=av|日本高清无打码|久久青青操|精品乱码久久久久久久 | 日本成人在线视频网站|аⅴ资源中文在线天堂|国产精品白浆无码流出免费看|成熟女人牲交片免费观看视频|欧美牲交VIDEOSSEXES|日韩在线无 | 最新精品国偷自产在线老年人|国产青涩|日韩精品久久久久|九九99久久精品国产|亚洲=aV无码有乱码在线观看|91精选视频在线观看 | 日韩大片免费观看|成年免费在线视频|精品美女一区二区|不卡在线一区二区|波多野结衣绝顶大高潮|成人精品久久日伦片大全免费 | 男女草草草|国产精品成人久久|日韩成人激情|精品欧美国产一区二区三区不卡|草草網站影院白絲內射|国产免费又黄又爽又刺激蜜月=al | 亚洲精品无码成人=a片|国产美女口爆吞精普通话|国产精品国产三级国产专播i12|91精品国产一区自在线拍|日韩特级|成人在线免费观看小视频 | 男女草草草|国产精品成人久久|日韩成人激情|精品欧美国产一区二区三区不卡|草草網站影院白絲內射|国产免费又黄又爽又刺激蜜月=al | 成在人线无码=aⅴ免费视频|毛片免费观看天天干天天爽|天天摸天天做天天爽水多|在线观看日本www|奇领6080奇领影院奇领yy6080在线观看|黄色片观看 | 夜夜躁狠狠躁夜躁2021|欧洲成人在线观看|中国少妇饥渴XXXXX|人妻巨大乳挤奶水HD免费看|视频二区在线播放|九九热精品在线视频 | 91毛片在线观看|人妻=av无码系列一区二区三区|国产乱在线|西西人体www大胆高清仙踪林|九一在线免费观看|精品国产专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