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萬古余生5-7
冷如鳳準備了幾日,期間青川調得知游扶泠還與冷如鳳有過沖突,特地用須臾鏡與游扶泠聯絡。
被拒絕。
一直被拒絕。
直到一行人出發前往梧州,訊息才有被讀取的痕跡,梅池的聲音混著回復傳入尚在天都隱天司的青川調。
“青川前輩,游扶泠的須臾鏡借我啦,我的被坐壞了!
梅池換了一身粗布麻衣,本就算不上漂亮的臉在冷如鳳的改造后更像流浪小孩堆里長大的。
司寇蕎最后沒成為這個家破碎的大姐,她身體經過練翅閣改造,沒有凡人是這樣的。
就算有,也不可能出現在梧州,只會在天都逗留。
只有梅池與游扶泠符合喬裝的基本要求,二人很快就能抵達梧州,她捧著須臾鏡看著青川調,依舊傻咧咧的,青川調問:“游扶泠呢?”
鏡子一轉,照向車馬內另一邊的女修。
青川調:“這……”
她印象中的游扶泠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哪怕被通緝,逃難路上也一絲不茍。
丁銜笛對這道侶也沒話說,自己去討飯都不會餓著游扶泠一口。
眼下鏡中的女修衣衫襤褸,原本細膩的肌膚改造后粗糲糙黃,臉也變了。
青川調猶豫半晌,看上去是捕蛇女打扮的游扶泠道:“前輩,您的相好似乎很有逃脫盤查的經驗!
“相好?!什么我的相好!”
青川調猛地站起,懷里的機械雪雕掉在地上,發出鐵盆落地的鏘鋃聲。
梅池與游扶泠外貌、聲音都改了,若不是須臾鏡還能用,熟人都難以辨認。
“您一驚一乍做什么,聽說你們還是姐妹,”梅池誒了一聲,看向游扶泠,“我沒記錯吧?”
十里外便是梧州,她們下了馬車,徒步前往城門。
頭頂的飛舟無數,都是應邀前來參加梧州年節慶典的。
“什么姐妹t!誰和她是姐妹了!”
青川調頭都大了,若不是副門主部署,她更想親自幫助這幾個小家伙,“冷如鳳的話別信!
梅池就算換了臉改了聲音,還是難改她愛吃的本性。
游扶泠沒收了她好幾袋干果,也不知道她藏在哪,居然還能掏出來沒開過的。
“你有事嗎?沒事的話我們要入城了!
“丁銜笛呢?”青川調看了看須臾鏡,沒找到。
游扶泠拎起身邊蓋著黑布的竹篾籠,里面裝著好幾條蛇。
改了形貌的金蛇和巴蛇都在里頭,像是捕蛇女抓到普通的豬鼻蛇。
“里邊,你可以和我說。”
丁銜笛的蛇蛻快結束了。
這種事旁人幫不了,巴蛇雖然成精了跳過了這些功能,多少能提供養殖經驗,說避光會快一些。
“待她恢復,你就說都準備好了。”
青川調也不知道這什么意思,“副門主讓我傳達的!
游扶泠:“副門主人呢?”
青川調:“她壽元將盡,閉關去了。”
隱天司下任門主未選出,青川調只關心工資和年假,“就這句,丁銜笛會明白的。”
游扶泠哼了一聲,蓋上籠布,須臾鏡化為普通的鏡子,塞進她和梅池的行囊。
梧州的盤查重重,修士那邊更是毫無尊嚴,即便是隱天司的使者,也無法避免。
凡人這邊流民奔著年節布施與喜氣前來。
人擠在一團,檢測修士的法器盤旋在上空,偶爾捉出幾個企圖蒙混過關的,不知被壓入何處。
梅池攥著游扶泠破爛的裙擺,不用演,她就是原汁原味的鄉下丫頭,東張西望,看什么都好奇。
冷如鳳給游扶泠換了一張淹沒人群都認不出的黝黃臉蛋,還有好幾道皸裂的痕跡,多看幾眼都讓人渾身發癢。
卡口檢查的問了幾句,撩開游扶泠背著的黑布看了兩眼里頭,發現是蛇窩,更是渾身發毛,“你帶著些進去做什么?”
“嬸婆生病了,要補補身體。”
梅池搶答,擠開了湊得很近的巡兵,嘿嘿傻笑,還要抓出一條蛇,問:“大哥,你喜歡的話……”
巴蛇都被改成了豬鼻蛇,挎著蛇臉,很給力地嘶了幾聲。
“拿走拿走——”
梅池沖游扶泠眨眼,“走了,姐姐!
她笑起來滿口黃牙,游扶泠眼前別開臉,心想這幅尊榮,祖今夕到底怎么夸得出可愛的。
低頭一看,自己的手也粗糙丑陋……
還好丁銜笛還是條蛇。
城內早就有安排好接應她們的人。
游扶泠第一次來梧州,站到目的地匾額下越看越眼熟,像是來過。
過了好半天才記起,這是翟索的故居。
“你怎么還站著?”梅池都跨進去了,看游扶泠還呆呆的,擔心她身體不適,又走了回來,“你要吃顆丹藥嗎?”
游扶泠搖頭,來接應她們的翟家人態度極好,說少主還在外經商,歸期未定。
既然是鳳君安排,他們都會打點好的。
巴蛇探出腦袋,似乎也覺得此地似曾相識,“阿扇,這不是……”
梅池一無所知,要吃的去了。
管家帶著客人走過院落,簡單介紹了幾句,知道她們是來參加公玉家游神慶典的,表示還有幾日,可以稍作休息。
游扶泠指了指那布滿荒草的小院,問:“我可以住在那么?”
管家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嫗,笑道:“那處別院荒了有陣子了,我們這有現成的客房。”
游扶泠:“我可以加錢!
巴蛇:……
這不是阿扇從前和款款住過的么?
一籠蛇里沉睡的丁銜笛無知無覺,不知道時間之外還有不可思議的故地重游。
“小姐說笑了,您是客人,您的吩咐我們會辦妥的。”
管家很快命人打掃院落,梅池過來的時候收拾得差不多。
暮色時分,游扶泠坐在竹凳上,蛇籠打開,湊數的小蛇放生。
巴蛇盤在茶盤上當裝飾,丁銜笛還是豬鼻蛇模樣,合著雙眸,蛻掉的殼被游扶泠收好了。
“游扶泠,我們晚上去酒樓和阿祖他們碰面!
梅池手上的信箋化為粉末,樹上的鳥似乎是冷如鳳派來的,催促她們快些。
“她們很急?”游扶泠問。
“是我著急!”梅池腰粗了兩圈,她從前不在意自己天生骨重,被冷如鳳改了之后走路都不靈活,哼哼道:“我想阿祖了!
游扶泠:“那你先走,我在此休息。”
她也看不出半分從前冷傲的宗門天才模樣,這座宅院的隨便拉一個丫鬟都比她們細皮嫩肉。
她們明面是外鄉投奔管家的窮親戚,安排進這座鬧鬼的宅院也算好命。
梅池不懂丁銜笛和游扶泠的前世,哦了一聲,幾步后轉身:“你和一塊吧,萬一把你弄丟了,二師姐會不要我的。”
游扶泠:“她要過你嗎?”
梅池已經不會生氣了,“幼稚!”
頭頂那只鳥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叫喚了好幾聲。
梅池急著去見祖今夕,顧不上游扶泠傷春悲秋,把人扛走了。
就算全盛時期,也沒人能躲得過餌人的較真。
梧州的客棧內,跟隨冷如鳳經過多重盤查入內的司寇蕎一行人正要離開,同行的練何夕忽然感受到熟悉的氣息。
她探出窗外看,熱鬧的人群中,一個膀大腰圓的姑娘拖著一個纖細的黃臉女子,如果不是性別一致,實在太有強搶民女的風味了。
她的沉默惹得司寇蕎看了過來。
換了個煙斗的機械師笑了一聲,“餌人真是有趣。”
“主司,你和餌人在一起,有什么不同之處么?”
她問得不算隱晦,司寇蕎咳聲提醒:“走了。”
天快黑了,她們約在冷如鳳相好的凡人客棧見面。
隱天司的使君忙得腳不沾地,應酬頗多,能把她們帶進來便算完成任務,不再插手了。
一路掙脫不得的游扶泠好不容易才被放開,正要看看丁銜笛如何,袖口空空如也!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另一個袖口布兜,甚至連梅池身上也摸了一遍,在廂房內丟掉了梅池粗腰的軟墊。
梅池:“你干什么!”
游扶泠:“丁銜笛不見了!”
梅池:“我看你把二師姐抓到手上了,是不是掉在地上了?”
游扶泠急得腦子嗡嗡,梅池看她失魂落魄,也有些磕巴,“我……我回頭找……”
她剛打開門,就和敲門的練何夕撞了個正著,司寇蕎與鱘師站在一旁,也不太習慣她們二人的變裝。
不過她們幾個也換了零件,不是練翅閣的人看不出她們最初的形貌。
“怎么了?”
滿地棉絮,梅池的胸口還一大一小,地上明晃晃的墊片還被練何夕踩了一腳。
氣氛有些尷尬,練何夕退后一步,梅池抱住她的腰,哇地一聲:“阿祖!我把二師姐弄丟了!”
游扶泠剛要催動靈力,一旁的司寇蕎拍了拍她的肩,“城中有無數檢測靈力的法器,切勿貿然行動!
公玉家也下了大手筆,倦元嘉提前安插的修士被抓走不少。
游扶泠已經冷靜下來了,思考路上可能遇見的有威脅的人。
公玉家的人難道已經發現她了?
這么快便暴露了么?
倦元嘉送入梧州的探子無一而返,公玉家難道還要像當初公玉璀那樣,貪圖丁銜笛的身體?
她身體微微顫抖,司寇蕎正思考如何寬慰,關上的門又響起敲門聲。
這間客棧也早已滿房,五湖四海的商人也匯集梧州,有的為了庇護,有的為了熱鬧。
鱘師出聲:“何時?”
“我來送幾位要的茶點。”是店小二的聲音。
門打開,室內的狼藉已被練何夕收拾完。
店小二似乎也是冷如鳳安排的,上的茶水細致到符合每一個人的口味。
她低著頭,看不清面容。
“這是紫蘇熟水。”
茶盞遞到游扶泠面前,司寇蕎一直盯著這小二,余光正好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眼睛。
司寇蕎對鱘師道:“去屏風后面坐吧,你給我看看半張臉!
鱘師:“不是看過了么?你還要多好看?”
司寇蕎把她推走了,還拉了梅池:“你不是要看練何夕新換的手么?”
“可是我把二師姐弄丟了。”
梅池很是忐忑,不會哭的餌人聲音嗚嗚,練何夕掐了掐她的掌心,低頭在她耳邊說:“你二師姐不是來了么?”
“什……”
練何夕及時捂住梅池的唇,掌心包裹后一個字。
屏風隔開這雅間,溫熱的紫蘇熟水冒著熱氣撲上臉頰,游扶泠低頭,還在復盤路上發生的事,煩躁地拒絕:“放一邊!
“為什么?不好喝嗎?”
店小二聲音很陌生,語調卻熟悉了幾分,“那我自己嘗嘗!
游扶泠錯愕抬眼,恰好對上自來熟的店小二偷看她的眼神。
普通至極的臉,t轉瞬即逝的金眸。
油腔滑調的口氣——
“阿扇,你怎么把我弄丟了?”
“害得我找你半天,還兇我!
溫熱的紫蘇水熟水潑在這張連麻子都消失了的臉上,茶盞碎裂,屏風那邊的四人默默下賭注。
打,還是不打。
鱘師選了打情罵俏。
梅池選擇了打。
司寇蕎和練何夕選了不打。
丁銜笛剛結束蛇蛻,眼睛雖不是朦朧一片,但也不算高清,看什么都迷迷糊糊的。
“游扶泠!你真潑我啊!很燙。
“你還知道燙?你不知道我擔心死了嗎?你要是……”
“算了!都怪梅池!”
里面的梅池一個激靈,狠狠抱住了練何夕,就差瑟瑟發抖了。
“對不起。”
游扶泠以為丁銜笛還會和她吵吵,沒想到這人認錯干脆,也不顧被潑得濕漉漉的臉龐,擁住了她。
“害你擔心了!
“我不吃這套,”游扶泠不看她,也沒有拒絕這樣的擁抱,“別以為這就過去了,你是什么時候從我袖口掉的?”
丁銜笛:“你和梅池被發現了!
她看了看游扶泠這張丑臉,很不習慣,“你還是要漂漂亮亮的,這種大黃臉不合適!
屏風那頭的同伴擔憂行蹤,游扶泠更在意丁銜笛的話,“你只是喜歡我的皮囊?”
梅池:“她這人真的好斤斤計較。”
練何夕:“你也問過很多次!
司寇蕎笑了笑,鱘師煙斗吹出的煙纏成了個心的形狀。
丁銜笛哭笑不得:“我剛回來,你要問的居然是這個?”
游扶泠:“誰知道你是不是開夢境去和別人約會了。”
她耿耿于懷,又惦記和丁銜笛宛如偷一般的校園時光。
太美好了。
她想快點抵達那樣的結局。
“什么別人?”
“你說的是公主還是繼母還是我那位思無峰上的師尊?”
丁銜笛換的臉皮似乎也是冷如鳳贊助的,黃不拉幾,氣色很差。
被水潑了之后墨發貼在額上,睫毛也沾了水珠,普通也能熠熠生輝。
游扶泠更不高興了。
丁銜笛握住她的手,“別生氣,把衣服脫了。”
抽煙的機械師咳得差點把礦液噴出來,梅池瞪大了眼,練何夕念叨著成何體統。
游扶泠:“你做什么?”
丁銜笛:“我現在也是普通人,被你潑水很冷的!”
她怪腔怪調:“你滿腦子都什么污穢念頭!
游扶泠:“你還是變成啞巴蛇吧。”
第152章 萬古余生5-8
屏風隔絕了人,還是能聽見聲音的。
梅池捧著臉嘆氣,“我二師姐真是厲害,這么難搞的女人都哄好了!
抽著礦石煙斗的機械師不知道她們道院的逸聞,看向司寇蕎,“天極道院內真如傳聞所說,遍地道侶?隨意得很?”
司寇蕎點頭,“外邊難道不是么?”
鱘師:“我們練翅閣沒這么隨便,也沒有道侶誓約。”
人不是人,道也非道。練翅閣跳出尋常修煉,即便不追求飛升,也是那一邊的。
機械飛升派講究無欲無求,和不修無情道的修真界悖。
每年送出去的雞蛋都血本無歸,據說頭領都是輪流做的,全是半桶水,算是給廢銅爛鐵般的人生找個寄托。
梅池:“那你和她又是什么關系?”
司寇蕎在道院比祖今夕還高一個輩份,是公玉凰提前安插進道院保護妹妹的,來歷大家都清楚。
青州人士,祖上是修士,有一把琵琶。
“我和她家是世交!
鱘師面具下的面龐并不固定,梅池也沒問是不是還有換臉功能,冷如鳳都能換頭,想來練翅閣的技術早就進步許多。
“她家被株連九族,我父親與她父親是朋友,自然被牽連!
鱘師現在的臉也不是做人時候的臉。
礦煙裊裊,煙斗撞了撞司寇蕎的肩,“后邊你說吧!
“沒什么好說的,不是相好!
司寇蕎手上人命不少,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良善之輩,“我也不需要相好。”
鱘師吐出一口煙,有些圓鈍的眼角因為笑意彎起,像是倒扣的月牙,“我和練主司不同,早就沒有七情了!
煙斗指向練何夕被布料遮住的心口,“她不是人,入道修出了識海靈泉。我只是個凡人,能留下米粒大的前塵就算不錯了,若不是練翅閣青川姐姐把我丟到練翅閣,哪有今天。”
梅池哇了一聲,“青川前輩真是到處撿人啊!
可見隱天司荒部倒數第一的使君業績底下,也有這方面的因素。
“所以你前來,也是受青川前輩所托?”
被潑了一臉紫蘇熟水的丁銜笛牽著游扶泠的手過來,很自然地擠開梅池和司寇蕎中間的位置,讓游扶泠與梅池坐得近一些,看向有一搭沒一搭用煙斗敲桌的機械師。
“那是原因之一,”鱘師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相貌變得平平無奇的丁銜笛,“也有上司的暗示。”
司寇蕎有些意外:“閣主?”
她轉頭看向丁銜笛和游扶泠:“難怪公玉家如此忌憚你們,原來琉光的勢力怎都與你們有關!
梅池撕了一塊肉干喂巴蛇,自己也嚼著魚干,“是啊,我二師姐和她道侶是大人物,不像我和阿祖,都是小嘍啰嚕。”
游扶泠:“說話別嘟嚕嚕的,噴出來了!
梅池:“你規矩好多,做你的小孩肯定很辛苦。”
游扶泠:“誰要你這樣的小孩。”
丁銜笛沒打斷這樣的拌嘴,整合了手上的信息,拿出地圖與司寇蕎核對了公玉家宅院的位置。
對方從前是公玉家主君的座上賓,知曉得比倦元嘉給的情報更準確。
“公玉凰之前住在云臺,”司寇蕎指了指地圖上梧州的中心,又推開窗,“我們的位置也能看到!
“是房子蓋在樹上,還是樹長在房子里?”
梅池剛進梧州便看到了這棵巨大的梧桐樹,“住得這么高,也沒有天都高啊!
“主君不得隨意離開云臺,西海那次也是她先斬后奏!
司寇蕎又指向巨大梧桐下西南房的宅院,“此處是公玉家的客卿居所!
她手指似乎也做過改造,簡直像內置了筆。游扶泠看向丁銜笛,對方卻沒從前那般躍躍欲試,看得認真。
三大法器召神,這是公玉祿箴言外的事故。
卦修也不是無所不能,丁銜笛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似乎做了兩套準備。
游扶泠的靈力是道侶封住的,肌膚接觸,還像從前那般有過電的感觸。
她這副皮囊快走到盡頭了,丁銜笛似乎也陪著她。
陳美沁愛女兒,也做不到感同身受,痛她所痛。
丁銜笛排除萬難,每一輩子算來算去,只是想要與她同頻。
終于在另一個世界,兌現同年同月同日生,分秒都重合,她們出生都是一段佳話。
死卻被她操控,成了撬起命運另一種可能的手段之一。
司寇蕎事無巨細,凡人的客棧燭火明滅,司寇蕎言罷,看向丁銜笛,“你有什么打算,要攻進去?”
“還是把明家和倦家法器帶回來?”
她并不知曉丁銜笛此行的目的,但她來梧州,也是為了殺公玉凰的。
鱘師是受青川調所托,并沒有說旁的。
司寇蕎相貌和初次見面變了許多,那年道院劍冢四季輪轉,她們是仇人。
怎么也沒想到多年后還能同桌商議新事。
丁銜笛忽然笑出聲,司寇蕎問:“怎么了?我說錯了嗎?”
游扶泠靈光一現,有些明白她在笑什么,“別理她,她就是忽然覺得好玩了!
頂著一張比麻子臉還沒有記憶點的丁銜笛勾住同樣黃皮版的游扶泠,“還是阿扇懂我!
“你當年幫公玉凰做事,她的眷族有算過你的未來,有這樣的時候么?”
司寇蕎的機械貓耳都拆了,喬裝后像是失去雙親的新婦。
虛構的丈夫是遠行的鏢師,看不出半分道院弟子提起狂傲難馴的通緝修士模樣。
“眷族能聽心聲,所以她們的卦才比尋常卦修靈驗。”司寇蕎搖頭,“若是真如此厲害,公玉家何至于此!
“她們萬年來,也就出了一個公玉祿。據說還不是在公玉家長大的,是桑嬋救起撫養,公玉家不過是認回來占個由頭罷了。”
“是啊,你倆不是打了個你死我活!
鱘師換了一副煙斗,瞇著眼看這桌非人非道,發現只有游扶泠算得上是嚴格意義上的人類。
只是生而金丹,也不普通。
“我看過這頭鯊魚的記憶,她好像還試圖殺死你!
機械師露出些許驚訝,看向丁銜笛:“你是道祖么?看得這么開?”
游扶泠嗤了一聲,氣氛更尷尬了。
司寇蕎心虛地摸了摸鼻t子,練何夕續上了一支蠟燭。
游扶泠:“有人就是肚子里能撐船,不做宰相,要做天神!
明明大家都頂著淹沒在人群的面皮,不美麗的游扶泠譏誚依然神氣,丁銜笛唉了一聲,“這不是也計較過了么?”
“祖師姐在西海為了我們都變成一團……嗯!
丁銜笛又給司寇蕎倒了一杯茶,“沒有這位學姐,哦不,師姐,梅池就徹底成寡婦了!
“天都沒有她幫忙,我們能這么順利!
她的奸猾狡詐不是丁獲教的,或許來自夙世累積。
從小蒲大人到翟索,市井里窮過,大戶人家富過,天神下凡也要在浮世里被人情世故千錘百煉,悲憫又灑脫。
什么都可以一笑而過,也可以因果循環,成為手心的新牌。
丁銜笛唯獨對游扶泠,緊抓不放,不肯放手,不要蹉跎,要徹頭徹尾的圓滿。
最好誰都不留遺憾,才不辜負她燃燒自己許下的愿望。
游扶泠靈光一現,忽然知道祝由鼎是來做什么的了。
“看吧,我就知道游扶泠算得清清楚楚,我們這輩子都是欠她倆的,”梅池捧著臉說,“阿祖,我們只能赴湯蹈火彌補了!
練何夕:“我來便好。”
梅池:“我們都洞房了,是我們。”
丁銜笛一口茶水噴了出來,連游扶泠都顧不上質問你要熔煉的是不是自己,齊聲看向梅池與練何夕——
“什么?!”
司寇蕎不懂她們為什么反應這么大,“她們不是在道院便是一對?你們為何……”
“梅池,你過來,”丁銜笛顧不上別的,起身拎走梅池,又對游扶泠說,“你繼續開會!
“開會又是什么意思?”司寇蕎問。
游扶泠和這群人都不熟,她的社交網依托丁銜笛串起,頭一次有種自己是盤菜的錯覺。
但丁銜笛委以重任,她只好接下,“詳談如何阻止公玉家游神,他們……”
“二師姐,你干什么!忽然就……”餌人重得像是有幾噸,梅池不愿意,單憑一個人是拎不動的,她純粹是無條件聽從丁銜笛,跟過來的。
看金色的靈力隔出一片小空間,急忙喊:“你不能用靈力,這里四處都是公……”
“發現了就開打,”公玉家安插的法器也有漏洞,丁銜笛醒后便在客棧查看過了,她看向梅池,問:“你與祖師姐……已經……”
雖然這個世界時間過去很久,丁銜笛和游扶泠也在幻境中與游扶泠活了好幾輩子,擺足了長輩的架子,依然不知道怎么問梅池……
那種問題。
舌燦蓮花的人卡殼難得一見,梅池搖頭晃腦,吐了吐舌頭:“是雙修嗎?”
“阿祖現在都不是人……哦她以前也不是,反正她現在不需要修士的修煉了。”
被握著肩膀的餌人臉皮很厚,能反應到面皮的紅那堪比普通人的臉色爆炸。
她眼神飄忽,手指無意識勾著,“我們沒辦法雙修,就是……”
“你們那個了?!”丁銜笛差點大叫出聲。
“這不是二師姐你一直期望的么?”
梅池眨著眼,眼型都被堪比特效化妝師的冷如鳳改得有幾分猥瑣,不妨礙從假皮囊泄出的高興,“我修為不高,很難保護你,也不知道怎么成為對你有用的人!
餌人的族人所剩無幾,散落在九州。
她本該與族人一般,要么變成萬物,要么物盡其用,拆成部分。
但她被命運找到,來到了最初的「因」身旁,對方還送了她一段姻緣。
“我和阿祖在一起,對你有用!
“我知道的。”
丁銜笛往后一倒,那種沒孩子但復雜的矛盾心情又回歸了。
她揉了揉眉心,“梅池,你和祖師姐在一起是對我有用,但……”
“傳說里白鯊要吃掉我才可以!
梅池有些不好意思,低頭揪著已經被扯壞了的衣裳,“但倦倦給的話本也有別的吃法!
丁銜笛心想:倦元嘉完全是紙上談兵!你信她有用嗎?!
“有用啊!
丁銜笛才意識到自己說出了心里話,“什么?”
遲鈍的餌人早就開竅了。
她懵懂但不無知,知道丁銜笛擔心的不是有用和沒用。
她勾了勾丁銜笛的手,眼神像是西海烈日下閃閃發光的海面,“二師姐,你就是練翅閣的閣主,對吧?”
丁銜笛沒有說話,梅池學她嘆氣,“還裝呢,除了你誰要綁游扶泠那種柴兮兮的漂亮病秧子!
柴兮兮……
丁銜笛看了眼屏風,心想還好游扶泠聽不見。
“你怎么這么肯定?”
丁銜笛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因為二師姐是對我最好的人!
梅池表面笨蛋,也不是和誰都親近。
她靠天性生活,感官比理智更早一步給她出選擇,比如那年二師姐性情大變,她也覺得奇怪。
即便師尊提過,她理應觀察觀察。
但本能告訴她,去相信就好了。
她就會永遠相信二師姐。
哪怕二師姐有很多身份,但二師姐,還是二師姐。
“你這話說的,”丁銜笛頓了頓,“祖師姐待你不好?”
“很好啊,但你不一樣!
梅池不太會說好聽的話,她成語都記不住幾個,七成的腦容量給了吃喝。
餌人想了半天道:“我不會為了阿祖去死,但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夠了夠了,話本看太多了,這話被游扶泠聽見我們都完了。”
丁銜笛壓低了聲音,明明開了小結界,還鬼鬼祟祟地看了眼屏風的位置,低聲道:“你們是兩情相悅的我就放心了。”
梅池:“有些事不兩情相悅也能做啊!
她看丁銜笛差點跳腳,才慢吞吞地說:“我和阿祖就是兩情相悅。”
丁銜笛:……
孩子怎么變了呢。
如果還有其他選擇,她也不想利用身邊的親朋好友。
但她預感自己的計劃趕不上變化,從妖族借的軀體也有極限?
她和游扶泠的存在都是世界bug,照洲神鼎上的名字還是走后門讓隱天司寫上去的。
或許也只有這次機會了。
天尊、魔族、修士或許在梧州會有結果。
當年的人也都齊聚一堂,就等著一個答案。
“梅池,那你和祖今夕回西海去!
丁銜笛沉聲道,“二師姐需要你們找到西海裂隙,回到你們族群最初的起點!
梅池:“這里離西海很遠,要現在出發嗎?”
她眨了眨眼,對丁銜笛的安排毫無異議,也不追問。
丁銜笛:“飛餅會接你們前去的!
那道裂隙是兩個族群的仇恨,丁銜笛很難具體說明。
她欲言又止半晌,梅池笑了:“二師姐,不用為難,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白鯊是餌人的天敵,西海的活物都知道,我們隨便抓只烏龜也能問的!
梅池還想說什么,忽然看見走來的身影,游扶泠抬手敲散了結界,冷聲問:“說什么,說這么久,還要牽手?”
丁銜笛:“哪有牽手?”
游扶泠掃了一眼梅池,餌人吐了吐舌頭,“我去找阿祖去外邊玩了!
她一身丑陋皮囊,腰上增肥的面團都掉了,又要重新塞進去,拖著練何夕離開了。
司寇蕎和鱘師也有任務,“那我先去探查,告辭。”
室內只剩下丁銜笛與游扶泠了。
“和妹妹牽手沒什么吧?”丁銜笛問。
“你有幾個妹妹?”她們都不是自己的真實面容,對視卻毫無阻隔。
丁銜笛長嘆一聲,“小師妹就兩個!
“小五和梅池。”
“都有道侶了!
她握住游扶泠的手,窗外是梧州臘八的街景,喧鬧不斷,人們把溢出的魔氣拋之腦后,只想享受眼前的節日。
“我們也去逛逛!倍°暤盐兆∮畏鲢龅氖值馈
“不是要去公玉家打探消息?”
游扶泠的手冷冰冰的,她的虛弱在兩個世界反復橫跳,唯一能抓住的也是眼前的人,“丁銜笛,我想早點結束,和你回家去!
“一起上學、一起工作、結婚、旅行……”
“做……”她只是頓了頓,丁銜笛揶揄地問:“愛。俊
“每次都是我累死你享受,我不做!
游扶泠:“你!”
平平無奇的臉也因為笑容燦爛,丁銜笛剝開游扶泠的額發,在寂靜的廂房親吻對方的唇,“阿扇,我很貪心!
“現在和以后我都要握在掌心,所以玩一會,不耽誤什么!
“事情來了就解決,想親你就親你,想溜達就溜達。”
“你會是自由的,我也是。”
游扶泠晃了晃她們緊扣的手:“那這算……在這個世界的約會嗎?”
丁銜笛:“這里沒有蛋黃醬的三明治!
游扶泠:“那再t親一次!
說完她又搖頭,“算了,我們現在兩張丑臉,實在……”
丁銜笛喂了一聲:“你也不用連自己的顏都卡吧!”
第153章 萬古余生5-9
“你現在的臉誰做的?”
梧州與天都不同,路邊的樓宇依然保留幾分州部原本的特色。
街邊叫賣聲不絕如縷,丁銜笛眼神掃過小攤,想起自己在緬州送游扶泠的簪子。
好像在西海就碎了。
游扶泠不爽她的出神,“想什么,沒聽見我說話嗎?”
“想我送你的東西!
她們二人新皮不算丑陋,淹沒在人群,沒有人會特別留意。
“我的臉皮是誰做的?”
丁銜笛唉了一聲,“那自然是那位鳳君了!
“她也在方才那間客棧!
“你沒有把我弄丟,只是有人注意到我的氣息,我自己離開的。”
丁銜笛蛇蛻完成,眼神清明許多。
梅池羨慕游扶泠能看見丁銜笛小時候的模樣,游扶泠卻擔心丁銜笛還有什么藏著的事。
作為戀人,丁銜笛足夠坦誠,也可以算知無不言。
但游扶泠還是覺得不夠。
“公玉家的人察覺了?”
游扶泠握著丁銜笛的手緊了幾分,“喬裝太麻煩了,你神骨不是覺醒了么,為什么還束手束腳的?”
丁銜笛駐足,邊上是一家賣梨湯的小攤,熱氣繚繞,在冬夜里聚了不少人。
她們隱在燈影暗處,影子撒在墻根,丁銜笛的低聲滾著笑意,“不愧是殺伐果斷的游阿扇啊。”
游扶泠:“愛說不說。”
她轉身要走,丁銜笛把她拽了回來,兩個人靠得更近了,身體幾乎貼在一起。
不是三歲小孩、五歲稚童,也不是十多歲半生不熟的丁銜笛。
游扶泠望進這雙如尋常人眸色的眼,“又嘲我!
對方眉毛微微揚起,“這怎么是嘲呢,某些方面我的確優柔許多!
她坦然承認自己的缺點后貼了過來,下巴靠在游扶泠單薄的肩上,“你忘了自己是我的骨頭了?”
丁銜笛靠在游扶泠的左肩,游扶泠的手指點在她的肩膀,一戳一戳。
“所以呢,沒有我,你也不變不回無所不能的天神大人了?”
“怎么感覺這句話……”丁銜笛還沒想到,游扶泠先開口了,“你是織女嗎?”
丁銜笛笑出了聲,“那我們要有兩個孩子?”
她也對這樣的神話嗤之以鼻,“你挑得動兩個小孩?”
丁銜笛就是丁銜笛,口頭不占一點便宜。
游扶泠也笑了,“沒意思,我連孩子都做不好,怎么會有。”
“某人還喊我娘親,真是變態!
丁銜笛握住她還在瞎戳的手指,兩張改過的普通臉皮湊在一起也不賞心悅目,對她們來說卻是少見的經歷。
生來就萬眾矚目的人需要這樣的時候。
無人在意的巷口,燭火都不會關照的暗處,只有聲音逡巡,沒有收錄悄悄的親吻。
游扶泠:“這算于理不合嗎?”
丁銜笛替她整理了衣襟,“你就當成一場沉浸式劇本殺,差點忘了你沒條件玩!
換別人這么說游扶泠當成嘲諷處理,丁銜笛更像是事實陳述。
游扶泠覺得戳人好玩,纖長的手指點在丁銜笛的胸口,“有條件了。”
“你的心在我的胸口跳動!
她的鬢發被丁銜笛別到耳后,給出物理一顆心的人說:“我媽也不虧,她很喜歡你的!
“她很難過!
游扶泠在游家是冷血的繼承人,卻學陳美沁感受萬事萬物,“托夢這種事,對她來說是難以置信的!
“是啊,她會罵我戀愛腦,說之前鼓勵我談戀愛太熱情了,一下談得轟轟烈烈,談出了人命!
“她甚至不知道我們什么時候談的!
朋友們在的時候,丁銜笛沒有任何穿書的端倪。
她在哪里都能融入,還要帶著游扶泠一起。
朋友們不在,她們與世界隔開,是故事之外。
如同站在沉浸式密室中,找到安全通道,還差百分之十就通關的臨時情侶。
“我媽媽也問我了,我說我們……”
游扶泠難得露出難以言說的表情。
陳美沁是個很相信真愛的人,哪怕被真愛傷害得體無完膚,依然傻乎乎地覺得是自己不幸運。
真愛和真理一樣,掌握在少數人手中。
因為概率太小,就會成為傳說,得不到的人卻說得到的人是愚民。
“我們怎么?”
丁銜笛握著她的手玩,粗糙的觸感,太新奇了,“網戀?”
“還是早就看對眼了,為了家族不得不偽裝敵對關系?”
“怎么又是牛郎織女又是羅密歐與朱麗葉的!
游扶泠居然無法反駁。
“這些都是悲傷的結局,我不喜歡。”
丁銜笛手指摩挲游扶泠手指上偽造的創口,她比麻子臉還普通的臉也會因為神魂熠熠生輝,“偉大的作品很多主角要么生離要么死別,太不好了!
“我們不需要偉大,也不需要流芳百世,只要……”
“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了,丁小款!
游扶泠忽然說。
丁銜笛一個激靈,像是忽然意識到自己做的決定到底給出了什么。
身份和財產都算身外之物,這可是連親媽都送給了游扶泠,她嘶了一聲,“我媽之前說等我十八歲就送我超酷炫的限量跑車和最賺錢的酒店!
“阿扇大人,你能拜托我們的媽媽送我更貴的嗎!
她們在天極道院結為道侶那一日,丁銜笛艷羨煉天宗的飛舟,又有愧于和對手的糾葛,許諾游扶泠想要什么就給什么。
現在反過來了。
游扶泠正想說你當年可不是這么說的,話到嘴邊意識到……
丁銜笛的確傾其所有,把什么都給了自己。
還有誰的戀人做得到這個地步?
她難以掩飾嘴角上揚,“什么是最貴的?”
丁銜笛思考品牌,游扶泠抬著下巴看她。
冷如鳳的手藝登峰造極,去現代或許都能賺得盆滿缽滿,一個美人都能做成俗人,實在是一絕。
但丁銜笛卻能看出游扶泠本來的模樣。
不過是一只很容易滿足的小蛇,不兇,性情溫和,喜歡熱鬧。
吃紅色的果實就會高興。
丁銜笛:“最貴的我已經擁有了。”
游扶泠正想問是什么,對上眼前人的眼神,忽然懂了。
她轉身走向外邊的熱鬧,“過時不候!
丁銜笛跟了上去,理所當然道:“你的也都是我的,難道阿扇的愛還有保質期?”
“那我也太可憐了,傾家蕩產以命相搏,還會被趕出家門,流落街頭乞討……咦咦咦,怎么又回來了。”
她思維發散,游扶服得無話可說,“走了,不是要和司寇蕎她們會合么?”
“你這張臉演幽怨也沒什么讓人心疼的欲望!
丁銜笛哀嚎一聲:“太刻薄了!”
游扶泠朝她伸手,“所以我要怎么變成你的一部分呢?”
“當街茍且,很不道……知道了,開玩笑的。”
丁銜笛的玩笑被掐了回去,她勾住游扶泠的肩,“不著急,等飛餅接走梅池和祖師姐,等……”
“我不想等了。”
梧州的封魔井也在熱鬧之中。
隱天司坐鎮,公玉家的人也看守,魔氣沒有泄漏。
倦家與煉天宗、隕月宗所在的州部封魔井也是如此。
剩下的州部封魔井就算有井箍縫縫補補,魔氣也都奔向天極道院的靈脈,醞釀著最后的爆發。
修士們被隱天司庇護了千萬年,并沒有多少參與大事的決心,抱著天塌下還有高個子扛著的心態醉生夢死。
也有人認為天極道院的破壞很是蹊蹺。
與隱天司平起平坐的天極道院師資雄厚,高階修士不勝枚舉,相傳還有首座殘魂,怎么會如此輕易被破。
游扶泠來路上也聽一些修士懷疑過道院早被魔族滲透,也有人覺得世道傾頹,管那么多干什么,沒什么可想的。
早死晚死都得死,今朝有酒今朝醉。
游扶泠猜到丁銜笛要復刻當年桑嬋開的陣法,只是桑嬋企圖熔煉九州凡人,她必須找替代品。
“首座不是被你帶走了么?你們打算什么時候開封魔井?”
“是啊,帶在身上呢!
丁銜笛從衣袖里扣出一張符紙,“練翅閣都做好她的身體了,但不好帶,又把殘魂抽了出來!
“現在得找個讀卡……不是,適合的容器把她放進去。”
“沒首座我開陣法就等于寫論文沒有導師,不太正規,也沒有安全感。”
游扶泠:……
什么不正規,我看你是不太不正經。
她欲言又止好一會,問:“那要什么容器?”
“都在梧州了,人肯定不行,她的殘魂也進不到死人身體里,再說了我上哪找新鮮的尸體!
丁銜笛與游扶泠往城中那宛如地標的古樹t高屋去,一邊看周圍的小攤,“得找個死物!
游扶泠掃了眼符箓,上面還有個潦草的簡筆小人,寥寥幾筆形神具備,還會呲牙。
“真般配。”
“你嘟囔什么呢?”丁銜笛問。
“我說她和宣伽藍挺般配的,都……”游扶泠又掃了眼丁銜笛,“你們都很吵。”
符箓上的簡筆小人在黃紙的范圍內跑動,似乎被禁音了,只好在手寫——
你見過小茄子?
丁銜笛替她回答:“見過。”
這符箓對話對出了手機發彈幕的效果,丁銜笛與首座閑聊,游扶泠隨手拿了一只小攤上賣的泥偶,“這個怎么樣?”
一只……泥泥狗。
丁銜笛抽了抽嘴角,“你認真的?”
符紙上出現了巨大的不可,啊字還卡邊了。
游扶泠不希望和丁銜笛的約會有第三個人,花五個銅板買了這只太丑而折價的泥泥狗,走到安靜的角落道:“進來,我就告訴你宣伽藍的近況。”
丁銜笛不說,游扶泠也能猜到是首座不肯講究。
定然是這個不行,那個不可。
游扶泠自己是某人的軟肋,也清楚有情之人在軟肋面前毫無商量的余地。
“首座,請。”
符紙一閃,殘魂進入,泥泥狗眼珠一轉,張口就是焦急的一句:“你快告訴我小茄子有沒有想我,有沒有提起我,有沒有……”
“你快幫丁銜笛干完活,她就會安排你們見面!
“無論是你過去,還是她過來,你們再也不用分離了!
丁銜笛:……
到底誰是奸商?我什么時候承諾過了?
有沒有考慮過我要是操作失敗會被投訴!
第154章 萬古余生5-10
臘八的梧州不少商鋪晨起便開始施粥,這個時辰街市依然熱鬧。
聽了游扶泠言簡意賅的描述,殘魂鉆入泥泥狗里的首座意猶未盡,吵著要她多說一些。
披著普通面皮的法修神色不耐,把這泥偶往丁銜笛懷里戳了戳,“別吵,有小孩在看你。”
丁銜笛遮住還在懷里掙扎的前輩,對上路邊孩童好奇的目光。
“姐姐,你這是泥偶?怎會說話?”
這小孩看上去五歲左右,還拖著鼻涕。
游扶泠默默走到了丁銜笛的另一側。
“你聽錯了!倍°暤鸦。
“我明明……”
“你怎么在這,阿娘喊你!”
一個十歲左右的姑娘過來,拉走了小女孩。
她們的母親是前頭的攤販,一口大鍋冒著熱氣,煮著無數漂浮的魚丸,生意還不錯。
“我真的看到她們懷里的泥狗會說話……”
小孩吸了吸鼻子,目光還落在丁銜笛懷里。
丁銜笛與游扶泠都封閉了靈氣,其他地方也經過冷如鳳修改,入城檢測都無法探測出她們的真實身份。
游扶泠被丁銜笛裹得嚴嚴實實的,就怕她的柔弱更上一層樓。
方才首座借由泥泥狗的眼睛看著二人,還以為不是一個時節的。
“你看錯了!
游扶泠把厚實的披風披到那孩童身上,垂在地上,把小孩堆成了雪人。
“那不是小狗,是狗妖,會吃人!
丁銜笛:……
懷里的泥泥狗版首座:……
罵誰呢!什么狗妖!我看這里倒是有蛇妖!
那小孩嚇得鼻涕都凍住了,她的姐姐只聽見前一句,似乎無法理解游扶泠的好心。
這披風做工用料都很低劣,符合眼前兩位女子的身份。
小姑娘看她們似乎也是窮困人,急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多謝姐姐關心。”
好心泛濫的不是丁銜笛,她知道游扶泠倔強,并未阻止,打圓場道:“穿著吧,小妹妹鼻涕三尺,再凍萬一病了更不好過!
她們的娘親在遠處忙,顧不上這邊。
攤販不少是梧州本地人,也有外來客,忙于生計,瞻前顧后也只能做到一個。
“這……”
丁銜笛牽著游扶泠的手走了。
首座被她揣在懷里,她也不托一下。
泥偶狼狽地攀著眼前的衣襟,罵咧咧道:“你們簡直目無尊長,怎可把我一個老人家置身如此低劣的……”
“好冰!
丁銜笛:“好心的阿扇仙女,不要把自己凍著了。”
“那我就是凍死骨,”游扶泠看了眼自己被捂著的手,“總是要回到你身體里的!
“你這話說的,”丁銜笛笑了笑,“有點……”
“世風日下!不知羞恥!”
懷里的首座大聲斥責,聲音淹沒在嘈雜環境,無人發覺一只泥泥狗成精。
不等丁銜笛說話,游扶泠理所當然地順著說下去:“我們是道侶,就算當街雙修,也沒什么好羞恥的!
丁銜笛呃了一聲,“那還是羞恥的,阿扇,你什么時候這么……”
“近墨者黑,”游扶泠還是有幾分害臊,移開目光,不忘刀余不煥一句,“首座沒有道侶,應該也不知道什么是雙修!
一只泥偶要發出聲音全靠神魂輸出,一代傳奇劍修被羞辱得淚眼汪汪,笨拙的眼眸露出許多眼白,望向丁銜笛:“婁觀天,你師尊知道你找的道侶如此惡毒么?”
“師尊?我哪位師尊?”
“兩位師尊不都是一家人么?”
余不煥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碎骨天溪后她帶著任務四處奔走,開創道院,又扶持宣伽藍的徒弟建立隱天司,茍延殘喘至今,當然是為了再見一面。
她悲痛欲絕,“太過分了!你們這群人都欺負我!
丁銜笛都能猜到她下一句是什么,聲音與余不煥的聲音重疊——
“我想小茄子了!
她明明是晚輩,哄這些老東西也很熟練,“會見到的,這不是準備完事了么?”
余不煥:“公玉祿那混賬呢?”
丁銜笛:“她的新身份魂燈滅了,我還未能……”
“我就說時間太久,很容易出事的!”
余不煥的殘魂精力充沛,“這次要是不成!我死不瞑目!”
“你已經死了。”
四周人潮不散,偶爾傳來焰火升空的聲音,梧州的年節游神從臘八夜起,初三夜歇。
舊年和新年的國度與黃昏是逢魔時刻意思相當,神魔一念,更是從前修真者的箴言。
丁銜笛捂著懷里的泥泥狗,另一只手與游扶泠十指緊扣。
周圍偶爾經過散修,每隔一炷香的時間,身著公玉家道袍的修士會巡邏經過。
他們與當初在緬州暗殺丁銜笛的是同一批,領頭的是客卿,追隨的或許是家族豢養的死士。
公玉家的人也清楚偷走陰鈴與暗算明菁勢必會遭到報復,倦元嘉派了無數人,以她縝密的性格,不可能盡數被攔在梧州之外。
修真世家的較勁擺在了明面。
三家變兩家,還有血海深仇,若不是公玉家還有更重要的目的,以他們萬年世家的心高氣傲,早就與倦家殺上了。
改頭換面的丁銜笛與一隊巡邏修士擦肩,被她捂得差點沒氣的余不煥不承認自己死了,“我殘魂還能再拖個幾十年,我非得見到宣伽藍不可。”
“知道了知道了,你別說話了!
不遠處便是公玉家的空中梧桐。
宅邸沿著這高聳入天的梧桐建造,遠看特別,近看壓迫感十足,堪比天都的練翅閣。
也有不少修士特地來梧州便是看這座樓閣,丁銜笛等司寇蕎的半炷香時間,聽了不少的來自各州的消息。
“公玉家的主君不是快咽氣了么?這還能繼續游神呢?”
“想什么呢,就算公玉家如今被倦家摁著打,萬年留下的那些天材地寶都夠小輩再鬼混好幾代了。”
“我有個朋友聽說公玉家去隕月宗求藥了!
“隕月宗是丹修為首,但有神到這個地步?”
“說是傾所有,換隕月宗老祖的絕世神丹!
“都要人家宗門的鎮宗之寶,你覺得人家能給么?”
丁銜笛聽到丹藥巨大掰一小塊的時候腦子冒出了竇寧模糊的面孔,還有用丹爐烤燒餅的……陋習。
心想什么絕世神丹,不會是烤了個麻糍,吹得老大吧?
她聽著聽著還笑出了聲,游扶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晃了晃彼此交握的手,“想什么呢?”
“想什么丹藥能回光返照!
她們站在人群后邊,這里最熱鬧,也是守衛最多的地方,或許還是最安全的。
“祖師姐說隕月宗真的給了,我覺得……”
她還在笑,“以竇寧愛戲耍人的個性,應該不是什么好東西。”
游扶泠:“你又了解上了?”
丁銜笛擅長哄長輩她可以用這家伙的家庭結構理解,哪怕丁銜笛給夠了安全感,游扶泠依然不滿。
她怎么和誰都一副很熟的樣子。
“比我歲數大的師妹而已!
她似乎隔著陌生的皮囊也能看透游扶泠在想什么,“放心,我只和你熟透了!
“有人來了!”丁銜笛懷里的泥泥狗忽然插嘴,t“東南的角樓有法修盯著你們!
老不死還是有可取之處的,余不煥有了軀殼,哪怕是泥做的,依然敏銳,印證了游扶泠的猜測。
天極道院的封印或許是她自己打開的,為了逼出趁火打劫的小宗門,也為了讓渡靈脈。
“這才臘八,可不能被發現啊。”
她們靈力壓制,不可能溢出半分。
公玉家通過眷族推演,卻因為人群太密集無法聽到目標的心聲,反被天絕聽到了,暴露了行蹤。
“不能先回客棧了,找個地方避一避!
丁銜笛從懷中掏出符箓,游扶泠抓住她的手,“不是不能用術法?”
“這是礦氣做的新式符箓,能儲存殘魂,也能……”
吸收了殘魂萬年技術的丁銜笛簡單解釋了幾句,“……總之,不會被發現的!
“鱘師身上也有這樣的符箓,比須臾鏡更輕便!
她們繞過屋舍,穿過好幾條熱鬧的街巷,與司寇蕎他們會合。
臘八夜表演眾多,路上還有百姓猜測明日后日的節目。
大家族也豢養機械仙鶴,臘八起的每一晚仙鶴表演也是保留節目。
振翅聲與鶴唳遠去,書肆的木門合上。
里頭礦燈昏暗,早一步抵達的鱘師敲著煙斗,司寇蕎來回踱步,手上捏著練翅閣還未發行的新版通訊符箓。
“須臾鏡不能用,術法也不可以,阿鱘,你確定這樣的符箓能行?”
“這可是還未發行的新式符箓,閣主親自研發,不會不行的!
書肆也是冷如鳳的據點之一,這位鳳君私下孟浪,經營的書肆顯然不是小孩子能看的。
機械師都不忍心多看,怕掛畫上的淫詞沖出來。
“閣主親自……”司寇蕎腳步一頓,“那為什么丁銜笛會有?”
她倒是隱約聽過游扶泠被帶去練翅閣過,像是恍然大悟,“難道那也是她們的人脈,真是……”
鱘師搖頭:“非也。”
司寇蕎:“什么非……”
她捏著的礦氣符箓亮起,閃爍出一行字:位置。
鱘師:“把符箓放地上過一下。”
司寇蕎照著她說的做,很快符箓出現了具體位置,似乎是根據地下礦脈感應生成的。
很快有人敲門,如風掠過兩道人影。
司寇蕎看著丁銜笛捏著的符箓,又看了看鱘師。
能令心高氣傲的四大機械師之一如此恭敬的……
只有……
練翅閣閣主。
司寇蕎無言半晌,忽然問游扶泠:“冒昧問一下,你有幾位道侶?”
第155章 萬古余生5-11
“幾位道侶?”不等游扶泠開口,丁銜笛先發制人,“幾日而已,阿扇你便有新人了?”
司寇蕎完全來不及解釋,眼前兩人就吵上了。
一旁的鱘師挑著長柄煙斗,把司寇蕎勾了過來,“別摻和了。”
書肆掌柜是一名頭發花白的老嫗,不驚訝這幾位的身份,平靜地催催她們:“幾位真人,巡城的守衛要來了,你們還不走?”
丁銜笛吵架還一心兩用,“走哪?”
掌柜隨手一拉垂在眼前的布條,嘎吱聲響起。
鱘師看了一眼,“隱天司的密道多少年沒檢修了?”
她純屬職業病發作,司寇蕎把她踹了下去。
游扶泠披著黃臉面皮,是個走幾步就喘氣的主,丁銜笛吵歸吵,還是牽上了她的手。
密道合上都有冷卻期,里頭礦石燈感應蹤跡,有幾盞不是很亮,看不見前路,全靠鱘師的煙斗辨認方向。
也不知道這條密道通往何處,她們甚至還能聽到頂上一些尋常人家聲音。
夫妻夜話、小兒囈語、過街敲梆聲……
丁銜笛與游扶泠前后走著,她斷后,還不忘和對方嘮嗑,“你聽見了嗎?”
不知道她們走到了何處,聽到了歌舞樂曲聲。
游扶泠不搭理她,丁銜笛又問司寇蕎:“你們探查得如何?”
司寇蕎:“公玉家把去過黑魚井的散修都請出來護衛了。”
黑魚井關押的都是什么級別罪人,明菁在除州便領教過了,全是窮兇極惡之徒,不比那當年扒了祖今夕皮的老道士差。
“所以你們沒找到東西?”
游扶泠開口,丁銜笛湊過去低聲問:“為什么回她不回我。”
“找到也拿不走,守衛重重。”
若不是司寇蕎換過軀體,恐怕也折在那了。
機械師之前就是凡人,談不上什么修為,只在外頭放風,利用練翅閣的設備定位司寇蕎,利用礦氣繪出了地形圖。
“那公玉凰呢?還在上邊?”游扶泠又問。
丁銜笛忌憚天尊,三大法器結合大荒之音能不能召神也是傳聞。
游扶泠不希望丁銜笛冒險,看這人此情此景還吊兒郎當,很不爽地想甩開手,卻被丁銜笛握得更緊。
密道狹窄,不知道隱天司修這種東西是怎么繞過一方獨霸的世家耳目的。
游扶泠有種趴在普通人床底的匍匐的錯覺,聽了一耳朵不太能放在臺面上說的話。
丁銜笛體質也特殊,或許能聽到更多。
也是,最初的身份是天上的,不好奇高空拋物,哪能下來受罰。
罰著罰著,又和自己好上了。
游扶泠總是想,萬一那個人骨頭不被自己吞掉呢,被其他動物吞掉,是不是也會如此糾纏不休?
“那是自然!
司寇蕎先前在公玉家住過一陣,甚至給公玉凰彈過琴,明白高空之上重重陣法,元嬰期過去都寸步難行,“她們的守衛固若金湯,若是硬拼,也拼不過自爆元神的!
鱘師望了她一眼,機械師的雙眼也是礦石制成,黑夜視物更清晰。
司寇蕎絕對與人交過手,喉管還一個窟窿,只是衣袍遮著,看不真切。
若不是已經改造過,還是修士軀體,恐怕早就咽氣了。
丁銜笛與游扶泠只當她聲音的壓低,并未察覺她的異樣。
丁銜笛:“先躲開追兵!
“眷族只能算,還精細不到我們躲在何處。”
也不知道在暗道里行進了多久,她們最后堵在一個角落,上去發現正好是之前翟家廢棄的小院。
梅池與練何夕已經回來了,餌人買了不少吃食,鋪在床榻上,忽然床板飛了,她斥巨資購買的梧州軟糖嘩啦啦撒了一地。
“有鬼啊啊!”
梅池慘叫一聲,撲向坐在一旁的練何夕,改造過的機械修士也撐不住這天生神力的道侶,一起砸在了地上。
先爬出來的是司寇蕎。
室內點著燈,她發絲凌亂,衣襟染血,正要寬慰梅池,忘了自己喉管被公玉家的箭矢射穿,張嘴就噴出血。
梅池叫得更大聲了。
隨后出來的鱘師手也非人,掃了眼埋在同僚懷里的餌人,忍不住道:“小梅池,你裝什么柔弱!
緊跟其后的丁銜笛唉了一聲,抱出游扶泠嘆氣,“這個賽道你比不過……呃,為什么打我?”
冷如鳳給的面皮自然服帖,不代表隔絕痛處,丁銜笛臉歪向一旁,很是凄慘。
游扶泠:“你臉上有蟲!
丁銜笛才不信,這人分明報復自己還有個新身份,“蟲在哪里?”
相貌平平的道侶指了指在地上拾取軟糖的巴蛇,“那!
巴蛇叼著的糖啪嗒掉在地上:“阿扇!你變了!你越來越像款款了”
游扶泠推開丁銜笛去一旁坐著,丁銜笛懷里的泥泥狗掉了出來。
里頭的殘魂控制這脆弱的軀殼,滾了兩圈哎喲幾聲:“不尊重老人!”
梅池還賴在練何夕懷里,登對的兩張丑臉齊齊看向在地上趔趄的泥偶。
“二師姐,你和游扶泠真的生了?還是一只這么丑的狗?”
“死丫頭你才是狗!本座乃天極道院……”
“這聲音好耳熟啊,我在道院茅廁聽過,”梅池打斷了余不煥的話,問練何夕,“阿祖耳熟嗎?”
練何夕:首座不至于缺德到在茅廁偷窺!
廢棄的宅院燈火明亮。
翟家富甲一方,雖比不上礦氣行,也是梧州老牌豪族,甚至還有人與公玉家旁支通過婚,還是有幾分薄面的。
冷如鳳亦正亦邪,交朋友不分陣營,比起青川調勤勤懇懇為了天都的房產奮斗,她更像隱天司的編外人員。
室內吵鬧,鱘師去一旁給司寇蕎處理傷口。
泥泥狗首座與梅池吵架,練何夕同巴蛇一塊收拾地上的殘局。
沒人用術法,像是歸入凡塵,熱鬧又普通。
丁銜笛咬了一口桌上的果子,看了眼室內的陳設,又走到窗邊看了看,“阿扇,此地有些眼熟啊。”
游扶泠:“翟家大小姐毒殺親爹的地方,忘了?”
丁銜笛噢了一聲,游扶泠又說,“隔壁便是翟家大小姐與繼母日日夜夜……”
身邊的人倚著窗框看著她靜默不語。
當年梧州還未成為公玉家的州部,也沒有那棵高聳入云的梧桐。
商隊往來,難得健康的游扶t泠與難得病弱的丁銜笛度過了一段還算美好的時光。
“日日夜夜什么?”丁銜笛笑問。
“你說呢?”
游扶泠睨了她一眼,從前冷然的眼型都被冷如鳳改了,依然流露出幾分熟悉的孤高。
“我說啊……”
丁銜笛打開從梅池那順的軟糖,剝開遞給游扶泠,“那會我哪有力氣日日夜夜!
“真懷念勇猛的繼母大人!
她歪曲事實,游扶泠哼了一聲,“別裝可憐。”
她們靠在一起,窗外的明月似乎都是為她們量身打造的。
梅池玩了好半天首座的泥殼,偏頭看那邊的二師姐,苦大仇深地嘆了口氣,“現在的大家都不好看!
余不煥:“你最不好看。”
梅池舉起這只丑泥狗作勢要砸,“你不愛幼!”
首座嗷嗷嗚嗚罵門徒不尊老,練何夕看了眼機械師修好司寇蕎,問她怎會傷成這般。
鱘師給司寇蕎換了一根喉管。
練翅閣改造就是縫縫補補,人體組織從百分百逐次遞減,改著改著就剩一口氣了。
“好歹是第一修真世家。”
司寇蕎面容與從前也不同,再改后與當初的畫像對比,有半分相似都不錯了。
音修的琵琶碎裂,入了天都也算改行。
公玉家的守衛并未認出她,追殺途中與崗哨呼應,無法確認姓名。
“丁銜笛怎么說?”
練何夕坐在一旁,那邊的兩人還在說笑,像是丁銜笛在哄人。
練何夕還是祖今夕的時候就對這個乞兒出身的窮酸劍修佩服萬分,像是天生擁有玲瓏心,很難有人真正厭惡她。
連從前是敵對關系的司寇蕎如今也徹底成了她們的人。
“她要等到游神大典進行計劃。”
須臾鏡在此地失效,鱘師手上的礦氣符箓源源不斷吸收著地下礦脈吸納的訊息,眼前彈出來自閣主的訊息。
鱘師意外地看向丁銜笛的方向。
對方雙手背在伸手,捻著一張礦氣符箓,上面礦氣流竄,緩緩注入她的心聲。
果然是閣主啊。
鱘師拍了拍司寇蕎的肩,“小蕎,你的靈力也封上了,做幾日普通人吧!
“當年若不是家中出事,我們本就是凡人!
翟府的管家打發了巡邏的守衛,荒草叢生的小院亮著燈火,偶爾傳來細微的人聲。
府中的丫鬟小廝都忠心耿耿,不會泄露半分。
跟著管家的主事問:“少主與鳳君關系好到如此么?連這棟小院都給他們住!
翟家世代經商,家主自翟索開始皆是女人,無論旁支與否,能者居上。
歷代家主年幼便熟讀祖宗故事,也聽從祖先遺愿,留下那棟小院,權當紀念。
“你想住推得開門么?”
管家笑問。
豪族也有鬼怪傳聞,主事在翟府長大,自小便聽聞這棟家主小院打不開門。
她小時候也試著用鑰匙打開,鎖芯鎖扣都完美無缺,就是開不了。
“別不是這幾人自己開的吧?”
主事臉煞白,“早就聽說老祖宗陰魂不散了!
提著燈籠的管家笑而不語,院中燈火葳蕤,幾人安排了好幾日的事各自歇息。
游扶泠坐在榻上,看清潔一新的故居,問:“這房子怎么一直留著,那會我們不是死在關外么?”
她倆別的經驗沒有,這方面倒是很有說服力。
“我讓人留著的。”
做翟索也勞心勞力,若不是大荒前境,丁銜笛也沒這么順利收集靈光,“那會不是萬年前么,我想著要是后來的人出席,保不準我們回到正確的時間線也能遇見呢。”
“真巧……你這么看我干什么,我發自內心!
注意到游扶泠的視線,丁銜笛差點咬到舌頭。
“你占盡先天優勢,怎么不做卦修?”
游扶泠身體不好,選法修純粹是無門檻,卦修比法修還勞心勞力,之前季町也不推薦。
“我已經夠殫精竭慮了,還讓我做卦修?頭發都要掉光!
丁銜笛躺在里側,冷如鳳的面皮不好撕開,她們沒變成原本的模樣。
許娘當年的妝奩還在一旁,丁銜笛敲了敲生銹的銅鏡,“還是做餌人好,吃了睡睡了吃,曬曬太陽,也算快活!
游扶泠:“那是豬!
丁銜笛被她逗笑了,“還是很討厭梅池?”
蛇蛻之后她精神好了許多,從床榻一側滾到游扶泠身旁,“看來我還要多發幾張贖罪券,求你大發慈悲地原諒她!
游扶泠貪心,想要丁銜笛永遠喜歡她。
丁銜笛也有擔心。
她們的開始是一段孽緣,她企圖令所有人走向圓滿的結局,也有力不從心的時候。
“她有她的生活,”游扶泠翻了個身,額頭撞上丁銜笛的額頭,“我是你的生活!
她手指勾起丁銜笛散落的長發,學陳美沁哄自己那樣哄心上人,“做散修最好,想干什么干什么!
丁銜笛:“那你最想干什么?”
游扶泠:“到初三還有幾日,你來吧!
丁銜笛:“不好吧,哪有人在敵營干這種事的?”
游扶泠:“不是你說的日日夜夜?”
第156章 萬古余生5-12
大荒前境中住過的老宅令游扶泠心安。
接下來的幾日她們偶爾通過密道前往梧州城中心。
丁銜笛去的比游扶泠頻繁,不早出晚歸,也有大半時日在外頭逗留。
司寇蕎身上還有傷,大多時間是她與游扶泠還有梅池留下,鱘師、練何夕與丁銜笛一同前去。
梅池很不高興自己是被留下的,每天不知道吃多少糖,說話都散著一股甜膩的味道,“你們兩個是病人,我又不是。”
不等游扶泠出言譏諷,她自問自答:“二師姐說我是保安!
司寇蕎隱約能理解是什么意思,坐在側邊抱著暖爐的法修笑出了聲。
梅池習慣了,“二師姐與游扶泠有我聽不懂的話,這個我還是知道的!
司寇蕎身上的傷不好治,鱘師出門,也是在梧州練翅閣的店鋪找替換材料。
練翅閣在梧州的分部早就被公玉家驅逐,店鋪都是公玉家的客卿幫手,找東西和偷差不多。
每日鱘師帶回一點,在梅池看來是個不合格的打獵者。
司寇蕎并未追問,同樣被封閉了靈力,梅池還活蹦亂跳的,游扶泠披著平凡少女的面皮,依然病骨支離。
“你的身體……”
都是修士,人之將死是什么感覺,司寇蕎還是看得出的。
她不認為自己判斷正確,不好說后頭的話,游扶泠卻開口問:“你有破除靈力封印的辦法么?”
區別于梅池本就不多的靈力是被冷如鳳封印的,她也知道破除的法子。
游扶泠身上的禁制來自道侶,偶爾掙一掙,道侶印也有感應,丁銜笛很快就警告她了。
兩人每日小吵,大家司空見慣。
“你問我?”
司寇蕎看了她一眼,露出古怪的神色,“不是你道侶下的?”
游扶泠:“你也是前輩,入道院之前也在天都游歷,可有偏門術法?”
她話說完,梅池與司寇蕎的神色更怪異了,齊聲道——
“你想和我二師姐拆伙?”
“你與丁銜笛吵架了?”
游扶泠搖頭,她的身體枯敗得季町在送她們離開時又專門詢問過。
師尊不在,宗門長老關系不睦,不少人從前因游扶泠的體質虎視眈眈,還試圖讓對方做爐鼎,季町并未詢問她人,趁丁銜笛蛇蛻沉睡問師妹:“師妹,你的身體似乎……”
“大限將至!
當時游扶泠怎么說的,如今也怎么與室內的二人說。
翟家舊居打掃一新,連日來管家都打發走了盤查守衛。
加上公玉家設置的感應法器并未警報,每日也算無事度過。
明日便是新年,翟府熱熱鬧鬧,貴客的小院也張燈結彩。
梅池收到了一個豬頭,也沒舍得吃,她清楚明日很重要。
召神大典。
年節游神。
大家都有預感,這場大典難以阻止,否則連日來出門的幾人為何臉色如此不好。
連鱘師都驚嘆公玉家道術與機關結合的精巧,更證明了整個公玉府邸固若金湯。
偷不行,只有硬碰硬。
丁銜笛的戰績人人皆知,她此次都如臨大敵,并不似平日嬉皮笑臉。
梅池也不敢多問。
明日公玉家游神與往年一般,豢養的機械仙鶴也有固定的祥瑞路線,給百姓灑下祝福符箓,祈求來年順利。
大師姐說會在那時趁著機械仙鶴巡游把她與練何夕送去西海。
“二師姐不會讓你死的!币黄澎o被梅池打破,她嚼著糖,一雙圓眼看著游扶泠,“別嚇蕎蕎!
“所以她下不了手。”
游扶泠百無聊賴,手上翻著的還是翟家的家t譜。
翟索的名字在最前頁,地位崇高,與她并排的是許娘。
家譜沒有故事,要結合當地的話本看。
商戶大小姐與沖喜繼母的秘夜情話。
這幾日游扶泠翻來覆去看,批注多得梅池掃一眼都眼疼。
鱘師不做人多年,也算開了眼了,沒少和司寇蕎聊有些人的心剖開或許是黃的。
游扶泠把泛黃的書頁丟在一旁,“我親自動手。”
司寇蕎之前領教過這對喪心病狂道侶的威力,游扶泠先天的靈力甚至能輸給丁銜笛,轉換成攻擊,簡直是完美的永動機。
可見地盡是最好的爐鼎并不是空穴來風。
“慢著!
司寇蕎眉頭緊蹙,“你的靈力是丁銜笛封印的,你們之前前去煉天宗,是留了一成?”
游扶泠頷首。
“為了入梧州,徹底封印了。”司寇蕎又道。
“是!
司寇蕎在天都能混下去的都不是普通人。
游扶泠開口問她,也是從鱘師那側面打聽到的。
“你都知道自己大限將至,若是解開封印,必然靈氣暴動,引起公玉家注意不說,當場死了都是可能的!
司寇蕎驚訝地看著游扶泠,要死的人不見任何畏懼,目光還有幾分驚喜,“你果然有這本事。”
“那也是我還是音修的時候。”
司寇蕎的琵琶早就碎了,手都換成了機械,靠礦液驅動,哪怕在天都賣藝,也達不到她從前的水準。
“你現在還是。”
游扶泠不在意她的態度,她知道司寇蕎跟著她們為了什么。
能接近丁銜笛的,不,被丁銜笛選中的人都是重情之人,她自己也是如此。
“你若是想殺了公玉凰,便為我解開封印,不要讓丁銜笛知曉!
“不可!”
梅池有豐富的保安經驗,再傻也聽出了這件事的后果。
哪怕清楚丁銜笛不會讓游扶泠死去,梅池也不希望出現二師姐回家發現道侶死了這種事。
“她和我二師姐是天階道侶!她若死了,怎么可能不被發現?”
游扶泠拿果子砸梅池,餌人條件反射接住,后知后覺罵了句混賬,淚汪汪地看向司寇蕎,“姐姐,你不可以幫她。”
趴在一旁養傷像養老的巴蛇瞇著眼想:梅池也越來越聰明了,知道人的軟肋都是什么。
可惜阿扇的神魂靠的就是丁銜笛的軟肋,是最柔軟的骨頭。
不回到丁銜笛身體里,這要怎么繼續她的計劃呢。
上古兇獸恨不得馬上冬眠,她早就預感自己會再次見到天尊,沒想到這日馬上便要來了。
以款款表面嬉皮笑臉的瘋魔本質,恐怕還在攢更大的局。
這幾日還趁深夜游扶泠睡著,把巴蛇拖出來干活。
堂堂上古兇獸,居然成了地底下的貪吃蛇,負責探勘靈脈。
得出的結論與練翅閣多年探測相同。
整個琉光大陸只剩下一條靈脈了,遠遠不夠開啟當年的陣法。
還差什么丁銜笛心知肚明。
無法獻祭凡人入鼎,她覺醒了神骨的身軀是最好的祭品……
祭品哪有不完整的,還差一根骨頭。
她再縱觀全局,還是會栽在游扶泠身上。
巴蛇從來只站在金玉身旁,她才不希望朋友再次受苦,不會主動提起。
游扶泠哪能不明白丁銜笛的優柔寡斷是因為什么。
巴蛇以為她會難過,殊不知這才是游扶泠最快慰的地方。
再次證明丁銜笛的在意。
不是因為骨頭,不是因為好奇,而是游扶泠本身。
司寇蕎聲音沙啞,“不給你解開封印,我一樣會找到殺公玉凰的機會!
那日偷偷進入公玉府受的傷連機械師也很難給她修好,好在她早就接受過改造,忍痛能力也比從前強上許多。
她清楚游扶泠對丁銜笛的重要,一個做什么都很講究目的性的人忽然猶豫不決,只有感情。
司寇蕎在世間唯一的感情寄托早已死去,鱘師是她的朋友,彼此也不會濃烈到這個地步。
道侶與朋友還是不同的。
有些事道侶可以做,朋友做不得。
司寇蕎搖頭拒絕,“我本就虧欠你們,這事我不能做!
“那你教會我術法,我自己動手!
游扶泠心意已決,“若封印不解除,萬一公玉家召神成功,丁銜笛抵不過,我會徹底失去她!
丁銜笛具體什么身份,司寇蕎有了猜測,但也只到練翅閣閣主這一層。
再往上,多思考幾分她都會懷疑自身存在的意義。
從前修士修道為了飛升,如今還要與天,與神斗爭,未免太累。
梅池:“為什么二師姐會抵不過?誰知道招來的是什么!
游扶泠:“你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什么人么?”
餌人與白鯊為何是宿敵,西海失落的村落還有記載。
腦袋稍微靈光一點的很快就能梳理來龍去脈,梅池不是沒聽練何夕提過。
上古太遙遠了,但二師姐近在咫尺,她想留住她。
游扶泠趁機說服她,“你難道希望再也見不到丁銜笛?”
“那不止我失去道侶,這個世界會重新歸于新神執掌!
“練翅閣與礦氣若是不復存在,你覺得練何夕還能活下去么?”
她平日不怎么愛說話,戳刀子倒是精準,策反一只餌人也只是幾句話的事。
司寇蕎:“新神?”
天道不公是什么滋味,她年幼時便嘗過了,所以入道修行,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
為了妹妹。
妹妹死了,她又為了報仇活著。
世上的一切都要付出代價,修道無法飛升,修士與凡人一樣卑劣,為了搶占資源斗得你死我活。
梅池:“二師姐就是……”
游扶泠也不知道如何定義天河之上那個無聊天神的存在。
丁銜笛自己都不太想承認,卻又因為一時興起釀起的大禍而墜入更深的情網。
游扶泠也不想承認,自己好像成了小時候陳美沁睡前故事里留住神女的討厭凡人。
但她也想留住她。
不要回去,不要讓人過來,帶走她。
丁銜笛深夜沒有說完的天河,或許是另一個世界。
不應該相遇的她們制造出無數在一起的可能,不能斷絕在明天。
她要和丁銜笛回家去。
像任何同齡人那樣上學、戀愛、約會。
她們還有無窮無盡的未來,不要被規則找到,就可以實現。
況且這個代價,萬年前的游扶泠作為婁觀天的那條伴生小蛇,已經實驗過了。
萬年前是魔族翻海,萬年后是,人魔獵神。
丁銜笛想要在梧州攪亂召神大典。
借用下界的天尊的靈氣,獻祭自身血肉,開啟當年的陣法,引魔喚出桑嬋,一起對抗本該無可轉圜的命運。
游扶泠看向司寇蕎,“你應該也有想留住的人吧?”
她求人也不會放低姿態,卻沒從前那么討厭了。
有情之人,都是這樣。
司寇蕎:“可以!
“那你要把這個故事的來龍去脈,都告訴我!
*
丁銜笛利用巴蛇探了好幾晚地氣,結合裴飛冰那邊妖族地鼠族傳來的消息,確認了九州的靈脈真的就剩下無方島那一脈,苦大仇深地坐在路邊撓頭。
練何夕與鱘師去偷梧州關店的練翅閣設備,不在此處。
明日便是召神大典,梧州燈火晝夜不歇,新年的氣氛濃烈無比。
用傳統符箓的丁銜笛避開四處的靈氣探測法器,每天回去都要和游扶泠吐槽公玉家要是混不下去可以開個安檢公司,專門檢查有沒有攜帶可燃物的旅客。
也可以開個劇本殺,這是很適合主君的就業前景。
礦氣符箓傳來新消息。
倦元嘉在外奔走,打點了一切,問她準備如何了。
丁銜笛問:明菁如何了?
倦元嘉的嘆氣隨著礦氣傳入,改良版的符箓比須臾鏡更方便攜帶,對方什么模樣也看得一清二楚。
“身體恢復得差不多,說要來助你一臂之力,已經帶人啟程了!
丁銜笛:“你自己吞了明家,現在又要吞公玉家,真正的奸商是你啊倦老板!
倦元嘉笑得苦澀,“我的難處你豈會不知!
丁銜笛正要寬慰,倦元嘉又問:“你真的什么都準備好了?”
“天底下有準備好就能成事的先例?”
丁銜笛言辭躲閃,倦元嘉心下了然,“下不了手啊丁大神!
不知道的還以為丁銜笛是跳大神的。
“說來也是奇怪,你那身份厲害得緊,我卻不存在任何……”
倦家勢力盤踞,作為主君的倦元嘉風頭很盛,當年的婚配是她一意孤行,族中礙于明菁t的地位不曾說什么。
如今琉光大亂,這群平日待她不錯的長老居然想要插手她的婚事。
換掉明菁。
什么都要匹配,對等,不吃虧。
這是修真世家的制衡,也寫滿貪婪桎梏,與大道追求的截然不同。
“你還是丁銜笛,就足夠了。”
“若是失敗,恐怕也會成為萬年來飛升第一人?”
倦元嘉似乎什么都考慮過了。
丁銜笛嘖了一聲,符箓感應礦氣,過路人只以為她是個自言自語的傻子,并不會多看兩眼。
“飛升是什么好事么?”
丁銜笛笑問:“從未有飛升的人回來說那邊如何如何。”
倦元嘉猜到她要說什么,暗示丁銜笛最初的從前,“和死一般,寂靜又寂寞是么?”
不然為什么天河上的人要丟下一根骨頭,攪亂凡塵。
上古至今,在一個世界糾葛情愛,不絕貪嗔癡,還妄想斬神永絕后患。
“反正不如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鱘師與練何夕從街角回來,丁銜笛掃了眼地上經過的螞蟻,生靈庸碌也是幸福,“和大家在一起高興!
“明菁她何……”
話未落,一聲巨響。
巨型的飛舟從天而降,裹挾著無限的靈力。
一柄熟悉的劍蠻橫刺穿了梧州的護城法罩,飛舟撞上梧州城中心的那棵巨樹,爆炸聲混著火光,無數人駐足。
“娘親,什么掉下來了?是月亮嗎?”
“召神大典提前開啟了?”
隔得老遠,丁銜笛也認出了那站在轟爛神樹飛舟上的女修。
明菁一身服喪的縞素,渾身籠罩著紫色的靈氣,激起滿城巡邏法器的警報聲。
那是倦家主君的本命靈氣,雙修道侶才可獲得。
明菁在除州身受重傷,這么快恢復,看來是有人舍命相救,修為都給了明菁一半。
倦家雖然失了陰鈴,也是萬年法修世家,區區音修世家的護法大陣都破不了,說不過去。
“倦元嘉,你……”
礦氣符箓還亮著,似乎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躺在倦家如水夜色竹亭下的倦元嘉笑道:“看來明菁到了?”
“真是抱歉,沒按原計劃行動。”
“丁銜笛,家妻的性子你也略知一二,論睚眥必報,她不比游扶泠差!
“殺母之仇,我這個道侶不助她,又談什么永結同心呢。”
丁銜笛咬著牙道:“那也太張狂了吧?她一個人來?不怕……”
“列祖列宗萬年心得,破不了公玉家的護城大陣,多丟人吶!
真正的奸商不做虧本生意,“有你這個朋友在,她不會有危險的。”
“我知你舍不得動手!
“但你比我清楚,你家那位,更心狠!
她話剛說完,丁銜笛感覺似乎有什么掙脫了她的控制。
不遠處明菁的奇襲也逼得公玉家不得不提前舉辦召神大典。
無數樂聲響起,百姓四散。
明菁提劍與公玉家的護法廝殺,公玉家亂成一團,怕她是來搶法器的,火急火燎去請公玉凰。
第157章 萬古余生5-13
游扶泠從前對明菁態度不好。
回了一趟原世界聽了宣伽藍講的故事,良心大迸發,在夢境里也和丁銜笛提過幾次。
不外乎我們已經很幸運了。
游家那樣的培養方式,和永遠欠佳的身體塑造了她的低欲望,游扶泠從小就很容易知足。
一朝穿書,十幾年的積累迸發在丁銜笛身上,對其他人的感受力都極其低。
就算這個計劃游扶泠沒有讀取百分百,她也能猜到丁銜笛最終的目的。
就像萬年前的碎骨天溪一樣,神骨覺醒后的婁觀天還需要完整的軀體。
她是愛人的一根骨頭。
不過是回到她的身體里而已。
換別人可能接受不了這樣的方式,對游扶泠來說簡直不要太心動。
她追求獨一無二的親密,偶爾鉆牛角尖,不懂為什么相愛的兩個人,最親密的深刻也無法血肉交融。
但丁銜笛不一樣。
游扶泠是非人,丁銜笛也一樣,她們有特殊的交纏方式。
不過是更完整地在一起而已。
大概是這一層令游扶泠格外愉悅。
她與丁銜笛說起明菁,徹底放下了她們在道院弟子眼里有過追求和被追求的關系。
這幾日休息的時候游扶泠也異常溫順,偶爾聊到倦元嘉和明菁,說要是有辦法讓明菁的媽媽活過來就好了。
丁銜笛沒有說話,低頭一看,懷里的人果然抬眼看著她。
不是很想承認自己做過神的丁銜笛束手無策,說:“做不到。”
游扶泠:“可是宣老師說她重寫很多次了!
丁銜笛在大荒前境重歷婁觀天那一世便知曉了前因后果,包括宣伽藍是怎么回去的。
自己又要求她做些什么。
這些事復盤了再復盤,也要靠三分運氣。
公玉祿再算無遺策,也得宣伽藍真的寫了,還要勤勤懇懇寫那么多年。
翻來覆去,從青絲寫到白發,還要有經濟來源支撐她多年的堅持。
“這已經是最趨近完美的結局了,阿扇。”
深夜翟家的小院不算很安靜。
梅池精力旺盛,改良過的機械白鯊也不怎么需要休息,在院子里說話,練何夕偶爾會提醒她小聲一些。
“明菁是活著的,倦元嘉沒有痛失所愛。”
“梅池沒有死在斗獸場,白鯊沒有神魂四分五裂!
“這里的丁銜笛沒有凍死在遙州的城墻下,也順利成為點星宗的弟子。”
游扶泠以為自己不介意了,卻在丁銜笛的懷抱里斤斤計較,“我好像無關緊要。”
她對外冷淡,養熟了有意無意流露出的撒嬌像是小貓的施舍。
動物都是一樣的,哪怕冷血不冷血。
都是活物。
丁銜笛知道她根本不這么覺得,不過是想聽自己說點好聽的。
她們以宿敵和對手的身份對抗十幾年,卻不如感情糾纏的幾百年幾千年。
“你是點睛之筆!
丁銜笛把被子卷得更緊。
錦被下的兩個人臉貼臉身貼身,丁銜笛的氣息完全籠罩住游扶泠,親吻都軟得像棉花糖。
游扶泠依然很難習慣丁銜笛這樣旖旎的溫情。
或許是丁銜笛挖掘出了她的渴望,她本能羞恥,卻又期待。
“所以呢?”
她想聽丁銜笛親口說,讓她成為她的骨頭。
丁銜笛不說,被子過度深夜,第二日她又離開了。
這是宣伽藍寫的第一百六十七個版本。
明菁扛過了興昆河洞劫難,代價是失去母親,妹妹重傷。
她性格本就有陰沉的部分,倦元嘉分了一半修為給她,又把倦家的術法交予她,幾乎已經把全部身家都托付了。
*
結界破碎,漫天金光雨。
梧桐樹葉隨之下落,明菁一人沖進戰圈,殺了公玉家一個措手不及。
丁銜笛知道什么都會提前,也不偽裝了。
她周身的靈氣封印解除,冷如鳳的假面也隨之剝落。
本就混亂的梧州城遍布的搜捕法器早就失靈,巡邏修士完全找不到目標,反而要應付明菁帶來的倦明兩家死士的攻擊。
丁銜笛拈手吹了一段悠長的小調,很快城外的機械仙鶴與城內的機械仙鶴呼應,相助明菁,擾亂公玉家再次的結陣。
本在院中等著時辰到再離開的梅池一張餅還未吃完,從沒見過的巨鳥落下,把她和練何夕叼走了。
“飛餅呢?你是哪只?有沒有見過我大師姐。
“阿祖!你不要掉下去!”
“抱我!抱我!”
這只仙鶴沒有猩紅的眼眸,體型也沒有那么龐大。
速度卻快得餌人睜不開眼,機械白鯊抱著她站在鶴身上看了一眼布滿火光的梧州城。
萬年梧桐轟然傾頹,城中西和南兩個方向爆發出巨響。
陰鈴聲與公玉家的琴聲相合,明家的劍凌空劈開黑夜,宛如天穹碎裂,整個梧州亮如白晝。
游神泡湯了,召神儀式頃刻開啟。
熟悉的曲調響起,練何夕堵住梅池的耳朵,“別聽!
音修攻擊神魂,這會公玉家也顧不上凡人不凡人了,琴音所至,哀鴻遍野。
冷如鳳本想和忽然回城的露水情緣徹夜長談,未料到事發突然。
隱天司的門人拖著她從床上離開,一代使君大發雷霆,出門一看簡直亂了套,破口大罵:“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快快快!撤走凡人!”
“青川調呢!讓她快些滾回來救場!
天都隱天司也一片繁忙,照洲神鼎上的名字不斷消失出現。
副門主壽元將至,鑒于門內沒有適合栽培的對象,把一切事務全權授予了青川調。
青川調登時成了同期中走狗屎運的倒霉鬼。
從荒部倒數第二成為首席升職加薪理論是大t好事。
副門主可不是什么好差事,還要繼承萬年記憶,一不小心便會爆體而亡。
這和不想做皇帝也不想做丞相一個道理。
青川調一臉菜色,調遣完各州的新使君,確認凡人都安全進入陣法,往下看了一眼。
冷如鳳的咆哮通過符箓傳入,青川調隔著符紙都像被兜頭淋了一盆口水。
她沉默地擦了擦臉,望著隱天司門人傳入的梧州影靈畫面。
三大修真世家的法器交融,源源不斷地沖入那棵斷掉的梧桐樹。
上面的屋宇被明菁砍得稀巴爛,她的長劍卻無法刺入彈琴的音修。
西海后再未現世的公玉凰滿臉青色,宛如將爛未爛的尸體,眼神也極為渾濁。
唯一正常的便是她的一雙手,大荒曲從她指下傾瀉,明菁帶來的人不少倒在地上,抱頭哀嚎。
明菁身上有倦元嘉的留下的陣法,法修能抵御這樣的攻擊。
眼看長劍就要刺入公玉凰的身體,她身體的力氣陡然一松,眼鼻口流血不止,劍便不可控地從手上滑落。
三大法器盤桓在梧州天上,與公玉凰彈奏的琴曲相合,撕開了天穹。
“你帶她走!”
熟悉的聲音響起。
一只手虛扶了明菁一把,不嫌她渾身染的血,“明師妹,別逞強了。”
這張臉明菁不認識,“你……是誰?”
她明明聽見了丁銜笛聲音。
司寇蕎收到丁銜笛的消息便趕來了。
鱘師還在做機械師生涯中最棘手的一樁交易。
閣主的道侶只剩一口氣了。
“不好意思,忘記換臉了。”
眼前出現了熟悉的臉,明菁這才認出。
“公玉凰身上疊了無數公玉家的法寶,就算自爆都傷不了她。”
她看了一眼明菁斷裂的佩劍,“我與她也有仇,不急于這一時。”
梧州大亂,有凡人不肯離去,跪地朝拜樹隙中的彈琴的身影。
修真世家的三大法器居然真的開出了一條通往天上的路,亮得星月失輝。
丁銜笛體內的神魂沸騰,覺醒的神骨催促她離去,無數的聲音又不斷地傳入她體內。
公玉家的眷族跪在祖師的塑像前卜這一戰的結果。
忽然齊齊吐血,盲眼也流下血淚。
長老連忙問為首的那對雙胞胎:“你們之前不是說萬無一失?”
典祿與典歌一脈是眷族最強的卦修,死得太早。
這對雙胞胎年齡尚小,嚇得瑟瑟發抖,“天神…即將降世。”
“但……但會死!
“先祖……先祖還活著!
長老:“什么活著!你在說甚!”
一個道童跑過來,跪在地上:“長、長老………成功了,召神之梯已經出現!”
周圍無數人祝賀,唯獨卦修姐妹抱在一起。
她們看到了同一個畫面,也看到了本該死去的公玉祿重新出現,放出了一直封印在梧桐樹中的神魂。
魔族現世,誅神成功。
公玉家走到頭了。
把明菁交給司寇蕎后,丁銜笛閉著眼從不肯離開的跪著的百姓中走過。
他們的心聲顫顫巍巍,像是瀕死之人企圖抓住最后一絲可能。
她每走一步,關于上界的記憶再度出現。
游扶泠總怕她回去,這條上古的猛獸活下來全靠直覺,也猜對了。
天尊在失去她的蹤跡后便想親自下界捉拿她。
只是沒有渠道。
天神若是可以隨便下界,她也不用受罰了。
凡人的召喚算唯一途徑。
世界三千,大部分都有神明掌管。
這個世界從前的修士哪怕飛升,也不可能一步登天,還是從小仙做起。
簡直是重新修煉一遍,再苦不堪言,也回不去了。
越是往上走,做到天尊下的小神,便已是修煉生涯的極致。
至于天尊,生來便是天尊。
為什么,無人知曉。
琉光大陸最初的記錄便是上古,是部落的人類與野獸生活的從前。
在那之前,還有一段人類從前。
依然是修士修煉,殺人奪寶,飛升無數。
最初的丁銜笛還是人類,以為飛升便是終點。
不料去了上界循環往復,依然要往上爬。
磨滅人性、失去對一切的感知,審判掌管世界的秩序。
世界的新生與死亡都在掌握之中。
最初的世界也改了無數名字,飛升后一切重頭開始。
部落刀耕火種、識文斷字征戰割據、婚喪嫁娶民風民俗……又循環往復。
直到她成為距離天尊最近的小神,住在上界最好的地段。
天河是小神居所的一部分。
臨水一撈便是一個世界,或者一個人的緣起和緣滅。
這個世界循環了幾千次,變化不是很大。
平均一千年出現新的轉折,萬年能飛升一人便算不錯。
很多凡人重復輪回,貪嗔癡癲狂。
重開不知道多少回的世界,有一條蛇總被剖開。
歷史隆隆向前,沒人在意它的痛苦。
反正第二次,第三次……無數次,它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要怎么樣才會有不同的選擇呢?
好奇一旦出現,就不會消失了。
因果來了。
緣分勢不可擋。
丁銜笛做過無數次的夢,一直不懂為什么自己會手欠到那個地步。
往下面丟一根骨頭不亞于在小區高空拋物,丁獲知道絕對會罵她有病。
如果見了無數次劇情迭代,有一條蛇神神叨叨每次叼人類小孩。
她絕對會想看看是什么畜生比人還像人。
就這樣。
哦,就這樣啊。
還是有病的手欠。
但喜歡不就是始于好奇,想知道更多嗎?
在上邊待太久,做人的滋味都不記得了,最后喪失任何情緒,神也渾渾噩噩,不如做人。
丁銜笛從跪拜的凡人中走過,巨大的壓力從天幕落下。
旁觀的一些散修錯愕地看著在跪地人群中緩緩向前的女人,問:“那什么人啊,不要命了嗎?”
丁銜笛一襲麻衣,扯掉的面皮早就碎裂。
她身上涌動著的神力與這股召神之力本就同源,又因為她的神魂誕生于這片土地,地氣是無論循環幾萬次都相同的東西。
全域的地氣都為她所用,聽她差遣。
覺醒的神骨引導著這股伴隨下界天尊的神力注入地脈,這段時日巴蛇挖出的暗道成了最佳的口子。
巨響頻頻,地下似乎有什么顫動。
神力順著礦脈蔓延,像打火機點壞掉的煤氣灶,一下一下,試圖激活枯萎的世界靈脈。
司寇蕎攙扶著明菁站在一旁的屋頂。
跪在梧桐爛樹邊的百姓動彈不得,風吹得唯一站的女修衣訣翩飛。
丁銜笛虛空拔出她的劍,赤金傘徐徐向上飛去,霸道地拂去公玉家修士的攻擊,覆蓋了整個梧州城。
拂雨斗轉箓引動雷鳴,地上地下顫抖隆隆,幽藍的靈脈之光照徹寒夜。
“公玉家真的能召出神來?”
明菁舊傷未愈,完全是靠倦元嘉的修為吊著前來報仇。
“誰知道呢?若是有神,也只會袖手旁觀,沒人在乎我們的死活。”
司寇蕎語帶譏諷,并不相信。
沒料到那道光亮通天的梯子似乎真的有人下來。
一身雪白,看不清面容,裹挾著更強烈的力量。
群鳥起飛,丁銜笛的赤金傘忽然向天打了什么,宛如箭矢,陣法也隨著天幕鋪開,從梧州城向外延伸。
“我怎么看那東西有點眼熟。”
司寇蕎瞇了瞇眼,明菁耳力不錯,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好像是首座。”
都是道院的弟子,對愛從畫像上偷窺弟子的首座多少有些印象。
二人對視,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丁銜笛,你這個混賬東西!居然把我丟出去!——”
這聲音熟悉也凄厲,毫無一代宗師的氣度,氣急敗壞,罵罵咧咧還是施出了咒決。
當年碎骨天溪之戰扛在前面的便是余不煥與宣伽藍。
能做道院首座的自然是博學的,精通各家要領,開個陣法比丁銜笛強多了。
“首座能力超群,又是宣老師的道侶,自然是要展現的。”
丁銜笛笑著贊美,滿意地看著結界向外擴張。
同時遠在遙州的煉天宗與祖師姐打點過的隕月宗都出了一份力,連同早早抵達碎骨天溪舊址的裴飛冰復原了當年的陣腳。
注入了梧州神木魂魄的仙鶴帶走餌人與白鯊,抵達了西海。
丁銜笛提著劍,扔出通過隱天司拼好的祝由鼎,跳入鼎中。
神力加持下的拂雨斗轉箓不斷加固陣法,儲物靈珠撒出的無根水隨之沸騰。
靈光則保存在巴蛇的腹中,天燭和燭臺終于湊齊,被雷光點亮。
剛穿書之時丁銜笛找的東西全都齊了。
各州封魔井大開,魔氣彌散,尚在梧州城中的散修瞪大了眼,再看煉天宗與隕月宗的方向,簡直……
“這不是當年碎骨天溪決戰的陣法嗎?”
“弒師?”
“不是雨山道人飛升失。俊
“我聽的t版本是弟子婁觀天入魔弒師!”
……
隱天司保護凡人,在無數居所外設下結界,也有部分凡人離開城外,連夜逃入青州。
司寇蕎早已離開,梅池與祖今夕也不在。
翟家大門緊閉,機械師擔憂地看著游扶泠,“方才試過了,不成功,還要繼續?”
鱘師接過無數訂單,希望她剔骨的還是頭一回。
閣主的道侶這么要求,作為下屬也不敢拒絕。
還好不成功。
她還是擔心自己在閣中的地位的。
“你應該明白,她有備無患,那么大一個練翅閣不會群龍無首的!
鱘師說話輕飄飄的,也不似練何夕那樣夾雜著電音,據說是她自己的個人風格。
閣主就喜歡爆裂的聲音,能得到閣主親自修理,還算練何夕走的熟人價格。
游扶泠搖頭:“她想搏一搏,不想讓我死。”
她胸口一個巨大的豁口,生而易碎的軀體只有一根骨頭固若金湯,那是丁銜笛的痕跡,也是支撐游扶泠靈魂輪轉的神骨。
更可以是……她和丁銜笛的定情信物。
她丹田運轉,試圖突破丁銜笛下的禁制。
外邊巨響重重,似乎天上地下都有交戰,翟家院子里的凡人滅燈休息,不去看外邊的熱鬧。
鱘師敲了敲煙斗,嘆了口氣,“不懂你們這些有情之人!
她不做人許多年,見過太多忘恩負義之人,也見過很多重情之人,這玩意甚至不分好壞。
太復雜了,七情交織,可以化敵為友,也可以令仇人變成愛人。
那根肋骨如此不同,她一看便看得出一旦抽出,游扶泠這身體徹底廢了。
“這樣吧,”鱘師拿出一只礦石做的兔子,“我把你的神魂引入其中,就像丁銜笛帶回來的那只泥泥狗。”
游扶泠眉心的道侶印感應著丁銜笛的存在,她甚至知道丁銜笛做到哪一步了。
果然要召喚出桑嬋,果然是為了兌現與公玉祿的諾言。
但游扶泠也有私心,她不希望季町的一腔心意落空,至少要讓那個人回應。
哪怕是拒絕。
丁銜笛,是你自找的。
你把我卷入其中,讓我得到各種感情,就必須自食惡果。
這樣才顯得我特別。
冷如鳳的面皮早被摘下了,奄奄一息的法修虛弱、美麗,越是趨近死亡,越惑人。
殊不知練翅閣的宗旨是起死回生。
“不必!
她搖頭。
這是閣主唯一的客人,也可以算入幕之賓,鱘師不想自找麻煩。
對方似乎也一樣。
“可你的神魂……”鱘師也怕萬一,“還是……”
游扶泠:“我就是要她來找我。”
“什……”鱘師還未問完,游扶泠強行沖破了靈氣封印。
“告訴她,我等她帶我去約會!
鱘師的機械手被游扶泠啟動,開啟了取物模式。
祝由鼎中的丁銜笛神魂一顫,紫紅色的雷云再度出現。
天極道院道侶堂曾經寫過道侶誓約的來源,是傳說中的道祖寫下的。
天階是最真摯的祝福,也霸道、不容分別。
除非一方不在這個世界,才會解開。
太狠了。
魔氣四溢,浮空的也有,下潛的也有。
當年那支魔族翻海而來,世界裂隙再次打開。
蟲魚輪轉,天地倒懸。
她的肋骨從天而降,像一朵枯萎的花。
鱘師連煙斗都不叼了,擦了擦莫須有的汗,念叨著:“還好我機靈,不然分尸閣主道侶,恐怕會被秋后算賬!
游扶泠也沒料到鱘師居然臨時反悔,她自己洞開的胸膛心臟都是機械師用手段補上的。
血染了她與丁銜笛如出一轍的布料。
“你瘋了嗎?”
游扶泠靈力亂竄,這會被丁銜笛接住,正好源源不斷轉入她的身軀。
她們的道侶印因為游扶泠的奄奄一息即將消散。
滾動的雷云是天神賜福的終結,還是誓約的其中一人親自砍斷的。
“我早就瘋了!
游扶泠渾身都痛,撕碎的心哪怕補上缺口,也堵不住她這具早就殘破的軀體。
“當時你做摘心手術,也是這樣嗎?”
游扶泠手指點了點丁銜笛的胸膛,她眼神渙散,顯然就差半口氣了。
“丁……丁銜笛,我在那邊等你!
天絕地盡軀體契合,肋骨找到了主人,在神魂消散的瞬間化為骨頭嵌入了丁銜笛的無鞘劍。
天尊認出了那根肋骨,這萬年巴蛇的消息不曾傳來,是誰的手段顯而易見。
“你還執迷不悟?”
丁銜笛心想這么大排場,搞得我像是什么十惡不赦的猴子。
她不就是想辭職嗎——
“老板,我不干了,我要回家結婚!
第158章 萬古余生5-14
魔氣徹底席卷琉光,地底靈脈復燃,萬年來開采的礦氣載著魔氣沖向除州。
蟲變成了魚,魚變成了蟲,這一次山海未曾倒轉,那股力量蠻橫撕開西海上空。
坐在機械白鯊身上的餌人撿到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
“魔族還有這么老的啊?”
梅池不知道喊她阿婆還是姨姨,拍了拍身下機械鯊魚的背,“阿祖,你身上還有丹藥么?”
“都說天上會掉仙女,怎么掉下個老太婆,咦,這是什么,好香啊。”
宣伽藍實在摸不準這一次丁銜笛會不會成功,上一秒剛核對完自己的舊稿。
換誰寫小說寫到老態龍鐘都會痛苦。
住院部的醫生天天叮囑她,雖然您身體素質不錯,但眼睛是老花是最快的,還是不要工作了。
外人都說她為了事業奮斗終生,殊不知她是為了某個任務被迫奮斗。
結果被包裝得為熱愛獻身,如果丁銜笛要求她再重開一次,搞不好身體火化了還要詐尸繼續寫。
穿書一次,宣伽藍對命運都失去探尋的好奇心。
海風拂面,她茫然地聽著海水聲,發現自己好像躺在什么背上。
奇怪的觸感,旁邊坐著一個抱著她的黃油餅干咔吱咔吱的小女孩。
見她還活著,梅池給她遞了一顆丹藥:“喏,你吃掉,會恢復精神!
“你是仙女還是魔女?”
宣伽藍看了看四周,她置身一望無際的海面,無數黑氣潛入海底然后上岸,又從地下往別的地方去。
那不是魔氣么?
我回來了?
宣伽藍愣愣地看向眼前人。
“明菁呢?”宣伽藍問。
梅池嚼著黃油餅干,鑒于拿人嘴短,她態度很好,“你認識明師姐。克谖嘀。”
“和我二師姐在一起呢!
宣伽藍:“二師姐?丁銜笛?”
梅池眼睛一亮,“你也認識我二師姐?”
練何夕從前的軀體破碎,改造后依然能變成鯊魚。
她一開始嫌棄練翅閣的改造多此一舉。
來到西海才意識到這是丁銜笛的算無遺策,她早就知道翻海要如何翻。
白鯊要如何吃掉餌人。
那種吃是一種吃,另一種就是餌人被鯊魚的機械外殼包裹,也有同種功效。
“認識。”
宣伽藍終于認出眼前的孩子是誰了,“你是梅池?”
梅池點頭,“你是誰?”
宣伽藍沒有回答,問:“余不煥呢?她怎么樣了?”
梅池一時半會沒想起這名字是誰,還是練何夕提醒:“首座!
“變成狗了!
“什么?變成狗?”
宣伽藍差點從鯊魚背上摔下去。
梅池拉了她一把,“你小心一些,現在水下全是魔氣,它們會把人變成傻子的。”
宣伽藍更在意多年未見的人,“她為什么會變成狗?不是殘魂么?”
置身西海中的梅池指了指頭頂。
梧州開的結界蔓延,明明已經是要天亮的時辰,卻還是黑漆漆的。
西海望不到梧州,但天上似乎投下了一束光,隔著千山萬水,也能感受到不同。
梅池想了想,“首座要給二師姐打前鋒!
“不然二師姐要回天上去了。”
宣伽藍清楚丁銜笛的真實身份,但梅池這么描述……
好像她們是神話故事里不知天高地厚要留下神女的凡人。
要是真的能偷件衣服把人留下也不錯,但丁銜笛身份太棘手了。
她的存在影響這個位面世界。
宣伽藍甚至有個大膽的猜測,她所在的世界和這個世界是一個,只是時間不同。
不然公玉祿再有通天之能,怎么算得出另一個世界的未來?
如果丁銜笛失敗,這個世界也會重頭來過。
到時候不僅她們不復存在,一切都回到最初,再從刀耕火種循環。
看宣伽藍出神,梅池問:“所以你是誰啊?為什么會認識我們?”
“我是……”
宣伽藍如今白發蒼蒼。
她離開余不煥的時候一意孤行,選擇那邊的家人。
要說她一點后悔也沒有,只是對外裝的。
沒有年長者喜歡在小孩子面前認錯。
哪怕這不是錯,不過是一個選擇。
二選一,總會美化t那條沒有走過的路。
余不煥會恨她么?當年如此決絕,避開她的追求,自私又無情。
“原來你就是首座的道侶!
梅池卻自顧自回答了。
宣伽藍:“她是這么形容我的?”
梅池:“是啊,那你就是她說的小茄子!
“變成老茄子啦!
她說話不留情面,游上岸的白鯊化人,攙了宣伽藍一把,“前輩!
自從知道練翅閣閣主是丁銜笛后,練何夕已經不會對任何事驚訝了。
她也認清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不過是梅池雨下,撥弄藕花而已。
“我想去梧州!
宣伽藍換上練何夕靈珠中的道袍,摸了摸自己的臉,問練何夕,“有什么暫時返老還童的丹藥么?當年封然給桑嬋吃過,把師尊變成了五歲小孩!
練何夕:……
老祖還有如此頑劣的時候?
梅池與練何夕是乘鶴回到西海的,那只沒見過的仙鶴還在西海岸上等她們。
似乎是看到了宣伽藍,忽然飛身從枯木上落下。
仙鶴化為人形,盯著宣伽藍看了半晌:“宣……”
宣伽藍年紀大了,記憶也大不如前。
不知是不是回到這個修過道活了上千歲的世界,也有丹藥的作用,容貌變了回去,記憶宛如重新著色。
她盯著這人不太確定:“小五?”
梅池:“什么?!小五?!”
“二師姐上輩子的師妹?飛餅的道侶?不是死了嗎?”
這只仙鶴飛行速度極快,一路送她們來像是不會說話。
梅池還以為她是大師姐族中的幼鳥,沒想到是真正的點星宗宗主,也是大師姐理應死去的道侶。
她什么時候變成鳥的?
不太聰明的餌人腦子轉了轉,“怎么感覺大家都死過道侶……”
她擺著手指,不知道算了什么,看看宣伽藍,又看看五官秀氣身形清瘦的鳥人,問練何夕,“阿祖,我們宗門好像是祖傳的寡婦命。”
練何夕咳了一聲:“我現在活著!
宣伽藍還想多問幾句,不知何時復生的盧追云顧不上解釋,帶她們回梧州。
仙鶴日行萬里,梧州的大戰也持續了很久。
召神召了真神是公玉家期望的結果,他們怎么也沒料到丁銜笛居然連神都能打。
天尊降世,跪地的凡人早就昏死過去。
修為低微的修士也都扛不住這樣的威壓,吐血的吐血,倒地的倒地,有的神魂都散了。
游扶泠的軀體消散,這個世界與丁銜笛神魂綁定的魂魄去了她的肉身所在。
丁銜笛從未如此心里空空過。
她如今是凡胎,要對抗天尊宛如蚍蜉撼樹。
面容模糊的真神震怒無比,也礙于下界處處掣肘。
公玉凰的琴音促使天尊降世,公玉家燃燒壽元也要吊著她的命,不惜吸取其他修士的修為灌注她身上。
他們以為真神降臨能光復家族,沒想到真神是逮著時機來拿逃脫的小神。
“之前還嘲笑點星宗破落,人家真的有神仙!
“我說她膽子怎么如此大,感情上面有人!
“遭不住遭不住,我的肺腑都快碎了,靈脈是不是恢復了,我能感受到經脈游走的靈氣好像比之前……”
丁銜笛的主意昭然若揭,利用天尊降世的神息復蘇靈脈,引導地下那個前世的魔種師尊再次來到人間。
多一個戰力就是多一分勝算,還能兌現承諾,只賺不虧。
無數人目光下與神交手的修士一身破爛修袍,身形顫顫巍巍。
明菁看不下去了,“是不是把公玉凰殺了,這天上來的老東西就能送回去了!
她平日端莊溫和,司寇蕎在道院也略有耳聞,莫名聽一耳朵糙話,她笑出聲。
“你行么?”
“殺母之仇,不容退縮。”
明菁握著那把劍,劍柄上還有交錯的羽毛,這是倦元嘉的羽扇所造。
唯愛禽鳥羽毛的修士熔掉了自己的法器,給劍修道侶鑄了一把新劍。
還嬉笑著問我跳下去你會永遠記得我么?
明菁實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給了她錯覺,需要死來深刻記憶。
明明已經夠霸道了。
倦元嘉在自己的世界里無處不在,好得像是,她們也應該有如同丁銜笛與游扶泠一般的宿世情緣。
“你今日必須同我回上界受罰!
這道聲音威嚴無比,伴隨著電閃雷鳴,聽得丁銜笛想笑。
最久遠的記憶里漫漫修仙路,孤獨的百年和千年,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修煉,只知道大家都這么做。
升階就好了。
飛升就好了。
好了之后呢?
無人知曉。
飛升的人不會告訴她,就像人死了就死了。
好不容易飛升了,又是如出一轍的一關一關。
從看大門的變成看文書的,凡人的生死起筆勾勒,也很快無聊乏味。
再升,繼續往上,住到天河。
倘若上界是一家公司,她已經做到頭了。
老板是世襲的,天尊生來就是天尊,掌管無數飛升之人。
位面無數,祂們掌控凡人,管理修真者。
除了丁銜笛,還有無數小神仙受不了日復一日的長生,選擇離開,卻又重頭開始,無法逃離。
那應該怎么樣呢?
逃走,無處可逃。
不如下去,不如撥亂秩序,不如親身體驗,任由萬事萬物發展。
感情始于好奇,成型于一次一次地贖罪。
原來感情也可以從草長鶯飛到萬紫千紅。
做神沒什么好的,不如做人。
一滴入海,江河萬里,紅塵酸甜苦辣總白茫茫一片好。
“我說了,不回去!
飛升之人無法革職,入凡塵的懲戒對不少小神來說很危險。
大逆不道后洗去記憶,又回到該去的位置,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那般。
隱天司費盡萬年拼成的祝由鼎出現。
和余不煥一樣被丟出來的巴蛇嘔出收集的靈光,無根水沸騰。
拂雨斗轉箓與醞釀許久的雷云結合,劈下閃電,點起了這口本就是丁銜笛鑄造的鼎。
這是世界無數次循環的bug。
總有人雁過留痕,就像感情,越是要忘,反而生生死死,至死不渝。
被封入地底的桑嬋順著礦氣的軌道在梧州重現人間。
萬千魔氣鑄成一張熟悉的面孔,在滾滾天雷下挺身而出,擋住了天尊對丁銜笛的攻擊。
魔種天然厭惡神的氣息,下界的天神力量也不如在天河時。
地底蟄伏萬年的桑嬋修為更高,與天斗也算勉強,丁銜笛沖桑嬋喊:“把神力留下來!”
靈脈復蘇,無數修士也感受到了身體不同的充盈。
有的神魂紊亂,也有的當場升階,雷云不斷下落,整個梧州亂成一團。
上輩子的師尊是個魔種,沉默木訥,也備受族群期望。
如今魔族如愿翻海,始作俑者甚至安排好了它們的棲息地,因果畫上句號。
她們再也沒有仇怨,反倒成全了那段百年的師徒情誼。
一襲玄色道袍的桑嬋縱身飛向那座天梯,此時明菁與司寇蕎也突破了公玉家修士的圍剿,找到了樹巢中的公玉凰。
對方滿臉死氣,宛如被操控尸體,護法的正是之前與丁銜笛交戰過的大長老。
半空中的桑嬋與丁銜笛合力依然抵不過真神降臨。
半白長發的魔種還有當年被這位弟子封印的記憶。
但她又是對方放出來的,實在不好說你當初的最后一擊是怎么做的。
那只妖族仙鶴說得也沒錯,滿門忠烈。
桑嬋怎么也沒想到還有翻海的機會,還是同一個人干的。
“你簡直冥頑不靈,挑釁天……”
這道聲音太過威嚴,一個字都是堪比大乘期的攻擊。
“冥頑不靈又如何,天尊指定的規則更冥頑!
丁銜笛擦了擦口鼻溢出的血,這樣危機時分還能回嘴,德性和當年的婁觀天一模一樣。
在地底封印了萬年的魔物竟然開始想念當年黔迢山的熱鬧了。
天上的赤金傘與拂雨斗轉箓相應,日出之光也化為支撐結界的能量。
金雨落下,丁銜笛瞇著眼看向桑嬋,“你若是還想見公玉祿,就按照我說的辦。”
當年的封魔之陣轉為誅神陣法,丁銜笛的野心可見一斑。
被丁銜笛丟入陣眼維持運轉的余不煥泥狗身軀破碎,以為自己神魂即將碎裂之際,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小魚!
丁銜笛也瞧見了仙鶴身上的人。
半空中的祝由鼎已然沸騰,從天都趕來的青川調也是第一次看到這鼎完好的模樣。
鼎身全是銅錢串,俗不可耐,就算丟到黑市,也是賤賣的那一種。
看來是某位不自量力之人的私人偏好,或許真的有過一段做乞丐的t凄然時光,難以磨滅,鐫刻在法器上,萬古流傳。
“都來了?”
“小五!
當年的盧追云被公玉家所殺,還留了一點靈息。
公玉祿把這一點靈息放入梧桐中溫養,等待她長成的那一刻。
這是一道重新長大的靈體,從前的記憶模糊。
方才明菁強行突破陣法,劈開梧桐樹,也正好劈醒了這道靈體,正好把她引入了裴飛冰安頓在梧州的同族仙鶴未孵化的蛋中。
這是妖族最精純的血脈,封印解除后一飛沖天,比機械仙鶴更加有力。
“二師姐!
仙鶴的聲音與從前如出一轍,“我知道該怎么做!
梅池不是很高興,“二師姐是我一個人的二師姐,怎么……”
練何夕握住她的手,“她身份不少。”
餌人也學會了攀比,“我也很有用的!
她偷偷拔了一根仙鶴的毛。
一只鳥的眼神溫和,并不生氣,看著這與當年如出一轍的陣法,知道要怎么做了。
祝由鼎沸騰,丁銜笛縱身躍入鼎中。
要留下天尊的神力促使這個世界繼續運轉,也必須用上界的力量。
聚齊的神骨剝離,巨鼎碎裂,簌簌金雨下。
無數黑點組成的黑云轟然落下,似乎抬著什么從萬里疾馳而來。
萬年前分出去的神魂徹底合二為一。
丁銜笛握著一把她自己的骨肉血鑄成的新劍迎向天尊——
熟悉的老謀深算。
抱著神魂注入地上昏死老鼠的余不煥,暫時恢復年輕面容的宣伽藍看著爆開的金光,“這得多少經費啊。”
等了萬年的老不死終于等到了她的老不死。
灰毛老鼠扒拉劍修的衣襟,不太明白,“丁銜笛把自己煉化了?變成了一把骨頭劍?那現在那黑不溜秋的又是什么?”
宣伽藍就是個寫開頭的。
她在那個世界的完本和這個世界同一個開頭展開的結局如同不同走向的結局。
明菁是書中的主角,但這個世界真正的主角毋庸置疑。
“狡兔三窟說的就是她。”
懷里的灰毛老鼠很弱,記憶中的余不煥意氣風發。
兩個人走過九州千山萬水,以前年輕,沒怎么考慮過分別的時間太長是否會寂寞。
還滿懷希望,覺得能等到的。
“這明顯是練翅閣的人吧?那亮得和鏡子一般的手,哦豁,還能點火。”
余不煥好歹是老前輩了,人修煉到一定地步,雖然飛升不了,多少有些感知。
白天沒有了,丁銜笛像是寂夜里的一簇金色火苗,轟隆撞向高高在上的天尊。
余不煥:“飛升上去真的有神仙呢?”
做過狗的前輩做老鼠不適應,冒出吱吱聲,“丁銜笛這算以下犯上么?”
“桑嬋收的是徒弟嗎?簡直倒反天罡。”
宣伽藍從年輕到老,一生都在復盤重組這個世界。
她從渾濁變得清澈的眼眸映著那道裂天斬神的身影。
城中無數人的眼神也定格著這一幕。
無法言說的震顫從天上到地下。
有人的野心萬古長存,師徒改弦更張,把命運掌握于自己手上。
宣伽藍笑了,“她的徒弟哪個是真的徒弟,還有老婆呢!
那棵萬古梧桐徹底化為齏粉。
公玉家大長老死不瞑目,老祖被司寇蕎與明菁合力擊殺。
染血的長劍與化為刺刀的機械手刺入公玉凰的后心,大荒琴曲驟然暫停,召神而來的天梯消失。
桑嬋被打落,像一只純黑的蝴蝶。
丁銜笛神骨化成的劍與神廝殺,天尊沒有面孔,她卻從對方模糊的臉上看見了無數從前。
天生萬物,循環往復。
太龐大了。
她只想要渺小的,觸手可及的,沒有出息的,現在。
和游扶泠一起長大、每天上學放學、周末出去玩。
戀愛、結婚、經歷很多很多。
那么普通,那么簡單,無病無災的一輩子,就足夠了。
雨水還沒有下完,她的新軀體在日出下像是鍍了一層金芒。
那柄骨頭劍隨著天尊神軀的消失一同消失。
靈脈復蘇,神明覆滅,秩序重塑。
她做到了。
“喂喂喂你們上去扶人家!”
“跪什么跪!沒人飛升!”
“丁銜笛是死了嗎?這又是誰?”
“這一身不是練翅閣的人嗎?”
“練翅閣?……”
青川調這時才帶著人進城擦屁股。
滿地廢墟伴隨著幾日沒升上來的日光,地上還有不少躺著的人。
她以為都死了,沒想到都在睡覺。
一塊石頭從房頂砸下,她迅速轉頭,石頭化為葉子,她看到了臥在房頂上的女人。
冷如鳳胸口白花花一片,也不知道是戰斗過度還是壓根沒好好穿。
“你躺在那做什么,還不干活?”
隱天司的門人不好打擾兩位使君說話,低著頭干活去了。
冷如鳳向來美艷的臉也帶著傷,和黑魚井逃犯斗得力竭。
她朝青川調勾手,“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青川調滿腦子都是要駕鶴西去的副門主,居然讓她繼任隱天司,她沒好氣道:“什么?”
冷如鳳:“門主出現了。”
“什么?”青川調掃過冷如鳳難得不紅的大笑嘴唇,“別開玩笑了,忙著呢!
她把雪貂丟出去牧人,“你要是傷很重就去找醫修,我帶了……”
“我說門主出現了,你不用趕鴨子上架了!
“或者可以辭職不干,和我繼承青無樓。”
青川調腦子嗡嗡,“辭職!你想得美,青無樓是娘給我的,什么叫和你一起繼承?”
天剛亮,她們就吵得要動手。
當初青川調護送她們去西海的摳門模樣歷歷在目。
幫著收拾殘局的梅池路過,喊了聲前輩,“你們門主回來了,你不用擔心工錢停發了!
梅池指了指不遠處與一位黑袍道人并肩而立的藍袍女修,“她在那!
“什么?”
青川調看了過去,就算臉不真切,這輪廓都與她入職手冊里的畫像一模一樣。
那身邊的女人真是桑嬋么?
老不死真的不死啊。
冷如鳳哈哈大笑:“見鬼了吧?”
“這見鬼的世道,枯竭的靈脈都能回來,真是……”
“神跡啊。”
地上一群黑色浪潮撲棱棱爬過,青川調下意識旋身上了房頂,看這宛如蟲子的黑色圓球都奔向一個地方。
似乎是凡人的宅院。
“那又是什么?魔氣不是都引入除州裂隙了么?”
“欸,說你呢,”冷如鳳喊住跟在后面的機械師,“這都什么?”
鱘師叼著煙斗,吐出一個不太高興的眼圈,“閣主的愛寵!
青川調:“練翅閣閣主有來過嗎?”
她的疑惑都快溢出面具,冷如鳳看了她兩眼,“你不是認識嗎?”
“我什么時候認識這種大人物了!
青川調是真不知情。
“對了,丁銜笛呢?”
她又問。
梅池正在聯絡倦元嘉,與公玉家大戰的明菁傷勢還算可控,司寇蕎就剩一口氣了。
鱘師想把她帶回天都治療。
“二師姐還躺著呢!
青川調那會在城外也瞧見了丁銜笛跳入祝由鼎,“我怎么沒瞧見她啊。”
“不是跳入祝由鼎了么?那熱度,石頭都得化了。”
冷如鳳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還沒轉過彎?”
青川調看向梅池,餌人指了指不遠處,“剛才過去的是我二師姐的寵物!
青川調:“?”
“那她……”
梅池唉了一聲:“我們點星宗滿門寡婦,她又喪偶咯!
*
游扶泠醒來的時候剛好鬧鐘指向下午兩點。
病房安靜,護工瞧見她醒,喊來了醫生。
等檢查做完,陳美沁才匆匆趕來。
游扶泠總是醒幾天又昏迷好一陣子,醫生都見怪不怪了。
“阿扇,身體怎么樣?”陳美沁問。
游扶泠點頭,“我剛聽醫生說宣老師失蹤了?”
陳美沁點頭,“在醫院失蹤的,在病房忽然就不見了!
她看女兒無動于衷,憶起丁獲說夢見過丁銜笛,甚至做出那樣的選擇,也是丁銜笛托夢。
原本陳美沁是不相信這些的。
有了游扶泠后,她再有能力,也無法給女兒健康的身體,也明白為什么有人會另尋信仰了。
“媽媽,不用擔心。”
或許是大荒前境經歷過好幾輩子,游扶泠已經能很平淡接受自己的死了。
還能死在丁銜笛懷里,太完美了,這人絕對忘不了自己。
聽聞宣伽藍失蹤,她心情好上加好,安慰媽媽:“宣老師只是去了她想去的地方。”
陳美沁沒明白,臉色蒼白:“難道去世了?”
游扶泠抿了抿唇,思考怎么解釋,陳美沁忽然抱住她,“媽媽知道你的意思!
好歹平時是個大學老師,陳美沁面對這t種超自然事件依然心有余悸,“那阿扇呢,會不會有一天忽然也不見了?”
躺床好幾個月的病人面色不佳,搖頭說:“我做不到!
陳美沁:“那是誰做的?”
又是一年高考季,她和丁銜笛早就是成年人了,卻錯過了很重要的考試。
病房外蟬鳴聲聲,宣伽藍應該回到那個世界,走向了她最期望的圓滿結局。
丁銜笛確實說到做到,把大家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游扶泠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女朋友做的!
她提起丁銜笛并不羞澀,完全沒有陳美沁想象的少女戀愛初期的懵懂。
她甚至有種錯覺,她女兒和丁獲的女兒好像金婚了。
哪有這樣的?
女人欲言又止,病床上的游扶泠說:“媽媽,我想和丁銜笛結婚!
陳美沁知道心臟移植手術的真相,外界并不知道丁銜笛的死活。
對外都說丁銜笛還在醫院,和游扶泠一樣。
醫學上腦死亡是真正的死亡,但人沒了心臟,也必死無疑。
她一瞬間啞口無言,看著游扶泠面露難色。
下床的游扶泠像是狂風后的花叢。
她知道自己能等到丁銜笛的,握住媽媽的手,“我要先兌現和丁獲阿姨許下的承諾!
“媽媽會幫我的吧?”
第159章 萬古余生5-15
“鱘師,你行不行啊,不是說你很厲害嗎?!”
“你好吵啊,主司你能不能把她帶走,成天無所事事,不如回西海蓋房子!
“你什么意思,明明是阿祖被扣在這里做工好吧?”
“扣她的又不是我,我也是給閣主做工的。”
“閣主閣主!我要閣主!”
“款款到底什么時候醒!我們的礦液喝完了啦!”
……
丁銜笛是在吵鬧聲中醒來的。
她有種睡了個天老地荒的感覺。
睜開眼先看到的是噴著煙圈的煙斗,再是在自己身上蹦跶的黑色煤球,嘰嘰喳喳,吵得要死。
難怪游扶泠這么生氣,這聒噪程度遠超丁銜笛的想象。
“款款醒了!”
“二師姐!”
“閣主!
原本吵架的人圍了過來,幾張臉紛紛看向榻上的人。
梅池伸手在丁銜笛面前揮了揮,“二師姐,你看得見我嗎?你眼睛比飛餅還紅,不會是瘟病吧?”
她說話不過腦子,祖今夕把人拽到身后,“練翅閣的眼睛都是這樣的!
餌人捧起機械白鯊的臉:“可是阿祖的眼睛不這樣!
丁銜笛剛醒來就看見這糟心的你儂我儂,轉頭瞥見鱘師遞來的礦液,“閣主,請補充!
丁銜笛皺眉喝完,鱘師站在一旁,端詳著頂頭上司的外部裝置,笑著問:“您感覺如何!
梅池把練何夕扣到了一旁的木凳,她的暴力嚇壞了一群黑煤球,嘰嘰喳喳推開了。
巴蛇差點被天尊問責弄死,至今還在睡覺。
丁銜笛難以回答,她問:“過去幾日了?”
梅池搶答:“一百年了。”
丁銜笛以為會有人反駁,有些驚慌,“一百年?”
那游扶泠那邊過去幾年了,萬一回去有年齡差游扶泠豈不是會瘋?
“她騙你的!
還是練何夕有良心,糾正了時間,說不到一年而已。
閣主的臉從前隱匿在面具之下,沒有人見過真容。
鱘師覺得和丁銜笛之前的相貌不怎么像,梅池覺得眼熟,還是練何夕提醒,說和西海神女墓的長得一樣。
關于二師姐是神女這件事梅池已經接受了。
她更在意游扶泠。
雖然之前總是百般嫌棄,但看丁銜笛孤身一人,她又難過。
鱘師得到了閣主保證的不會掉落機械師排名,滿意地離開了。
練何夕知道梅池多黏丁銜笛,跟著鱘師離開了。
梧州大戰后,魔族翻海,傳聞飛升的雨山道人重新現世,魔族聽她號令,老老實實在除州裂隙生存。
那處昏暗無光,也適合魔族生存。
隱天司副門主見到了傳承記憶中的門主,安心度過了最后的一段時光。
傳聞煉天宗的宗主與隱天司的副門主是兒時好友,宣香榧還見了對方最后一面,葬禮是季涉竹親自主持的。
死去的宗主重現人間,說是陷入了某個幻陣導致魂燈熄滅,并沒有繼任煉天宗的意思。
丁銜笛聽梅池說到這里,問:“所以季師姐怎么說?你在現場?”
梅池還是不習慣穿綾羅,穿得樸素,坐在一旁嚼肉條,害怕她的礦石小黑球給她端茶送水,慫得要死。
“我在現場啊,當時還有那個頭發黑一縷白一縷的女人!
“三個人都在?”丁銜笛瞪大了眼。
她肉身血祭,神骨鑄劍,全靠這個備份軀體才有容身之處。
忘了技術還沒能迭代,瞪眼很容易掉眼珠,急忙眨了眨眼。
“是啊,畢竟……”
梅池成天吃東西腮幫子也不大,可見餌人天賦異稟,“反正我看季師姐的宗主和老不死的雨山道人像是有點什么!
“可是我聽說季師姐愛慕師尊,那她的師尊又愛慕祖宗,我看過的話本還有三個……”
“停!”
丁銜笛耳朵都炸了,“這就不必說了,結果呢?”
梅池:“結果?沒什么結果啊,沒過幾日季師姐的師尊便死了。”
“自然終老,尸骨葬在煉天宗,我還吃了好幾碗白水豆腐。”
婚喪嫁娶梅池全經歷過了,不忘點評還是道院的廚子廚藝最好。
“之后那個黑白毛的雨山道人就去了除州,她說你若是醒了,讓我告訴她。”
梅池見過很多人,還是第一次見到那么高大的女修,“她個子好高啊,像小山一樣,比現在的阿祖還高半個頭呢!
小餌人也學會了碎嘴,又對丁銜笛說:“須臾鏡里還有不少人說喜歡她這樣的,一代宗師,適合雙修!
梅池:“可惜了,也是個寡婦。”
丁銜笛:……
梅池與丁銜笛說了一下午,天都黑了,才想起來最重要的問題。
“二師姐,游扶泠呢?”
她之前信誓旦旦說丁銜笛在,游扶泠不會死的。
可是誰都安然無恙,唯獨游扶泠不見了。
哪怕游扶泠這人在梅池心里不怎么樣,她們也算互相拉扯扶持一路走來。
煉天宗的天才病弱美麗,冷淡之下細致入微,梅池不會忘記游扶泠的維護。
“我問過鱘師,她說她把游扶泠交給你了。”
“你們一起進入了祝由鼎,你變成了這樣,那她呢?”
“也會變成硬邦邦的人嗎?”
丁銜笛她算來算去,成全了游扶泠想要和媽媽永遠在一起的心愿,卻忘了自己理想和實際操作的偏差值。
游扶泠肯定是回去了。
但她這副重甲是回不去的,難道要再開一次裂隙?
丁獲把她的身體冷凍了,那邊的技術無法實現的,可以在這個世界做到。
她這副尊容過去,安檢都會被叉在地上,估計上不了飛機。
只能……
重新做一顆心臟了。
如今靈脈復蘇,傳統修真指日可待,丁銜笛只需要等。
她的沉默令梅池慌亂,餌人搖了搖丁銜笛的手,“她不會真的……”
“不會!
丁銜笛沒有繼續隱瞞,“她在另一個世界等我!
*
游扶泠身體恢復后回了學校上學。
同屆的學生早已畢業,在這之前她沒有想過自己會再上一次高三。
不是開學、期中、期末來一次的打卡式上學,而是每天、每周、半個學期,一個學期。
丁銜笛還沒有回來。
游扶泠都習慣了等待,不知道學校的原本的學妹,現在的同屆同學都不習慣。
提起游扶泠,總會自然而然提到另一個名字。
丁銜笛呢?
好像出事后還沒有消息,應該在治療吧?
她爸媽離婚了吧?
游扶泠爸媽不也離婚了?
不要惹她,她刀過私生子。
啊?
現在她已經開始接手家里的事了。
……
學校里就那點事,誰喜歡誰,誰不喜歡誰。
誰的父母是干什么的,周末的聚會,哪個明星來城市開演唱會,你去不去。
又過去一個寒假,游扶泠依然獨來獨往。
丁銜笛期待的游扶泠因為那個世界有所改變開始交朋友,完全沒有。
陳美沁倒是沒有那么著急了。
她一開始擔心女兒不合群,害怕她被孤立,卻發現有人樂在其中,更喜歡獨來獨往。
那為什么會和那樣的孩子談戀愛呢?
還如此篤定對方會回來的。
丁獲很滿意游扶泠的行動力,改了名字的少女兌現了她的諾言。
游扶泠在高考結束后順利接手了家中的一切。
她在學校很少說話,也不難接近,如果有人和她搭話,也能得到回應。
但游扶泠討厭別人靠得太近,再厚臉皮的人企圖和她做朋友,依然被拒絕了。
陳美沁依然用從前的目光衡量女兒。
擔心游扶泠負擔太重,這么小就要接手生意上的事t,又要完成學業。
她的焦慮逗笑了丁獲,“她不辛苦,甚至樂在其中。”
本以為游扶泠會貫徹到底陳美沁不放心游扶泠一個人出席晚宴,干脆和丁獲一起來了。
媽媽們站在一側,看孤身一人的女孩毫不怯場。
從前的不健康蒼白褪去,胸口跳著丁銜笛心臟的游扶泠從沒有這么輕松過。
沒有負擔的身體,想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
但她的第一次,都要和丁銜笛做。
A市商界清楚這兩家發生的事。
一場車禍,丁家的女兒至今未醒,一場事故,游家的女兒持刀傷人,自己倒下了。
游家找回來的備用繼承人死去,妻子為了女兒和丈夫離婚,與丁家往來密切。
游扶泠的父親不肯把財產讓給親戚,還是選擇了醒來的,恢復健康的女兒,卻被反噬。
一個月前,整個游家的產業被游扶泠低價賣給丁家。
她在一片罵聲中驅車帶著母親搬入了丁家,住進了丁銜笛的房間。
誰也沒想到幾代斗爭的結果竟然是這樣。
游父不堪重創跳海自殺,爺爺奶奶長吁短嘆,選擇去療養院生活。
背地里無數人罵游扶泠白眼狼,也有人說她和丁銜笛早就私訂終身,只是父母不同意。
同齡人之間也有人唏噓,說不是從小長大的對手嗎?
怎么忽然成為一家了。
那丁銜笛萬一醒不來了,這個家還不是游扶泠的么?
“我太不習慣了!
陳美沁捏著酒杯,看著緩緩走來的女兒。
游扶泠一身雪白的裙子,像極了陳美沁生日那天的禮裙,雪白的長裙和手套染血的樣子陳美沁終生難忘。
她以為自己的離婚是終點,沒想到游扶泠做了更大膽的選擇。
這里多少人都是成對出現的,只有游扶泠形單影只。
“款款身體還是不樂觀嗎?”她小聲問丁獲。
與丁銜笛有著如出一轍眼眸的丁獲笑了笑,“排異反應。”
她說得輕飄飄的,笑也讓陳美沁很不是滋味,“這算好消息嗎?”
丁獲說她投資的醫學實驗室終于培育出了成功的鈦構造人造心臟,陳美沁聽說的時候都過去一周了。
“還是有希望的。”
丁獲看陳美沁垂眼,因為羞愧,手攏在一起,和女兒周末新做的指甲很像向日葵。
向日葵一樣的媽媽生出了如水中月一樣的女兒。
丁獲想起夢中還是聒噪的女兒,說媽你可能會有一個機械心臟女兒,你能接受嗎?
不能接受也要接受好吧?
她已經很久沒見到丁銜笛了,對方昏睡的蒼白面孔昭示丁獲在婚姻上的錯誤選擇。
哪怕相敬如賓,也有紕漏。
游扶泠說丁銜笛不是普通人,她比誰都相信丁銜笛會回來。
只在生日那天晚上喝酒有些微醺,劇透了一點點——
她可能……不那么柔軟。
一開始丁獲不明白,直到接到醫學實驗室負責人的電話。
說他們有個大膽的實驗,來自您送來的那塊骨頭。
具體的丁獲不懂,她只知道自己等著就好了。
宴會沒有媒體,在丁家名下的酒店舉辦。
又是一年冬天,游扶泠的二十歲如約而至。
酒店的落地窗外飄起了雪,無數賓客望向外面,城市燈火輝映,雪花紛揚。
一輛出租車停在門口,門童攔住了穿著長款風衣的年輕女孩。
對方連行李箱都沒有,還穿著實驗室的深藍色短袖,風衣也不合身,似乎是拿工作人員的套上了。
實驗室在郊區。
醒來的丁銜笛一開始還不信自己回來了,等到無數白大褂湊上來,她才意識到丁獲真的安排好了。
不枉她在那邊要求桑嬋開陣無數次。
梅池都不想再被練何夕吞了,問丁銜笛到底有沒有那個世界還是二師姐你癔癥犯了。
她的手機還是那一個,媽媽吩咐護工按時充電,沒想過解鎖,不在意丁銜笛的隱私。
每天都有新信息。
來自丁銜笛都不知道什么時候加上的游扶泠的微信。
這人把她的微信當成備忘錄,絕對置頂在文件傳輸助手上面。
偶爾是「晚上去接媽媽」「不要忘了帶包」這類提醒。
或者是類似很煩,傻子,有病這樣的牢騷。
但每天都有固定的地點打卡。
昨天在學校,大學?本地的?
今天去公司,怎么是我家公司?不是吧,游扶泠篡權奪位,居然真成為我媽的繼承人了?
今晚……奧斯維拉德酒店,無聊的晚宴,但媽媽們也會來。
這算什么晚宴,為什么家長也要來?
一路上丁銜笛拉著聊天頁面,來自修真世界礦石材質的心臟安裝在空蕩蕩的胸口。
她的身體接受了新器官,只是跳動的頻率比平常人低一些。
車開到一半下起了雪,路上還堵車。
等丁銜笛抵達酒店門口被攔住,才意識到自己太久沒回來,忘了這樣的宴會是需要請柬的。
問題不大,酒店是她家的,門童不止一個。
負責人正好是從丁宅調過來的,錯愕地看著風雪中站立的女孩。
丁銜笛:“我沒資格進去?還是我媽有新女兒了?”
游扶泠聽到接二連三的驚嘆聲,才發現下雪了。
大學第一個學期的課程接近尾聲,寒假來臨,馬上是新年。
她又要長大一歲。
私人手機有許多同學的動態,游扶泠只點贊不評論,偶爾幻想丁銜笛如果和她一起上學,會發什么。
像天極道院那樣,成天捧著天極令傻樂?
南方城市很少下雪,這場雪在天氣預報之外,不少賓客舉起手機,站到窗邊錄像。
游扶泠不為所動。
她百無聊賴地盯著二層正廳新換上的油畫,四周更吵鬧了,她好像聽到媽媽在喊她。
游扶泠轉身朝陳美沁走去。
正門離酒店大廳還有些距離,游扶泠走到陳美沁身邊,看到玻璃窗外,風雪中走來一個熟悉的人影。
“好大的雪啊,多少年沒見著了。”
“誰啊,這時候才來,遲到一小時?”
“好沒教養,下次肯定不用來了。”
“不是說遲到十分鐘就取消資格嗎?”
“看著年紀不大。”
“等會,你看我拍的,她不是丁家那個……”
不少人認出了丁銜笛,目光紛紛落在游扶泠這一邊。
丁獲看得認真,看不出激動與否。
陳美沁看著游扶泠。
游扶泠僵成了根棒槌。
丁銜笛似乎很冷。
風衣再厚也比不過南方初雪的冷冽,街景都飄搖了,世界都在顛簸。
游扶泠轉身,提著裙子下樓去。
管弦樂悠揚,掉了一只鞋子的女孩完全顧不上自己亂了的發型。
她踩在積了一層小雪的臺階,喊丁銜笛的名字。
丁銜笛剛走到,游扶泠就撲向她。
雪天路滑,酒店的保潔都還沒得及掃雪,還好她們一起倒入的是沾雪的草叢。
“也不用這么熱情吧?向我展示你現在身體壯壯?”
熟悉的腔調,熟悉的笑聲,熟悉又陌生的軀體。
游扶泠臉頰貼在丁銜笛的頸側,又去碰對方的胸口。
丁銜笛已經看到了樓上玻璃窗邊密密麻麻看戲的人,攥住對方的手,“大庭廣眾下干什么呢,我沒雪戰的愛好!
游扶泠這才意識到她們在外面。
丁銜笛扶起她,看見游扶泠赤著腳,不遠處一只高跟鞋孤苦伶仃。
她哇了一聲,“你是灰姑娘嗎?還掉水晶……”
聒噪的人只需要物理閉嘴。
陳美沁捂住自己的驚訝,沒什么比看柔弱的女兒強吻更驚天動地了。
她心虛地看向丁獲,思考自己站錯的可能性。
丁獲還在笑,被強吻的人朝樓上比ok。
明顯是沖她來的。
備受矚目的兩位家長中,面相強硬的那位蹙眉——
“太不像話了!
第160章 萬古余生5-16
晚宴結束,丁銜笛在酒店換了身衣服后與游扶泠留下來了。
丁獲也沒有催促她,和陳美沁一起離開,不忘叮囑她們明天要回家。
今晚無數人看見了傳聞中快不行的丁銜笛。
發現對方不僅活蹦亂跳,還和游扶泠在雪下接吻,朝觀眾比耶,比跳蚤還有活力。
“什么?你現在睡在我的房間?”
丁銜笛陷在按摩椅中,看著泡在室內溫泉池中的游扶泠。
對丁銜笛來說,她已經將近百年沒見游扶泠了。
得知這是對方回來的第二年,憤憤不平,“這時差太有問題了!”
“我怎么知道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這類晚宴很熬人,游扶泠結束后都喜歡泡溫泉放松。
身體好了之后能做的事多了,她卻沒有陳美沁想象的放縱和激動。
依然保持情緒穩定,不嬉笑也不怒罵,連丁銜笛的姥姥姥爺都覺得這孩子太老成了。
怎么這么不活潑。
“你又懷疑我!
練翅閣也有改良的按摩裝置,但科技太混亂了,機t械師都是鬼才,至今丁銜笛都很驚訝鱘師做出來的丹爐加特林。
年節的時候練何夕負責練翅閣的點炮活動,右手砰砰砰,把梅池迷得不要不要的。
溫泉池中白霧氤氳,丁銜笛看不太清游扶泠的神色。
除卻剛才對方頗有些歇斯底里的接吻,游扶泠有些怪怪的。
“阿扇,你為什么不看我?”
丁銜笛摸了摸自己的臉,剛才照過鏡子,是原裝的。
馬甲這么多,只有做自己的純元,才會讓游扶泠無處挑刺吧。
她關了按摩椅,身上披的是一件浴袍,腰帶松松垮垮,可以看進心口的疤痕。
聽見下水聲游扶泠才看過來。
這不是青無樓,也不在天都,甚至換了一個世界。
在家長眼里游扶泠一切算正常,她甚至可以說很樂觀,比誰都堅信丁銜笛能回來。
但她還是很想念那個世界。
這里很難交到新朋友,游扶泠也不是什么主動的人,習慣了丁銜笛在身邊什么都打點好。
即便她在一片熱鬧里沉默,丁銜笛也會看向她,很自然地攏住她的肩膀,問你想吃點什么。
游扶泠搖頭。
這人聲音更軟,像是撒嬌,求游扶泠吃。
梅池覺得二師姐是個軟骨頭,把最好吃的醉蟹端走了,丁銜笛不肯,兩個人又開始斗嘴。
那里的熱鬧是天上的飛舟,飄過的某州部什么酒的廣告,河燈幽遠,寫滿心愿。
讓回來的游扶泠后知后覺,自己的青春期居然是在那里度過的。
“難道我做植物人這兩年顏值倒退?你不會后悔了吧?”
“不是吧!我們都這樣那樣了,你居然要把我退貨?”
“哪有這樣卡顏的!
丁銜笛的一驚一乍都很刻意,她實在太擅長調節氣氛了。
幾乎沒有她應付不過來的人,去哪里都八面玲瓏,依然比游扶泠適合打點生意。
“這樣那樣?”
游扶泠留著丁銜笛印象里沒有變過的長發,她自己倒是剪的短發,據說是好打理一些。
半長不短,可以別到耳廓,那一身大衣過來的造型很像陳美沁年輕時候愛看電視劇的女主角。
“你說那邊過了百年?”游扶泠這才看她。
“是啊,快一百年,想盡辦法回來,急死我了!
丁銜笛沒有完全下溫泉,坐在臺階上,浴袍的下擺是濕漉漉的,開成v領的上邊能看見胸口明顯的縫線。
和游扶泠如出一轍的手術痕跡。
“這么多年沒想過放棄?反正留在那邊也是練翅閣閣主,有錢有勢,還有無數追求者!
游扶泠的聲音混著泉水聲,漂浮的白霧模糊她的神色,這句話酸得要死,逗笑了丁銜笛。
“我才不放棄,千辛萬苦的結果是這邊。”
她去游扶泠身邊,撩起她漂浮在水面的長發,“倒是你,速度也太快了!
她在車上也看了游家的近況,難怪丁獲這么滿意游扶泠。
這個從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手段簡直像丁獲親生的,“我媽都成你媽了!
“你都是我的!
游扶泠水下的雙手有些顫抖,不屬于她的心也狂跳。
是我心動,還是丁銜笛心動?
“你低著頭,不會是太激動哭鼻子了?”
水下的手被另一手握住,丁銜笛的浴袍都灌滿了溫泉水,腰帶漂浮,有些滑稽。
“你才哭了!
這下好了,真有哭腔。
丁銜笛想笑,又被掐了一下,干脆號啕大哭,在水里抱住游扶泠,“太不容易了啊阿扇,你還不心疼心疼我!”
演得太假,甚至很滑稽。
游扶泠被逗得不知道哭還是笑,喂了一聲,“你的身體……”
丁銜笛:“沒問題,礦石心臟,比這邊的技術更高尖端,還有神骨磨成粉,完全……”
她試圖解釋,沒想到抱著的人不在意這個,又問:“能做嗎?”
“完全……沒……什么?!”
丁銜笛下意識松了手,卻被游扶泠用散開的腰帶勾了回來。
這家酒店本來是丁獲打算在丁銜笛成年的生日送給她的禮物。
私湯套房,什么都是頂級的。
十七歲的她沒想過對象也會是頂級的。
還是一起長大的但不是很熟的老熟人。
她們在另一個世界有無數身份,或許最初的最初,就是不被允許的。
但是沒關系,逆天改命這種事,信則有,不信則無。
信了去做,總能成點事。
就是辦事效率太快了,丁銜笛不知道該捂上面還是捂下面,“現在?”
游扶泠看她鬼鬼祟祟,瞇著眼問:“難道你在那邊真有新人了?”
“換的新身體是那個鬼迷日眼的閣主機械體?”
“那新對象想必很滿意吧,各種……”
“停停停!”
丁銜笛震驚地看著游扶泠用如此冷艷的臉說出這么不要臉的話。
“阿扇,你變了。”
她的沉痛沒多少楚楚可憐,只想讓心靈空窗兩年,身體一直空窗的人快點占有她。
“是你變了。”
游扶泠捧起丁銜笛的臉,在湯池的燈光下看對方濕漉漉的面龐。
這次大病初愈的是丁銜笛,五官在燈下耀眼又迷人。
游扶泠的手指摁開她的唇,不知道在檢查什么,在丁銜笛下意識合上瞬間,猛地松手。
兩個人一起砸進池中。
四肢交纏,宛如**的蛇類。
丁銜笛:“這次總該我享受……你別裝死!”
游扶泠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款款大人,你的心在我這里!
“那不然呢?還在哪里?”
丁銜笛太清楚游扶泠的狡猾了,每次都裝柔弱不肯禮尚往來。
她又不是真的機械人做的,也想要泛濫一回。
“在下面……”
最后一個字沒能說完,換丁銜笛堵住了游扶泠的嘴。
哪怕這里只有她們兩個,從前愛說騷話的都受不了這張冷淡的面孔說出這么……
這么惹火的字詞。
游阿扇變了。
望著頭頂垂燈的丁銜笛想,還是現代世界成熟度高。
真封建都能變成大流氓。
好像還是有哪里不對,丁銜笛攥住游扶泠的手,“你絕對故意的!”
“居然還做這么長的美甲!——”
她的聲嘶力竭配合被熱氣氤氳的面孔,蒼白都像是看錯了。
被斥責的人貼在丁銜笛的肩窩,呼出的熱氣得到這具身體青澀的戰栗,滿意地笑了:“我又不知道你會今天回家。”
“我和媽媽去做的,是同款!
丁銜笛顧不上別的,捧起游扶泠的臉。
同齡人中毋庸置疑的一代高冷天才臉蛋被揉搓得變形,眼神還盯著丁銜笛,像是毒蛇不肯撤走的毒牙。
游扶泠吃定了丁銜笛拿她沒辦法。
“怎么這樣。”
丁銜笛松手,嘆氣著貼上游扶泠的手腕。
游扶泠垂眼看她,“丁銜笛!
細細密密的親吻比水還溫柔,丁銜笛很擅長說好聽的話,也比誰都會安撫。
偶爾游扶泠自己都不能理解,怎么這么好哄,太不像話了。
可她就是……想和她在一起。
她問:“真的沒問題了嗎?”
“哪個沒問題?”
丁銜笛抬眼,狹長的眼眸上揚,被水打濕的睫毛濕淋淋的,“身體還是身份,還是……”
“一切。”
那段從前太遙遠,游扶泠從來只當故事。
她反復推敲丁銜笛的喜歡,只是想證明自己可以留住她。
“一切?”丁銜笛抱起她,是感覺到躺了兩年的身體有些吃力。
她的親吻從游扶泠心口的痕跡下落,像是讓她選,要做還是要聽。
游扶泠掐起她的下巴,對上這雙似乎從未變過的眼眸。
大荒前境里丁銜笛失去過記憶,也有其他可能,但她看自己的時候好像都是一樣的。
“你不會后悔嗎?”
在梧州的那幾天,鱘師偶爾會和游扶泠閑聊。
說餌人和機械鯊魚也沒什么,想在一起,做快樂的事都能做。
游扶泠很少關心其他人的事。
某天丁銜笛帶著巴蛇出去的閑話里,順著司寇蕎的好奇地問了練何夕會不會后悔。
她們的故事游扶泠一直旁觀,看捕獵者被獵物捕獲,傻乎乎的餌人手段高明。
練何夕說不后悔。
梅池以為游扶泠還不滿意,抱怨說我娘親都會喜歡阿祖的。
她那么好。
小時候游扶泠問媽媽為什么會和爸爸結婚。
陳美沁說因為他對我很好。
好也有期限。
愛也會有,她的困惑永無止境。
哪怕學了很多做人該有的情緒,感知過憤怒、嫉妒、焦灼等等等,依然會有茫然的時刻。
相對而言繼承家族太簡單了。
同齡人覺得很難的內容在游扶泠看來都不如理解感情。
巴蛇不肯做人,說做人很難的,游扶泠以前不懂,現在才懂。
她又問過巴蛇,那如果那年是你遇到我這樣的事,你會……
巴蛇打斷了她的話,下眼睫毛長長t的蛇把自己盤成蚊香,說一開始就錯了,金玉阿扇。
我沒那么善良,不吃小孩也不會把小孩藏起來。
你知道他們會被殺,希望他們活著。
看吧,你就是不一樣的,甚至連名字都是你自己取的。
如金如玉,你希望自己是最珍貴的。
“是我該這么問你。”
丁銜笛臉頰貼在游扶泠的心口,心臟跳動。
她的。
“那我要是后悔了呢?”
游扶泠問。
“那也沒辦法了,木已成舟,這位生米……”
丁銜笛吹了口氣,看著佯裝成熟的軀體不自覺地反應。
她們永遠是彼此第一次。
沒有別人。
“我們要一起變成熟飯!
“確定要我把你離開后的事說一遍?”
丁銜笛看游扶泠點頭,笑著往下吹氣,“可是你這里不是這么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