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結局章
東海戰事告一段落, 有功之臣各有賞賜褒獎,寧家郎君帶去的鎮上街坊眾人也都得到賞賜,有一些干脆留在軍中, 做了百夫長之類的校尉, 也算是謀了好前途。
其實事到如今, 大家都看出來了,寧家是帝王的岳家, 于是連帶著他們這些街坊同鄉也都雞犬升天, 帝王對他們格外照拂。
至于寧家幾位郎君, 因寧蔭槐早就叮囑過,寧家孩子是不做官的,若帝王有賞賜,堅辭不受, 寧家郎君心里有底, 自然不肯受官。
景熙帝何等人也, 知道寧蔭槐并不是泛泛之輩, 心中自有溝壑, 當下也就心領神會。
他和幾位郎君分別聊過后, 寧二郎對船只制造以及船艦上的炮火器械很有興趣, 于是景熙帝便命寧二郎留在海防衛所, 和工部以及艦船所的老師傅一起研究弗朗機的船檢部件以及炮火器械等, 寧三郎則會留在衛所習騎射功夫,寧大郎暫無安排, 陪著阿嫵先回家中。
這次眾人凱旋歸來, 整個鎮子上都是喜氣洋洋的,鎮安侯府倒了,海寇盡數殲滅, 大暉對弗朗機的這一場仗贏了,大快人心,眾人揚眉吐氣。
關鍵是帝王御駕親臨東海,接見了各樣人等,聽起來要開放海禁,還要修建堤壩,總之眼見得帝王對東海沿海百姓的隆恩,未來可期,日子很有奔頭。
這一段,恰趕上沿海的秋時祭海節,這是他們當地的大事,會舉辦儺儀驅邪,因今年帝王御駕親臨,這節慶氣氛比往年自然更為濃厚,當地州府官員安排了各樣戲目,有童男童女們扮作六丁六甲,驅鬼逐疫,祭海祈福,并有舞龍舞獅燈,聲勢浩大,鑼鼓陣陣。
寧二郎和寧三郎也回來了,他們特意回來參加這次的祭海,阿嫵見了自然喜歡,這一日葉寒也在,一家子一起用膳,做了好大一桌子菜,蘿卜絲煨白鯧,翻炒海瓜子,膏滿脂豐的生腌蟹,炸得骨酥的小黃魚,再配上酒釀圓子解膩。
吃飽喝足,一家子各自收拾碗筷打掃,阿嫵又特意舀水去澆番薯苗,這番薯長得真快,一天一個樣,已經開始爬秧子了。
這時恰好葉寒要出門,寧蔭槐卻對阿嫵道:“你送送?”
阿嫵有些疑惑,葉寒就住他們家旁邊,這還要送?
不過她看了一眼葉寒,還是道:“好。”
其實這次景熙帝對葉寒和寧家三兄弟是一視同仁的,因葉寒立了功,景熙帝也考慮過他的犒賞,不過葉寒對此并不在意,如今村人的仇報了,他期望能出海闖一闖。
阿嫵陪著葉寒往外走,此時深秋時分,四處都是桂花香,那絲絲縷縷的香味直往人心里撲。
兩個人并肩走著,踩在路上小石子上,靜默無聲。
這時候難免想起昔日,小時候如何,年少時如何,也曾歡喜地抱在一起,許下拜天地的諾言。
會一起面對大海暢想將來,他曾說過要給她掙很多銀子買頭面,她也說要為他生兩個兒子兩個女兒。
那時候自然是真心的,在年少的阿嫵心里,這世間就是這么大,海,船,村人,遠航,漁網,日子就是這么過的,祖祖輩輩都是這樣,她自然也會這樣。
可意外出現了,屬于他們的封閉漁村被打破了殼,她走出去,看到了更為廣闊的人世間,品嘗了情愛的滋味,于是年少時的美好終究化為回憶,她回不去了。
這時,葉寒突然道:“這幾日,我尋了鎮子口的王娘子。”
阿嫵記得,王娘子是鎮子口開鋪子的,平時也會幫人做媒。
她疑惑地看著葉寒。
葉寒墨睫垂著,看著一旁的一簇什么花兒,那花兒小小白白的,不過卻開得很好。
阿嫵略猶豫了下,還是問道:“你……找她做什么?”
葉寒:“說親。”
阿嫵有些意外,雖然她覺得葉寒早晚會有屬于自己的家,可她還是覺得,他是不是太急了?
葉寒便提起自己打算,要找王娘子幫自己說媒,要成親,要好好過日子。
阿嫵沉默了好一會,才道:“這樣極好。”
葉寒的視線緩緩落在阿嫵眼睛上。
阿嫵也看著葉寒。
她看到他墨黑的眼睛帶著笑,清冷又溫柔。
她鼻子發酸,有些難受。
她想,如果不是遭遇景熙帝,她一定會嫁給葉寒,他們一定會生——
阿嫵止住了想法,不能再想了。
葉寒:“我會娶妻生子,我一定會好好疼愛我的妻子。”
阿嫵點頭:“嗯,阿寒哥哥一定會姻緣美滿。”
對于這點,她相信的,她覺得葉寒是說話算話的,娶了人家,一定會對人家好。
漁民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子,皇帝太子身份高,想要幾個娘子就有幾個娘子,漁民娶個娘子不容易,娶到家都會對娘子好。
葉寒看了阿嫵很長的一眼,之后垂下眼,掩下眸底的眷戀。
事到如今,如果說有什么是他能為她做的,那就是娶妻,給自己一段好姻緣,從此后,再無瓜葛。
皇城中的帝王心胸既寬廣又狹窄,他看著阿嫵的目光充滿了獨占的愛意,如果說陸允鑒是那位帝王心中的一根刺,那葉寒知道自己也是一根刺。
他要拔掉這根刺。
于是他抿唇笑了下:“我……走了。”
阿嫵聽著,只覺他的聲音很輕,很溫柔,卻又決絕。
她有些失落,但也莫可奈何。
她低下頭:“嗯,阿寒哥哥,再會。”
**********
葉寒突然要娶親,其實阿嫵多少感覺,也許是要避嫌,不過無論如何,她不想說破。
既然回不去了,那就各自安好,那就盼著葉寒能夠另尋一段姻緣。
剛開始阿嫵有些失落,不過很快也就釋然了,如今幾位阿兄都回來了,家里熱鬧得很,每天吃吃喝喝,出去逛逛,再多的不快也沖淡了。
這一日,阿嫵和阿兄們出去看祭海祈福,又購置了鮮魚干果糕點等。
誰知道正熱鬧著,就聽有相熟的街坊急匆匆地趕來,卻是道:“你們家來貴客了,你們竟還在這里玩,還不趕緊回去!”
兄妹幾個一聽,面面相覷。
他們隱約知道,東海一戰圓滿,各樣政務稍告一段落后,皇帝應該是會來他們家,算是正式的提親,但具體后續怎么樣,他們問寧蔭槐,寧蔭槐不說,他們也只能耐心等著。
于阿嫵來說,陸允鑒一事終于解決了,她也懶得多想,反正現在日子自在得很。
如今聽說貴客登門,自然下意識想到了,應該是景熙帝,當下趕緊回去。
回到家中,卻見車馬華麗,校尉林立,待進去家門,才知道這次前來家中的并不是景熙帝,而是自皇都遠道而來的扈國公,并少保禮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楊斌。
這兩位都是先帝時的老臣,年紀一把胡子花白,這次受景熙帝所托前來寧家提親。
阿嫵意外不已,要知道自己在皇都已經是皇貴妃了,這會兒他又來提親,也虧他能想得出來,還勞動了這么兩位老人。
因涉及婚事,阿嫵不好露面,便進了自己房中靜待,一時自窗戶往外看,有校尉內侍將那些捆了紅絲綢的扁擔箱籠往家里搬,顯然這是聘禮。
那些箱籠就這么一箱子一個箱子地往院子里搬,小院子放不下了,只能往廂房搬,又摞起來,倒是惹得鄉鄰都來看熱鬧。
有那知道的,翹首好奇,羨慕議論:“這是皇帝來寧家下聘了。”
其實尋常市井百姓,他們對于過往的事自然不太懂,只是聽個熱鬧,于是在那里胡亂猜測著:“寧家要出皇后了呢,聽說這次來的可是天大的官!”
此時遠處是祭海的鑼鼓喧天,家里則是喜慶喧嚷,里外都是熱鬧,待到這貴客終于離去,阿嫵和寧三郎好奇地去看那些箱籠,可真齊全。
有諸如花髻、銷金蓋頭、花扇、花粉和畫彩錢果這等禮儀上的水禮,也有實打實的金銀器皿,古玩珍奇,綢緞綾羅,各樣奢華之物堆山塞海的,便是寧家幾位郎君游歷諸國有些見識,都不免贊嘆,好生奢靡!
阿嫵看著,自是心花怒放,雖說她已經入了他的后宮,并生育了一雙兒女,可如今皇帝大有“重新來過”的樣子,并不提過往,反而鄭重其事地請了那么兩位,千里迢迢來家里提親,也算是給足了她面子。
算他有些誠意!
而接下來,便是按照當地風俗進行納吉、納徽、告期禮等,一直到了這一日,景熙帝終于親自登門造訪了。
這一次倒是輕車簡從,只帶了一列校尉,并不太惹眼,以至于他來時,阿嫵背著籮筐,拎著草繩正準備出門。
自祭海后,鎮子上的海市格外熱鬧,這會兒正好想過去看看呢,或許能買些新鮮魚蝦海味。
可誰知道,恰就看到他來了。
阿嫵只看了景熙帝一眼,便略低下頭。
他衣著好生華貴講究,而自己呢,只樸素的家常藍布襖裙,還背著草筐,提著草繩,可真真就是灰頭土臉小漁女一個!
她扁著唇,有些哀怨地瞥他一眼,早不來晚不來,也不說聲,她好歹打扮打扮啊!
景熙帝接收到了她的視線,唇邊便緩緩勾起溫柔的笑意。
阿嫵瞬間臉紅,她扭過身去,準備先回房。
誰知這時,寧蔭槐卻吩咐下來,要寧二郎寧三郎帶著阿嫵出去海市,看看有沒有新到的海貨,若是有,買一些來午膳用。
寧三郎摸不著頭腦,寧二郎卻懂了。
他知道父親和皇帝有話要說,故意支開老三和阿嫵。
陸允鑒那里的孩子是阿嫵的血脈,這件事總歸要解決,他如今也大概從父親那里聽說了皇帝的意思,這件事他已經和阿嫵談過了,在阿嫵那里,這個孩子就是這樣了,不必提及,由他和寧家來安排處置就是。
這次帝王親自前來,且是常服而來,應該是和父親詳細談及聘禮,阿妹的將來,也包括那個孩子具體的安置問題。
這些顯然不適宜讓阿嫵聽到,干脆讓她避開罷了。
當下寧二郎便張羅著阿嫵和寧三郎出去外面,阿嫵隱約也猜到了,便也聽從安排,換了一身裙子出門。
待走過院中時,卻見花廳的門開著,里面茶氣氤氳,自己阿爹正陪著景熙帝說話。
今日天氣好,陽光恰好灑在景熙帝身上,襯得他鼻梁高挺,五官薄銳,好生俊美明艷的郎君!
卻就在這時,景熙帝仿佛察覺到了什么,突然側首看過來,于是阿嫵便瞬間被籠入男人溫柔含笑的目光中。
她抿唇一笑,有些羞澀,也有些小得意,趕緊跟著自己阿兄出去了。
海祭過后的十幾日都是沿海最熱鬧的時候,又因景熙帝放開海禁,此時沿海成形的海市比往日更為繁華,寧三郎和阿嫵一起穿過街市,只看得眼花繚亂。
自南洋而歸的商人帶來了琳瑯滿目的奇品珍貨,珠璣、香料、珍禽異獸,當然也有馬鈴薯、番石榴和黑椒等。
寧三郎帶著阿嫵看了一個稀奇,順便還買了不少,逛了一個心滿意足。
恰這時退潮了,有不少人吆喝著去撿拾海貨,阿嫵和寧三郎也跑過去撿貝殼,這么撿著間,寧三郎看到那邊似有許多寶船行駛而來,他驚奇:“看那邊!”
這時不少人留意到了,那邊好多船,大家都去看熱鬧。
阿嫵卻沒什么興致,便自己一個人漫步在沙灘,撿撿貝殼。
此時日落時分了,夕陽灑在海水中,顏色很美。
她小心地走在碎石間,拿了小鏟子扒拉著,在里面慢慢尋找好看的小貝殼。
不遠處浪花沖擊著礁石,發出海的聲響,這是阿嫵熟悉的,也是伴隨阿嫵成長的聲音。
這讓阿嫵感到溫暖和穩妥,也許曾經的家園不在了,阿娘也不在了,可這里是萬年不變的東海,是仿佛永恒的浪花和貝殼,當然還有阿爹以及阿兄們。
當她身如浮萍流落在外時,便是積攢多少銀兩,心里依然不能踏實,可是現在回到家,有家人陪伴著,哪怕身無分文,她依然滿足,夢都是彩色的。
她這么隨意扒拉著,悠閑的,漫無目的地走著,倒是收獲甚豐,撿到了貓眼螺,白貝,還有鷹翅貝,都是很好看的形狀。
這時,她覺前面一處似乎有個什么亮閃閃的,便扒拉了一下,果然有一個好看的貝殼,只可惜已經破了。
她很是遺憾地捏著,把它扔掉了:“如果沒破就好了。”
這時候,一個清醇溫和的聲音傳入耳中:“這個呢?”
阿嫵聽了這聲音,沉默了下,才緩慢地抬起眼。
柔和的夕陽灑落下來,濃艷的橘色糅合了紫色,沙灘上錯落有致地布滿了各樣貝殼,斑駁陸離,閃閃發光。
而他,便站在這一片絢爛艷麗的色澤中,面龐昳麗,墨發高挽,一襲絳青長袍隨風而動。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阿嫵的心便化開了。
她歪頭沖他一笑。
景熙帝走上前,攤開自己的手心。
他的手心中,是一粒貝殼。
并不算太大的貝殼,不過卻很好看,是鮮亮的橙色和黃色交融,貝殼暈著光澤,仿佛鍍了一層均勻的銀粉,柔和潤澤。
這實在是很好看的一枚貝殼,阿嫵撿了這半晌,沒一個比這個好看。
她笑著伸出手:“還挺好看的啊……”
景熙帝將貝殼放在她手心中。
小小的貝殼,還帶著他的體溫,細膩光滑。
她攥在手心里,摩挲把玩著。
景熙帝伸出手,握住她的拳。
這時候似乎并沒必要說什么,一切都是心領神會的,順理成章的。
景熙帝牽著她,沿著這邊的沙灘往前走,邊走邊道:“還記得那首《流水》的曲子嗎?倒是和這里應景。”
阿嫵聽著,笑道:“你以前還說有機會彈給我呢。”
景熙帝:“今日奏給你聽?”
阿嫵:“今日?”
景熙帝:“嗯。”
他茶眸含笑:“今日夕陽如此壯美,朕得幸和阿嫵共賞如此美景,不應該奏一曲以助佳興嗎?”
阿嫵:“好吧。”
他明明應該在家中和阿爹談婚事,卻突然出現在這里,很意外,但也有些驚喜。
手握至權的男人做事總是有條不紊,他愿意用心,可以給你最大的驚喜。
當然了于如今的阿嫵來說,權勢富貴也都淡了,在這海浪聲中,聽帝王撫琴,也算是一件美事了。
船是一艘非常講究的船,里面裝飾文雅。
景熙帝牽著阿嫵上了船,為阿嫵撫琴。
帝王撫琴,姿態優雅,如琢如雕的手輕撫間,便仿佛萬壑爭流,有騰沸澎湃之勢,又有余波激石的鏗然清越。
在這滄海之中,浪花擊打著礁石,聽著這帝王一曲,阿嫵看著遠處的落日,不免有些滄桑遼闊的感慨,一些昔日學過的詩詞便躍至心中,比如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比如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等等……
反正心里挺澎湃的。
景熙帝一抬眼:“喜歡嗎?”
阿嫵:“嗯,喜歡。”
景熙帝:“還要聽什么曲子?”
阿嫵:“我要聽什么,你便奏什么?”
景熙帝:“那是自然。”
阿嫵笑:“為什么?”
景熙帝眸色溫柔:“做人家夫君的,既比人家大了十幾歲,那就該用別的來彌補。”
阿嫵:“比如?”
景熙帝:“你喜歡什么,便用什么,你如今既想聽曲,那便給你奏。”
阿嫵笑得柔軟:“你如今倒是好說話得很……”
景熙帝笑看著她:“那你喜歡嗎?”
阿嫵軟哼一聲:“不喜歡!”
景熙帝看著她那口是心非的樣子,眼神竟有些幽怨:“小騙子,小壞蛋,我明明為九五之尊,卻日日被你騙,被你欺凌。”
阿嫵:“你倒打一耙!”
景熙帝上前一步,逼近了阿嫵:“好,你說我倒打一耙,那我就和你算賬,你不覺得你欠了我債嗎?”
阿嫵:“我欠你什么了?”
景熙帝:“欠我十八年!”
阿嫵:“?”
景熙帝:“為什么不早點出生,為什么在我年少時沒有你,我覺得很吃虧,這都是你欠我的!”
阿嫵:“你!不講理!”
太強詞奪理了!
景熙帝便笑,壓低了聲音哄著道:“阿嫵,別惱我了,跟我回去吧,可以嗎?”
阿嫵軟軟地睨他。
景熙帝:“我已經向岳父大人提親,聘禮都談好了。”
阿嫵:“什么聘禮?”
景熙帝:“你應該會喜歡。”
他迎著夕陽,溫柔的看著她:“岳父大人也說了,這些聘禮都是你的,他和你幾位阿兄只是代為保管。”
阿嫵越發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你們談了什么?”
景熙帝笑拉著阿嫵的手:“帶你去看。”
阿嫵:“去看?”
此時這船卻在徐徐而行,逐漸駛出海,于是阿嫵便看到,夕陽如金,碧波浩渺,一艘艘的寶船林立于波光之中,一眼看過去,為首的那寶船,船首為鹢鳥雕紋,船身有螭龍繞云,龍身金鱗在落日之中隱隱泛著金光,雄偉華麗。
這寶船船體巨大,足足十丈之高,帆檣似墻,就此綿延至遠方,一眼望不到盡頭。
阿嫵疑惑看向景熙帝。
景熙帝微抬手。
他只是這么一個示意,號令便一道道地傳出,須臾間便有震天的鑼鼓之聲,之后,便見徐徐的海風中,竟有旗幟冉冉升起,那旗幟在晚風中獵獵作響,被落日余暉映襯得仿佛赤焰一般。
而旗幟上,赫然是一個“寧”字。
阿嫵越發疑惑:“這是?”
景熙帝:“這是朕的聘禮,百艘商船,盡數歸于你的名下,由你的父兄代為打理,代替你,揚帆遠航。”
阿嫵簡直是不敢置信。
她知道自己父兄雖然掙了銀子,但是所奢求的不過是一艘尋常商船,而眼下這是兩層甲板可以裝弗朗機炮臺的寶船,不說價值昂貴,只說景熙帝嘔心瀝血造出的這船,是要承社稷之重的。
換句話說,擁有了這百艘寶船,便幾乎掌控了東海的遠航!
往深了說,景熙帝費盡心思便是要除掉東海隱患,要把東海商路控制在自己手中。
現在,他除掉了鎮安侯府,卻將戰果交到了自己手中,或者自己父兄的手中。
她想起景熙帝關于陸允鑒的言語,他覺得先帝為他埋下隱患,可是這百艘寶船一出,他其實也為自己埋下一個隱患。
阿嫵震驚之余,也是蹙眉,望著景熙帝:“這是不是太厚重了,我……”
景熙帝:“阿嫵,這是聘禮,是送給你的,我既然敢送,你的父親敢替你接,那你便可以要。”
阿嫵仰臉看過去,男人茶色的眸子溫醇誠懇。
她鼻子發酸,喉頭有些哽咽。
他們的最初是那么荒淫無度,一個是卑鄙的算計和攀附,一個是見色起意的逢場作戲,只是世事終究把他們推在了一起,南瓊子他的滔天怒火,痛下殺手之后幾欲崩潰的憐憫,讓她有機會尋到一絲空隙,走入這個帝王的心中,以至于后來糾纏在一起,貪戀癡迷,幾分情幾分意,又有著往日的遺憾和渴望。
事到如今,她便是再冷心冷情,卻根本無法逃脫他編織下的羅網。
這個男人擁有天下至權,卻愿意俯首下來,耐心地握住她的手。
五岳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她只是尋常的小娘子,在滿足了心底的執念后,兜兜轉轉,那個人依然等在那里,那她憑什么不回首?
景熙帝伸出臂膀,緩慢而有力地抱住她。
他用沙啞的聲音道:“阿嫵,當年我既不曾殺你,這一生,我便注定困在你的羅網中,你今日應了,落子無悔,朕便不許你抵賴,你若膽敢抵賴,朕——”
阿嫵仰臉,咬著唇,看著他:“你要如何?”
景熙帝的指尖輕攏住她的臉頰,望著她的目光纏綿卻又鋒利:“天子的怒火,可以血染東海,你信不信?”
阿嫵柔軟地道:“信。”
說著間,她輕笑,眼神繚繞如絲。
景熙帝眸底微動,他不動聲色地彎下來。
阿嫵在他溫柔深邃的注視中,兩臂纏繞上他的頸子,仰著臉,用自己的唇去親吻男人線條流利的頸子,以及凌厲剛硬的下巴。
柔軟的馨香撲鼻而來,景熙帝彎著腰,屈就著她,縱容著她有一搭沒一搭的啄吻。
風出來,帶來海水的腥咸,景熙帝掀起眉眼,眼神迤邐,低聲道:“阿嫵可以跟我回去了嗎?”
阿嫵:“嗯。”
景熙帝屏著呼吸,目光專注而熾烈:“如今南瓊子的牡丹花開得正好。”
阿嫵歪頭,眼神明媚:“嗯?”
景熙帝俯首抵上她的額,落嗓很輕:“花開時節,牡丹國色,皇帝和皇后的大婚,還是用新鮮的牡丹花吧。”
阿嫵便笑了,她勾著他的頸子笑:“所以……若是過了花期,豈不遺憾?”
景熙帝挽唇輕笑:“是,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阿嫵卻踮起腳尖,兩手攀上他堅實的臂膀。
景熙帝眸色暗昧,略彎腰,配合她。
阿嫵摟著他的頸子,柔軟的唇親上他利落分明的頸部,之后順著往上,似有若無地輕咬。
她抬著眼,含水的眸子妖嬈勾人,尖利的小牙卻在這時,輕咬上男人猶如山峰一般的喉結。
景熙帝眼底是海,是焚燒的火海。
阿嫵卻歪了腦袋,笑得靈動頑皮:“皇后娘娘準了!”
景熙帝只覺有光照進他的心里,渾身的舒暢和快意。
他伸手一扯,把她拉入懷中,緊緊箍住,抱起來,低首深深地吻。
這一刻,昔日他們經歷過的算有酸澀盡數化為滿足,大口的甘甜涌入,一千里一萬里的征程都有了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