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181章【VIP】
顧知灼側首沖他笑,美得筆墨難描。
“我相信公子。”
謝應忱握緊了她的手,柔軟的掌心一直溫暖到了他的心里。
他忍不住俯身親了親她的臉頰。
從第一次見面時,她在看他時,眼中就唯有依靠和信賴。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好,能讓她這樣的全心全意。
為了夭夭。
他也會走上那個位置。
“公子……”
顧知灼還想多打聽些多棱的事,垂首時注意到有一道影子追在他們后頭,她腳步一頓,驀地一回頭。
小乞兒嚇了一大跳,又倔強地看著他們:“我幫你們盯著他,你們要我做什么都行!
顧知灼注視了他片刻,遞了一張銀票過去:“去贖你娘吧!
小乞兒眼睛一亮,他拿過銀票,連連保證道:“我會還的。我叫喬山,跟我娘姓,我一定會還的!”
“對了,這個給你!彼f完,把一個扁扁的錢袋子給了顧知灼。
喬山?!
顧知灼眉梢揚起。
上一世的幾年后,東廠有一個太監就叫喬山,是沈旭的左右手,管著偵緝。這小乞兒的臉上臟兮兮的,也看不出長什么樣,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人。
不過,他方才好像說,江午要把他賣進宮里當太監?
“你走吧。”
喬山拔腿就往胡同外頭跑,跑得跌跌撞撞。
走出胡同,重九把江午堵著嘴,也綁了出來。
江午老老實實縮著頭不敢掙扎,倒是惹來不少路人駐足,指指點點。
“公子,我餓了!
“師父肯定等急了。”
“一會兒咱們也去永樂觀逛逛再回去。”
她說什么,謝應忱都應。
顧知灼牽著他的手,腳步輕步地跑回了天熹樓,二樓忽地探出了一個像藍孔雀一樣,閃瞎人眼的身影。
“表妹。”
王星靠在窗邊,朝她揮手,金冠在陽光底下閃閃發亮。
貍花貓趴在他邊上甩尾巴:“咪嗚。”
“星表哥。”
顧知灼蹬蹬蹬地跑上去,開心道,“你怎么來了?”
“表哥讓人捉婿,過來避避風頭!敝x丹靈雙手插腰,氣鼓鼓地說道:“捉婿捉到本公主眼皮底下來了,這是沒把本公主放在眼里。”
“星表哥,你別怕!”
王星:“……”
他其實也沒怕。
王氏子弟的婚事,誰能強迫得了?
但還是順著她的話,連連點頭:“表妹,多虧有你在。”
唔,這話有點耳熟,顧知灼瞥了謝應忱一眼,謝應忱只作不知地打和王星打了聲招呼,坐了下來。
顧知灼把手上那個扁扁的錢袋子丟給了清平。
貓伸出爪爪去勾上頭的系繩。
“貧道的錢袋子。”
清平激動地接過,打開一看,笑容僵在了臉上。
空的。
他欲哭無淚,眼巴巴地說道:“師父,您說會找到的!”
“找到了!
“空的。”
無為子捋須笑道:“為師只說能找到!
清平又傷心了,把空空的錢袋子折好放在懷里:“小師妹說得對,還是改個道號好了……”
王星饒有興致地搖著折扇,忽而就聽小表妹問道:“誰要捉婿!
“姓孫的!
“承恩公府?”
謝丹靈連連點頭:“就是那個孫念。”
她一直都不喜歡孫念,孫念和季南珂好得跟親姐妹似的。上回在宮里,孫念還幫著大公主欺負小表妹。
哼。
謝丹靈氣鼓鼓地說道:“承恩公要把孫念嫁給晉王世子那個丑八怪,孫念不愿意!
顧知灼給自己斟了一杯水,讓小二上菜。
“星表哥,你從前見過孫念沒?”顧知灼聽得有意思極了,“快說說,快說說嘛,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星瞪了她一眼。
“沒見過!”王星用折扇敲擊掌心,上頭的玉墜子一晃一晃,勾得貓眼圓瞪。
他澄清道,“剛來京城時,在三里亭見過承恩公。就是他和晉王打起來的那一回!
當時小表妹看打架看得歡快,王星也沒在意別的事。
“沒過兩天,承恩公就遞了拜帖上門,問我有沒有定親,說想招我為婿!
“真不著調!鳖欀泼掳汀
王家是顧家的姻親,不管星表哥有沒有定親,承恩公招婿都不該招到王家來。
“后來呢?”
王星清清嗓子,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空空的茶碗。
顧知灼只當沒看懂,如弱柳垂風般往謝應忱的身上靠去,這虛弱的樣子一看就是裝的。偏所有人都吃她這一套,謝丹靈拿起茶壺往他跟前“啪”的一放。
“喝!
王星:“……”
聽話的自個兒斟茶,一口氣喝完了大半杯。
謝丹靈:“說!”
“說說說。”王星嚴肅著臉道,“我當時就告訴承恩公,家中已經定親,他便走了。”
丹靈表妹還待字閨中,王星自然不會到處跟人說家里和姑母的約定,只能含糊表示已經定了親,沒提定的是誰。
像他這樣的年紀,定了親也正常的。
王星啪地展開折扇:“祖父和姑母說好了,除非丹靈表妹瞧不上我!
謝丹靈有些嫌棄地看他這穿得五顏六色的樣子。
承恩公走了以后,王星也沒放在心上,只后來聽說承恩公想要和晉王府毀婚,在滿京城到處打聽誰家有適齡的男兒沒定親,還差點想把孫家女送去給三皇子當正妃。
后來好像又沒了動靜。
再聽說是兩家已經重新說定了親事。
“前幾天吧,我出門的時候,遇到了孫姑娘!
王星自個兒都沒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春闈將至,王星雖然不參加科考,但也會去學子們經常去的地方聽他們談政論事,一般都只聽聽不插話。
他也是像往常一樣,去了一家茶館,坐在二樓的雅座,一邊喝茶一邊聽。
王星說完,又道:“沒想到,承恩公夫人和孫姑娘也在,承恩公夫人說她捉了我,我就得給她當女婿。”
“我只聽說有榜下捉婿的,還沒見過在茶樓好好喝著茶,都能被捉的。”
王星有些委屈。
京城真是與眾不同。
顧知灼笑得前仰后合,想必承恩公夫人也是病急亂投醫,來茶館是想挑一個有出息的學子,瞞著承恩公讓女兒先偷偷嫁了。沒想到,正好看到表哥在。
比起前程不明的學子,表哥這個王家嫡子顯然更好。
“承恩公夫人說當平妻也行,我也拒絕了,王家不納妾。”
“誰知道,今兒一大早,孫姑娘又來了,馬車堵在門口不肯走,我從偏門溜了出來!
王星絕不會認為孫念是對自己一見鐘情,只不過是想借借王家的名頭罷了。這滿京城,除了自己,也找不出幾個敢和晉王世子搶親的。
但憑讓自己去淌這趟渾水?
既然無意,王星也不愿意和對方有任何接觸。
出來后,他到處走了走,正好看到謝丹靈在這兒。
謝丹靈仰起修長的脖頸:“本宮去找承恩公給你出頭!”
“等等。”
顧知灼按住了她的手。
她吩咐道:“晴眉,你回去一趟,把我哥叫來!
咦?
“不用表弟出馬。”謝丹靈撩起衣袖,虎愣愣地說道,“承恩公還敢對本宮動手不成?”
“去吧。”
顧知灼拉著謝丹靈嘀嘀咕咕了一會兒。
把江午送了過去,顧知灼正愁沒個借口找承恩公晦氣,刺激刺激他。
小二敲了敲門,上菜了。
“師兄,你給我表哥畫張五雷驅邪符,他最近好像有點倒霉。”
連貓都沒打他,很不尋常。
貓:“咪?”
扭頭看了王星一眼,對他不感興趣。
“師兄!
顧知灼朝著清平勾了勾手指,湊過去一本正經地說道:“我表哥有銀子,你一張符賣他一百兩,給他畫個一百張,保管你這輩子掉的銀子都能賺回來。這樣就不用改道號了,畢竟都叫熟了嘛!
清平用尾指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胡子,深覺有理。
王星:“你們的悄悄話能不能說得輕一點?”
清平掏出一張符箓給他。
“拿著。”
“王善信氣運旺盛,不用一百張,這一張就夠了。”
好嘞。
王星雙手接過,樂滋滋地放進荷包里。
“謝師兄!”
他又去摸貓,貓弓起背,啪的給了他一巴掌。
王星樂了:“有用!”
他拿了一塊魚肚獎勵給貓。
等顧以燦到的時候,已經吃了七七八八,顧知灼特意讓人給他煮了一碗酒釀圓子湯,顧以燦一邊吃,一邊聽著原委,等聽完,他把碗往桌上一扔,摩拳擦拳道:“交給我!”
“我們先送師父去永樂觀,一會兒去找你。”
顧以燦揚了一下手,快步到了窗邊,一手撐著窗沿,還不等別人反應過來,就已經翻了出去,穩穩地在一樓的涼棚上借了一下力,落到了地上。
“燦燦!”
顧知灼沖他豎起了大拇指,扭頭對謝應忱說道:“看,跳下去沒事的!
謝應忱:“那我也跳?”
顧知灼:“……想都別想!”
顧以燦一眨眼就跑遠了。
把無為子和清平送到永樂觀后,謝應忱暗中派了一些人手護著他們,以免晉王不死心,過去騷擾。
從永樂觀出來,重九回來了。
“公子,事辦妥了。承恩公見過江午后,匆匆去了鴻臚寺衙門。王爺方才也過去了。”
王爺指的是顧以燦。
“走走走。”
于是,馬車一拐,又去了鴻臚寺。
他們往邊上一停,正好看到顧以燦把承恩公從衙門里頭揪了出來。
里里外外的圍了好些人,熱熱鬧鬧的。
衙門的對面停了一頂簡單的花轎,是顧以燦特意從冰人署借來的,簡單歸簡單,至少轎子是紅艷艷的,隨轎子的還有十來個吹打。
承恩公身邊也有護衛和長隨的,但這些人哪里是顧以燦的對手,三拳兩腳就被打趴在了地上,痛得哇哇亂叫。
見到妹妹他們的馬車,顧以燦招搖著揮了揮手,又興高采烈地把承恩公往花轎里頭一塞。
“起轎!
鴻臚寺衙門里的人全都追了出來,他們想拉又不敢拉,想攔又不敢攔,除了承恩公府的人還老老實實地追在后頭外,他們只得努力做出盡了力的樣——像模像樣地跑了十步,又氣喘吁吁地坐在路邊。
王星張望著隨口道:“燦燦要把人帶去哪兒?”
“拜堂。”
謝應忱挑眉看她。
顧知灼呵呵笑著,掰扯手指跟他說道:“謝啟云一天沒成親,孫念就擔驚受怕,一怕就要找冤大頭,這不就纏上你了。要是謝啟云成了親,孫念不需要嫁了,事情就解決了。”
“這就是你們把她爹嫁給她未婚夫的理由?”
顧知灼抱著貓,理所當然道:“對呀!
貓:“喵!”比她還要理直氣壯。
王星拍了拍謝應忱的肩膀,剛想勸一句“你辛苦了”,見謝應忱笑得眉眼溫柔,瞳孔中只有自家小表妹一個人,頓覺自己還是省省吧。
“跟上去!
顧知灼大手一揮,馬車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頭。
兩人一貓扒著窗戶朝外看。
載著承恩公的花轎一路招搖著穿過大街小巷,承恩公府的護衛們在后頭大呼小叫,喧鬧聲也招惹來了巡邏的五城兵馬司的注意。
帶隊的是鄭四,他剛想質問怎么回事,見到懶洋洋地走在一旁的顧以燦,表情一改,笑容滿面道:“燦哥,你在做什么呢!
“送嫁!
鄭四往花轎里一探頭,見是承恩公,他樂了。
“嫁誰?”
“謝啟云!
“這個可以。”鄭四大臂一揮,“小的們,咱們也去!
當不當差的,一點兒也不妨礙他湊熱鬧。
旁人興許會忌憚承恩公幾分,他可不怕。他娘是先帝的親閨女,只要不是想不開去謀反,最多也就是被訓上幾句,更何況,還有燦哥呢!
鄭四讓手下人借了個銅鑼來,用力敲打了下去。
咚!
鄭四再紈绔,生在長公主府,他也不會對朝事一無所知。如今的朝堂再沒什么三黨分庭,只有太孫,和皇帝兩方,已經是到了面不和心也不和的地步了。
咚咚咚。
銅鑼敲得震天響,手底下有人特意去買了兩串鞭炮,噼里啪啦的放著,又換了好些銅錢,說是扔喜錢。
“這小子機靈。”顧以燦夸了一句,“你不是要調走了嗎,讓他接你的位置好了!
鄭四:“還不快謝燦哥!
“多謝燦哥!
“燦哥,這是劉侍郎家的老六。”
一路上吹吹打打,夾雜著“讓我下去”,“顧以燦你別亂來”,“我求你了”,還有一聲聲的“國舅爺,國舅爺”。
在四周的注目圍觀中,顧以燦把人送到了晉王府。
“燦燦。”
顧知灼悄悄朝顧以燦招了招手,待他過來,把一個折成三角形的符箓給他。
“你燒成符灰,趁謝啟云不注意地時候,抹在他的手背上。”
顧以燦一挑眉,也沒多問,樂呵呵地應了。
百姓們撿著喜錢,陸陸續續地也跟了過來,站在晉王府前,指指點點。
劉六確實是個機靈的,甚至還叫來了說書先生,說書先生敲著醒木,聲音嘹亮地說起國舅爺要嫁給晉王世子的稀罕事,聽得百姓們驚呼連連,滿臉激動。
顧以燦把謝啟云從里頭拖了出來。
鄭四等人則轟笑著喊拜堂,撿了喜錢的百姓也湊熱鬧的跟著喊。
“住手!
晉王從衙門趕了回來,氣急敗壞地喊道:“鎮北王。你別欺人太甚!
“顧以燦,你都繼承爵位了,怎還這般不著調!
“信不信本王現在就參你一本!
顧以燦拍了拍不小心沾到的符灰,漫不經心地笑道:“本王親自為你們兩家送親還不滿意?哎,好人難做呀。”
“走啦!
顧以燦大臂一揮,鄭四吆喝著跟了上去。
晉王扶著兒子,目光中的恨意幾乎要把他的血肉給剜了。
“是故意的!
承恩公從花轎里頭爬出來,抖著聲音道。
誰不知道他是故意的。
顧家人無法無天,現在仗著有謝應忱在,滿京城怕是沒有人被他們放在眼里了。
“云兒,我們回去!睍x王扶著兒子就要走。
“父王,等等……”
額?
謝啟云虛弱道:“手。”
晉王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了他的手。
他的一只手的手掌已經斷了,而另一只手,從手背到小臂的整張皮都掉光了,只留下了一片血肉模糊。
晉王求遍了名醫和道士,都沒有任何的好轉。
偏偏現在,他的手背上竟起了一層薄薄的痂。
“好了?”
晉王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
他鬼使神差般想起,上回去太清觀合婚時,顧知灼說過的話:讓承恩公自個兒嫁過來,必能夫夫和順,萬事大吉,保管世子可多活上半年。
晉王不由地看向了承恩公。
目光中的灼熱,讓承恩公不知怎么的,打了個哆嗦。
第182章 第182章【VIP】
承恩公被他盯得心里毛毛的。
“王、王爺!
他這會兒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知顧家找上門到底是為了江午的,還是因為自家婆娘想要毀婚,病急亂投醫,招惹上了王家子,顧家人才來收拾他的。
是的,夫人帶著閨女捉婿捉上王星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若是王家子愿意娶,承恩公是打算等晉王府迎親那天,換個庶女嫁過來。反正有人肯嫁他們家就不錯了。
王家子明明沒有定親,上回還哄他說定了親。
沒定親,娶念兒有什么不好的,門當戶對!還能多給自家留條退路,可比把念兒胡亂嫁給窮書生好多了。
想歸想,承恩公到底沒敢說出口,生怕晉王一搗亂,和王家的這門親事就泡湯了。
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說道:“太孫給我送了一個人來。”
晉王正盯著承恩公上上下下的打量,聞言猛地回過神,他的喉結滾了滾,狀似無意地說道:“親家,里頭請,進去再說。”
門口是鞭炮留下的大紅碎紙,百姓們還在樂呵呵地撿著喜錢,說著吉祥話。
朱紅色的大門,門口石獅子的額頭上,讓人趁亂貼了兩個大紅喜字。
晉王實在看著糟心,讓管事趕緊收拾了,領著承恩公從角門進去。
門一關上,承恩公迫不及待道:“親家呀,謝應忱不知道從哪里弄出了個北疆軍逃兵,那逃兵竟知道皇上和多棱大王子的約定!
承恩公后怕地把事全盤托出,又道:“哎,顧以燦肯定是故意來折騰我的。”
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委屈死了:“真真是丟死人了!
“顧家不敢殺了我,就換著法的來折磨我。”
承恩公這一路上被抬得小心肝亂顫,求了又求。他敢對晉王犯混,可他真的不敢去跟顧以燦犯混。
他當年去西疆傳達秘旨的時候,親眼見過顧以燦在敵陣中砍人腦袋跟砍西瓜似的。那個時候顧以燦才多大,十二歲還是十三歲!?
承恩公抖了抖,哭了出來:“等到謝應忱上了位,哪里還有我們的活路啊!
所以,他哪怕沒有明說,心里也支持念兒捉了王家子為婿。
晉王:“……”
他和顧家是死仇,解都解不開的那種。
不但如此,他和謝應忱同樣是死仇,先帝的死,廢太子的死……意味著,他們只能是不死不休。
晉王暗暗捏住了袖中的雙手,時不時地撇兒子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云兒手背上的痂好像又厚一點?那只皮已經完全剝落完的手,第一次看起來沒有那么的血肉模糊。
顧知灼說莫非的是真的。
難不成和云兒天作之合的是承恩公?
那天,顧知灼說的那些話就跟在戲耍他一樣,晉王壓根不信,而現在,他仿若在萬丈深淵拼命掙扎時,發現頭頂垂落下了一根藤蔓。
哪怕身處黑暗,壓根看不清這根藤蔓掛在哪兒,是不是牢固,會不會一扯就斷,他還是想要緊緊拉住,從死地中掙扎出來。
他的心砰砰直跳。
晉王覺得自己肯定是魔怔了,他趕緊收回了念頭,心不在焉地問道:“謝應忱為何會把人交給你?”
“我哪里知道!謝應忱這種人,心眼長得比蓮蓬還多,我要是能猜出他的心思,早把他弄死了,皇上又豈會輸成這樣!
承恩公抹著眼淚鼻涕,委屈巴巴地說道:“江午一看就是個不老實的,說不定沒有乖乖說實話。”
“王爺呀!
承恩公湊了過去,一張哪怕四十來歲了,也沒有多少皺紋,白白凈凈的臉杵到了晉王面前,嚇得晉王差點蹦起來。
“咱們得想想法子!
“衛國公那個老狐貍朝三暮四,巴巴地就投向了謝應忱,滿朝堂全都是些踩高捧低的,現在還愿意奉三皇子殿下為主,都不到三成了吧?您不能不管啊!
“三皇子殿下是中宮嫡子,才是正統。對不對啊,賢婿。”
承恩公沖著謝啟云問道。
晉王最近確實有些身心俱疲。
他走遍了京畿的各個道觀,把所有有名望的真人全都拜訪了一個遍,甚至還托了龍虎觀的觀主為他請來了一位頗通符箓咒術的真人。
費了好大的功夫,也僅僅只是讓出血停下,他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現在出門連騎馬都難。
連自顧都不暇,他對朝堂的事也就沒那么上心了。
現在聽承恩公一提,頭痛地撫了撫額頭。
“親家啊,你得想想法子!背卸鞴ダ囊滦洌霸蹅儾荒茏源龜。”
“江午還說了什么!睍x王沉思道,“你一五一十地告訴本王。”
承恩公又說了一遍,一個字都沒漏:“人還在我府里關著……親家,照我說,既然到了這個地步,咱們不如撕破了臉。趁著這趟西涼人來送親,清君側,以正朝綱!
承恩公露出了一抹狠色。
這句話說,說得晉王心念一動。
清君側,這是最壞的打算。
皇帝有親軍上直二十六衛,和禁軍三大營,而鎮北王府在京中的兵力統共三千人,若是撕破臉,從兵力上來說,確實可以更勝一籌。
但是,禁軍如今讓顧知灼給弄走了。盡管就算得了禁軍,鎮北王府也沒有禁軍的調兵權,更不可能教唆這些禁軍去幫著他們謀反?蛇@么一來,自己想要調動禁軍清君側同樣不可能。
禁軍成了一枚廢子。
只余下上直二十六衛,二十六衛是皇帝的底牌,皇帝對他早沒了以前的信任,不會輕易相托,讓他領兵。晉王沒有萬全的把握。
若是說動了西涼……
“王爺!惫苁聫暮箢^追過來稟道,“都已經收拾好了,人也都趕走了。”
管事小心地看了一眼晉王,王爺他們走后,又有不少人也不知道是從哪里得來的消息,說是聽說晉王府娶親大喜,非要來討喜錢。
管事的讓人轟走他們,結果那些人就跟地痞流氓似的,叫罵著晉王府娶親不給喜錢,要斷子絕孫什么。
管事讓侍衛去抓人,他們又一窩蜂的跑遠了,鬧得不可開交,都要成滿京城的笑話了。
這些話他都沒敢說。
他低聲下氣道:“王爺您放心……”
“啊啊!”
謝啟云突然慘烈的驚叫起來,打斷了管事的話。
“父王,父王……”
晉王吃驚地看過去,就見他兒子手背上剛剛結起的那塊薄痂,又剝落了下來,一整塊掉在了地上,露出了底下黑紅色的血肉。
“父王!
謝啟云啞著聲音,恐慌道:“剛剛好了的……剛剛明明好了的。”
看著自己一天天變得像鬼一樣,時間長了,只剩下絕望的等死,像父王說的那樣,留下個子嗣也就夠了。
而現在,在突然看到了一絲希望,發現自己可能可以不用死了后,又在短短的時間內回歸絕境,這樣的心理沖擊幾乎要把他擊潰了。
“父王,父王……”
他拉著晉王的手,肌膚相觸,晉王的手背粘乎乎的。
晉王眼前一黑,整個人搖搖晃晃。
“賢婿呀,哎喲喂,真是心疼死你老丈人我了。”
承恩公眼神飄忽,連看都不敢去看謝啟云的手。
為了讓自己顯得沒那么冷血無情,扭頭對管事喊道:“還不快去叫大夫!
“等等!睍x王突然開口道,“你剛才在外頭做了什么?”
管事一臉懵。
“快說!”
管事哆嗦著說道:“就是把人趕走了,把地上的鞭炮碎紙掃起來了,把、把石獅子上貼著的喜字給撕了。還有、還有跟來湊熱鬧的刁民說了,咱們王府沒有辦喜事!
“小的讓人把他們都趕走了!
自己也沒做錯什么。
不把話說清楚,難不成真讓別人以為他們世子爺要娶承恩公?
晉王抬眼看了看承恩公那張白白凈凈的圓臉。
有一個念頭不可控制地往外冒——
兒子突然又不好了,是不是因為下人把喜字撕了?又到處說,沒有成親。
沖喜就不靈了?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偏偏又遏止不住這么想。
不然,為什么花轎一抬進來,兒子就突然好了?
也許真有什么自己不懂的道理在呢。
“親家啊。”
晉王扯了扯臉皮,露出了一個討好的笑容。
承恩公:?
心里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晉王安撫地拍了拍兒子的手背,向著承恩公說道:“云兒是你女婿,你也是盼著他好,是吧?”
“那當然!
“是這樣的,親家!睍x王笑得更加熱情,語氣婉轉地說道,“本王去給云兒算過一卦,卦象顯示,云兒能過這一次的劫難!
“哎喲,那真是太好了!背卸鞴l自內心地說道。
不管到時候嫁的是念姐兒,還是庶女,他打心眼里,還是不想女兒早早守寡,姑爺要是能長命百歲,就是萬幸了。
“只是,大師說,需要有一個和云兒八字相合的人為云兒沖喜!
什么意思?
“我家姑娘還沒進門,謝啟云就想要納妾?!”承恩公怒了,橫眉豎目。
“不是不是!睍x王連忙道,“是親家你!
承恩公沒聽懂,兩眼呆滯。
晉王好聲好氣道:“親家你與云兒八字相合,就是吧,假裝與云兒拜個堂,寫個婚書……假的!假婚書!沖個喜。”
晉王迫不及待道:“只要親家愿意,晉王府給雙倍的聘禮。”
承恩公瞪大著眼睛,圓乎乎的臉上就跟見了鬼似的。
“親家,只是沖喜!睍x王急切地哄道,“你也想你女婿能大好吧。”
他現在已經分不清顧知灼到底是不是在戲耍他。
這根也許可以救命的藤蔓垂在了眼前,哪怕爬上去后,藤蔓會變成毒蛇咬他一口,他也得試試才甘心。
“親家!
晉王一把抓著他的雙手,滾燙的掌心嚇得承恩公臉色煞白。
晉王信誓旦旦道:“親家,只要你答應,本王可以向你保證,日后若是云兒沒能留下子嗣……就讓笙兒兼祧兩房,爵位必然會讓念姐兒的兒子來繼承。絕不會讓你白白犧牲。”
管事:??
自己是不是應該避避?
承恩公嚇得甩開了他,連連后退。
他扯動著臉皮,笑得跟哭一樣,擺手道:“王爺別開玩笑了!
“本王說的句句都是真的。只是拜個堂,本王絕不會對外亂說。”
晉王想了想,許是覺得不太保險,又補充道:“這樣,咱們把婚期提前,你與念姐兒一同嫁進來。親家你代替念姐兒拜堂就可以了!
“開、開什么……”承恩公想說讓他別開玩笑了,可他這一臉認真的表情怎么都不像是在開玩笑。
承恩公嚇傻了,連招呼都顧不上打,扭頭就跑。他跑得跌跌撞撞,生怕再晚一步,就會被人綁著去拜堂。
“父王!
謝啟云啞著嗓子,想問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謝啟云倒是沒有承恩公這么抗拒,對他來說,只要能夠活下去,別說是假拜堂了,真拜他也不在乎。
晉王目視著承恩公漸漸遠去的背影:“云兒,你放心!
三里亭時,承恩公不想讓孫念嫁,后來還不是乖乖地替孫念寫了婚書。
至于現在,他不答應。自己也有法子讓他答應。
總得試試。
承恩公的后背被盯得毛毛的,一直到沖了晉王府,他才松了一口氣,那副慌慌張張的樣子,很快就被盯著的重九傳回到了顧知灼的耳中。
顧知灼已經回了鎮北王府,她倚在觀水亭的美人靠上,一邊喂魚一邊聽他說。
重九向來面冷話少,講故事也不如晴眉有意思,可哪怕說得再簡潔明了,顧知灼一聽到他說承恩公跑得跟被狗攆了似的,就往謝應忱的肩上一趴,笑得不可開支。
顧以燦默默地把一碗魚食全灑了下去,魚兒一窩蜂的涌過去,搖頭擺尾。
“喵嗚!”
貓眼瞪得圓乎乎的,小爪爪躍躍欲試。
顧以燦三步并作兩步過來,坐到了妹妹的另一邊,他拉著她的雙肩,把她的臉朝向自己這邊,又抬起胳膊輕輕一壓,讓她伏在自己身上。
這下,滿意了。
顧知灼笑得愉悅:“你接著說!
“承恩公出來后,先是回了府,沒多久,三皇子也進了承恩公府,待了一個時辰季南珂找來了,兩人才先后出來!
顧知灼靠在哥哥的身上,吃著哥哥喂到嘴邊的果子露,她舒坦的懶得費腦子,直接問道:“接下呢?”
“接下來,承恩公會來求旨,讓我派人去涼國迎親!
謝應忱的聲音剛落,有管事來稟說,懷景之來了。
懷景之上門只為了一件事,便是承恩公登門求見,為的是三皇子和親西涼,迎娶一事。
他奉上了承恩公的折子,說道:“承恩公還候在門口沒走!
顧知灼很應景地拍手:“公子說對了!庇种甘怪櫼誀N給自己剝了個龍眼,“公子要用過晚膳再回去,他想等就讓他等著!
謝應忱頷首,示意他去傳話。
謝應忱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折子,并道:“多棱大王子是如今涼國的的第一繼承人,但是,涼王卻更想把王位給自己的兒子!敝x應忱在涼國待的這些年,也不是白待的,對于涼國上下各種人際關系了如指掌。
他把折子給兩兄妹看,笑著說道:“多棱既然對大啟用了離間計,唆使皇上把岳父的性命拱手相送。我們也可以依樣畫葫蘆!
顧知灼眼睛一亮,和顧以燦對視一眼。
顧以燦手指微弓:“你是說……”
“我會親筆寫一封信給涼王,他只要讓多棱來送親,把多棱送給我,由我處置,大啟就不撕和書,五年內不主動和涼國開戰!
第183章 第183章【VIP】
顧以燦打算一兩年后,趁北狄尚未休養好之際,征伐北狄。
大啟朝的國力,絕無可能兩邊同時開戰的,朝廷若是把所有的資源全都傾斜給鎮北軍,五年內都不可能再和涼國開戰。
所以,這個條件與其實說是一個交易,倒不如說是在“以進為退”。
“江午說。”顧知灼眸色微暗,緩緩地跟哥哥復述著江午說過的話,“多棱和皇上約定,大啟把爹爹交給他除掉,西涼愿十年不再犯境!
“呵!
她唇齒間溢出了淺淺的笑聲:“如今也算是一報還一報。”
似乎是感覺到她壓抑的心緒,貓的兩只爪子扒在她的肩上,毛絨絨的小腦袋在她臉上蹭來蹭去。
顧知灼把它抱在了懷里。
“喵嗚。”
顧以燦:“涼王會答應?”聲音里沒往日的意氣風發。
他和爹爹一起去了西涼,最后,讓爹爹獨自埋骨于此。
“會!
謝應忱笑了笑,溫言與他解釋道:“一來,涼王想除掉多棱已久,不過礙于涼國傳統,他不能這么做。畢竟他自己的王位也是從他兄長處得來的,而且,他的王后還是多棱的母親。借刀殺人,借大啟除掉多棱,這個條件只會正中他下懷!
“二來,涼國在岳父手中大敗,與北狄一樣,沒有三五年是難以養回來的。我讓姜有鄭枕兵邊境,作勢宣戰,這一個月來已猛攻幾回,趁亂打下了邊關三城。涼王如今怕是摸不清大啟的兵力和意圖。只要這信措辭強烈些,他也會怕!
“對于涼王而言,舍了多棱,換得休養生息的時間!
“正如咱們的皇上,舍了岳父,去了心腹大患之余,還能讓涼國上交降書,何樂而不為。”
顧以燦默默點頭。
說到底,兩國如同坐在牌桌上,三年前爹爹是籌碼,如今,這籌碼換作了多棱而已。
也罷,就先讓多棱來祭刀好了。
“燦燦,你去一趟西疆,為謝璟迎親。”謝應忱拿過折子,“啪”地蓋在了石桌上,“你帶西疆軍去嚇唬嚇唬西涼,再把我的信帶給涼王。”
顧以燦隨父打過涼國,涼國上上下下聞名而畏。
顧以燦應了。
“記得把人活著帶到京城來,多棱是‘貴賓’,路上別手癢!敝x應忱用最溫柔的語調說著最冰冷的話,“等事辦完,多棱是送給夭夭和你的生辰禮,隨你們處置!
顧以燦一聽樂了:“說定了。”
兩人抬手擊掌,顧知灼也跟著嗯嗯點頭。
“那我什么時候去?”
“我今日晚些會下令旨,三日內吧、三日內啟程!
“沒問題!
顧以燦摩拳擦掌地壓了壓手指。
這多棱大王子,他過去在西疆時也交過手的。
謝應忱讓懷景之先回去,該怎么和承恩公說,懷景之自然懂。
顧知灼抓著貓的爪子向他揮了揮。
“王爺。”
祝嬤嬤遠遠地站在亭子外頭,直到晴眉過去把她領來,她稟道:“太夫人讓奴婢來問問,什么時候用膳!
“讓人擺膳!鳖欀浦鲃拥,“我們這就過去。丹靈表姐和星表哥還在榮和堂嗎?”
“是。”祝嬤嬤恭順道,“在陪太夫人說話呢!
她愉悅地說道:“走走走,不知道祖母給我準備了什么好吃的。”
榮和堂難得的一家子全都到了,太夫人喜歡熱鬧,樂得合不攏嘴。
謝丹靈在外頭住得舒服極了,用過膳也不想回宮,撒嬌著又在鎮北王府住了下來,跟顧知灼住一塊。太夫人最喜歡她了,滿口答應:“小公主想住多久都成。”
于是,用過晚膳,回去的就只有謝應忱和王星。
“表哥日后有何打算?”
王星假裝沒有聽懂他的意思,笑道:“尚公主算不算?”
季家是太|祖皇帝不許他們入仕。
而王家卻是他們不愿意入仕。
王家歷經幾朝,依然屹立不倒,就在于王家謹慎。
先帝想要起用王家,把王家的兩個女兒都嫁進了京城,但王家依然蟄伏不動。
謝應忱主動邀請道:“表哥要不要去我府上坐坐?”
皇帝雖下了圣旨,但也不知道懷著什么樣的心思,到現在也沒有舉行冊封禮,像是忘了就能當沒發生一樣。
所以,謝應忱如今并沒有住進所謂的東宮,而是依然住在辰王府,甚至連牌匾他都沒換。
進門的時候,謝應忱看到謝璟正在門口來回徘徊,不敲門也不走。
承恩公已經在花廳等了好幾個時辰,一直都由懷景之陪著,見到謝應忱進來,連忙起身,又打量了幾眼走在他身后半步的王星。
“太孫!
他見了禮道:“臣來求見是為了三皇子殿下與涼國公主和親一事。”
“孤正要與國公商量此事。”
謝應忱自他面前走過,坐到了主位的太師椅上。
被他的目光一掃,承恩公莫名的矮了一頭。
承恩公本來還想問問他今兒送來的那個江午是什么意思,轉念一想,這事若攤在明面上說,那會不會直接就和謝應忱撕破臉了呢?哎,本來他是打算問問晉王的,都怪晉王奇奇怪怪,神神叨叨,害得他連最重要的話都沒來得及問。
謝應忱看著他猶豫不決的眼神,也不說破。
不久后,禮親王,宋首輔,兵部尚書,禮部尚書等人被陸續宣召而來,快到三更時,謝應忱下了令旨,命鎮北王顧以燦前往涼國迎親,即日出發。
這個令旨一下,謝璟喝得爛醉如泥。
不過,就連承恩公都顧不上他的失意,樂呵呵為他準備出行事宜,又再三叮囑道:“太孫讓顧以燦去迎親,肯定沒安好心,指不定是要攪黃了這樁親事,又或者是想讓顧以燦在迎親路上勾搭涼國公主,到時候太孫再說兩人情投意合,把涼國公主嫁給顧以燦,斷了咱們的后路!
“太孫此人陰險狡詐,殿下不可不防啊!
“我好不容易才說動了他,讓你同去迎親,殿下千萬別出岔子!
承恩公對著一身酒氣的謝璟勸了又勸,直到他煩躁地應了聲,才滿意。離開前,他又忍不住叮囑道:“你那個珂兒,養著也就養著了,別為了她再去和涼國公主鬧。你要是實在喜歡,日后封個貴妃都成!
謝璟:“……”
不會了。
他一杯一杯地喝著,直到喝得趴在桌上,囈語不斷。
謝璟灌了自己三天悶酒,等到離京那天,身上還帶著濃重的酒氣,搖搖晃晃的坐上了馬車,看得不少朝臣眉心直皺。
迎親隊伍從京城出發,謝應忱帶著顧知灼親自把他們送到了三里亭。
謝璟遠遠看著那道與謝應忱并肩而立的倩影,心里忍不住去想,若是謝應忱沒有趁人之危,現在站在那里的會不會自己?
這個念頭在心中縈繞了無數回,像是一把烈火肆意灼燒。
顧以燦上了馬,和妹妹道:“我走了!
說完又裝模作樣地抱了拳:“末將必不負所托!
謝應忱給涼王的信,他已經揣在了暗袋里,和妹妹道別后,他一夾馬腹到了隊伍的最前頭。
“出發!”
目送著他們離開后,謝應忱和顧知灼才回了京。
承恩公最是招搖,上躥下跳的,以謝璟是和親的名義,必要把婚事大辦特辦,一連幾天,他一步步地試探著,一再提高的規制,幾乎快要逼近太子大婚。
朝中不少人在暗暗觀望,猜測謝應忱會如何應對,結果,一眨眼,謝應忱又下了一道令旨,冊封雍州殷氏女為縣主,封號福安,賜縣主府。
這突如其來的縣主把所有人都炸懵了。
這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吧?
本來吧,他們都在猜測,太孫會不會把謝璟視作威脅來打壓他,誰知道太孫根本沒把三皇子當回事?
懵歸懵,不少人開始打聽起這位新出爐的縣主到底是個什么人物。
這一打聽,自然有人想起了前不久平反的雍州殷家。
原來是這個殷氏女啊。
殷家被錯判為馬匪,全家上下幾乎滿門盡亡,只留下了這一個孤女,確實挺讓人同情的?煞鉃榭h主,恩寵也未免過甚了些?
于是,一封封折子飛了進來,謝應忱交代司禮監壓下,連看都不看。
這個縣主為的不止是殷家受的難,而是殷家女為了天命所做的犧牲。
一番封賞,不止有縣主府,還有殷家的所有產業也一并交還給殷惜顏。
沈旭離京前就交代過,東廠把當年貪過殷家產業的人查得明明白白。
或是威逼,或是利誘,或是直接抄家逮人,反正該拿的都拿了回來,余下一些實在找不著,謝應忱吩咐人去開了皇帝的內庫,折價補上。
對。
就是內庫。
作為太孫,照理來說,謝應忱還沒有資格去動皇帝的內庫。
這個吩咐一下,御用監的的掌印太監鐘福都驚呆了,想了又想,趕緊去稟了烏傷。
烏傷一問緣由,想都不想道:“開!
“?”
烏傷的面部早年受過傷,做不出什么多余表情,又拼命想擠出一點笑容,笑得讓人毛骨悚然:“多拿點!
“記得挑好的。像是綢緞香料珍珠玉石什么的,一定要挑今年新進貢的,不許拿陳年舊貨來湊和!
“對了,閩州上個月新貢的一個象牙圍屏不錯,也拿去,還有萬壽節時,江南那兒進貢的藍玉石葡萄盆景也不錯……”
他零零總總的說了好幾樣珍品,聽得鐘福都快傻了。
等說完,烏傷又警告道:“要是出了什么差錯沒辦好,你拿頭過來,知道沒?”
“知、知道。”
盡管有些摸不著頭腦,鐘福主打一個聽話。
烏傷想想還不放心。
他本來想自個兒去傳旨的,后來一想,他跟著主子去過天熹樓,也不知道殷姑娘有沒有看到過自己,要是不小心出了差錯就完了。
于是他又把鐘福叫了回來,好好敲打了一番,讓他去傳旨。
殷姑娘的身份,主子并沒有公之于眾,底下人倘若不盡心,怠慢了殷姑娘,就不好了。
他是小心了又小心,囑咐了又囑咐,于是,鐘福到天熹樓的時候,別說是擺架子了,臉笑得跟開了花一樣。
鐘福來的時候,顧知灼正好也在,在檢查她胸口的疤。
“去接旨吧。”顧知灼揚眉笑道,“是好事!
貍花貓扒著窗戶往外看,尾巴一甩一甩的,聞言回頭“喵”了一聲,似是在附和顧知灼。
自打殷惜顏受傷,已經過了足足一個月,她恢復的不錯,可以從榻上起來走動了。顧知灼方才看過她胸口的刀傷,愈合的相當好,只留下一條細細的傷疤,再涂一些時日的祛疤藥就會徹底消失。
至于魂魄的虧空是養不好的,她下半輩子無可以避免會體弱多病。
顧知灼笑吟吟地推著她出了門。
鐘福笑容滿面的念完了令旨,又親自扶著殷惜顏起來,對沒眼力見的小太監喊道:“還不快搬個圈椅來,伺候縣主坐下!
“搬兩個來!”
他沒忘記顧大姑娘在。
小太監被訓的一愣一愣的,別說是一個剛剛冊封,還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縣主,就連對著公主們也不見鐘公公這般點頭哈腰。
想不明白歸想不明白,小太監連忙搬來兩把椅子,伺候著她們坐下,殷勤地端茶倒水。
殷惜顏默默注視著手上的令旨,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
縣主?
這十年來,她做過的最美好的夢,也就是害了殷家的人會血債血償,殷家可以一掃冤屈。
僅此而已。
到了那個時候,她也死而瞑目。
能再見到弟弟已經是上天垂憐了,沒想到……
“縣主,這些都是殷家當年被抄沒的產業,您看看。”
鐘福笑得和善,遞上了一本冊子。
殷惜顏飛快地翻看了一遍,這些確實全都是殷家的東西,她沒有一天忘記過。
殷家在被以馬匪之名定罪后,諾大的家業后來也被朝廷查抄了,弟弟在離京前說過,會讓人都還回來的。
真的,全都還回來了。
殷惜顏用手指珍惜地撫過冊子,控制不住指尖的顫抖。
這些全都是爹爹和娘親的心血,尤其是馬場,是殷家賴以立族的祖產。
終于又回到了他們姐弟的手里。
弟弟一定會高興的。
弟弟從前最喜歡的就是和她一塊兒去馬場,策馬奔馳,弟弟興奮地說,他要成為英雄,以一己之身救萬民。
她想到了當年那個坐在馬背上,皎皎如月,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淚水充盈眼眶,不知不覺地順著殷惜顏布滿傷疤的臉頰滑落。
一滴一滴落在了冊子上,暈開了上頭的“馬場”二字。
第184章 第184章【VIP】
哎喲喂!
鐘?靽樋蘖恕
是自己說錯什么了嗎?完了完了,腦袋要沒了。不知道沒了腦袋還能不能當差,閩州新進貢來一座座鐘,聽說里頭有鳥兒,他還沒見……
“鐘公公。”顧知灼恰到好處地打斷了他亂七八糟的思緒,“你接著說!
鐘福抖了抖雙肩,他忘記說到哪兒了。
顧知灼點了點冊子,鐘福想起來了,連忙說道:“縣主。時間畢竟有些久,還有一些或是查不出去處,或是已經幾經易主,難以找回。依太孫令,這些是給您的補償,您看看!
他殷勤地又奉上了一本冊子,里頭羅列的全是從皇帝的私庫中精心挑選出來的稀罕物。
殷惜顏的淚水還在睫上掛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翻開冊子。
看著看著,不禁瞠目結舌。
這補償是不是太多了?
幼時,殷惜顏出身富庶,哪怕只是看冊上的名字和圖,也能猜到這一件件都是珍品,甚至是孤品。
這本冊子在她手中重若千鈞,幾乎快要掉下來了。
顧知灼用手輕輕蓋住她的手背,穩穩地合上了冊子。
她含笑問道:“縣主府都備好了沒?”
“是!辩姼Pθ轁M面道,“縣主搬進去就能住。縣主,您什么時候搬家?”
鐘福記著烏傷的囑咐,務必要問問她什么時候搬,他們過來幫忙。
殷惜顏看向了顧知灼。
她并非遇事躊躇之人,只不過,在風塵中掙扎長大,這一出出的還是遠遠超出了她的認知,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顧知灼說道:“我幫殷姐姐搬家,你們不用忙了!
“是!
鐘福猶豫了一下,恭順地應了,最后又把一本房契留了下來。這是縣主府的房契。
顧知灼示意晴眉把人送出去。
對于內廷而言,晴眉是自己人,鐘福的態度輕松了不少。
顧知灼看了一眼房契,撫掌道:“殷姐姐,這里我認得,以前是武安侯府的一個別院,我記得是個五進的宅子。武安侯府被查抄后,充入了國庫!
“應當重新修整過了,你住進去后,再慢慢按你喜歡的布置就成。”
朝廷恩賜府邸宅子,賜的都是查抄罰沒的,畢竟重新蓋,一來時間久一年半載都蓋不完,二來京城也沒有太多的空地,還需要讓百姓搬遷什么的,過于勞民傷財。
要修繕縣主府,再加上殷惜顏得臥床休養一個月不能走動,冊封令旨才會拖到現在。
顧知灼特意慢慢地歸攏整理著幾本冊子,給她時間平復心緒。
不多時,晴眉回來了,和她前后腳一起回來的還有聽憐。
她剛剛在前頭唱曲,看到有官差直奔小跨院,還有好些人來打聽歸娘。她生怕歸娘出了什么事,匆匆忙忙唱完了曲就趕了回來。
晴眉低聲附耳稟道:“姑娘,門口有不少人圍著,是各府打探消息的家丁,裝作是看熱鬧的百姓,鐘公公走后,不少人都離開回去稟報了,也有人在向掌柜打聽,還有人偷偷摸摸地想往里頭走,讓……”主子暗留的人“攔下了。”
顧知灼頷首。
她把幾本冊子一并交還給殷惜顏,房契放在最上頭,含笑道:“殷姐姐,不如今日就搬吧!
住在這兒,她倒是無所謂,就是這一波波人來來往往的,指不定會沖撞到殷姐姐。
殷惜顏抱著冊子,貼在胸口,感受著心臟在跳動。
顧知灼愉悅道:“我們現在就搬,一會兒你再留我吃頓暖房飯!
殷惜顏莞爾一笑,一口答應了下來。
“聽憐姐姐!
殷惜顏叫住了聽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過去!
“我?”
聽憐嚇了一跳,指著自己。
歸娘找到了弟弟,也平反了,以后不用再過這種流落風塵的日子,這比什么都好。
聽憐打小被賣進花舫,哪怕自贖己身,賤籍兩個字也會跟她們一輩子。她看多了周圍姐妹們的遭遇,早已心灰意冷,
這么些年來,歸娘是她見過的歸宿最好,她打從心底里為歸娘高興,這仿佛也是在鼓勵著她,繼續走下去,她也許也能走出一片坦途。
“你和我一起住吧!
聽憐連忙道:“不行不行,我是什么身份!
“你是什么身份,我也是什么身份!睂τ谶^去,殷惜顏從來都不覺得有什么難以對人言,“我一個人住也無趣,你就當陪陪我好不好?”
殷惜顏主動挽著她的胳膊,聽憐想到一窩蜂跑來打聽歸娘的人,也生怕她脾氣好,一個人住著會被人欺負。
她應了,心想就陪歸娘住幾日,等歸娘弟弟回來,她再住回來。
搬家搬得相當得順利。
殷惜顏從前居無定所,除了幾身換洗衣裳和琵琶外,幾乎什么也沒有,聽憐也是。
只需要一輛馬車就夠了。
顧知灼把她們送了過去,謝應忱讓工部修繕縣主府時,并沒有安排下人,僅僅只是知會了烏傷一聲。
這宅子里頭里里外外的人全都是烏傷安排的,謝應忱也沒有過問過來歷。
縣主的黑底紅字牌匾高高地掛著,黑漆嶄新,仿佛還能隱約聞到一股漆味。
武安侯府因貪墨軍餉被查抄,府中素日奢靡,這座別院更是景致極佳,頗有些江南園林之風。至少里頭的假山湖石亭臺樓閣都要比公子家好看多了。
唔。
公子家空空蕩蕩的,能娶到媳婦真是不容易!
這么一想,顧知灼高興了。
也不知道商心雁大家到京城了沒,過兩天去問問,請她去設計一下。
顧知灼幫著她們倆安頓好,又吃了頓暖房飯,交代了殷惜顏接下來日日要喝的藥,離開的時候已是黃昏。
她抱著貓坐在馬車里,晴眉從車櫞走了過來:“姑娘,你看外頭!
顧知灼撩開車簾,縣主府的對面三三兩兩站著不少人,這是見她們從天熹樓搬走,又跟了過來?
“停!
顧知灼跳下馬車,目光一掃。
就見一個家丁打扮的正在侃侃而談:“這種小門小戶出來的,能見過什么世面,到時候給門房塞些銀子,就混進去了……”
“混進去,然后呢?”
聽到有人問,家丁道:“你怎么連這都不懂……”
說著話,他扭頭一看,竟是個通體氣派富貴的陌生姑娘,一下子就啞了聲。
顧知灼彎了彎嘴角:“你跟我說說,混進去,打算做什么?”
一旁有人拉了那家丁一把,撲通先跪了下來:“顧大姑娘!
顧、顧大姑娘?
家丁兩股戰戰,也跟著跪下,支支吾吾:“沒、沒打算做什么,就是打聽、打聽一下!
顧知灼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過了一會兒,抬步走了。
人一走,家丁滿頭大汗,嚇得不行。
見馬車走遠了,他連滾帶爬地回府稟報。不止是他,各府派來打聽的家丁護衛,也全都一窩蜂跑了回去。
聽說,顧大姑娘和這位福安縣主相熟,還為她出頭,不由齊齊一驚。
這下是不敢再輕視怠慢,各府老老實實地寫下拜帖,備上賀禮,送到福安縣主府。
不過,縣主府閉門謝客。
賀禮都收下,并也讓人一一回了價值相當的回禮。
一連數天,沒有任何人見過福安縣主。
滿京城,怕是也只有晉王知道這位殷氏女的來歷。
謝應忱把沈旭攆出京的時候。朝上不少人都在猜測,謝應忱的目的是要收攏內廷,就連晉王也是這樣想的。兩人的合作,已經讓謝應忱謀到了儲位,也差不多足了。
沈旭就跟一條毒蛇似的,喜怒無常,冷不丁會回頭咬上一口。
與其煩惱怎么來控制他,倒不如除掉一了百了。
沒想到,這都快一個月了,謝應忱竟然真的沒有動手,放任沈旭留下來的人繼續把持內廷。甚至搜刮皇帝的私庫他都不在意。
不但如此,他甚至還封了一個縣主。
為了討好沈旭,竟封了一個伎子為縣主。
實在可笑。
晉王煩躁地在紙上劃拉,始終不能讓心緒平靜下來。
“王爺!”
小廝焦急的聲音響起。
“王爺,世子爺不好了!
筆從晉王的手中落下,他白著臉沖了出去。
謝啟云氣息奄奄,晉王趕過去的時候,僅僅只剩下了一口氣,胸口微弱的起伏著。
幸好,府里日日夜夜都有大夫守著,幾個大夫圍著他轉,又是施針,又是灌藥,平安符祛病符貼了滿身,花了大半天,總算是把從鬼門關里給拉了回來。
兒子醒過來的那一瞬間,晉王像是失了全身的力氣,癱軟了下來。
“王爺!
花大夫是晉王特意從江南請來的神醫:“世子的病,老夫已束手無策,如今,哎,王爺還是早做打算。”
他嘆息著搖了搖頭。
花大夫行醫數十年也從未見過如此奇怪的病癥。
“求神醫多費心了。”
晉王拱手,不由地去看躺在帳子里頭的兒子。
心痛如刀絞。
他心里很清楚,現在是云兒,下一個這樣躺著的就是自己了。
與其說,如今是在為了云兒尋一條生路,倒不如說是為了他自己。
能活著誰也不想死,不是嗎?
晉王沒敢去掀開帳子,只交代了下人給大夫們每人準備一個大封紅,便匆匆地離開了。
來不及了!
現在唯有一條路能走!沖喜。反正最多也就是一死,沒什么不能嘗試的。
“備馬。”
晉王快步往儀門走去。
晉王騎馬出門,誰都沒帶。
他直接策馬出城,一路往南,足足跑了約一個多時辰,才到了一個小小的莊子。
這個莊子鮮為人知,甚至連地契都不在晉王的名下。
莊子很小,遠離官道,素日里幾個月都不太會有人路過。莊子里頭也沒有莊戶,只有一個管事和一群不識字的啞仆,他們照料著幾畝薄田和一個養魚的池塘,過著最最安寧而又平淡的生活。
乍一眼看著,煙火繚繞,相當愜意。
“王爺!
管事迎了出來,他年歲有些大,但身形依然矯健,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你不用跟著!
晉王交代了一聲后,徑直進了里屋。
管事親自守在了外頭,又用手語吩咐啞仆們不許靠近。
晉王走進了一間布置得平平無奇的內室,他按動機關,隨著一陣輕微的齒輪聲,地磚向兩邊移開,露出了一個通往地下的石階。
晉王提起油燈走了下去。
地磚重新合上,就像什么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暗室不大,四周的墻上嵌了三面書架和一面多寶格。
中間是一張書案,筆墨紙硯都有。
晉王放下油燈后,去書架那兒翻找起來。
書架上擺著的不是書,而是一本本類似帳冊一樣的冊子,有些頁面已經泛黃,隱隱還有些潮濕,像是已經有些年頭了。
晉王稱它們為暗冊。
晉王在朝上屹立不倒,靠的不止是皇帝的扶持,還有這些暗冊。
他花了許多年,如今已在近半的官員勛貴身邊安插了人,收集一些見不得光的秘密。
這些人往日里只是普通的姬妾寵侍,等到要用的時候,他們就會成為他手中的刀。
就如同,他用一個瑟瑟,毀了龔海和大公主兩人一樣。
最可惜的就是顧家人連個侍妾通房都沒有,一輩子就守著一個糟糠妻,他準備好的瘦馬送都送不進去。
晉王的手指在這些暗冊上書脊上一一劃過,拿出了其中一本。
暗冊的封皮上寫了一個“孫”字。
晉王走到書案前仔細翻看,他在找有什么把柄,可以讓承恩公妥協。
既然好言相勸,承恩公不愿答應,明明是親家都不肯救云兒,那也別怪他了。
這本記錄不多,寥寥幾頁就已經翻完了。
晉王仔細翻看著,越看他的眉頭皺得越緊。
“沒用的東西。”
晉王把暗冊重重地摔在書案上,煩躁地扯了扯衣襟。
他知承恩公膽子小,但也沒想到,居然能小到這各種地步,堂堂國舅爺除了貪墨,圈地之類不大不小的事,幾乎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把柄。
就連他嫡兄的死也不是他干的,是他嫡兄酒醉掉下池塘淹死的。
晉王長嘆了一口氣,呢喃著:“云兒……”
云兒最多只有一個月,機會只有一次,他沒時間跟承恩公干耗著。
晉王緊緊地攥住拳頭,眼中掠過一抹狠厲:“既然沒有把柄,本王就造一個把柄!”
他把暗冊放了回去,正要從里頭出去的時候,他腳步一拐,走向了一邊的八寶格,拿出了放在八寶格最上方的一個紅木匣子。
匣子里頭是一卷明黃色的圣旨,圣旨的上頭還沾了星星點點的血液,這些血已經相當陳舊了,顯現出了黑紅色。
看過后,晉王的心里安定了許多,又把圣旨放回到了原處。
晉王沒有久留,匆匆來,又匆匆走。
在晉王回到京城后不久,向陽也悄無聲息地進了鎮國公府的門。
顧知灼在花廳見了他。
“大姑娘!
向陽長著一張娃娃臉,笑起來的時候,兩頰上都有酒窩,燦爛的和他的名字一樣。
“晉王出了城后,去了一個莊子,待了一個時辰才離開。”
顧知灼笑著撫掌:“很好!
公子曾告訴過她,晉王到處送瘦馬侍妾,伎子小倌,收到的人只當是艷福,實則這些美人全都是晉王養出來的死士。
晉王的手上握了不少人的秘密,靠著這些秘密,輕易的為謝啟云謀到五軍都督府的左提督。
不止是朝臣。
之前晉王和皇帝翻臉的那一次,晉王曾連夜出城,第二天,那塊殘墨就出現在了皇帝的案頭。
兩人“重歸于好”。
顧知灼早就懷疑,晉王有一個隱蔽的所在,里頭放著一些見不得光的東西。
秘密。
殘墨。
甚至是,先|帝遺詔!
第185章 第185章【VIP】
貍花貓在石桌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踱著慢悠悠的貓步,過去嗅了嗅向陽,對他完全不感興趣地調了個頭,拿尾巴對著他。
顧知灼讓向陽坐下,遞給他一杯溫水。
已經快到十月,來回跑一趟還挺冷的。
“坐下說!
向陽也不客氣,隔著石桌坐下,悄悄用尾指去勾貓尾巴。
“那個莊子在京城出去后往南,偏離官道,附近也沒有什么村鎮,連獵戶都不會往那個方向去!
向陽跟起來,真是辛苦。
畢竟前后除了晉王,一個人都沒有,他哪怕遠遠地跟在后頭,晉王一回頭就能發現。
“……后來,我見他走得越來越偏,就索性佯裝問路追上了他,又在晉王的身上灑了些東西。他當時警惕著呢,見我先走了,才沒有在意。”
“喵嗚!
顧知灼摸摸貓的下巴,笑道:“晉王此人,確是很謹慎。”
她讓人盯了晉王有幾個月,他一次都沒有去過那里。
后來東廠封府,她托沈旭暗暗查過,晉王府里沒有暗室,顧知灼也就是更加肯定了有這樣一個地方,就在城外。
晉王不動。
顧知灼只能逼著他不得不動。
恰好晉王和承恩公府又要結親了,她索性挑撥了一下。
晉王動心了。
也對,哪怕理智告訴他,自己不會這么好心,可是,當唯一的生路擺在面前,誰都會忍不住往上頭踩一腳。
她輕笑出聲,彎彎的眉眼帶著愉悅。向陽把喝了一半的水杯放下,好奇地問道:“大姑娘,你笑什么?”
“承恩公肯定沒答應把他自個兒嫁給謝啟云……”說到這兒,她先忍不住笑了出來,“謝啟云估計也快不行了。晉王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抓承恩公的把柄,逼得他答應。”
上回見到謝啟云時,顧知灼就算過一卦,他滿身死氣,活不過月余。
怎么就這么好玩呢!
她倚在美人靠上,羅裙下的雙腳懸空,一搖一晃:“你接著說!
貓在他杯子里洗爪爪,又抖了抖水珠,濺得他滿臉水。
向陽高興了,把水杯往它面前推了推,笑得格外燦爛:“晉王在屋里的時候,外頭只有那個老管事守著,晉王走后,屬下悄悄靠近了一些,莊子里頭的下人好像都不會說話,是啞仆。這些啞仆分散在莊子四周,看起來很隨意,但是每個人始終都盯著不同的方向。但凡從莊子前路過,就躲不開他們的眼睛。”
“屬下還發現,屋子的四周堆滿了火油,里頭也擺了蠟燭和火石,幾乎是觸手可得。那個管事應當是個練家子,耳聰目明的很,差點讓他發現,為免打草驚蛇,屬下就先回來了!
顧知灼的指尖輕輕叩擊桌面。
啞仆是為了保證不會有人泄露秘密,顧知灼猜測,他們十有八九也不識字。
管事是個練家子,應當是死士,晉王顯然最信賴他。
至于這些火油和蠟燭火石,是為了以防萬一,若有人強闖,一把火就就輕易的把該燒的全都燒完。
顧知灼還不能確定晉王藏了些什么,倘若真有先帝遺詔,是經不住火的。
暫時不能妄動。
她問道:“晉王已經回了府了嗎?”
“是!
向陽特意落后了一段,直到快到京城,官道上人多了的時候,才混在人群中進了城,一直跟著晉王回了府。
“屬下等了半個時辰,晉王都沒有再出來!
看來是把柄不夠,這倒是讓顧知灼有些意外。
若是她的話,沒有把柄,那只有制造出把柄了,晉王想必也會這么做。時間緊迫,朝上能讓他利用的事理當不多……
向陽往地上拋了個核桃,核桃滴溜溜的一滾,貓的眼睛都瞪圓了,從石桌上撲了下去。
顧知灼拿出羅盤,連起三卦,抬眸時,向陽已經坐在了地上,一人一貓正玩得開心。
“你回去后,跟公子說一下這件事!
“是!
向陽跳了起來,依依不舍地朝貓看了好幾眼。
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回。
顧知灼讓人備了馬,出了一趟門,去的是福安縣主府。
一連兩天,晉王都沒有動靜。
顧知灼也不著急,只讓人在外頭偷偷放出消息,說是晉王世子快不行了。晉王世子這怪病,在三里亭里見過的人不少,倒也沒有人覺得意外。
而緊跟著,晉王府大張旗鼓地向承恩公府下了聘,一張張喜帖散了出去,定下了十月初三的婚期,僅僅只有四天。
這一時間,都讓人忍不住糾結,應該是先準備大婚的賀禮,還是該連吊唁的喪儀也一塊兒準備了。
晉王府喜氣洋洋,張燈結彩。
承恩公府明顯沒有什么熱鬧的氛圍,就跟快要辦喪事似的,晉王府的聘禮一下,孫念躲到了自己的院子,再也沒出來過。
承恩公夫人直接坐在承恩公對面抹眼淚,眼眶紅通通的,仿佛染了血。
哎。
“夫人啊,你要知道,現在是務必要把晉王和咱們家綁一塊兒!
“要是三皇子殿下沒有登基,咱們孫家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你也得想想你兒子!
“晉王府再如何也是王府,念兒嫁過去也不會吃苦的!
這些話也不知道是在勸對方,還是在勸他自己。
啰啰嗦嗦的說了一通,承恩公實在沒法面對夫人快要涌出眼眶的怨念,干巴巴地說了一句“給念姐兒的壓箱底再多加十萬兩”,趕緊走了。
這一走,后頭響起壓抑到崩潰的哭聲。
承恩公落荒而逃。
這一逃,他就在院子里遇到了素來得寵的愛妾。
寵妾哄著他進了自己的房里,一連灌了好幾杯酒,灌得承恩公有些暈乎乎,她俯在他身上嬌滴滴地說道:“爺,妾身今兒出門,您知不知道遇上誰了。”
誰?
“福安縣主!爺,您肯定見過她!
哦。這句一出,承恩公感興趣了:“爺見過?”
對福安縣主的身份,朝上猜測好幾天了,本來以為一個平平無奇的縣主,三兩天就能挖出來歷。偏偏她與顧大姑娘交好,顧大姑娘明擺著給她撐腰。他們就算打聽,也不能做得太過火,以至于,直到現在,除了“殷氏女”這三個字,什么消息都沒有。
承恩公催促道:“你快說說。”
“就是那位擅彈琵琶的歸娘子!太夫人做壽宴,還請她來過,您還記得吧?”
歸娘子在京城頗有名頭,一手琵琶,琴藝之絕,可與大家媲美,是伎子中一等一的。
“真是她?”承恩公將信將疑。
“爺,是真的。”寵妾靠著他,帶著酸意道,“妾絕不會認錯。您不是總夸歸娘子的桃花眼美得勾人,還說要是她的臉沒毀,肯定納進府來,金屋藏嬌。妾一眼就認出來了。妾聽到有人喚她縣主,就悄悄跟了上去。她進了福安縣主府的門。”
承恩公一拍桌子,嚷嚷道:“謝應忱知不知道什么叫禮儀廉恥,把一個賤籍伎子封為朝廷縣主,他不嫌丟人?”
“呵呵,難怪福安縣主冊封后連門都不敢出,滿京城聽過她唱曲的人多著呢,她哪敢拋頭露面!”
一個伎子倒是要和他們這些王公貴胄平起平坐了?
豈有此理!
承恩公把八仙桌拍得啪啪響,酒水濺了一桌。
“爺!
寵妾把酒杯湊到他嘴邊,又哄著他喝了幾杯,喝得他面紅耳赤。
寵妾嬌滴滴地說道:“哎,您想給咱們三姑娘求一個縣主傍身,太孫不答應,F在倒好,把縣主給了一個伎子,連妾都為三姑娘不值。”
“要是得了福安縣主冊封的是三姑娘,晉王府保管不會有人慢待她。”
“三姑娘也會知道您的一片苦心!
寵妾小心地察言觀色,嬌聲道:“如今可好,三姑娘怨您,夫人也怨您。”
承恩公胸口的那團火騰騰地往上躥。
他想給念姐兒撐腰,去向謝應忱為女兒討個縣主冊封,被謝應忱給駁了,說什么于朝廷無功。如今倒好,連一個伎子都能冊為縣主,伎子能有什么功!謝應忱就是故意封了一個伎子來打他的臉。
承恩公越想越是這么一回事,他驀地站起身,也不顧被撞得乓乓作響的碗碟,大聲嚷嚷地叫上小廝就要出門。
承恩公一開始是想進宮跟皇后妹妹告狀的,但是現在內廷這群閹人把他們自個兒當皇宮的主子了,想要進宮得對他們低三下四、百般討好。就算塞了銀子,能不能進得了宮門還得看這些閹人的臉色,說不讓進,哪怕他是國舅,也能攔上十天半個月。
偏偏他還不敢發火。
沈旭這煞星是一言不和就會抄家滅門的主,誰敢惹?
于是,他的馬車一拐,直到到了福安縣主府的大門前。
燈籠的燭光下,牌匾上福安縣主府幾個字清晰可見。承恩公想著寵妾的那些話,越想越生氣。
酒勁上頭,他對著朱紅色大門砰了踢了一腳。
“出來!”
京里見過歸娘子的人不在少數,畢竟各府設宴,席間暖場,要么是戲班子,要么就是樂伎舞姬。歸娘子名聲大,只要她一露面,想藏也藏不住。
到時候,誰都知道謝應忱封了一個伎子當縣主!
承恩公愛犯混,打年少時就是。
謝應忱敢讓他沒臉,他也非得折了謝應忱的面子。
砰砰砰!
承恩公一連踹了好幾腳,梗著脖子嚷嚷道:“把你家縣主叫出來!
“爺要去喝酒,缺個美人兒唱曲!
“讓你家縣主去給爺唱個小曲兒,爺賞銀子。”
承恩公丟出來了一個錢袋子,重重地砸在了門上,又掉了下來。
線繩散開,錢袋里的銀錠子撒了一地。
福安縣主府所在的街上住了三四戶人家,全都是朝中二三品的官員府邸,承恩公鬧的動靜不小,不多時,他們也都聽說承恩公在縣主府前發酒瘋,非要縣主出來唱曲兒。
再一打聽……
“什么,承恩公說,福安縣主是歸娘子?”
“竟是歸娘子?”
“承恩公是怎么知道。”
“封個伎子為縣主,太孫此舉實在不妥。”
于是,他們打算出去看看,結果,門一開,完了!
整條街都讓東廠給圍上了!
承恩公呆愣愣地站在番子們的包圍圈中,對上周圍一道道窮兇極惡的目光,傻住了。
眾人心口狂跳,正要縮回去,也已經來不及了。
番子笑瞇瞇地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他們跟著笑,笑得比哭還難看,一個個乖乖地從門后頭邁了出來。
番子端來一盆冷水朝承恩公潑了過去,風一吹,渾身涼颼颼的,他一身酒氣徹底的醒了,腦子也清楚了。
這一醒,他兩腿發軟,差點原地一屁股坐下。
為什么會是東廠!
這一個個褐衣尖帽,他眼睛瞎了都認得出來。
他本來覺得自己鬧得再過,也該是顧大姑娘出來,顧家人兇是兇了點,倒也從不濫殺。酒氣壯人膽,他又不是沒理,最多被打一頓。
真要打了他,他往地上一躺,就說被打殘了,謝應忱要保住顧大姑娘,指不定就會松口給念姐兒一個縣主。
“承恩公!
一個尖細的嗓音在耳邊炸開。
這人承恩公認得,東廠掌刑律的烏傷,烏千戶。
承恩公能屈能伸,趕緊低聲下氣道:“誤、誤會,誤會。”
他不敢惹東廠,東廠這些番子全都是沒人性的,隨便給他安一個罪名,就能弄走他半條命。
烏傷陰陽怪氣道:“什么誤會值得國公爺大半夜的擾了福安縣主安寧?”
承恩公扯著嘴角,討好地笑道:“本公是喝、喝多了,走錯、走錯地方了。”
“哦!睘鮽逯樀溃皫ё摺!
“國公爺到底是喝多了,還是圖謀不軌,審審就知道!
審、審審?
這下子,承恩公連下半輩子的酒都醒了,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
謝應忱給一個伎子縣主關自己什么事,自己干嘛要強出頭?
“本公可以解釋的!
承恩公干笑著,冷水順著發絲往下滴,他連回到一個時辰前掐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看著連連逼近的番子,承恩公兩眼一黑,差點就撅了過去,一個天籟之音恰在這時闖入耳中。
“住手!”
承恩公循聲去看,感動地快要哭出來了:“親家呀!
晉王策馬闖了過來,剛一靠近縣主府,就被番子們攔下。
“親家,快救我。”
承恩公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唧唧的大聲呼叫。
晉王沒有硬闖,他下了馬,有些為難地皺眉道:“哎,你這是……你怎就招惹上東廠了呢!
“親家,你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進詔獄啊!
承恩公不知是哪兒來的勇氣,甩開了逼近的番子,沖了過去。
兩人被一左一右的隔絕在了兩邊,承恩公滿懷著期望,結果就見晉王搖了搖頭:“不是本王不幫,這對本王有什么好處?”
什么意思?
晉王不想再拐彎抹角,直說道:“不知親家對本王的提議,是怎么想的。”
什么提議?承恩公剛想問,臉色突然一僵,晉王說的提議,不就是讓自己代替女兒嫁進晉王府?!
這分明就是在趁人之危!
“絕無可能!”紅艷艷的燈籠光在他臉上留下斑駁的倒影。
“既如此,本王先走了!睍x王拉著馬繩,作勢就要離開。
“站!”承恩公大喊大叫道,“王爺這一走,是不想與我家結親了?”
“婚書已簽,念姐兒必是要嫁進我王府?上珷敓o法來觀禮了,你在東廠詔獄要好生照顧自己!
晉王篤定地看著他。
沒有把柄,就制造出把柄。
承恩公必會妥協,來為云兒沖喜。
第186章 第186章【VIP】
晉王本也不想招惹上東廠,自找麻煩的,但云兒等不了了。
沈旭人不在,肯定交代過他手下人,護著他唯一的姐姐。承恩公不是愛犯混,愛耍酒瘋嘛?那就瘋到底吧。
晉王特意挑在寫了婚書后動手,就是為了以防萬一。
如今,承恩公只有一個選擇,答應代替他女兒,嫁來王府沖喜。
晉王不緊不慢地說道:“親家,你得想清楚了。是晉王府,還是東廠詔獄?”
烏傷不等著他們敘完舊,他一個手勢,番子立刻拿下了承恩公。
被按住手臂往后擰時,承恩公嚇得后背一股股地冒著冷汗,就跟被丟在冰天雪地里似的,全身凍得都快成冰喳子了。
“別別,我錯了……”
番子拖著他就走,承恩公怕得不行,崩潰地叫道:“我答應,我答應還不行嗎?親家,你快救救我!
答應了。晉王勾起了一個笑。
早答應不就行了。白費他這么多的時間和心思。
他向著烏傷拱拱手:“烏千戶,能否給本王一個面子?承恩公想必也不故意的,不如……”
“王爺,想讓我們東廠給面子,您還不配!
“烏千戶,如今沈督主不在,東廠還是別這么囂張為好。”晉王若有所指地說道,“有一句話,本王想與烏千戶單獨說!
見他不為所動,晉王又補充了一句:“此事關系到督主!
烏傷使了個眼色,讓番子放晉王過來。
晉王走到他跟前,刻意壓低了嗓音,只與他一人說道:“沈督主被調得遠遠的,你們真就相信,太孫他不會趁人之危?如今太孫未出手,許是還沒有一個好的借口,怕擔上卸磨殺驢的名聲,徒生波折,與他繼位無益!
“督主留下烏千戶,本意也是為了防備太孫使陰招吧?”
“太孫此人,千戶不會以為他是真的純良無害?”
晉王注意著烏傷的神色。
烏傷面無表情,唯獨從一些小動作,可以看出端倪,好比現在,他狹長的眸子低垂,顯然是在思考。
果然。
沈旭和謝應忱之間,遠沒有到親密無間的地步,他們同樣在相互防備。
這就夠了。
晉王的眸中掠過一道利芒:“東廠帶走承恩公確實不是什么大事,但承恩公畢竟是國舅爺,哪怕酒后失言也沒沖撞到縣主,說到底,只是一樁小事。若是‘有心人’借機而動,到時候,太孫師出有名,說破天也是東廠理虧。不是嗎?”
“承恩公不過是發了酒瘋瞎胡鬧了一通,趕走便成,何必為了這點小事留下把柄?讓督主在青州也不得安心!
他再接再勵:“本王聽聞督主在青州行事雷厲,已經有不少彈劾了。千戶當謹慎為好!
烏傷的拇指和食指輕輕搓摩著。
晉王又道:“烏千戶,你別因一時之氣,亂了分寸!
終于,烏傷打了個響指,番子們放開了承恩公。
番子也沒有刻意放輕了動作,承恩公直接摔趴在地上。
“福安縣主因功得封!睘鮽事暤,“誰再敢鬧事!
不敢不敢。
周圍被強行叫出來的官員們滿頭大汗,連連擺手。
誰能想到,承恩公發個酒瘋,能惹來東廠?
承恩公后怕到不行,又一想到,晉王逼著自己答應的條件,他連半點感恩都沒有,取而代之的是對晉王趁人之危的滿腔怨念。
他在長隨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就要走。
而這時,縣主府的大門打開了。
殷惜顏獨自走了出來。
烏傷的反應快得很,趕緊把自己藏在了一個番子的后頭,以免被她認出來。不過,如今天色已暗,僅靠著幾盞燈籠的燭光,應該認不出自己吧?
殷惜顏穿著一件胭脂色襦裙,一方同色長面紗從眼下一遮到了脖頸。
她就這樣走了出來,站在眾人面前,抬手解下面紗,坦然地露出了傷痕累累的臉龐。
這張臉,不少人見過,承恩公盯著她,脫口而出:“歸娘子,你果然是……”后面的話沒敢往下說,他縮了縮脖子。
“有何事?”
殷惜顏面向眾人,也坦然地面對自己的身份。
她從未有過掩蓋過去的想法,無論是殷小當家,是伎子歸娘子,還是縣主。
都是她。
這沒什么見不得人的,女子的尊嚴和人生從來都不在羅裙底下打轉。
殷惜顏泰然自若地站在石階上,桃花眼流轉間,美目掃向眾人,仿佛那些嘲笑、置疑、譏誚、和不認可她的,才是跳梁小丑。
“承恩公!
她含笑,嗓音依然柔婉動人:“有何事?”
這三個字一出,番子們虎視耽耽的目光投了過來,那是一種一言不合,就要把他生吞活剝的目光。承恩公心口狂跳,“唱曲”之類的話是絕對不敢再說了,他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只覺得今天自己真是蠢透了。
冊封個縣主關他什么事,要他來出頭!
酒誤事。
酒誤人啊!
“沒、沒沒……”
他身上冷颼颼的,也不知道是汗,還是冷水。
“本公是走錯門了。對,對!是、是走錯門了,本公是要去晉王府,商量過幾天的迎親。本公今日高興,喝多了一些,就、就走錯門了。”
“沒錯,就是這樣!
“叨擾了縣主休息,縣主莫要怪罪,本公明日定奉上一份重禮賠罪。”
承恩公抹了一把額頭的汗,討好地笑:“縣主請回吧。”
殷惜顏站了一會兒,直視著番子后頭的晉王。
周圍的幾個官員也趕緊道:“縣主,我們只是聽到外頭有些鬧騰出來瞧瞧的,絕沒有打擾縣主的意思!
他們的心里把承恩公罵了一百遍都不止。
殷惜顏笑了笑:“國公爺下回別再醉酒走錯門了。”
“不會不會!”
他以后連酒都不會喝。
殷惜顏走了回去,跨過門檻時,她輕輕呼了一口氣。
方才她在見到晉王的時候,差點失態。
她往儀門的方向走去,夜晚的冷風撫面,也撫平著她焦躁的心緒。
顧大姑娘前幾天來過一趟,說起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她還說:此卦為澤風大卦。意思是舟重則覆。
殷惜顏欣然應了。
除非自己今后一輩子都躲在這四方天下見不得人,不然,遲早她是伎子的事會人盡皆知,與其躲著,不如借機大大方方的露臉,走到人前。
殷惜顏慢慢念著“舟重則覆”四個字,放開了攥緊成拳的手,告訴自己:
不要著急。
琉璃燈的燭光搖晃,殷惜顏踏在青石磚小道上,越走越遠。
大門在她身后關上,烏傷從陰影下走出來,打了個手勢,番子們如潮水一樣退了下去,整齊劃一,就跟他們出現時一樣的悄無聲息。
“親家!睍x王滿臉含笑地過來,向他伸出手。
承恩公一把甩開了他,眼中的怨氣藏都藏不住。
晉王也不在意,笑得親和:“已經沒事了,親家回去后好生歇著,過幾日是大喜的日子,可別耽擱了黃道吉日!
承恩公:“……”
他怒目相視,很想一巴掌打過去,但他終究還是要臉的,甩了甩衣袖上的水,在長隨的攙扶下,爬上了馬背,頭也不回地走了。
東廠一走,其他人終于長舒了一口氣,跟撿回條命似的,齊齊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在各自府門前,面面相覷,僵硬而干巴地打著招呼。
沒有人能想到,福安縣主真是伎子歸娘子。
她甚至沒有任何遮掩的承認了。
更沒有人能想到,為福安縣主撐腰的竟然會是東廠。
莫非……
歸娘子是東廠的人?!
能擠過獨木橋,在朝堂上走到三四品的,不會有太蠢,往往思慮過甚,遇事總會百般揣摩猜測。
烏傷說,福安縣主因功得封。
東廠是皇帝手中的刀,向來在暗中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
所以,歸娘子其實是東廠埋下的細作?!
還立了大功!
“完了!
太仆寺少卿喃喃自語,他拼命去想,當初在歸娘子面前,自己有沒有說錯過話。
要是一時失言,讓東廠抓住把柄,豈不是要完!
所有的好奇心在這一刻徹底沒了,他忙不迭地跑回了府,直奔書房,花了整整一晚上,把自己可能見到過歸娘子的日期和地點全部都寫了下來,不停地復盤當時說過些什么。
自打寒窗苦讀考中進士后,他幾十年沒這么認真過了。
一晚上,蠟燭燒了一根又一根。
幾戶人家全都徹夜未眠。
有的時候實在想不起來,又找了個借口去跟和一起喝酒的人打聽,一來二去,不過一兩天,滿朝堂都知道了。
于是,朝堂上刮起了一股“苦讀風”,熬了一夜又一夜。
誰也沒有心思再對這位新冊封的縣主指手劃腳,生怕一不小心,就跟承恩公似的,要去東廠詔獄冷靜冷靜。
聽說承恩公回來后嚇病了一場,形如槁木。
有關系好的,上了門安慰道:“國公爺,你要往好的方向想,好歹府里馬上要辦喜事了,也可沖沖霉運。”
承恩公哭得更傷心了。
“……別說你見著東廠怕,太孫如今也得仰賴著東廠。你沒見這兩日,顧大姑娘帶著福安縣主又是跑馬踏秋,又是看戲聽曲,今日聽說還領了她進宮,給淑妃娘娘請安!
“進、進宮?”
承恩公仰頭看去,原本白白胖胖的臉蛋莫名的消瘦了不少。
謝應忱莫名其妙的冊封了一個縣主,太后和皇后都沒有宣召她進宮,就是在故意晾著她,名不正言不順。
“顧大姑娘是親自在為福安縣主鋪路!
的確。
不管進宮見的是誰,總得進宮一趟,走走過場,這個縣主才是名副其實。
顧知灼也有陣子沒見淑妃了,干脆叫上玩得樂不思蜀的謝丹靈,一塊兒進了趟宮。
旁人進宮得遞牌子,如今皇帝“病著”,哪怕是遞了牌子,這牌子什么時候遞上去還得看內廷的臉色。
顧知灼完全沒有這個顧慮,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淑妃對一跑出去就大半個月的女兒一點兒也不惦記,反倒和殷惜顏談琴談得仿佛遇到了知音,兩人說著琴,殷惜顏提起自己新修的殘譜,以琴代琵琶彈了一段,淑妃恨不能立馬拉著她切磋琴藝去。
“本宮師承周心瑤周大家,縣主呢?”
“和家母學的!
“……令堂是?”見兩個丫頭偷偷摸摸要溜走,淑妃喚了一聲道,“丹靈,你快及笄了,這幾日老實住在宮里!
兩人頭也不回地應了聲,手牽著手跑遠了。
“你來當本宮的贊者吧?等你及笄時,本宮也當你的贊者!
她們倆的生辰只差了三天,謝丹靈在十月十五,顧知灼是十月十八。
“本宮其實不想在宮里及笄!
倚在八寶琉璃亭的美人靠上,謝丹靈悶悶地說道。
她平時瞧著大大咧咧的,其實相當的敏感,她能夠感覺到宮中這股風雨欲來的氣息,讓她窒息的難受,她不樂意待在宮里。
“等及笄后,丹靈表姐再出宮……”
顧知灼想說,讓她等笄禮后,再出來和自己一塊兒住,突然有一個聲音叫住了她。
“顧大姑娘!”
顧知灼回頭一看,是謝璟。
咦?
謝丹靈驚訝道:“三皇兄,你怎么回了?你不是……”去了西涼迎親?!
顧知灼前幾日剛剛收到過顧以燦的信,從時間上算,他們現在應該還在邊關才對,最快也得再過十天半個月到京城。
顧知灼鳳眼一瞇,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
謝璟胡子邋遢,風塵仆仆,眼瞼有厚重的黑痕,顯然好幾天沒有睡過覺了,這是日夜兼程趕回來的?
謝璟向他快步沖了過來。
顧知灼一抬臂,把他擋在了一步開外的地方。
“顧大姑娘!敝x璟焦慮地問地道,“你知道珂兒去哪兒了嗎?”
他們倆的事,來問她?顧知灼低嘲地笑了一聲,懶得搭理。
難怪突然跑回來,原來是季南珂不見了。
有的時候,顧知灼實在搞不懂,要說謝璟一往情深吧,他前不久還口口聲聲對季南珂的感情淡了。可要說真的淡了吧,連這么重要的差事都能說放就放,為了季南珂不顧一切,仿佛還和上一世一樣。
這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有病似的。
謝璟在背后又叫住了她,脫口而出地問道,“是不是你把珂兒逼走的?!”
謝璟是在快要到西疆邊境的時候,接到季南珂的信的,信中洋洋灑灑的寫著他們相識相知相戀,信中說,她不想耽誤謝璟迎娶美嬌娘,自愿退出,讓他不要再去找她了。
不知怎么的,一想到季南珂會和他分開,冥冥中就有一股力量推動著他讓他不可以放棄,就跟上回,季南珂要從城樓上跳下來時一樣。
他的心里仿佛出現兩股不同的聲音,一個聲音說,他不能對不起季南珂,他和季南珂會夫妻恩愛,一輩子和和美美,她會助他登上皇帝,成為一代明君。另一個聲音在肆意咆哮,假的,都是假的。
這就是珂兒對他下的巫蠱嗎?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在回京城的路上了。
這一路上,快馬加鞭,幾天幾夜沒睡,謝璟幾乎在崩潰的邊緣。
他一回來就先去了季南珂暫住的宮室,宮女說好幾天沒有見到她了。
“你為什么一直不肯放過珂兒呢?”
“你在說什么?”
顧知灼回頭,把手指壓得咔咔作響。
她的嘴角彎了彎,笑容不達眼底:“你要不要想想清楚再說?”
“我……”
謝璟嚇得抖了抖,縮了回去。
顧知灼平時對珂兒這么兇,他、他也是一時失言。
顧知灼往前邁了一步,謝璟下意識地朝后退了一步,后背冷汗淋漓。
她再走一步,他又退一步。
謝璟的后背緊貼在美人靠上,眼看著又要掉下去了,他慌慌張張地喊道:“我錯了,我錯了。”
呵。
“丹靈表姐,我們走。”
見她轉身要走,謝璟連忙喊道:“顧大姑娘,你能不能幫我算一卦!
“幫我算算,珂兒會在哪兒?”
顧知灼本來懶得理會,忽而心念一動,腳步頓了一下。
難怪師父說,如今的大氣運落在了公子身上,她正愁怎么接近晉王的那個暗莊,現成的機會就來了。季南珂的福運應該還有一些吧?浪費可恥。
她回頭,漂亮的鳳目斜睨著他。
“你行行好!敝x璟滿臉疲憊,幾乎在崩潰的邊緣。
“明日午時過后,你在出京城以南的官道上等著,就能見到她。”
顧知灼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掐算。
“對了,明日是晉王府和承恩公府大喜的日子!
“萬事大吉喲!
第187章 第187章【VIP】
“真的?!”謝璟迫不及待地問道。
“出了京城,一直往南,有一個茶攤,您想見她,在那兒等著便是。”她挽上了謝丹靈的胳膊,“丹靈表姐,我們去放紙鳶吧!
“她、她現在在哪兒?”謝璟想到方才顧知灼特意提到承恩公,心念一動,“難道是在承恩公府?”
顧知灼背對著他揚了揚手,不置可否,沒一會兒就和謝丹靈一塊兒走遠了。
承恩公府……
孫念?!
謝璟知道孫念和季南珂的關系一向很好,親若姐妹。哪怕珂兒被趕出鎮北王府,眾叛親離,孫念也經常會來找她。
對了。自己真是蠢透了。
謝璟握拳拍了一下手掌,珂兒身上沒有銀子,也沒有任何的財物,更沒有路引。
她又能去哪兒?肯定是在承恩公府,和孫念在一塊兒!
滿腔疲憊的無奈壓過了本該有的歡喜,謝璟忍不住想,要是沒有和顧知灼退親,有顧知灼幫他,又有鎮北王府作他的后盾,他是不是不會這樣身心俱疲,也能像謝應忱那樣,輕輕松松的在朝上指點江山?
這個念頭已經越來越壓不下去了,目送著表姐妹倆拐了個彎,徹底消失在他的視野中,謝璟腳步匆匆地出宮,直奔承恩公府。
承恩公府正門大開,綁著紅綢的嫁妝正一抬抬的被家丁抬出了門,一路上,鞭炮聲不斷。
門前圍滿了討喜錢的百姓,謝璟趁亂進了府。
府里亂糟糟的,下人們來來去去。
“小心小心!
“哎喲,別磕到了!
“……殿下,您怎么來了?”
正在指揮家丁抬嫁妝的管事發現了他,立馬迎了上來,“國公爺在里頭!
謝璟直截了當地問道:“季南珂是不是在府里!
“小的不知道!
內外院素來有別,他一個外院的管事,真不知道內院的事。
“璟兒?”
承恩公驚愕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謝璟原本是想趁亂進來,找到季南珂把人帶走就是,沒想過要面對承恩公。
他拋下差事悄悄回京城,有錯在先,肯定會被舅父訓斥的。
謝璟想也不想,抬袖掩面,落荒而逃。
難怪顧大姑娘讓他明天去城外等,她肯定是料到今日會白跑一趟。
“璟兒!”
“你怎么回來了,你的差事呢!”
承恩公追過來的時候,謝璟已經不見了,他只能揪著管事問道:“三皇子殿下說什么了?”
“殿下問,季姑娘有沒有來過。”
又是姓季的!
承恩公氣憤地跺了跺腳,一種莫名的悲哀涌上心頭。
自己為了謝璟這個外甥掏心掏肺,不但把女兒嫁給一個活死人,連他自己都得嫁給一個活死人。結果呢?
好好給他謀了個差事,承恩公甚至想過,哪怕謝璟爭不過謝應忱,坐不上那個位置,憑著他和涼國公主的婚事,又有這趟迎親的功勞,謝應忱上位后也不能要了他的命,到時候,隨便封個親王郡王的,這一輩子也安穩了。
結果,他為了個姓季的,連差事和前程都不要了。
他也知道這事做得上不了臺面,連見都不敢見自己,偏偏還是做了!
“國公爺,嫁妝快抬完了!
管事小心翼翼地稟著,
“國公爺。”又有一個管事急匆匆地進來,“晉王的劉管事,想問問明日迎親時,府里的催妝能不能省了!
一說到迎親,承恩公面如死灰:“去問夫人吧!
他搖搖晃晃的往里走,真想甩手不干了。
可是他再怨,再煩,再想當甩手掌柜,這一天也沒法掰成兩天過。
承恩公府里沒有半點的喜慶,除了掛得高高的紅綢喜布,主子們的臉上連一個笑容都沒有,下人們全都低眉順目,連說話都不敢大聲,生怕一不小心觸了主子的霉頭被打一頓。
總算是熬到了迎親。
噼里啪啦的鞭炮聲打散了這如死一般的靜默。
謝啟云坐著馬車過來迎親,伴隨著一陣陣歡天喜地的恭喜聲,一頂花轎抬出了承恩公府的門。
晉王府的小廝們滿京城灑著喜錢,吹打聲聲。
“珂兒,花轎真的走了?”
孫念坐在自己的閨房里,不敢置信地連番問道。
謝啟云剛回來時,爹就說,這是個活死人,要把她的婚約取消。
沒有幾天,晉王帶著謝啟云親自登門商議婚事,她躲在屏風后頭,悄悄看了一眼,這一眼,她嚇得連做了三晚的噩夢。
慶幸幸好她爹疼她。
結果,爹告訴她,和晉王府婚事照舊。
這些日子,要不是有季南珂陪著自己,她連死的心都有。
她本來已經決定認命了,等著上花轎,等著嫁給一個活死人,等著守寡的命運。
她甚至想過,等到世子一死,就大歸回來。
可是,她穿好了嫁衣,全福人給她梳好的頭發,甚至還開了臉,卻沒有人來背她去拜別父母。
她坐在閨房里,等了又等,等到喧鬧聲已經徹底遠去了,也沒有人來。
甚至不知何時,連她的丫鬟,乳娘和全福人也都不見了,院子里空蕩蕩的,除了她,只有季南珂。季南珂出去打聽了一下,回來后告訴她花轎走了。
季南珂肯定道:“對。真走了!客人們都已經在席面吃上了!
孫念先驚后喜:“莫非是晉王府臨時改了主意,還是他們找到八字更好的倒霉鬼?”
“是找到八字更好的倒霉鬼了!
回答的是承恩公夫人,她只帶了一個親信,走了進來。
“真的啊!”孫念喜出望外,“您快說,是誰。誰那么倒霉。”
“你爹!
孫念:“……”
她的氣息滯了一下,傻了。
承恩公夫人看了一眼季南珂,趕緊道:“快收拾收拾,把嫁衣換下來,趕緊出城!
孫念呆呆地問道:“您是說,爹爹替我嫁了?”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要不就是娘瘋了,不然怎么可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就算是替嫁,也該是庶妹吧,這輩子都沒有聽過爹替女兒嫁的。
承恩公夫人臉憋的跟牙痛似的,表情別扭地擠出聲音:“你爹……八字好!
她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聽說過有這么荒唐的事,只能安慰自己,總比女兒嫁過去要好。
“別耽擱了,趕緊的,娘已經安排好了,你去莊子上住上一陣子,等到風頭過去了再回來!
免得晉王府后悔,又上門來接親!
孫念傻愣愣地坐著。
承恩公夫人嘆道:“念姐兒,你爹還是疼你的!
就不知道過了今天,自己和謝啟云到底誰是妻誰是妾了。
腦殼好痛,還是別想了。
孫念:“是吧?”
承恩公夫人催著她去換下嫁衣,又道:“珂兒啊,你是念兒最要好的手帕交,要不要和念兒一同去?”
季南珂應了。
幾乎沒怎么收拾,反正莊子上該有的都有,哪怕還缺什么承恩公夫人過兩天也會送過去,兩人悄悄地從偏門上了一輛平平無奇的黑漆馬車,溜走了。
駕車的是一個陌生的車夫,承恩公夫人連丫鬟和乳娘都沒讓她帶。
大街上相當的熱鬧,哪怕隔著車簾,也能聽到周圍全在議論晉王府迎親的盛況。
孫念心里很不安生,一咬牙道:“過去看看。”
“國公夫人說……”
“我們就遠遠地看看,看看就走。求你了,珂兒!
季南珂沒有再勸,于是,馬車拐了個彎,從晉王府的門前的大街繞過去。
越往前,鞭炮聲越響,吵得震耳欲聾,轟隆隆的聲響幾乎要掀起半邊天。
一頂花轎在大門口停了下來,僵著一張臉笑得比哭還難看的喜娘把人從花轎中扶了下來。
四周驀地靜了一瞬。
這新嫁娘怎生的這般……額,這般圓潤?
鞭炮聲持續不斷的響著。
火藥的硝煙把四周籠置的灰蒙蒙的。
一陣陣的邪風也不知從何而來,卷起地上的紅紙飛揚。
孫念撩開了馬車簾子的一角,用手捂著臉,幾乎快要哭出聲來。
旁人興許認不出來,可她認得那個身形,正是她親爹。
她爹爹為了她,竟然愿意替嫁?
“珂兒!
孫念伏在季南珂的身上,嗚咽哭了出來,越哭越傷心。
季南珂生怕被發現,趕緊放下車簾,吩咐馬車快走,嘴里安慰道:“國公爺是、是……”饒她巧舌如簧,這會兒也被驚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干巴巴地說道,“……別讓國公爺白白犧牲!
嗚嗚嗚。孫念一直哭到出了城,才停下,雙肩一抽一抽的。
馬車沿著官道一路往南,再也沒有停歇。
足足走了半個時辰,孫念就有些坐不住。
從前出門在外,哪怕要坐很長時間的馬車,可備的都是那種特別寬敞的馬車,坐椅軟軟的,鋪著厚厚的墊子,點著熏香爐,馬車里頭吃的喝的玩的,甚至連恭桶都有,還有丫鬟婆子伺候,坐馬車跟臥在閨房的美人榻似的。
哪像現在,車廂又小又窄,連口水都沒有。
孫念一大早起來,新嫁娘為了避免要去凈房,一整天幾乎什么都不能吃,這會兒又渴又餓。
看到路邊掛著的茶攤招子,她連忙道:“停,停一下,我們下去歇一會兒再走。”
孫念百般催促,馬車終于在茶攤停了下來。孫念拉著季南珂下了馬車,遠遠地喊道:“要兩碗茶,有沒有吃的?”
謝璟悶頭坐在一張小方桌上。
自打撞上承恩公,謝璟便沒敢再留在京城,他出城后一路往南,找到了這家鋪攤,給了老板一個銀錠子后,在這里一直等到現在。
聽到耳熟的聲音,謝璟猛一抬頭,一眼看到了季南珂。
季南珂還是如他走的時候一樣,嬌美動人,她和孫念并肩而來,說說笑笑。
不對,孫念?
謝璟傻了眼,孫念不是今天出嫁嗎,為什么會在這里。
“逃婚”兩個字瞬間涌上心頭。
季南珂自己跑了不算,還帶著孫念逃婚!
她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有鹵肉面,還有餛飩,姑娘要什么?”
“餛飩吧,要兩碗……”孫念驚呼出聲,“表哥?!”
季南珂驚了一跳,連忙循聲去看,謝璟就坐在招子后頭的四方桌上,被招子擋著,她們下車的時候,壓根沒有發現他。
謝璟直勾勾地盯著她,心道:顧知灼的卦還真準!
季南珂:“……”
季南珂猜到他在收到信后,會趕回來的,但季南珂并沒有想過這么快和他見面。
男人都一樣,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就好像現在,因為顧知灼和他退了婚,反倒一直讓他念念不忘。
她原本是讓謝璟找不到她,讓他發現自己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然后再出現。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觸了一瞬,季南珂咬了咬牙,拔腿就走。
“珂兒!”
“你站住!”
謝璟猛地站了起來,沖她奔了過去,他的動作又快又急,差點把四方桌掀翻。
“表哥!
孫念想要拉他沒拉著,眼睜睜地看著他追著季南珂跑了。
“別過來……我們沒可能了!奔灸乡嬲驹隈R車前,“我不會再去招惹你了,你也一樣,不要來招惹我了!
她說完,鉆進了馬車里。
無論是她,還是孫念,只顧著兩人逃逃追追,誰也沒有注意到,坐在車櫞上的車夫已經悄無聲息地換了一個人了。
季南珂大聲喊道:“……快走。”
她本來想著,這是承恩公府的馬車,孫念還沒上來,馬車肯定不會走,結果還沒等她在馬車上坐穩,車竟然動了。
她一個踉蹌差點摔了個臉朝下。
“等……”
季南珂想說停下,可一看外頭,謝璟竟然騎馬追了上來,話只得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馬車跑得極快,不知不覺就偏離了官道。
小路崎嶇,這輛不是出行的馬車,沒有做過減震,季南珂被顛得東倒西歪,連撞了好幾下。她雙手死死地攥著窗沿,胸口泛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惡心,后背冷汗直冒。
“停、快停下!彼焓懿涣肆!
她的聲音被掩蓋在了馬車的車輪聲中,壓根就沒有傳出去。
“喲,快追丟了?”
駕車的向陽朝后頭看了一眼,拉了一把韁繩,讓馬跑得慢一些,以免后頭的人跟丟了。
但若是謝璟追得緊的,向陽又會讓馬跑得快一點。
不遠不近地吊著他。
“駕!”
向陽帥氣得甩了個鞭花,馬撒開四肢狂奔起來。
謝璟追得滿頭大汗,每一次他以為快要追上的時候,距離又會拉開,他看著馬車后頭的車廂東搖西晃,像是隨時會翻車,心里慌得一顫一顫。
“快停下!”
謝璟大聲地叫著。
他不知道追了多久,不知不覺間,他們距離官道越來越遠,越來越偏。直到不遠處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莊子,馬車仿佛失了控,徑直朝著莊子的方向奔去。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惹得莊子上的管事聞訊而來,他一雙眸子瞇起,眼中掠過了一抹異芒。
是誰!
是路過,還是有備而來……
管事打了個手勢,啞仆們紛紛四散防備。
拉車的駿馬長嘯著。
咔嗒!
馬車的車架突然斷了,整個車廂不受控制地向一旁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漫天塵土飛揚。
“珂兒!”
謝璟終于追上了,從馬背跳了下來,跌跌撞撞地過去:“珂兒,你沒事吧!
季南珂費力地從車廂里爬了出來,灰頭土臉。謝璟心有余悸地把她摟在了懷里。
“你放開我!奔灸乡嫱崎_了他,“假惺惺!”
她顛得冷汗直流,喉嚨里浮著一股股酸水,頭脹得幾乎像要死了一樣。
她哇的一聲吐了出來,吐了他滿身。
管事警惕地沖出了幾步,打量著他們。
馬夫打扮的向陽伏倒在地上,他把藏在掌心中的鳥笛置于唇邊,有節奏的吹了幾下。
鳥鳴聲聲,嘰嘰喳喳。
藏在暗中的重九聞聲,盯著那間小屋,伺機而動。
第188章 第188章【VIP】
剛過未時,陽光燦爛。
向陽低俯著身,嘴上“哎喲哎喲”的叫喚著,眼角的余光打量著莊子的方向。
他先前見過的練家子管事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這邊,后背繃緊,身體向前傾斜,是一種審視和提防。
啞仆們三三兩兩的散開,看似散亂,又各自警戒。
“哎喲。”向陽爬起來,嚷嚷著,“三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您息怒……是小的駕車不穩,讓馬受了驚!
三皇子殿下?
管事瞇了瞇眼,作為心腹管事,他知曉自家王爺如今跟了三皇子。但是,三皇子為什么會來這兒?
“滾開!
謝璟看都沒看他一眼。
他忍著嫌惡,給季南珂拍打后背,問道:“你還好吧?”
季南珂的口中泛起一股股酸水,難受地說道:“我不用您管。您馬上就要娶公主了……我再如何不堪,也不會與人同侍一夫。我們就此分手,以后一別兩寬。”
季南珂甩開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她被顛得都快散架了,哪哪兒都痛。
“珂兒!”
謝璟也惱了,他沒想到自己連差事都不要,拼了命地趕回來,換來的會是這樣的下場。他滿心煩躁道:“你到底講不講理?”
“你一個讓季家除族,無族無親的孤女,我要怎么娶你為正妃?”
“難道要我放下一切,和你私奔嗎?”
謝璟滿身頹喪,他一路上不眠不休,又在茶攤等了她整整一夜,還追了將近一個時辰,真的已經很累了。
他嘆道:“你要是真不想我娶別人,我答應你。”
“我不當皇子了,也不爭這個儲位了,我們私奔。”
謝璟抬眼看著她,眸中充斥著濃濃的倦色:“你說呢?”
他沒有在以退為進,而是真的這么想。
每一次,當他想爭一爭的時候,她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事又作又鬧,既然她想自己守著她一輩子,那就守著她一輩子好了。
當然不行!季南珂動了動唇,滿臉哀容道:“您不用為我付出這么多。”
她說罷,轉過身就要走。
“珂兒,你要是走了,我不會再去找你了。”謝璟平靜地說道,“你想清楚。”
他連頭也沒有抬,用所有的理智,拼命地壓制著心里那道讓他“緊緊抱住她,答應她會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聲音。
他一字一頓道:“你想清楚!
季南珂緊咬下唇,站在原地背對著他,想等謝璟來拉住自己。但是身后一點動靜也沒有。
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僵持在了那里。
管事看呆了。
他按在腰間的手放了下來,心中的警惕淡了幾分。
管事對朝事并不陌生,也知曉三皇子謝璟有位心上人,所以,他這是和心上人打打鬧鬧,打情罵俏,過路這里的?
管事大半的心神在這兩人的身上,沒有注意到莊子的后頭,正有人在暗暗靠近。
重九是昨天晚上,趁著天黑暗伏在附近的。
但是莊子的警戒極嚴,重九嘗試了一次確認靠近不了,就靜靜地藏身在后方水潭的蘆葦叢中。
人越多越是容易暴露,所以,行動只有他和向陽二人,一明一暗。
重九是暗衛出身,身法極為靈動。
在管事的注意力被謝璟和季南珂引開的短短瞬間,重九悄無聲息地進了莊子里頭。
他伏在院墻的陰影下,目光掃過周圍的火油和門窗緊閉的屋子,悄悄地等待時機。
重九屈指把鳥笛置于唇邊,發出了長長短短悅耳的鳴叫,和樹林中的鳥鳴融為一體。
樹影婆娑。
向陽動了動耳朵,看向還僵持著的兩人。
他手指一翻,兩顆小石子出現在了掌心中。
翻倒的車廂擋住了他的動作,一顆小石子打在了季南珂小腿的穴位上,她頓覺小腿酸軟,撲倒在地。
而地上一顆尖利的石子“好巧不巧”地扎進了她的腳踝。
季南珂痛呼出聲。
“不好了!”
向陽壓著嗓子,緊張地大叫起來:“季姑娘,您的腳好像受傷了。這可怎么辦才好。”
他穿著承恩公府家丁的衣裳,把臉涂得臘黃,就像是一個最最普通的馬夫。
他急得團團轉,手足無措。
受傷?
背對著她的謝璟愣了下神,遲疑地回了頭。
季南珂的腳踝正在往外滲血,鮮血染上了裙擺,也刺痛了謝璟的眼睛。
季南珂抬手去捂,她的眼角滲出淚水,委屈地看向謝璟。
終于,心底里那股“她是自己最重要的人”的聲音壓倒了一切,謝璟把她摟在了懷里。
“珂兒……”
謝璟知道,自己這輩子完了。
“我不想你為難,我不想你為了我,這輩子都要看別人的臉色。我幫不了你,所以……”
季南珂嗚咽著撲到了他的懷里,兩人抱在了一起。
“哎喲!毕蜿柨鋸埖睾暗,“血血……血越流越多了!
謝璟的手臂僵了一瞬,緊張地俯身去看她的腳踝,想檢查一下骨頭有沒有斷,手一碰,季南珂就痛得發出呻|吟。
向陽又恰到好處地喊了一句:“會不會斷了啊!”
他壓著嗓子,滄桑的仿佛三四十歲的中年人,胡言亂語地轉轉團。
謝璟被他轉得頭昏腦漲,顧不上多想,攔腰把季南珂抱了起來,快步向著莊子奔去。
一眼望去,附近除了這莊子,別說住家了連人影都沒有,不去這兒還能去哪兒!
管事:“……”
管事看完了這一出,見他們抱在了一塊,以為總算是要走了。
誰能想到,竟然直愣愣地沖向了這里。
謝璟焦聲喊道:“老叔,我未婚妻受了傷,可否借莊子讓我們休息一下,還煩擾老人家幫我們找個大夫!
向陽弓著背,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頭。
這要不是認出是三皇子。管事幾乎要以為他們是別有用心。
管事方才觀察過,他們這一行,一共就三個人。
他若無其事地笑道:“咱們莊子偏,沒有大夫。這位公子不如往南再走半個時辰,有一個小鎮子,鎮子里有大夫。我們這兒但凡有人生病,都是去那兒找大夫的!
謝璟看向倒在地上的馬車:“你去瞧瞧,還能不能動!
“是是!
向陽連聲答應,瘸著腿跑了過去,遠遠地喊道:“爺,車架斷了,動不了了!
謝璟聞言沖著管事連連作揖,請求道:“老叔,你也瞧見了,我們去不了鎮子。”
“你們不是還有馬嗎!
管事的意思是,車壞了,馬還能走。
這個莊子至關重要,是不能讓人亂闖的,三皇子都不行。
季南珂的頭伏在謝璟的肩上,眸色微動。
謝璟和西涼公主的婚事是不可能改變的,這一點她心知肚明,可她若是平靜地接受,以后在謝璟的心里就再也不會有她的地位。
直到現在,季南珂終于看明白了,一個沒有家世,沒有親人,沒有氏族的女子,要活得好有多么難。
唯有讓人謝璟擔心她,掛慮她,把她放在心里,她才能像以前一樣,立足于京城的貴女中間。
“好痛。”
季南珂眼眶紅了,晶瑩的淚水掛在睫上,虛弱道,“我怕是騎不了馬!
懷中的嬌軀顫若柳枝,謝璟急道:“老叔,我可以給銀子的,就讓我們歇歇腳!
管事依然搖頭:“公子不如在外頭歇歇,我讓人送些茶水過來,您看……”
見謝璟略有些遲疑,向陽立馬裝成愣頭愣腦的樣子,沖上去道:“這位是三皇子殿下,借你們的地歇歇腳,是你們的福氣。要是三皇子殿下出了什么差池,你們擔當得起嗎?”
他故意朝管事撞了一下,又點頭哈腰道:“殿下,請!
管事見他腳下虛浮,不像是會武的,一時大意被撞了個踉蹌。謝璟抱著季南珂就沖了進去。
“攔住他們!
管事喊著,快步去攔。
這些啞仆并非天生啞的,他們是都能夠聽到,聞聲一窩蜂地圍了過來,擋住了三皇子的去路。
這一下,三皇子也惱了。
“放肆!”
“再不讓開,別怪我不客氣!
管事攥緊拳頭,遲疑不定。
王爺留下的命令是,若是有人沖暗室來,或暗室有讓人發現的可能,必要立刻一把火燒干凈。
三皇子顯然只碰巧到了這里,并不知道暗室的事。
暗室中的東西事關重大,也不能貿然就付之一炬?梢亲屓首泳瓦@么闖進來……王爺不允許任何外人進入。
但凡不是三皇子,來的是隨隨便便什么過路人,殺也就殺了。這幾年,后頭的蘆葦叢里也埋了幾個了,偏偏他是三皇子!
王爺從龍從是三皇子。
要是他把三皇子宰了,王爺怕是要宰了他。
管事咬了咬牙,堅持道:“來人,趕出去!”
啞仆們驅趕著他們,用力推搡。
謝璟的懷里還抱著季南珂,這一推一拉,他踉蹌地差點跌倒。
他這一輩子尊榮富貴,除了顧知灼,還沒有人讓他吃這么大的虧,他氣極了,抬腳踹向管事。
向陽嚷嚷著,“快住手,竟敢傷了三皇子殿下,你們還要不要命了!?”
亂象起。
向陽推搡著管事“救駕”,啞仆圍著謝璟把他們往外推,有條不紊的莊子十幾年來第一次亂了。
就連一直死死守在正屋周圍的啞仆也躊躇著往前走了兩步。
機會來了。
伏在墻角陰影處的重九抓住了這短短的間隙,閃身進了屋里。
他是用小刀撬開窗戶跳進去的,開窗關窗時,不可避免會有一些小小的動靜。
“殿下殿下!”
向陽哭唧唧地大喊起來,嗓音劃破天際。
“血、血流得更多了,殿下,季姑娘不會瘸了吧!”
“殿下,小的的腿也是那一年從馬車上摔下來,摔折了,以后再也不能好好走路了。”
謝璟被他嚷得心煩意亂。
重九關好了窗。
他彎下腰,悄無聲息地疾步而過。
正屋的布局相當簡單,兩邊是耳房,中間是前廳,從前廳往右側繞過去是一間內室,左側則是書房,書房的旁邊是茶室。
重九先找了書房和茶室,確實沒有暗室和暗道后,又繞到了內室。
時間緊迫。
他雖然潛了進來,可怎么出去還成問題,肯定耽擱不了太久。
重九依次輕叩四面墻壁,伏耳貼在墻上聽。
沒有。
那就只剩下地下了。
重九再度趴伏在地,同樣一寸一寸俯耳輕叩……
咚。咚咚。咚。
他動作忽然一頓,嘴角彎起了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
“找到了!”
暗室就在這底下!
確認了暗室,再找機關就簡單了——機關必然會在能夠控制齒輪的方位。
很快。
在“咔嗒”的輕微齒輪聲中,地磚挪動,出現了一條往下的石階。
重九一閃身,躍了進去。
他沒有動屋里的油燈火燭,而是從懷里拿出了一顆夜明珠。
涌入鼻腔中的是一股淡淡的霉味,在夜明珠的瑩瑩光芒中,重九看到了貼墻的三面書架和占據了整面墻壁的八寶格。
隨后,他走下了最后一階石階。
人在地下,外頭的聲音是徹底傳不進來的。
當然里頭的聲音也傳不出去。
向陽估摸了一下時間,還沒有聽到鳥笛聲,這意味著,重九已經找到暗室了。
好嘞。
向陽壓著嘴角,被涂得黃臘臘的臉上沒有流露出一絲愉悅或異樣。
一刻鐘。
這是他們約好的時間,無論有沒有找到東西,一刻鐘后,重九就會出來。
還需要讓重九有機會離開。
向陽看向了謝璟。
他懷中的季南珂暈暈乎乎,長時間的馬車顛簸還沒有緩過來,又被謝璟抱著顛來倒去,難受的冷汗涔涔。
“殿下!”向陽突然哭喊道,“季姑娘她……她死了!”
季南珂:?
不是,自己沒死,只是不想動。
她感受著謝璟驀地收緊的雙臂,心念一動,索性閉上了雙眼,氣息奄奄地靠著他。
謝璟看著懷里一動不動的季南珂,慌亂地叫道:“珂兒!珂兒!”
“讓開!”
謝璟在暴怒的邊緣咆哮。
珂兒還有氣,肯定沒死,但人已經撅過去了,也不知道會怎么樣。還有她的腿,也許是從馬車上摔下來的時候弄傷的,骨頭會不會也斷了?
耳邊是那個呱噪的車夫不停地喊著什么“腿斷”,“流血”,“死了死了”的話,謝璟心中的那根弦“啪——”的崩斷了。
“我再說最后一遍,讓開!”
他怒道:“你們再不讓,待我回了宮里,必派人過來查封了這莊子,我倒要看看這里到底藏了什么見不得人的玩意!”
管事:“……”
不成,若三皇子真派人來查,事情就鬧大了。
還是那句話,怎么偏偏來的是三皇子呢?換作別人,直接打了殺了埋了便是。
他猶豫再三,終于道:“公子,主屋您不能進去。這是、這是我家夫人守節所住,不可擅闖。”
見他妥協,謝璟也讓了一步:“好!
“請!
管事終于還是把他們領了進去。
在主屋的前頭架著一小片竹棚,謝璟把季南珂放到了底下的一張竹榻上,見她悠悠地“醒”了過來,暗松了一口氣。
“你怎么樣了?”問完又向管事道,“老叔,能不能給我們一碗水,再幫我們去鎮上找個大夫。”
他吩咐的太過理所當然,管事都不由地呆了呆。
這些貴胄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作強人所難?
“殿下,是我的錯!
這是季南珂第一回向他低頭,見她面無血色的臉,謝璟嘆聲道:“罷了。是我沒有守住你的諾言。是我的錯,我們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向陽低眉垂目,在心中默默計算著時間。
重九同樣在計算著時間,他先簡單地看了一下書架,發現上頭是一本本記錄著陰私的冊子后,便把目光移向了另一側的八寶格。
八寶格上至少有百來樣大大小小的物件,有的直接擺開,有的放在匣子里,一樣樣看是來不及的。
顧大姑娘算過一卦,說在高處……
第189章 第189章【VIP】
往上?
重九抬頭。
多寶格的最上頭有十來個大小不一的匣子。
身后傳來輕微的響動,重九扭頭看了一眼,只見打開的地磚正慢慢合攏。
在機關中,有一種是后發機關,也就是說,在機關開啟后,必須把它調整到特定的位置,不然機關就會鎖死。
后發機關也是最難判斷的。
重九面向多寶格,在心里估摸了一下尺寸,果斷地拿下了其中一個長條形的木匣子,一打開,一卷明黃色的圣旨躍入眼中。
找到了!
饒是重九平日里再寡淡,此刻嘴角也不由彎了起來。
圣旨的表面是黑血色的血漬,星星點點。
他展開看了一眼,確認了一下內容后,直接往懷里一塞,再把木匣子按原樣放了回去。
地磚合攏了大半,重九舉起夜明珠飛快地掃視了一眼,確認自己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身形一閃,奔上石階,在地磚徹底合攏的那一瞬間,閃身出了暗室。
重九把機關挪到原位,掃清了所有的痕跡,原路返回。
他把鳥笛置于嘴邊,有節奏的吹了起來。
有若林間的翠鳥,鳴叫聲聲。
向陽的耳朵動了動。
鳥鳴與風聲融合在了一起,謝璟用帕子給季南珂包扎好腳踝的傷,他摸了一下她的骨頭應該沒有斷,但是傷口挺深的,一直在流血。
季南珂柔弱無骨地靠在他的身上。
謝璟暗暗嘆聲,她不鬧了就好,可是冥冥中又有些不甘心,那個被他拼命壓制著的聲音一遍一遍地在說,季南珂其實并不介意為妾,若是當時他堅持不和顧知灼退婚,季南珂肯定也會妥協的。
他也不會像如今這樣進退兩難。
竹棚被風吹得呼呼作響,左右搖晃。
季南珂下巴微抬,美目中滿含憂心:“殿下,這竹棚會不會倒?”
謝璟沒有應聲。
“殿下?”
不等他開口,管事立刻先一步道:“這位公子,你們答應過不亂闖的!
謝璟沒有勉強,畢竟是說好的,他只道:“還請老叔給我們找個大夫來。”
好好!管事的嘴角直抽抽,不把他們倆打發了,自己今兒是不會有好日子過了。
管事趕緊讓啞仆去叫大夫,他親自站在一旁守著他們倆。
向陽問管事討些干草,他聽說是喂馬的,嘴角又抽了抽。
向陽弓著背,啞著嗓子呱噪道:“你不知道,我那馬兒呀,不吃飽就不肯跑,剛剛跑了這么遠的路,鐵定要鬧脾氣。哎。這要不喂飽了,我們也沒法回去啊……”
“去拿!”
啞仆應諾。
向陽連連作揖謝過,咋咋呼呼吹了個長嘯:“快過來!有吃的了。”
管事臉色一變,拉車的駿車打了響鼻,它拖著斷掉的車架,撒歡地朝這里跑了過來。
“攔下!”
管事高喝著,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謝璟白著臉叫道:“快讓它停下!
向陽“吃驚”的手足無措,叫道:“快停下,快停下……殿下,它不聽我!”
“你讓它……”
話還沒有說話,馬撞倒了向陽。
砰!
緊跟著,它拖著的半截車架撞開了圍過來的啞仆們,又撞上了竹棚。
咔嗒。
支撐著竹棚的竹子應聲而斷,竹棚朝著一個方向倒了下去。
“殿下!殿下!”
馬下的向陽哎喲哎喲地叫著:“殿下要死了!”
“救命啊!”
轟隆。
竹棚徹底倒了,掀起了漫天灰塵。
巨大的動靜,就連在屋里伺機而動的重九也聽得一清二楚。
啞仆們急了,從四下沖過去了好幾個人,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全都被引了過去。
耳畔的鳥笛聲示意他可以動了,重九小心地推開窗看了一眼,趁機翻窗而去。他先是緊貼著墻,把身形隱藏在陰影下,又快步回到了蘆葦叢中。
再一次吹響鳥笛。
一長三短,意思是,安全離開。
他遠遠地看了一眼鬧哄哄的莊子,隱約間似乎還能聽到向陽嚷嚷著的聲音。重九的嘴角揚起一抹淺笑,在蘆葦叢中快速移動。
風呼啦啦的吹著,蘆葦在風中不住搖曳。
不知從何而來的烏云遮蔽了陽光,陰沉沉的天,連風也邪得很,一陣陣的吹。
這股邪風把晉王府門口的喜字也吹散了好幾次,王府管事不停地讓人重貼,但每一次貼上去不久就又會被吹下來。
這太不尋常了,湊熱鬧的百姓們交頭接耳。
闔府大喜,晉王府正門大開。
可是,有影壁遮擋著,照樣看不見里頭的動靜。
他們只知道,花轎進去都快兩個時辰,一直都沒有動靜。
在大啟朝,午時前辦喜事,午時后辦喪事。
如今已經到了申時,這個時候還不拜堂,委實不吉利,有個老人家忍不住嘀咕道:“怎么跟冥婚似的!
“別胡說!
這是王府,大喜的日子說這種晦氣話,當心被拖下去打死。
大門上的喜字又被風吹開了,小廝反應快速地拿了新的貼上。
有人不服氣的低聲道:“喜字貼一張沒一張,意思就是沒喜了。”
“沒喜,不就是喪嗎。”
“不吉利啊不吉利!
要不為了等喜錢,他們早走了。
晉王府這回的喜錢特別大方,全都是一兩一個的銀錁子,花轎入府撒一回,拜堂前后撒一回。這一個銀錁子夠他們用上幾個月,別說多等幾個時辰,等上幾天都值。
說著話,有幾個小廝從里頭搬出了幾個竹筐,見竹筐里頭閃爍著的銀光,他們臉上一喜,迫不及待地一人一句說起了早就想好的喜話,什么夫婦和順啦,早生貴子啦,喜事連連啦,都不帶重樣的。
一把把銀錁子撒了出去。
“拜堂啦!拜堂啦!”
晉王府里終于響起了銅鑼聲,意味著要拜堂了。
別說是等著喜錢的百姓,連坐在正堂等著觀禮的賓客們也有些坐不住。
他們都已經坐了兩個時辰。
聽說,謝啟云起不了身,他們只能耐下性子等,就這么等著等著,一直等到了現在。
“太孫!
衛國公俯身親手給謝應忱斟茶:“今兒這婚事安排的好生奇怪!
謝啟云活不成了,這事人盡皆知,也不是什么秘密,承恩公府敢嫁,擺明了就是默認女兒是嫁過來守活寡的。
就算謝啟云真的臨時死了,也大可以讓新嫁娘抱著公雞拜堂,而不是讓所有的賓客干等著。
謝應忱微微一笑:“看看吧!
見他搭理自己了,衛國公一喜,沒話找話說道:“您餓了沒,臣帶了包肉干,您要不要填填肚子。”
謝應忱地位高,坐在了尊位,衛國公本來的位次要低了好幾個,不過他臉皮厚,從進門就賴著謝應忱,硬是不走。
宋首輔白了他一眼,從前倒是沒看出來,衛國公還是個又爭又搶,非要后來者居上的。
自己不能再仗著第一個從龍,就不思進取,不然早晚被他給取代了。
但要讓他像衛國公死皮賴臉,又有一點點為難人。
“來了!
不知誰提醒了一句,宋首輔朝門口看了過去。
銅鑼聲中,兩道穿著喜服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走了過來。
一瘦一胖。
瘦的是謝啟云,他幾乎已經是皮包骨了,喜服穿在他的身上寬寬大大,由謝笙攙扶著走在前頭,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艱難,跟赤腳踏在刀尖上似的。
他喜服的袖子很長,頭上戴著一頂紅色的帷帽,垂下了層層疊疊的紅色紗蔓,把臉遮得嚴嚴實實的。
衛國公不敢多看。
“太孫。”衛國公繼續沒話找話套近乎,“承恩公家的閨女怎生得這般壯實?”
新嫁娘的身形圓潤,把喜服撐得都快繃出來了,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頭。
衛國公繼續說道:“您記性好,肯定記得她的身段,是不是不太像?”
謝應忱斜睨了他一眼:“沒見過,不記得!
這一眼,衛國公打了個哆嗦,他撓撓頭,也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干笑了兩聲:“承恩公這人,不地道啊,把親閨女嫁給一個死人!
“哎,謝啟云怎么走得這么慢!
謝啟云的步子確實很慢,幾乎是一步步地在往前挪,死氣沉沉。
晉王坐在主位上,提心吊膽地看著。
謝笙攙扶著謝啟云,低聲提醒了一句:“門檻!
謝啟云想要邁過門檻,腳剛一抬起來,背后似乎被人輕輕推了一下。他本就體虛無力勉強支撐,這一下,頓時就失去了平衡,腳絆倒在門檻上,頭朝下摔了下去。
“云兒!
晉王和王妃兩人同時驚呼出聲。
謝啟云的手拿不住東西,只得把紅綢綁在手腕上,他一倒下,拉扯著紅綢另一頭“新嫁娘”也踉蹌地往前跌了幾步,身體倒下的同時,蓋頭飛起,又快速落下來。
附近候著的小廝沖了過去,拉人的拉人,擋人的擋人。
王妃嚇得從椅子上跌下來,站也站不起來。
晉王趕緊扶住王妃,喊道:“快扶世子起來。拜堂繼續!”
衛國公揉了揉眼睛,呆呆道:“老、老宋啊,你看清了沒……我的眼睛是不是花了?”
“蓋頭底下的怎么會是承恩公?”
“不對不對。”他呵呵笑,“肯定是老孫家那閨女跟他長得太像了,女肖父嘛。呵呵呵。對吧,老宋?”
宋首輔也揉了揉眼睛,嘴巴微張,就跟生吞了蒼蠅似的。
長得像?
他問:“你見過哪家閨女肖父肖的長胡子的?”
衛國公:“……”好有道理。
謝應忱但笑不語。
衛國公的脖子跟生了銹似,極慢極慢地轉過去:“太、太孫,您也看到了?”
盡管蓋頭只揚起了短短一瞬間,小廝也擋得快,擋得及時,可誰不認得承恩公。
正堂里,所有人臉色古怪,嘴角直抽抽。
“王爺!孫家竟然敢毀婚替嫁,此等惡劣行徑是沒把您放在眼里……”
安陽侯義憤填膺。
他以為是承恩公府騙婚,正要怒斥承恩公這等無賴行徑,就見滿堂一片靜。
沒有人應和他。
“荒唐!”
禮親王氣憤地站了起來,撞得身后的圈椅連聲作響,他一甩袖憤然離去。
晉王的行事越來越沒有分寸了,給世子娶個男人?把宗室的臉都丟光了,這種地方,他多待一刻都嫌臟!
謝應忱也跟著起身,溫聲安撫:“叔祖父莫急,夭夭說了,您急不得!
這兩人一走,衛國公頭一個跟上,緊接著的是宋首輔,其他人看了看彼此,三三兩兩地對著晉王拱了拱手,低頭趕緊走。
熱熱鬧鬧的正堂,走掉了近一半的人,變得空空蕩蕩。
謝應忱從承恩公的身側走過,輕嘆著搖了搖頭。
承恩公跌坐在地上,臉色煞白煞白的。他也是要臉的,所以和晉王反復確認過,絕對不會露臉,也不會讓別人知道。誰能想到不但是露了臉,還是在眾目睽睽下露臉!
他的心拔涼拔涼的,頭皮發麻,腦子嗡嗡作響。
他看到謝應忱的五爪龍紋靴在自己的身側停留了一瞬。
那一聲輕嘆縈繞在耳際,又漸漸遠去,仿佛是在問他——
值得嗎?
謝璟還追著姓季的到處跑,連他都不在乎皇位!自己為了他顏面全無,值得嗎?
轟。
一股滾燙的熱血直沖腦門。
他啪得一下扯開了蓋頭,周圍的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謝律!”
承恩公罵道,“你兒子都快死得不能再死了,還想哄我閨女嫁過來,我呸!”
“老子今天來就是來告訴你的,你休想!”
咦?
剛走出門的幾個人腳步一頓,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
“晉王仗著有婚書逼嫁?”
“承恩公臨了不舍得嫁閨女,跑來鬧事?故意想讓晉王府難堪?!”
“鬧事穿喜服做什么?”
旁人許是做不出這種事,但以承恩公的混賬樣,他一旦混起來可不會給誰留面子。
有人干笑:“承恩公還真是疼閨女!
這倒是比他自己嫁過來要合理些……也許吧。
晉王臉色漲青,冷言道:“吉時到了!
他說得一字一頓,語氣中帶著一股脅迫。
“什么吉時不吉時的,你兒子下葬的吉時?”
承恩公嘴毒的嗆了他一句,三兩下把喜服一脫,指著晉王罵道:“還想讓我孫家閨女嫁你死人兒子,想得美!
“你兒子反正也要死了,配個冥婚也就得了!
新仇舊恨一股腦兒的涌了上來,這股憋屈和怒火壓在他胸口好些天了。
禮親王駐足回首。
承恩公見狀,心中大定。
“孫顯耀!睍x王扶著王妃,直呼其名,語氣中帶著隱忍的怒火,“這兒這堂必須得拜。”
“不然本王絕不讓你好過!
“叫什么叫!背卸鞴逖溃澳阋膊磺魄颇銉鹤邮鞘裁吹滦,還有臉來娶我閨女。你們快過來瞧呀,來來來!”
承恩公推開了圍在謝啟云邊上的小廝,一把扯下了他的帷帽。
“不!”
謝啟云虛弱的喊著,他根本擋住。
帷帽層層紗簾底下,是一股血肉模糊,恐怖猙獰的臉。
周圍的賓客齊齊后退,抬袖掩面,多一眼都不敢看。
小廝們趕忙擋住人。
“還給我。別、別看。”謝啟云難堪的用雙手擋臉,周圍的目光像一根根利刺扎在他的身上。
“求你。”
他爬不起來,只能像只猴一樣,任人嘲笑。
“擋什么擋,這么見不得人,怎么還有臉娶媳婦?”
他越罵越順溜。他沒有“代女出嫁”!沒有,絕沒有,他只是來罵晉王不厚道,來給女兒毀婚的……他不停地跟自己這么說,連自個兒都相信了,挺起胸來,又去扯謝啟云的喜服。
“別……別看了!
晉王忍不住了,他把王妃扶回到椅子上,三步并作兩步沖了過來。
“拿下他!”
呲呲——
喜服的衣袖撕開,手臂上連血肉也沒了,只余下了白骨森森。
“你、你……”謝啟云難堪地指著承恩公,胸口劇烈起伏,“我做鬼……也不會放過……”
他兩目圓瞪,灰蒙蒙的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了。
強撐著的最后一口氣,斷了。
小廝小心翼翼地探了探鼻息,悲痛絕欲的高喊起來:“王爺,王爺!世子爺他、他死了。”
第190章 第190章【VIP】
靜。
這短短的一息間,所有人的呼吸停滯了。
晉王奔到了近前,聞言雙膝一軟,差點撲倒,在小廝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過去。
謝啟云的胸口已經沒有任何起伏了,混沌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一個方向——
晉王順著看去,對上了驚魂未定的承恩公。
兩人的目光相交了一瞬,承恩公連連擺手,又往后退,語無倫次道:“不是的,不是本公!本公沒有動他一根頭發。他、他自個兒突然死了。不關本公的事!
他舔了舔干澀的嘴唇,拼命撇清干系:“我就輕輕、輕輕這么碰了一下,沒道理啊,人又不是豆腐做的!
“大夫。”晉王破聲大喊,撕心裂肺,“快去叫大夫,大夫!”
嚇傻了眼的小廝拔腿就跑。
“云兒,你別嚇爹!睍x王啞著嗓音,蹲在兒子跟前,“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王妃慢了一步也跑了過來,臉色上沒有一點血色。
“我真只是輕輕碰了他一下!背卸鞴吻宓,“真的……”
見沒人理他,他慌到不行:“世子你別裝了!”
他推了謝啟云一把,人依然一動不動:“世子……哇!”
晉王恨恨地一腳踹了上去,承恩公悶聲摔在地上。
他摔極重,捂著小腹剛要破口大罵,一抬眼上對上了晉王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了的目光,沒底氣地縮了縮肩膀,沒敢吵鬧。
禮親王遲疑了一瞬,抬步往回走。
其他人都沒有出聲,好端端的一樁喜事,眼看著就要變成喪事,這也太突然了。明明謝啟云還能走到喜堂的,該不會只是撅了過去吧?
“大夫來了!”
眾人紛紛讓開。
晉王先前讓大夫就候在喜堂旁,以防萬一。
沒想到這真就遇上萬一了。
晉王急著泣道:“花神醫,求你再救救小兒,求求了!
“老夫盡力!
花神醫先是診了腕脈,又探了頸脈。
他一手按在頸脈上,另一只手以極快的速度連施幾針,謝啟云沒有任何反應,雙眼瞪大,眼眶流下了兩行血,似血似淚。
花神醫收針,讓其他幾個大夫也過來切了脈,他們交換了一下眼神,花神醫拱手嘆道:“王爺。世子他,沒了。”
“王爺節哀!
沒了。
云兒他,死了?
晉王呆滯了片刻,不敢置信地脫口而出:“你不是說,還有一個月嗎。怎么就突然……突然就!”
他的喉嚨發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幾乎在失控和崩潰的邊緣。
他嗓音尖利:“你告訴我,為什么!”
“世子是急火攻心。”花神醫嘆道,態度依然平和,“世子孱弱,受不得驚,受不得氣,也受不得累。要小心養著,還能有個月余的壽數。王爺,老夫是與您說過的!
“怒極傷心,他的心脈太弱,承受不住!被ㄉ襻t搖了搖頭,“以至猝死,回天乏術!
是了。花神醫說過的……
所以、所以!
晉王怒視:“孫顯耀!你該死!
“不是……我沒有。不是我。”承恩公再混帳也知闖了大禍,他縮著脖子道,“額,王爺有喪事要辦,本公就先走一步,不打擾王爺了!
“拿下他!
晉王捂著胸口,驚怒道。
世子爺死了,王爺正在氣頭上,小廝們不敢觸霉頭,撲過去按住了承恩公的雙肩。
承恩公慌了,口無遮攔地嚷嚷著:“放開本公!”
“都說了是謝啟云自個兒死的,關本公什么事。”
“是你們謝家沒福氣,好好的喜事變喪事。”
“承恩公,慎言!倍Y親王不快地皺了下眉,冷聲斥道,“你還沒胡鬧夠嗎?!”
什么叫“謝家沒福氣”?謝家沒福氣能坐上皇位,執掌天下?說這種話就該拖下去打一頓。
“阿律,”禮親王勸道,“你先放開承恩公,有什么事坐下來好好說,啟云尸骨未寒,你忍心讓他就這么躺在地上嗎?”
“快扶著王妃坐下,沒見王妃已經撅過去了嗎?
“大夫呢,快去瞧瞧王妃,可別心悸發作,跟著世子一起去了!
禮親王連聲吩咐,嬤嬤趕緊過來攙扶著王妃,又有人搬了把椅子讓她坐下,花神醫過去給她診脈。
“阿律啊!倍Y親王嘆道,“你要節哀。”
“笙兒,快去扶著你父王!
謝笙低眉順目地去攙扶晉王,垂下眼中掠過一抹自得。
“王叔!
晉王甩開謝笙,咬牙切齒地指著承恩公,含恨道,“我不甘,不甘啊……云兒不該死的!
他心痛如絞,淚流滿面。
“云兒是能活下來的!”
花轎進門后,云兒的精神一下子好了,沖喜肯定是有用的。
要是孫顯耀沒有胡攪蠻纏,拜了堂,云兒是不是就能活下來?是孫顯耀害死了云兒。
“王叔,我要讓他以命抵命!”
晉王眼中恨意沸騰,嚇得承恩公直哆嗦,趕緊撇清關系:“王爺,真不是我……”
話音未落,晉王殺氣騰騰地抽出了侍衛的佩劍,一劍捅了過去。
這一劍帶著滿腔恨意,捅向他的胸口。
“阿律!別沖動。”
禮親王著急地扯住了他的手臂,劍尖偏移了幾寸后,穿透了承恩公的身體。
啊啊!承恩公痛得慘叫,他兩股戰戰,全身發軟,本能地用手抓住劍身,掌心沾滿了鮮血。
“要死了要死了,我要死了……”
地上出現了一灘可疑的水漬。
鮮血順著劍尖飛濺,灑了他一臉。
這就是自己的血、血、血……
要死了!
“快快快,救命啊……”承恩公哭道,“我錯了我錯了。別殺我!
禮親王生怕鬧出人命:“阿律。你先冷靜一下,這件事本王必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晉王反手拔劍,帶著鮮血的劍尖只拔出了一寸,動作就突然頓住了,他的手臂平舉,維持著拔劍的動作,一動不動。
禮親王還以為他聽勸:“把劍給我!
他伸手去拿劍,手掌按住他小臂的時候,掌心下濕嗒嗒,又有些粘粘乎乎,禮親王抬手一看,頓時頭皮發麻。
他的掌心全是血。
當然不是他自己的血,那就是——
“阿律?”
晉王直挺挺地站著,毫無反應。
今兒大喜,他換了一件喜氣洋洋的衣袍,雖然沒有那么明顯,但仔細一看也能夠清晰地看到,一塊塊黑黑紅紅的痕跡在布料上暈開。
禮親王輕輕推了他一下,晉王左右晃了晃,依然一動不動。
禮親王見狀不妙,高呼道:“阿律!阿律!”
“大夫,快來!
晉王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摔在了地上。
小廝爭相撲過去給他當肉墊。
“父王!
謝笙哭得不行,滿頭大汗。心想:父王不能出事,他還沒給自己請立世子呢。
禮親王焦頭爛額地喊道:“忱兒,你快瞧瞧,他這是怎么了?”
怎么說倒就倒。”煌绷艘粍Φ某卸鞴沒倒呢。
這一出出的,賓客們看呆了,晉王府辦喜事沒算過黃道吉日嗎?也有點太倒霉了。
花神醫提著醫藥,看完了王妃,又趕緊跑來。剛一蹲下,那邊在叫:“大夫,世子爺他、他化了。
化了?
化了是什么意思!
禮親王受了太大的刺激,腦子反應不過來,傻呆呆地回過頭。
“您別看了。”
謝應忱擋在他面前,扶著他坐下。
謝啟云有一片袖子被承恩公扯了下來,露出了手臂,手臂上本來還有一半肉,森森白骨清晰可見,而現在,還不到短短的一盞茶,血肉像是融化的冰雪,化作了一灘血水,徹底變成了一堆骨架。
衛國公嚇得直哆嗦。
他想著在三里亭時,顧知灼說的那些話,一聲聲“因果報應”像是悶雷在耳畔炸開。
衛國公偷偷摸摸地往謝應忱的身邊湊了湊。
還好還好,自己不算太蠢,沒有一條道走到黑。他打定主意,今天一步都不離開太孫,以后絕對忠心不二。
喜堂完全沒有了喜氣,亂哄哄的,下人們像無頭的蒼蠅,東跑西躥。
落在地上的紅綢喜布上,被踩出了一個個腳印。
闔府三個主子,暈了兩個,死了一個。
滿府貼著大紅喜字,諷刺極了。
就連后院等著開席的客人也聽到了一些動靜,和相熟的竊竊私語。
別說是別人,連一向對外界比較遲鈍的顧太夫人都有所察覺。
王府喜宴請帖是正而八經送到鎮北王府的,太夫人喜熱鬧,又剛剛晉為王府太妃,正愛顯擺著呢,顧知灼索性和顧知驕一塊兒陪她來坐坐哄她高興。
“灼丫頭,這拜堂還沒拜好?”
“這也太久了,不會是出什么事?”
本來在內院,也不算是干等著,能聽聽戲什么的,有人陪著說話,還有人奉承,倒也不會等得煩躁。
只是從方才起,下人們變得行色匆匆,臉上一點兒喜色都沒有。
“應該是!
顧知灼彎起嘴角道:“下人們在收紅綢。”
她沖著太夫人抬了抬下巴。
二層戲樓居高望遠,太夫人瞇著眼睛去看,遠遠的,掛在抄水游廊的紅綢子全沒了,丫鬟婆子們正用長竹竿把掛著的紅燈籠取了下來,又罩上一層白紗后,再掛上去。
“死人了?”太夫人驚了。
府中的一盞盞紅燈籠被陸續罩上白紗,遠遠看著,就仿若白浪層層涌來。
“誰死了?”
“真是不吉利!
“難怪遲遲沒有拜堂。”
交頭接耳的聲音接踵而來,還有人暗暗不滿地喊著“晦氣”。
也是。
若是喪禮,是需要有主家去報喪的才能來的,不然會沾了主家的晦氣。
一個面容刻板的管事嬤嬤匆匆踩著階梯上來,畢恭畢敬地屈膝道:“太妃,王妃!
“眾位老夫人,夫人。我家世子爺方才過世了!
“我們王妃也病倒了,恐無法招待,今日婚宴取消,還請移駕!
她的態度極為謙恭。
“祖母,我們回去了!
顧知驕攙扶她起來,太夫人難得出門玩,顯然還沒有玩盡興,尤其這戲剛聽了兩折,后面還精彩著,還想看。
顧知灼懂了,笑道:“我們去香戲樓!
這還差不多。太夫人滿意了,搭著顧知驕的手下了戲樓,丫鬟們跟在后頭。
顧知灼打發晴眉去前頭看看情況。
等到儀門時,顧知灼剛把太夫人扶上馬車,晴眉也快步回來,稟道:“姑娘,大姑爺讓您等一會兒!
“忱兒有事?”太夫人撩開窗簾,她挺喜歡謝應忱的,忙道,“讓驕驕陪我回去好了!
顧知灼應了。若不是有要緊的事,公子不會特意讓她等著的。
“驕驕,你帶祖母去香戲樓玩,再叫微微她們也一塊兒去。”她抬了抬下巴道,“報我名字,肯定有位子的!
太夫人驚了:“你還在香戲樓長包了雅座?”
“算是吧!”
這帶著驕傲和得意的小表情一看就是個招貓惹狗,跨馬游街,欺男霸女的……紈绔。跟太夫人的七哥年少時一模一樣!
顧知灼:?
哎。
太夫人拍了拍顧知驕的手背,還好還好,還有一個沒養歪。
她心滿意足地放下了窗簾。
陸續有人從儀門出來,說話聲,馬嘯聲,車輪聲混雜在一塊兒。
小廝在取紅燈籠。
短短的時間,晉王府仿若變成了一間靈堂,壓抑和死氣沉沉。
目送著馬車遠去,顧知灼邊走邊道:“你說!
“晉王世子死了。本來快要拜堂了,結果承恩公反悔不干,又吵又鬧的把晉王世子給氣死了。”晴眉把從下人口中打聽到說了一遍,說著承恩公怎么揭了蓋頭,怎么對晉王指著鼻子罵,聽得顧知灼仿若也現場。
“晉王和晉王妃也倒下了!
說話間,顧知灼找到了一輛黑漆馬車,這是謝應忱的馬車。
她打算去馬車上等。
一抬頭,樂了。
重九坐在車櫞上,跟最普通的車夫似的,無聊地把玩著馬鞭。
見她來喚道:“顧大姑娘!
顧知灼踩著馬車蹦上去,往重九旁邊一坐,笑道:“你回來啦?”
“是。”
重九從莊子出來后,先是找到了他藏起來的馬,再從小道繞過莊子一路跑回來,快馬加鞭足足跑了一個時辰,剛剛才到。
“得手了?”顧知灼小聲問道。
“是!
重九從懷里把那卷明黃色的圣旨取了出來,又反手往后一推,丟進了車廂里。
作為一個練家子,他動作快到連坐在旁邊的顧知灼也只能看到一個殘影。
“我瞧瞧!
顧知灼鉆進車廂,把圣旨撿了起來。
看著圣旨上頭的血跡,她眉心微起。
原本謝應忱準備了一份空白圣旨,表面還刻意做舊了,為的是拿來替換。但這份圣旨上有血,顯然他們備好的假貨用不上了。
顧知灼沒有展開,而問道:“向陽還沒回來嗎!
“還沒!
一向的言簡意賅,說完又補充了兩個字,“安全!
安全就行。向陽機靈,必不會出差池。
外頭的晴眉好奇地問道:“你們倆是怎么做到的。”
重九平靜地和她說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聽了一會兒,顧知灼眼睛一亮,朝外頭招手道:“公子!
謝應忱是和衛國公一塊兒來的,準確的說,是衛國公驚魂未定地緊緊跟在他后頭。
她的笑顏讓謝應忱心頭一松,腳步也跟著輕快了起來,見重九已經回來,他微微頷首,什么話也沒有說。
“國公爺!敝x應忱在馬車前站住,“禮親王年歲大了,怕是撐不住,你去幫他一下。”
這是給自己差事了?!衛國公聞言一喜,顧不上害怕,連忙:“臣這就去!
謝應忱進了車廂。
“公子!
顧知灼把圣旨遞了過去,“重九帶回來的!
這道圣旨應當就是先帝臨終時的遺詔,對于謝應忱的意義格外不同,顧知灼特意等他回來一塊兒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