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結(jié)局(下)異人觀察手冊……
四月淫雨霏霏。
姜夕與賀朝東一起前往烏岐。這些天的雨連綿不斷,似乎將馬車?yán)镱^都浸泡得濕潤了。
“我們停下來歇一會兒,如何?”姜夕提議,這些天的潮濕總讓她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例如上次的刺殺。
賀朝東從另外一輛馬車內(nèi)出來,伸了一個懶腰,“也行,反正不急。”
于是一行人找了最近的客棧,接連住了五日。
眼瞅著這雨即將要下滿第六天的時候,姜夕覺得有些內(nèi)疚了,自己好像耽擱了他們許多時間。她下樓,打算去通知賀朝東啟程,卻被客棧外的來客吸引了目光。
來人牽著一匹漂亮的白色駿馬,身披蓑衣儀態(tài)挺拔,一聲貴氣。小二迎上去,她卻隨手將馬鞭一拋,丟給了小二,抬手摘下斗笠,露出一張艷麗的容顏。
“姜夕,我們談?wù)労脝幔俊彼谌巳褐幸谎劬驼业搅俗约号獊G的小人。
姜夕并沒有做好面對姜若的準(zhǔn)備,但她看見了一顆水珠從姜若的鬢角一路滑落,濕潤了肩頭,“……好。”
她將姜若帶回了房間。
姜夕給姜若倒了一杯熱茶,推了過去,“驅(qū)驅(qū)寒。”
姜若有些受寵若驚地捧著茶杯,眼睛像是落在了茶杯里,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微微發(fā)黃的茶湯。
“我……”一開口,姜若發(fā)覺自己的聲音無比地沙啞,“你這些天還好嗎?”
“傷勢好了又傷,傷了又好,談不上什么好不好的,”姜夕平靜道,“我還年輕,這些傷還要不了我的命。”
姜若閉上了眼睛,喉嚨酸澀得厲害,“我和徐文洲毫無關(guān)系,我沒有做任何傷害你的事!”
“我向徐文洲求證過。”
“那是他挑撥離間!”姜若激動道。
“我知道有這種可能。”
姜若的身形搖晃了兩下,“這種可能?小夕兒你以前不是罪相信我了嗎?我姜若對天發(fā)誓,我從未有做過任何傷害你的事!”
“姜若,”姜夕忽然開口,“你的本命,真的叫姜若嗎?”
姜夕靜靜地看著她,看見她的面上一片空白,她的聲音戛然而止,看見她的神情變得慌亂。
“看來的確不是。”姜夕笑了笑,重名的可能性還是太小了。
“謝纓跟你說了什么?”
姜夕覺得這話問得古怪,“和謝纓無關(guān)。”
“你還在維護(hù)他,”姜若喃喃道,“他不會誠心待我的……同樣也不會誠心待你。”
姜若忽然蹲下,握住了姜夕放在膝上的雙手,“我不在乎你是誰,我不在乎你從哪里來,從我相識至今的是你,這就夠了。”
“我買通了謝家的小廝,他在謝纓的房內(nèi)看見過一本名冊。”
姜夕掀了掀眼皮,視線落在姜若的臉上,她似乎已經(jīng)有了預(yù)感。
姜若默默握緊了她的手,“謝纓永遠(yuǎn)不會真誠待我們的,不管你信不信阿姐,但是你不可全然相信謝纓,我們在他的眼中,始終是外人。”
……
姜若和她時一樣,離開得也迅速。
姜夕目送姜若翻身上馬離去的背影,眼中情緒復(fù)雜。
“一盞茶的時間都沒有。”賀朝東從旁邊的房門走出,懶散地靠在圍欄上,“我還以為你們會姐妹情深,好好敘敘舊呢。”
“賀朝東。”
“嗯?”賀朝東移了移眼,“叫我干嘛?”
“謝纓,知道你是穿越者后,對你干了什么?”
“哈。”賀朝東緩緩站直了身體,彈著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塵,“你怎么會突然問起這個。”
“那我換個問法,”姜夕扭過頭來,認(rèn)真問道,“你與謝纓相處那么多年,他可曾對你起過殺心?”
似乎記起了什么不好的回憶,賀朝東搓了搓胳膊,像是試圖搓掉一身的雞皮疙瘩,“那當(dāng)然,還不止一次。”
“哦。”
“就一個哦字?”賀朝東不信她不心動,“你就不打算多問些細(xì)節(jié)嗎?”
“我不想替你做工。”
賀朝東悻悻地閉上了嘴,可惡,被識破了。
姜若離開的第二日,雨就停了,姜夕和賀朝東繼續(xù)上路,一路走走停停,終于在一個半月后踏入了烏岐。
*
姜夕的到來起先沒有掀起任何的波瀾。
畢竟烏岐的人都知道,賀先生時常喜歡從外面帶回一些新奇的東西,物什算,人也算。
賀朝東提前寫了信件回去,讓他們從淮陽王府收拾出一間屋子來,順帶告知了姜夕的存在。
起先人們還不以為意,以為姜夕是賀朝東撿回來的小可憐,他們多加照料照料就好。
直到姜夕一身富貴地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并且住進(jìn)了淮陽王府里。
陸軍部的宋職方悄悄湊到了賀朝東身邊,“賀先生,透露一下那女娃娃什么來頭唄。”
“路上撿的。”賀朝東隨口敷衍道。
“放屁。”宋職方心直口快,“我可看清楚了,她身上的衣物算不上華貴,但全都來自珍瓏閣的,還有好些東西是王爺特供,恐怕連庫房都沒有她身上齊全。”
賀朝東沒有想到宋職方那么不好打發(fā),只好稍微透露一點,“喏,你們大盛的六公主。”
“就這?”宋職方半信半疑,“我們只聽從王爺?shù)牟钋玻裁戳涣鞯模呐率钦娴奶焱趵献拥轿颐媲傲艘矝]用。”
賀朝東隨便將他打發(fā)走,“好了,愛信不信,我要開始干活兒了,這些天積攢了好多工事務(wù)。”
于是一連三日,姜夕都沒有再見過賀朝東。
好在她本身適應(yīng)能力就強(qiáng),初來乍到,王府里頭沒有人給她使絆子,顯然謝纓對手底下的人管教嚴(yán)格。
第十日的時候,姜夕出門逛了逛,一逛就逛到了磚廠。
只是稍微靠近了一點點,姜夕就被當(dāng)成了可疑人物攔下了,“你不是磚廠的工人,你怎么出現(xiàn)在這里?”
攔住姜夕的人滿臉的橫肉,布衣下是鼓鼓囊囊的肌肉,一副惡漢的模樣。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這里的伙計?”
“廢話,磚廠女工一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哦。”姜夕平淡地應(yīng)了一聲,是她大意了,“我現(xiàn)在就走。”
“這磚廠重地哪里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兒,來人,將她拿下!”惡漢一聲令下,旁邊的衛(wèi)兵就望了過來。
“今日可是賀先生來巡視的重大日子,誰知道你鬼鬼祟祟在做什么,哼……”
“外面發(fā)生了什么,怎么吵吵囔囔的?”
賀朝東被人簇?fù)碇鴱拇u廠里頭走出來,緊緊擰著眉心。
“呃?你終于舍得出門了?”一見到姜夕,賀朝東臉上的不耐煩瞬間消失,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一下子也顧不上什么男女大防,“剛好,我碰見了一個難題,你來看看……”
姜夕盯著自己被拉住的手腕,涼颼颼地掃了他一眼。
賀朝東毫無察覺地拉著姜夕就往里頭走。姜夕沒走幾步路,就被熱浪撲了一臉,她甩開賀朝東,“我學(xué)生物的。”
“嗯?”巨大的噪音中,賀朝東沒聽清。
“我說,我是學(xué)生物的,這些化學(xué)的東西,我不懂。”
賀朝東的身形一下子僵住了,宛如卡頓一般一幀幀地回頭,不可思議,“你再說一次?”
“看來你是聽見了。”
賀朝東臉上的神情立馬變成了同情,“那不好意思,的確打擾了。”
姜夕:“你這是什么表情。”
“什么表情?就這場的表情!”賀朝東立馬板起臉來,但沒過幾秒鐘就破了功,賤兮兮道,“你還在那邊的時候,工作不好找吧?”
“我直博。”
賀朝東一臉果然如此,“哎,生物就這樣,就業(yè)形勢不好,除了繼續(xù)深造躲避就業(yè),也沒有更好的出路了。”
姜夕瞇了瞇眼,知道賀朝東在想什么,淡淡道:“如果我沒死 ,下學(xué)期我會出國,去冷泉港實驗室繼續(xù)深造。”
“冷泉港?什么冷泉港?”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賀朝東臉上一片空白,半晌才開口問,“是我想的那個冷泉港嗎?”
“嗯。”
賀朝東踉蹌后退幾步,倒吸一口冷氣,“世界生命科學(xué)圣地,被譽(yù)為諾貝爾獲獎?wù)叩膿u籃……的哪個冷泉港?”
“嗯。”
賀朝東已經(jīng)完全被震驚到失去了語言,許久之后才緩過神來,“生物學(xué)大佬恐怖如斯。”
下一刻,他更加興奮了,“等著,我一定會說服謝兄,讓你在這個世界繼續(xù)發(fā)光發(fā)熱!”
“沒有那個必要。”姜夕冷淡的語言宛如一盆涼水當(dāng)頭澆下。
賀朝東不懂為什么姜夕竟然一點也不激動,“既然你都走到了那一步,你明明是熱愛自己的事業(yè)的,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我!?”
“因為這個世界不適合,更加不需要。”姜夕偏過頭,看向熱火朝天勞作的人們,“腳踏實地之后,才能仰望星空。在這個吃飯都成問題的時代,他們還不需要分子生物學(xué)。”
賀朝東徹底噤了聲。
姜夕總算擺脫了賀朝東的糾纏,抬腳往磚廠外面走去,“但是,我前幾日在珍瓏閣看見凸透鏡,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給你手搓一個簡易的顯微鏡,但先說好,放大倍數(shù)不會太高。”
賀朝東眼睛一亮。
被賀朝東那么一打岔,姜夕也沒有了再閑逛的心思,打道回府。
淮陽王府似乎每一個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她來那么多天,并沒有什么婢女伺候。
她往自己的院落走去,卻在路過謝纓書房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她呆呆地看著打開的門,謝纓回來了?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姜夕很快就注意到傳門而入的清風(fēng)將書桌上的紙張吹得嘩嘩作響,而顯然,那只炭筆已經(jīng)壓不住那么大的風(fēng)勢。
遲疑再三,姜夕還是走了進(jìn)去,繞到了書桌后面,準(zhǔn)備拿些東西壓住,比如放在右上角,訂裝成冊的書籍,一本名為《異人觀察手冊》……的書籍。
砰砰!
姜夕的心臟失控地跳動著,宛如每一下都擊打在耳中的鼓膜,聲音劇烈到令人發(fā)顫。
卷了邊兒的書頁顯示它曾被無數(shù)次翻閱,姜夕顫抖著翻開了第一頁,赫然是姜若的大名。
【姜若:真名葉芷萱,死亡年齡二十四,曾于大學(xué)就讀國際貿(mào)易專業(yè)……】
再翻。
【賀朝東:真名謝一帆,死亡年齡三十六,曾于大學(xué)就讀應(yīng)用化學(xué)專業(yè)……】
姜夕拇指摁在了書頁邊緣,紙張快速地手中翻動,滿滿當(dāng)當(dāng),無一不是駭人聽聞的記錄,她失去了耐心,猛地打開了最后一頁。
——【姜夕】
——【姜夕】
——【姜夕】
沒有多余的敘述,卻早已經(jīng)將自己的名字于千萬遍寫下。
姜夕猛地抬頭,朝著書房外看去。
謝纓身姿頎長,靠著樹抱臂而立,靜靜地望著自己,唇邊微微揚(yáng)起笑,眉眼中是化不開的柔情。
俊朗青年一襲黑衣,宛如入鞘的兵刃,將所有的鋒芒收斂,靜靜地等待伊人。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姜夕來到了他面前。
“很早。”
姜夕不說話了。
謝纓還在笑著,伸手摘掉落在姜夕頭上的花絮,“我可以親你嗎?”
姜夕垂著頭,似乎有些挫敗地盯著自己的鞋尖。
“不說話,我就當(dāng)你答應(yīng)了。”
然后,姜夕就感覺到自己的額間的發(fā)旋被碰了碰。
她下意識地捂住了被親吻的地方,抬起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望著謝纓。
謝纓無比自然牽起她的手,朝著院門外走去,“大家都來了,聚一聚吧,你總逃避不是個辦法。”
“我沒有。”
“好,你沒有。”
姜夕還想反駁,卻在下一秒失去了所有的聲音。
亭子里,熙熙攘攘地坐著很多人,很多,很多……她認(rèn)識的人。
姜若率先看見了她,朝她招了招手,“沒想到吧,阿姐我又回來了。”
“六公主,好久不見。”這是薛山。
“六妹妹。”姜瑜也朝她打招呼了。
“公主,你可是背著奴婢悄悄跑走了。”謝秋棠笑瞇瞇。
還有蕭沐辰,王浩,陳掌柜,喜蓮,桂嬤嬤……甚至還有無渡!
“方丈說,你天生淡薄,即便投胎到了這個世界,卻不曾建立起更深的羈絆,你始終在排斥這個世界,因而才三番兩次病危,生命垂危。”謝纓聲音溫柔,“所以,我將你在這個世界所有的聯(lián)系都找來了,只希望能多留下你一刻。”
灼熱的溫度從二人相牽連的掌心傳來,姜夕思考了一下,變換了姿勢,反手回握了謝纓帶著老繭的大掌,二人的體溫相融。
“好哦。”姜夕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