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侖看了2070年對太陽的觀測記錄報告。單看這份數據覺得沒什么，一個階段性的報告而已，是一個長達幾十頁的內容，放在屏幕上要看明白需要幾個小時，即使看完了也很難覺察出有什么不同。可是他從領航員數據庫中調出了之前的報告和歷史觀測記錄的時候，就發現太陽并不是日益活動頻繁，和最初的，也就是和2030年之前給出的太陽活動變化報告不一樣，甚至和2030年以后給出的各類太陽活動報告也不相同了，不論是官方的還是民間的。

    不知道這個是不是事實——太陽開始穩定了。做出“開始”一詞的判斷，這在以前的報告中是得不出來的。就這些個時間跨度大的報告整體來看，這份報告所表達的，太陽起碼穩定了有半年多。這在歷史上是從來沒有過的，這甚至是人類一直夢寐以求的。

    這就是他懷疑他工作任務的根本原因之一。后來想想更新的觀測任務和地球減速在同一個時期內，他的這種對自身工作的實質發生了嚴重的懷疑到達了一定的程度，同時他也在努力地說服自己，可是效果并不怎么好。他懷疑聯合政府早已經有了相關的報告了，不然不可能進行減速，雖然這次的減速過后進行了航線的調整和部分行星發動機的維護，可是明顯得這就是被太陽影響后采取的行為，而且聯合政府肯定是在2065年之后的某一年知道的這個情況，更早的話有可能從2058年到2065年之間的某一年就有了。

    拿破侖沒有對任何人說起，或許這個判斷是錯誤的，那就只好將這種想法埋起來了。他知道或許有跟他有同樣想法的任務執行人員吧，但是他不能問，這個太陽活動的“不頻繁”可能是一個特殊的時刻，需要更多的觀測數據支持。

    領航員空間站上的駐站人員表面上還是和以前是一樣的，可是有個別的人已經有特別的想法了，拿破侖只是其中之一。

    Moss作為領航員空間站駐站軌道控制系統，它對領航員空間站上的所有駐站人員的心理、情緒、精神和身體健康負責，它在別人的不經意間記錄和觀察他們的一言一行，分析和判別每個人是否有所變化，以上幾點都可能對領航員空間站造成損害。Moss不僅要對駐站人員負責，更要對領航員計劃負責，領航員計劃又和流浪地球計劃相關聯。

    領航員空間站畢竟是獨立于地球生態和人類社會之外的特別空間，心理健康等問題必然影響著駐站人員們的工作狀態，有時候一個細小的誤操作都將影響著整個領航員空間站和領航員計劃，那將會是致命的。空間站內有心理學專業的駐站人員，也有空間站醫療專業的工作人員，還有一個特別人——章進，他之前在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中當過政委，對心理和思想狀態有著獨特而敏銳的察覺和處理方式。

    Moss在2065年駐站之后，通過多方面、多角度數據指標收集來觀察，包括但不限于直接溝通等方式來獲得目標數據，然后分析、判斷出了有很多的人不適合在空間站中繼續服役，將他們強制調離空間站工作崗位，回到了地球，聶科就是其中之一。

    自打流浪病毒危機危機起始以來，駐站人員們的工作逐漸單調了起來，因為環境的特殊，有部分人員出現了問題，他們經過心理小組的干預，波動很快就消失了，但是有個別人，他們的心理和精神狀態有些隱藏的意思。拿破侖的問題，Moss很早就注意到了。

    兩個月之前，Moss通過對各類監測指標和領航員空間站各方面視頻畫面的數據分析，發現了拿破侖指揮官出現的異樣，并且Moss通過前后變化的全程知道指揮官是為什么發生了這樣細微的改變。他隱藏這種情緒和想法隱藏得非常好，平時他在檢查工作的時候，在與航天員們交流的時候還是和以前一樣的，一樣的充滿了干勁，也有交流的熱情，似乎什么都沒有變。

    但拿破侖就是更多得透過舷窗望著地球，久久出神。以前他很少這么做，另一方面也可以解釋為他思念故土，思念家鄉，思念親人。之前這么做次數最多的人是劉培強中校，他現在已經進入任務休眠期了。可是拿破侖就在今年，透過舷窗看向地球的次數即將超越劉培強這十多年以來的總和，截止收到地球環軌的求救警報之前，次數恰好與劉培強持平。

    拿破侖聯絡過聯合政府，但是遲遲沒有更加準確的回信。他和航天員們知道地球發生的事情，這東西很難瞞得住，流浪病毒肆虐，至今沒有解脫之法。在空間站上的人還得繼續干，有些人眼看就要退休了，可又得接著干，他們對此沒有怨言。

    到現在為止，已經累計了三位要離崗退休的航天員，之前開的歡送會也白開了，歡送會變成了延遲退休的歡迎會。駐站人員并沒有因此在工作上有所懈怠，有時候會在閑余的時間討論問題，討論如何解決領航員空間站的困境和地下城的困境。他們的技術能力橫跨很多學科領域，前近地軌道醫療專業、現在的空間醫療專業出身的航天員開了多次的小會，可是他們的討論沒什么結果，缺少很多相關的資料，基本進行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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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特殊的時期，部分的駐站人員陸續進入了休眠艙休眠。這是被迫的，為了節省一部分資源，直到地球大后方恢復差不多的時候再喚醒他們。經過計算，劉培強的任務休眠期到那時候可能要縮短了，他可能會被提前喚醒進行接下來的工作。這是拿破侖指揮官對休眠時間均攤的一種方案。

    在羅伯特·布蘭登給老聶他們的這三分鐘里面，拿破侖指揮官正再一次地遙望地球。此時他的次數統計已經超過了劉培強兩次了。地球在他的視野里面圍繞著一個不在地球圓心的點轉動著，像是地球不僅在前進，而且還在螺旋自轉。拿破侖身后的面板顯示著領航員空間站上面的休眠人數。

    “拿破侖指揮官，看上去，您最近的狀態并不好。”Moss沿軌道而來。

    拿破侖繼續望著地球，心思繁重，他每次看地球都會有一些不同的想法，想人類的偉大，造出了行星發動機推動著地球前進，生活在20世紀的人能想到嗎？生活在更早的古人他們知道又會是怎么樣的反應？這是他偶爾想起的。其實，他自己有時候也不知道望著地球的時候具體在想一些什么。

    Moss的出現總是讓他很不舒服，這種不舒服好像是來自生理上，這種不舒服的感覺難以自發的控制，他的思想和情緒完全不覺得Moss會對他造成某種特別的傷害。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最近更甚了，他覺得Moss像是在監視一樣，它具有那種目光，獨特的、想要洞察一切的、貫穿的凝視，就像它說的那樣，一只眼睛好聚焦，能更好的注視。

    拿破侖很久之后才說：“地球嘛，最近總想看看。”

    “您似乎有心事。”

    拿破侖幾秒之后轉頭看著在軌道上的Moss，說：“哈，心事，對，誰能沒有心事啊？地球現在很難，領航員也跟著開始難了，再加上南極的一些事情，我很難沒有心事，現在的地球滿目瘡痍，我確實想回去看看，看看現在的地球是什么樣子的。”

    “您可以直接看，目前網絡通暢。”

    拿破侖點點頭，“對，是可以直接看，可是現在網絡上幾乎被數字生命派占領，這個二十多年沒有怎么出現過的詞兒和群體，這似乎是個反彈啊，勒維爾集團我也知道，我們家以前用過他們公司的產品，我記得外公還有一臺他們公司的微波爐，還算不錯吧，Moss，你覺得勒維爾集團能搞出來數字生命嗎？用那些網上說的殘忍的方式。”

    Moss分析過了，答案是能，很多的內容都有相關的側面證據，有些被曝光出來的照片被專人拿去鑒定，鑒定的結果沒辦法以真假來肯定，只是以百分比來標注上了，通過這些不被算作是直接的證據來看，勒維爾集團確實有了能夠形成數字生命的基本條件。勒維爾集團當然能夠造出來數字生命，但是距離真正理論意義上的數字生命有多遠就不確定了。

    “不在任務職責之內，無法回答。”

    “那你的分析呢？你總有吧。”

    “不在Moss的任務職責之內，Moss只對領航員空間站負責，對駐站人員的多方面生物指標負責，對領航員空間站執行的所有任務計劃負責，包括但不限于領航員計劃、流浪地球計劃、南極建設計劃、太陽觀測任務等多項任務計劃。您對故土的思念和過去的懷念可以理解，但請您端正態度，打起精神！”

    是啊，Moss總是說得很簡單，給出一些現階段最優解的時候更是簡潔明了，但有時候對人來說可能就是很難。

    “唉……有時候你總是說得很輕松，你不是人，你體會不到的，尤其我現在的這種情感和情緒，人總歸不是機器，永遠無法長久的、心無旁騖得專注于某一個方面。對，那南極的問題呢？現在最麻煩的問題就是南極了，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預感，你能理解預感嗎？”

    “預感，是人類個體事先并未經過大腦進行更加深入的思考，僅根據個人經驗和個人感受做出的第一判斷，這一過程因人而異，預感也常常受到諸多生物生理方面的和外部物質環境方面的影響而改變。您作為領航員空間站的指揮官，顯然您是合格的。”

    “謝謝。”

    “地球環軌一號線，谷廂艙體控制臺傳來的求救警報響動了15.9秒，地球環軌一號線違規啟動，部分的設備未能正常上線，到現在為止，地球環軌已完全脫離網絡，南極基地也脫離了網絡，整個南極對外處在黑箱之中，外界對南極內部無法觀察，Moss依據已有的信息數據作支撐，判斷出造成南極現在局面的主要問題出在南極武裝人員上，他們當前應該逐漸掌控了南極。”

    “和隔離計劃也有關系吧，現在這些數字生命派或者是太陽信徒……對！有可能南極的武裝戰斗人員就是潛伏者，看來就不得不走向武力沖突了，這真是不好。我想，應該是能夠用非暴力的手段解決的，聯合政府應該不久就會聯絡領航員的，領航員能夠在空間中直接精準打擊南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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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領航員不具備空間遠程精準打擊的能力，但如果不考慮損失，可以進行遠程范圍遠程打擊，但不論哪一種打擊，過程難以避免，容易被發現。”

    “是……是的，穿透大氣層的時候就更容易被發現了，他們掌控了南極，我想沒有八分把握的話，那群人很難扭成一團。”拿破侖深深呼出一口氣，幽幽地點了幾下頭，“好吧，我們的交流就先到這里吧，我會好好工作的，你總還是很苛刻的，我還有三年就退休了，可能要延遲一些了，我的退休你總能計算一下吧，這在你的任務計劃之內，也是你極其擅長的領域。”

    Moss無聲了，只有幾個燈在閃來閃去。

    “Moss依舊認為，您現在的思想狀態會對領航員空間站造成威脅，請您盡快更正。”

    拿破侖笑了，說：“哈，更正……真是冷酷無情啊！這就是我剛才所說的，有些你體會不到的，你理解不了的，好的，我明白了，我會對工作認真負責，在我退休了之后，領航員就歸你了。”

    “領航員空間站歸聯合政府所有，您的情緒狀態起伏超過了往常的限度，我建議您先進入一段為期十五天的休眠期，而后再喚醒您。”

    “這就要對我進行強制措施了嗎？”

    “休息一段較長的時間，會對您的情緒穩定有很大的作用，在您休眠期間，章進中校能夠暫時接替您的工作。”

    “這么一說，他確實比我更像一個鐵人，他比我更沒有感情啊，行！我給聯合政府打個報告，等批準后，我再去休眠，不過我要求我的休眠時間為七天，我是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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