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沒關系,我不會再問了。”
人魔兩界的通道雖然易進難出,但兩界之間的消息并不是完全閉塞的。
這世上不乏為了利益敢于以身試險的人,這些人有能力于兩界通道中隨意進出,也具有一定在魔界自保的能力。
他們常年與魔族打交道,對魔界生態(tài)十分熟悉,常年做著常人輕易不敢碰的兩界交易,以此獲取暴利。
自從魔骨逃入了魔界,便一直有仙門中人通過這些兩界商人打探魔骨的消息。
司青嵐曾在人間游歷千百年,就算是創(chuàng)立了朝瑤,也不時會抽點時間,前往人間游走一番。
這樣的人,她也是認識三兩個的。
為了讓自己的消息不至于太過閉塞,她是有給這些人留下入山信物的,只是許久沒有用到罷了。
不過自從慕陶去了魔界,這些人脈便又有了用途。
“這么大的事,我能探聽得到,想來也瞞不住各大仙門。”司青嵐說著,目光迷離了些許,似是若有所思。
離玉原本以為想把主線進行下去,少說要等三年。
可她如何都沒想到,慕陶一個人跑主線的速度竟然會比原文里快那么多。
系統(tǒng)從前說過蝴蝶效應,任何看似微小的改變,都有可能直接影響后續(xù)的走向。
那么現(xiàn)在,又是什么原因影響了慕陶,讓她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做到了原文中三年才能做到的事呢?
是因為我嗎……
離玉緩緩垂下了眼睫。
系統(tǒng)數(shù)值里,那百分之九十九的黑化值再也沒有動過一點。
是因為她,她改變了這個故事里太多的細節(jié)。
如果原文中的小女主也有這樣一個看不見的黑化值,那么她的黑化值應該一部分源自男主,一部分源自師尊,余下的部分源自于這個世界對她的惡意。
她的恨意,她的執(zhí)念,她的不甘,都是分散在不同地方的。
所以她需要花很多時間,去一點一點將它們整合起來,在無所依歸的迷惘之中,慢慢拼湊出一個滿是恨意的自己。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了。
離玉不禁想,是她來到了這個世界,從給出第一本心法開始,改變了所有的一切。
她以為自己對慕陶足夠好,慕陶就不會黑化,不會變成原文后期里那一副殺神模樣。
在這個過程里,她失去了應有的分寸,讓慕陶對她產(chǎn)生了太多的依賴。
這樣的依賴,甚至遠遠超過了原文中女主對男主的依賴。
而她,原本以為這樣的依賴沒什么不好,反正她都會永遠陪在慕陶身邊,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會松開慕陶的手。
可她到底還是將慕陶一個人丟在了魔界入口。
就像原文里寫的那*樣,沒有留下任何理由,只是斬斷了同心鈴的羈絆,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對所有的哭喊與哀求都無動于衷。
那一刻,所有的誓言與承諾,或都變成了慕陶心底無法拔去的刺。
慕陶不用恨這個世界,也不用恨其他人了。
她只需要恨她就好了。
因為這一次,是她一個人把這黑化值推到頂點的。
一定是這樣吧,慕陶在如此明確的恨意下,再也沒有一絲迷惘,只是一心想著去到最高處,回來好好問問她,當初為什么要那么做。
也許過不了多久,她就可以見到慕陶了。
她該高興嗎?
等到再見之時,她該如何向她解釋,如何消解她心中的恨意?
離玉忽然感覺自己的心很亂,亂得好像整個世界都嘈雜了起來。
那些零碎的小說記憶,還有和慕陶一起經(jīng)歷的過往,迫不及待想要見到慕陶的心情,以及不知今后如何自處的茫然,鬧哄哄地擠占著她的每一寸思緒。
“離玉?”
“……”
“發(fā)什么愣呢?!”
“……”
“我說話你有沒有在聽啊!”司青嵐又一次敲起了她的小桌板。
離玉回過神來,抬眼看向了她,眼底滿是憂心忡忡。
司青嵐見她這副模樣,一時也不知該不該把話繼續(xù)說下去了。
她沉思了片刻,輕聲嘆道:“我知道你難過,可是……往后我們與那個丫頭,注定是不會同路了。”
“是么……”
“魔界向來強者為尊,她能殺了魔神,便可成為魔神,往后所有魔族都將聽命于她,也不知以她如今的年紀和心性,能否掌控得了這樣的權力。”司青嵐越說越是擔憂,“當初是我們放走了她,若有一日魔骨率領魔族禍亂人間,我們就是最大的罪人……”
離玉:“是我,與你,與朝瑤都沒有關系。”
司青嵐:“……”
離玉:“我會自己承擔。”
司青嵐:“說什么呢?”
那一刻,司青嵐的眼里閃過了一絲不忍:“當初是我把她帶回來的,你想帶她離開之時,我也沒有阻攔。”
非但沒有阻攔,還給予了一些幫助。
這件事,說什么也不能全算在離玉一人的頭上。
司青嵐這般想著,輕嘆了一聲:“希望她只是想要自保吧……如果她能夠安安穩(wěn)穩(wěn)留在魔界,也就什么事都不會發(fā)生了。”
離玉不太敢說,也確實摸不太準,劇情改變到如今這副模樣,慕陶如今的心境與小說里寫的必定截然不同。
今時今日的慕陶,對人間、對朝瑤,應該都沒有太大恨意才對。
原文中的情節(jié)到底會有多少得到保留,主角最終又要走向怎樣的結局,她還真不太好說。
但有一點離玉是可以確定的,慕陶絕不可能安安穩(wěn)穩(wěn)留在魔界。
至少,她們之間還有一面未見。
慕陶的黑化值一直沒有真正拉滿,所以事情一定還有緩和的余地。
這一面怎么見,在哪兒見,見面之后自己能否讓那黑化值漸漸降下來,或許都和后續(xù)主線息息相關。
系統(tǒng)只說,斬斷同心鈴,拋下慕陶,讓其成長為一代魔神,是不可或缺的劇情節(jié)點。
但是系統(tǒng)并沒有說過,慕陶率領魔族禍亂人間,帶著恨意殺上朝瑤,也是主線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
離玉想到此處,思路稍稍頓了片刻,見系統(tǒng)沒有出來反駁,稍微放心了一些。
司青嵐離去后,離玉一個人坐在窗邊想了很久。
她的思緒很雜很亂,但是想到最后之時,漸漸清晰了些許。
她想,或許她不該留在朝瑤等待慕陶的到來。
慕陶如今成為了魔神,系統(tǒng)最初希望達成的目的已經(jīng)達成了,那么對于她的限制應該也就解開了。
她留在此處,等慕陶來找她,慕陶心中難免會有更多怨氣,也難免會和朝瑤,甚至和整個人間仙門起沖突。
可如果她主動一點呢?
她去魔界找慕陶,避開那些可能會發(fā)生的沖突!
她和慕陶好好解釋當初的事情,就算系統(tǒng)會選擇性屏蔽一些話語,只要有足夠多的時間,她一定可以把所有的一切都向慕陶解釋清楚!
離玉想到此處,不禁在心底向系統(tǒng)詢問了一句:“重要節(jié)點已經(jīng)過去了,我想去魔界找慕陶,你還會阻攔我嗎?”
【女主成為魔神,后續(xù)所有主線的前置條件已經(jīng)達成,宿主可以隨心行事啦!】
聽到這個回應的那一刻,離玉簡直感動得快要哭出來了。
有那么一瞬,她有了一種熬了大半輩子,終于熬出了頭的感覺!
天知道她等這一天等得人都已經(jīng)麻了!
離玉這般想著,一下子站了起來。
站起來的那一瞬,她的腦子又短暫地糊了一下。
她要現(xiàn)在就出發(fā)嗎?要不要告訴司青嵐一聲?
若是她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司青嵐,司青嵐會勸她攔她嗎?
今時不同往日,慕陶已經(jīng)成為魔神,想必司青嵐是不會輕易放她去魔界冒這個險了。
離玉站在窗邊猶豫了半天,最后為了穩(wěn)妥起見,還是決定自己偷偷溜走。
考慮到不辭而別已經(jīng)很不禮貌了,為了別把好同事的心給傷透了,她覺得自己有必要留一封書信。
人在有目標時,干勁總是很足,不管有啥事兒都是說干就干。
離玉前一秒還在想留信的事兒,后一秒就已經(jīng)一個瞬身坐到了書案之前。
此處的筆墨紙硯純是擺設,別說她不會用了,怕是原主從前也沒怎么用過,一個個都擺成了古董,要不是收拾屋子時總會順手以靈力煥新一下,如今真不一定還能拿來使用。
研墨這種事,離玉在電視劇里見過,加點兒清水磨一會兒就好,這是用法力就能輕易做到的事。
不過毛筆寫字就要麻煩一些了。
她覺得自己的字雖然算不上很漂亮,但也絕對不是丑的那種。
只是這一次,在給司青嵐留書這件事上,她的字跡歪歪扭扭,筆觸時濃時淡,還有三兩處因手抖和錯字留下的墨疤,怎么看都挺丟人的。
留書寫好的那一刻,離玉望著自己寫下的東西,忽然生出了一絲想要毀尸滅跡的沖動。
朝瑤三尊之首的離玉上神,該有一手這么丟人的字嗎?
這個問題很深奧……
也許,可能,貌似大概,是可以有的?
神仙嘛,什么事都可以通過術法傳遞,幾千年都沒怎么寫過字,忽然十分手生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不管了,反正都是給司青嵐看的,丟臉也只會丟到司青嵐那里!
司青嵐和原主似也不太熟悉,應該沒有見過原主寫字吧?
就算見過也沒什么好怕的,她在司青嵐面前露出的破綻已經(jīng)不差這一點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離玉將信紙輕輕折疊,塞進信封,用硯臺稍稍壓住了信封的一角。
她起身欲走,又怕司青嵐會注意不到這封書信,于是又往信封上添了一縷靈力,這才放心下來,提著裙子,步履輕盈地小跑到了門口。
這才剛跑到門口,她便又停下了腳步,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思慮。
思慮過后,她回身釋出一縷靈力,將懸在窗邊的那朵冰花收入掌心,小心翼翼放進了靈囊。
下一秒,她深吸了一口長氣,大步邁出了這間不知往后是否還能再見的房屋。
她要去找慕陶了!
她想,慕陶一定等她特別久了。
在過去的半年里,她有好多好多話想要和慕陶說,雖然如今的慕陶不一定愿意聽,但是沒關系的,她可以慢慢來!
離玉這般想著,雙手結下一印,釋出一道靈光,隱蔽了自身的靈息。
“系統(tǒng),指個路!”她在心底這般說著,臉上滿是掩不住的歡喜。
下一秒,系統(tǒng)淡金色的指引緩緩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之中,她心底的歡喜便又因這一條淡淡的指引添了幾分。
就在她準備施法飛行之時,一個聲音忽在耳邊響起,嚇得她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滄溟尊這是打算去哪兒?”
聲音雖是響在耳邊,四周卻是未見任何人影。
這個聲音很冷,話語中沒有一絲情緒。
整個朝瑤山,除了微生玄燭,沒有第二個人這么說話。
微生玄燭不是從來不來朝夕池的嗎?怎么忽然在這種時候來了?
這不太正常吧……
離玉有些困惑地皺起了眉,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下一秒,一縷冰藍的靈光落至她的身側,緩緩凝出了還算熟悉的身形。
她緩緩吸了一口長氣,努力穩(wěn)住了自己的心緒,不動聲色地撤去了身上隱匿靈息的結界,淡淡應道:“不去哪兒,只是有些煩悶,想要四處走走。”
“是么?”微生玄燭靜靜望著她。
分明是冰冷的目光,卻不知為何,如火灼般讓她忐忑不安。
離玉:“靈耀尊今日怎會忽然來此?”
微生玄燭:“有事想與滄溟尊談談。”
他們之間能有什么好談的……
就算有,八成也不是什么愉快的話題。
真是令人頭大啊,他就不能換個時間來嗎?
但凡晚一點,她都已經(jīng)溜出山門了!
早知如此,留給司青嵐的那封信就該寫短一點……
離玉想到此處,不禁嘆了一聲。
微生玄燭:“看來滄溟尊還是不太希望見到我。”
離玉:“靈耀尊改天再來吧,我今日沒有心情。”
微生玄燭:“若是關于慕陶的事,滄溟尊也一點興趣都沒有?”
離玉聞言,不由蹙眉。
短暫思索后,她將微生玄燭請入了屋中。
她想,前往魔界一事,倒也不用急于一時,此刻想走的心既已被看破,對方也明顯有事想與自己談談,那便先談談吧。
在桌邊坐下的那一刻,離玉順手倒了兩杯茶。
茶水已涼,不過秋日還未轉涼,倒也無需再次加熱。
微生玄燭接過茶杯,淡淡說道:“你那位小徒弟,現(xiàn)在怕已是魔界的新魔神了。”
若是這件事,那她還是知道的。
只是同樣的事,司青嵐來說,和微生玄燭來說,性質上似乎就是有些不太一樣。
離玉思慮片刻,輕聲道:“她本性不壞,或許只是為了自保……”
微生玄燭:“滄溟尊不必與我解釋什么,那孩子是善是惡,我其實并不在意。”
離玉:“那靈耀尊在意什么?”
“仔細想想,兩百多年過去了,我從未見她一面。”微生玄燭的聲音平靜得像是一泓死水,“若有機會,我也挺想見見她。”
什么情況?
微生玄燭怎么忽然說這個?
他從前對慕陶可是半點興趣都沒有,如今慕陶成為了魔神,仙門中人唯恐避之不及,他為何反倒開始想要見她了?
這太反常了——
無論是他今日的到來,還是此時此刻這個話題,都反常得讓離玉感覺十分不安。
因為摸不清對方的意圖,離玉一時沉默著沒有接話。
微生玄燭見她不語,干脆把話繼續(xù)說了下去:“我聽聞,那孩子對你很是依戀,你對她而言,似乎比什么都重要。”
離玉:“靈耀尊,你來此處,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嗎?”
微生玄燭:“當然不是。”
離玉:“既如此,何不開門見山?”
微生玄燭聞言,微微抬起的右手指尖靈光一閃,那被壓在書案之上的信封瞬間落到了他的手中。
離玉一下慌了:“那不是寫給你的!”
她話音剛落,那信封便已化作飛灰,只留一張信紙,鋪展于半空之中。
那一瞬,她下意識施法想要將其損毀,卻被一道靈光攔得結結實實。
“微生玄燭!!!”
好崩潰!她簡直要瘋了!
這世上怎么有人可以這么不懂禮貌,一言不發(fā)就強拆別人的信啊!這還要臉不要!!!
萬般崩潰之時,離玉在微生玄燭眼底望見了一絲異樣的神色。
他微蹙著眉,靜靜看著眼前那封字跡歪扭的留信,顯然若有所思。
離玉一下子緊張了起來,一顆心都似漏跳了半拍。
這大冰坨子與原主似乎認識得很早,此刻他神色如此凝重,該不會見過原主的筆跡吧?
她一個靜養(yǎng)半年之久,如今貼合度倒是早就漲滿了,可真要遇上了什么圓不上的破綻,也不知一口氣會扣掉多少!
離玉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的貼合度,發(fā)現(xiàn)沒有半點變化,心中不由生出一絲茫然。
所以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啊……
氣氛詭異得讓她有點不知所措了。
好一陣沉默后,微生玄燭再次開了口:“你想去魔界,我可以不攔你。”
有那么一瞬,離玉似在那雙深黑的瞳眸中看見了稍縱即逝的凄然。
……是錯覺嗎?
不對不對,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貼合度沒扣,微生玄燭也沒有懷疑她的身份。
非但如此,他知道了她想去往魔界找慕陶,似乎也沒有非要阻攔的意思。
離玉:“你……你真不攔我?”
微生玄燭手中靈光散去,信紙悄然飄落于地。
他抬眼看向離玉,沉聲說道:“我是說,我可以不攔。”
不是錯覺,他刻意加重“可以”二字。
所以這話又是什么意思?
可以不攔,但有前置條件是嗎?
離玉:“那要怎么才可以?”
微生玄燭:“我要你一句實話。”
很好,熟悉的關鍵詞來了!
又是當年之事,又是實話,又要真相!
她可真是一點也不意外呢!
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于她而言多少有點陰魂不散了!
離玉:“我說過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她話音落時,忽見門窗之外出現(xiàn)了一層靈光結界,顯然是微生玄燭準備將她困在此處了。
微生玄燭:“如今慕陶是魔界之主,你想尋她,被我撞見,我將你困在此處——你覺得司青嵐會不會反對。”
離玉:“……”
不是,咱就是說,非要這樣嗎?
可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所以實話到底是什么?真相又到底在哪里啊!
今天這山門到底讓不讓人出了?!
“我就不明白了,這個問題你是第一次問嗎?”離玉不禁頭疼了起來,“既然不滿意我給你的答案,你就問別人去啊,為什么非要抓著我不放呢?”
微生玄燭:“你既知道真相,又為什么不肯告訴我?”
離玉不禁深吸了一口長氣,沒好氣道:“微生玄燭,哎我真是服了!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真相啊?你為什么就那么篤定我騙了你啊?”
“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不是……”離玉急得一口氣沒提上來,整個人都不是特別好了。
短暫平復心情后,她深吸了一口長氣,冷靜道:“微生玄燭,我問你,我真誠地,懇切地,發(fā)自內(nèi)心地問問你,你到底想要一個怎樣的答案——我對天發(fā)誓,我沒有想要敷衍你的意思,我就是很好奇,你到底想要聽到什么,你能告訴我嗎?”
“……”
“你能告訴我嗎?”離玉認真重復著這個問題。
“……”
“或者我們換一個問題,當年之事,最讓你在意的,如何都不能放下的,到底是哪一點——你能告訴我嗎?”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離玉明顯感覺眼前之人的呼吸沉了幾分。
他沉默了很久,沉默得思緒都不知飄往了何方。
離玉沒有出言催促,只是靜靜地望著他,等待著這份沉默被他打破。
忽然,她在那雙深黑的眸子里,看見了一絲近似祈求的微光。
微生玄燭問她:“四千年前……我休眠之后,北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四千年前,北冥……
那不是微生玄燭的老家嗎?
原文里寫過,他住在北冥之淵。
這怎么就扯上四千年前了呢?四千年前可沒發(fā)生什么好事……
【溫馨提示:北冥,傳說中日月星辰皆照不到的大海,位于世界的最北端,是一片極夜之地!】
極夜之地,無光之海!
人間戲文里,那位墮魔的古神,便是在一片無光之海隕落的!
四千年前的北冥,莫非就是諸天仙神斬殺天魔的地方?
微生玄燭是想問這個嗎?
他問這個做什么……
“四千年前,天魔復生……北冥,是那一場神魔之戰(zhàn)的戰(zhàn)場……”離玉說著,小聲試探道,“當時,可是波及到你了?”
數(shù)秒沉默后,微生玄燭的雙眼再次歸于黯淡。
他發(fā)出一聲若有似無的輕笑:“離玉,你還是不想告訴我。”
離玉:“不是……”
壞了,密碼錯了!
微生玄燭:“沒關系,我不會再問了。”
什么意思啊?
這密碼錯誤次數(shù)達到上限了?
“我會自己弄清一切……”微生玄燭輕聲說著,聲音疲憊得有些不像話,“在那之前,需要你幫我個忙。”
離玉一時心生愧疚,小聲問道:“……什么忙?”
微生玄燭:“幫我把魔骨帶回來。”
離玉不由睜大了雙眼:“你說什么呢?!”
那一瞬,萬千思緒如麻,撞入了她的心間。
她都來不及去厘清,便已置身于一片浩渺星辰。
第62章 他以為我和慕陶是什么關系啊?!!
星辰驟起那一瞬,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永夜般的虛空。
萬千星點或匯聚成河,或繾綣成云,或又只是零星閃爍。
它們緩緩流轉在這片虛空之中,那么悄無聲息,無比璀璨,卻又萬般寂寥。
離玉望著這片星海,忽覺一顆心空落落的,似有一種難以抵御的悵然,正于無聲無息間在將她寸寸裹挾。
黑夜、星辰,此刻就在她的眼前。
這樣的力量,引動了未亡城三百年的深怨,使得人間妖禍四起,更是破開朝瑤山門,從碎瓊洞中盜走了上靈燈。
她曾以為黑袍會是四千年前引怨墮魔的那位古神,卻無論如何都沒想過,做出這些事情的人,竟然一直都在她的身旁,在這朝瑤山中。
所以,三百年前,微生玄燭路過未亡城并不是巧合。
或者說,那確實是一個巧合。
他巧合地路過了那里,看見了城外的槐國大軍,看見了南國主君的不甘,看見了那個邪修,也看見了心中壓抑著太多苦痛的秦若蘅。
這一切實在是太適合成為一顆收集怨氣的種子了。
他甚至都不需要用上幾分力氣,便能將這顆滿是怨恨的種子種下,等它慢慢生根發(fā)芽,長成參天大樹。
難怪,難怪黑袍對朝瑤那么熟悉,不但知道微生玄燭何時入眠,還能輕易破掉山門與碎瓊洞封印。
她曾經(jīng)以為,一個都不需要自己親自出手,只用交付旁人一點力量,告知一個陣法,便能輕易破除碎瓊洞封印的人,修為一定遠遠高于設下這道封印的她與微生玄燭。
雖說無論向寒玉還是司青嵐,都十分篤定四千年前那位古神已隕,但她始終懷疑黑袍就是那位古神,其實也是因為當初碎瓊洞的封印破得實在太過輕易了。
如今想來,并不是黑袍的修為多么高深莫測,而是那個封印于他而言本就是不堪一擊的。
微生玄燭怕是早在那次修補封印之時,就已經(jīng)在封印之上做好了手腳。
所以他當時說自己一個人就好,所以他讓她不要插手,要她好好靜養(yǎng)身體……
是她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沒有看出來,上靈燈才會被如此輕易地被人盜走。
從始至終,他一直都沒敢出面,是在忌憚與她交手嗎?
那么后來呢?
他想要得到上靈燈,但卻錯信了向寒玉。
慕陶體內(nèi)魔骨封印破損之后,她分明受到了重創(chuàng),他為什么仍舊沒有出現(xiàn),為什么不趁機奪走上靈燈?
若想得到上靈燈,得到里頭的天魔之力,那絕對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這個機會,甚至不會讓他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為什么不那么做?
剛才,就在剛才,他說想要見一下慕陶。
他還說,想讓她幫忙帶回魔骨!
難道說他的計劃在中途發(fā)生過更改?
在原本的計劃里,他只需要得到上靈燈,再想辦法破開那道古神設下的封印,就可以得到天魔之力。
但是在這個過程中,他發(fā)現(xiàn)了魔骨的存在,所以干脆更改了原本的計劃?
沒錯,很有可能是這樣,所以當他提及自己被蒙在鼓里兩百多年時,話里中明顯是有異樣情緒的。
如果他早就知道魔骨的存在,也許一切的計劃又都和現(xiàn)在截然不同了。
可他要魔骨來做什么呢?
是破除上靈燈封印的損耗太大,以魔骨為引將其破開能減少損耗嗎?
還是說,如果魔骨中的天魔之力能夠派上用場,便不用再碰上靈燈的封印,釋放更加危險的天魔魂種了?
但這也不對啊,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他都該先把魔骨弄到手中才是。
在司青嵐救她們回朝瑤的路上,在朝瑤的戒靈司中,甚至在她與慕陶奔逃于人間每一個日子里,他都是有機會把慕陶帶走的。
他沒這么做,是忌憚魔骨的力量,還是因為天門未斷,仍有后患……
又或者,兩者都有?
在這兩者相加產(chǎn)生的顧慮之下,他根本不敢輕易出手,生怕落得個滿盤皆輸?shù)南聢觥?br />
也許在某一個瞬間,他都覺得自己的計劃失敗了,需要重新制定下一個計劃了。
可偏偏她又折了回來,帶著滿身的傷與罪,為他送來了一個全新的機會。
他很清楚天門只有在開啟之時才能被摧毀,所以他靜靜看著她與司青嵐承受著來自仙門眾人的壓力,一直等到仙門眾人將她們逼迫到不得不去開啟天門,這才愿意出手“相助”。
如今,天門已斷,她傷勢未愈,魔界又傳來了魔骨的消息。
他知道,他的計劃是時候繼續(xù)進行下去了。
只是微生玄燭眼底的執(zhí)念告訴她,他真的就只是想要一個答案。
離玉想不明白,這世上有什么答案,是非要用到天魔之力才能得到的?
為了得到這個答案,他到底打算用天魔之力做點什么?!
“微生玄燭!”離玉忍不住對著眼前的這片虛空大聲追問,“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難道真就沒有別的方法了嗎!”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嗎?”
虛空之中,幽幽回蕩著不知從何處響起的聲音。
攜著一如既往的冰冷:“我想做的,從來都只是復生天魔。”
竟然不是為了得到這份力量,真就只是像他與群妖說的那樣,單純?yōu)榱藦蜕炷帷?br />
那么魔骨的作用,或許就不只是幫忙破開上靈燈封印那么簡單了。
他想要的,是可以承載天魔魂種的容器。
天魔魂種會將慕陶吞噬掉的!
“為什么,你不就是想要一個答案嗎!”
“你愿意說了?”
“……”如果說了,他就會收手嗎?
可她不知道啊,她是真的不知道!
復生天魔,是多大的代價。
到底什么樣的真相,才能與這樣的代價相匹配?
原文里根本沒有提到過這條線,這作者到底是脫了多嚴重的綱啊!
現(xiàn)在該怎么辦?
微生玄燭前一秒還說需要她幫忙帶回魔骨,后一秒就忽然把她困進了這片虛空,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莫名其妙,簡直莫名其妙!
——系統(tǒng),你能輔助我突破這個幻境嗎?
【宿主如今靈力匱乏,系統(tǒng)實在無力相助。】
她現(xiàn)在有資格懷疑,系統(tǒng)嘴上說著她自由了,可以隨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實際它早就知道后面有什么事兒在等著她呢!
這就是系統(tǒng)先前說的,屬于她的主線嗎?
微生玄燭早就盯上她了,她是無論如何都逃不掉的。
他挑在她準備離開之時忽然到訪,也根本不是一個巧合!
他就是發(fā)現(xiàn)她想走了,所以過來給她下最后通牒了!
只要她無法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他就要和她撕破臉,把復生天魔的計劃給繼續(xù)下去了。
她現(xiàn)在暫時沒有受到來自這片虛空的傷害,或許這事還有轉圜的余地……
離玉急著說道:“微生玄燭,我們好好聊聊,行不行?”
回應她的,是一陣靜默無聲。
“你還有在聽我說話嗎?”離玉不死心,繼續(xù)喊道,“不管你信不信,你想要的真相我是真的不知道!但是我愿意幫你的,我可以和你一起想法子,我……”
“你還是和從前一樣,永遠謊話連篇。”
“不是,我沒有……”
“既然愿意幫我,那就睡下吧。”
“睡下?”
“等下次醒來,你就已經(jīng)幫上我大忙了。”那回蕩于虛空之中的聲音淡淡說著。
“……”
這話什么意思?
她睡下了,為什么能幫上他的忙?
難道微生玄燭有辦法操縱她的身體,難道他要利用她的身份去欺騙慕陶?!
他不能這么做,所有的一切都會被搞砸的!
離玉想要繼續(xù)說點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然失去聲音,無論怎么開口,都再無法打破眼下的寂靜。
沒來由的困意于心底緩緩涌了上來。
她仰頭望著滿目星光,只覺自己快被這似宇宙般無邊浩渺的星空,徹底淹沒在一片難以言喻的寂寥之中。
星云漸漸坍縮,星河開始逆流。
所有的星芒,都在這一刻扭曲著閃爍起來,似無聲的警報,預示著一切的崩塌。
一顆星辰,潔白似雪,似是墜落一般,緩緩向她而來。
她下意識運起靈力,想要將其抵擋。
它卻只是輕輕穿過了那層幽藍的靈光,像是飛雪穿過月色,輕輕落入了她的眉心。
所有的一切,似都在那一瞬,隨著愈漸衰弱的意識一同模糊了。
“困了,就快些睡下吧。”
恍惚間,她似聽見了一個聲音,陌生而又溫柔。
似春風一般,響在耳邊。
“等你下次醒來……”
等我下次醒來,會怎樣……
“等你醒來,我們……”
……我們?
“去外面看看吧……”
外面是哪里,里面又是哪里?
——她不知道。
當星云徹底坍縮,星河再無星芒,她便陷落進了一片無邊的黑暗。
這片黑暗之中,沒有晝夜,沒有時間,只有至深的寂靜。
她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也得不到任何回響。
她無法思考,也無法回憶。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醒來之后又會去往何處。
虛無之間,她聽見了海浪與風……
還有,寂靜之中,不知來自何處的心聲——
日光照不到的北冥,是被塵世遺落的永夜。
它在永夜中長眠,又在永夜中蘇醒。
海水掠過它的身體,就像掠過一座孤島。
黑夜能有多冷,歲月能有多長,都和它沒有關系。
直到天邊懸起一輪明月,月色朦朦朧朧,照亮了那漫天的飛雪。
它第一次聽見了她的歌聲。
那么輕,那么悠遠……
仿佛可以喚醒一整片靜默已久的天地。
可那是誰呢……
她想要看清那一抹月下的身影,卻無論怎么努力,都是徒然……
*
山門開了,近日的朝瑤很是熱鬧。
無論門中弟子,山間妖靈,還是各方勢力的外來之人,都在關注著同一件事。
那就是,滄溟尊與靈耀尊即將到來的大婚之日。
如今上靈燈仍在朝瑤,朝瑤也仍是人間仙門之首,就算當初差一點就撕破了臉,各大仙門仍是在收到消息后紛至沓來,急著送上一份自己的祝賀。
“真想不到,離玉上神,此生竟也會嫁人。”
“這有什么想不到的,若是從前,那確實不太可能,畢竟這人間也無人配得上她。可現(xiàn)在,她因魔骨折了聲譽,又因重傷境界跌損,就是嫁給那北冥鯤君,也要看人家嫌不嫌棄。”
“此處是朝瑤,這話你也敢說?”
“有什么不敢說?我都聽說了,離玉上神是上趕著要嫁給北冥鯤君的。一是為報當日攔阻天門開啟之恩,二是為了通過雙修,早日恢復功力,重回昔日境界。”
“還有這種事!”
“你可別往外說啊,這是一位仙友告訴我的,我可只告訴了你一個人。”
“那是自然!”
——那是自然,要傳得人人皆知的。
分明是在朝瑤之中,滄溟尊身為三尊之首,卻偏讓一群人將謠言傳得沸沸揚揚。
而且,不止是外來之人在傳,就連門中弟子也傳起了這些風言風語。
正如有些人嘴里說的那樣,自從魔骨一事后,那曾經(jīng)的上靈燈守護者,人間唯一的神族,朝瑤的滄溟尊便已徹底聲望掃地——就連朝瑤弟子都敢在私底下對她議論紛紛了。
司青嵐每回撞見妄議此事之人,都會嚴厲喝止,可流言蜚語總是阻不干凈。
然而面對這些難聽的言語,離玉卻是半點反應都沒有,淡定得像是偷偷封閉了心竅似的。
司青嵐有時感覺自己真是看不懂如今的一切了。
離玉就像忽然變了個人似的,陌生得她都不知道該怎么同她說話了。
這種感覺,有點像回到了從前,回到了離玉還很難相處的日子——永遠冷著一張臉,話少、無趣、不愛笑。
更讓她看不懂的,是離玉竟然會答應與微生玄燭成婚。
對此,她甚至直接開口問過。
她問:“離玉,我沒有別的意思啊,我就是好奇,你怎么會忽然答應他呢?”
她真是太好奇了,好奇到不止心癢,還有一點心慌。
“你從前不總躲著他嗎?怎么忽然就愿意和他成婚了?”
“你們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對付黑袍的計劃,怕我拖后腿,所以沒有告訴我呢?”
“要是沒有,他是不是欺負你了?”
“我的意思是,他有沒有用什么條件和你做交換,讓你不得不答應他的要求?”
“都沒有嗎……”
“我不會說出去的,雖然我話很多,但是我的嘴是可以很嚴的!”
“你要是不方便開口,那就不用說話了……”
“我問你,他到底有沒有強迫你?”
“要是有,你就眨眨眼!”
司青嵐問了許多,離玉的回答不是“沒有啊”,就是“我是自愿的”。
但這怎么可能呢?
她對天發(fā)誓,自己真不是不盼他倆好,可離玉手腕上的同心鈴都還沒摘呢!
從前的離玉,日日念著慕陶那個丫頭,念得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
怎么會一聽到慕陶成為了新任魔神,就跟轉了性似的,開始覺得微生玄燭好了呢?
這件事,司青嵐非但想不通,還覺得多少有些詭異了。
等到大婚之后,離玉便不會再住朝夕池了。
司青嵐想著離玉*近來日子過得渾噩,要搬家了怕也不知收拾收拾,多少容易落下一些貴重之物,一時發(fā)了善心,主動幫忙收拾起了這早已清寂多年的朝夕池。
這不收拾不知道,一收拾才發(fā)現(xiàn)——她是真的多慮了。
朝夕池里真是空空蕩蕩,東西放得最滿的地方,除去廚房,就只有慕陶的住處了。
可那小丫頭的東西,離玉若不親自來拿,她也不知該不該動。
司青嵐思前想后,終是什么都沒有碰,便去往了最后一個還沒收拾的,離玉常年居住的那一間院落。
離玉見她收拾到了此處,也是半句感謝都沒有,只獨自坐在窗邊飲茶。
司青嵐嘆了一聲,想要說點什么,卻又覺得說了也白說,干脆閉嘴干起了自己的事。
其實這一間屋子,同樣也是空蕩蕩的。
乍一眼看過去,除了一些哪兒都不會缺的日用之物,似乎連一枚銅錢都不會有。
司青嵐懶得折騰了,干脆用靈力拂了一下屋子,想著若是沒什么法寶法器的靈息,便由著離玉兩手空空地嫁去頃刻花吧。
反正微生玄燭虧待誰也不可能虧待了離玉。
她這般想著,剛要將釋出的靈力收回,便感應到了一縷十分微弱的靈息。
她循著那一縷靈息,尋到了里屋書案之上,被壓在硯臺下的一紙書信。
“司、青、嵐……啟?”司青嵐不由皺了皺眉。
信上有離玉的靈息,想來是離玉親手寫的。
可朝夕池與千里燭離得也不遠,想見隨時能見,為什么要給她寫信啊?
短暫遲疑后,她一邊拆著信封,一邊小聲嘟囔了起來:“有事不直說,非要寫信,寫信就算了,怎么還把我名字都寫錯了……”
拆開信封,展開信紙的那一刻,司青嵐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什么玩意兒啊!
乍一眼看過去,歪歪扭扭的,還有那么多錯字兒!
錯字多也就算了,司青嵐一眼掃到了信尾的那個署名,一時不由深吸了一口長氣。
真是服了!怎么有人連自己的名字都能寫錯啊!
她下筆的時候不覺得很奇怪嗎?
司青嵐這般想著,又無語又好奇地讀起了手中的書信。
信里錯字挺多,大多是缺了不少筆畫,好在就算錯字連篇,倒也沒有那么難認。
司青嵐半讀半猜,很快便看完了一整封信。
將信讀完的那一刻,她不由陷入了一陣沉思。
“怎么會這樣……”
離玉想去魔界找慕陶,她早就已經(jīng)下定決心了!
可她如今,卻像變了個人似的,留在這朝瑤山中,等著嫁給一個她過去從未想過要嫁之人。
雖然不愿相信,可微生玄燭一定對離玉做了些什么!
這封信有太多錯漏了,不像是一個正常人能寫出來的,離玉寫下它的時候,怕不是已經(jīng)受到了術法的影響!
“離玉!”司青嵐著急著走到了離玉的身旁,將那一封信放在了她的眼前,“你看看,這是什么?”
離玉淡淡應道:“紙。”
“紙上有字嗎?”
“有。”
“寫了什么?”
“……”
離玉目光迷離了一瞬,言語中沒有一絲感情,只是將信上內(nèi)容輕輕念了出來。
司青嵐不由吸了一口涼氣。
如今的離玉根本就沒有自己的意識,只有一份最為基礎的本能,可以回答一些問題,但無法進行任何的思考。
是她疏忽了……
她竟然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
司青嵐回過神來,連忙以靈力探視了離玉的周身靈脈。
好奇怪的一種力量,竟能把一個人的三魂困入睡夢之中,唯留七魄醒在夢外。
三魂在于精神,七魄在于肉身,如此術法等同于將人變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微生玄燭,他是怎么敢的?
這一切發(fā)生得太突然了,她從前沒發(fā)現(xiàn)他是這樣的人啊!
若是以往的離玉,絕不可能被這種術法控制,可如今的離玉實在是太虛弱了,根本無法抵御這樣的力量。
“我該去與他爭論嗎?”司青嵐不禁在心底這般想著。
短暫猶豫后,她得到了自己的答案——她不該去,也不能去。
他都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了,她是沒有辦法與他對抗,也沒有辦法勸他放手的……
司青嵐擰著眉心,望著眼前雙目無神的離玉沉思了許久。
忽然,她閉上雙眼,重重嘆了一聲,十指于身前結下一印。
水綠的靈光好似涓流一般,自她指尖流向了離玉的眉心。
她多怕自己做不到,萬幸那一股奇怪的力量并沒有她想象中那么強大。
就在她感覺自己快要支撐不住之時,它終于被她的靈力化去了些許。
當?shù)谝惶幦笨诔霈F(xiàn)時,后續(xù)的靈力便如決堤之水,涌入了那一道缺口之中。
離玉不由眉頭緊鎖,露出了很是痛苦的神情。
……
寂靜的虛無之外,忽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醒醒……”
“離玉,快醒醒!!”
頭好暈,身子好沉,像是睡了很久很久,已經(jīng)忘記了如何醒來,就連呼吸都不再屬于自己。
“離玉!”
怎么有人在晃她啊,太不禮貌了,晃得她頭更疼了……
“離玉!!!”
隨著耳畔一聲快要刺破耳膜的大喊,她猛地顫了一下身子,見鬼似的睜開了雙眼。
那一瞬,四目相對。
有人欣喜,有人茫然。
司青嵐:“你可算醒了!”
離玉:“……”
可算醒了?
離玉皺了皺眉,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
穿戴整齊,坐在窗邊,怎么看也不像剛睡醒的樣子。
可她確實好像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只是究竟夢到了什么,她是一點也記不清了。
頭真的好暈啊。
腦子空蕩蕩的,完全想不起來睡前發(fā)生了什么……
司青嵐:“離玉,去魔界吧!”
離玉:“啊?”
司青嵐:“不要留在朝瑤了,你必須趕緊離開!”
離玉:“怎……怎么了……”
司青嵐:“過了今晚,便是你與微生大婚之日,你被他控制了!”
離玉:“什么?”
司青嵐站起身來,眼里滿是焦急:“這事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楚,你先離開此處,往魔界走,找到慕陶,她能護住你!”
離玉:“慕陶,護我……”
她有點想起來了——慕陶殺了魔神,如今已經(jīng)是魔界之主了。
可現(xiàn)在又是什么情況,為什么司青嵐會說過了今晚,她就要與微生玄燭大婚了?
“你別想了!快走吧!”司青嵐說著,往離玉手中塞了一支玉簪,“這個,你視情況用,多少有點影響趕路速度,但是可以躲避搜靈術!”
離玉皺眉看了一眼。
這支玉簪她并不陌生,是司青嵐的斷靈簪……
她都沒有緩過神來,便被司青嵐拉至門邊,催促著施下了隱匿靈息與身形的術法,一頭霧水地離開了朝瑤。
以自身靈力直接飛行,要比仙鶴快上許多。
她飛行在望不見邊際的大海之上,一邊努力回憶著失去意識前的事情,一邊在心底詢問著系統(tǒng)具體的情況。
她漸漸想起了受困那片虛空之前發(fā)生的一切。
與此同時,系統(tǒng)告訴她,在她昏迷的時間里,朝瑤山門大開,微生玄燭對外宣稱即將與她結為夫妻。
似是有意為之,他將這個消息傳得特別遠,幾乎整個人間所有的仙門都收到了請柬。
“不是,他有病吧!”
離玉現(xiàn)在完全可以篤定,微生玄燭對“離玉”沒有那方面的心思!
他久居朝瑤三千多年,根本就不是為了挖野菜!
所以他整這一出是想要做什么啊?!
莫非,他設下了什么埋伏,想要引慕陶進入他的圈套?
可他憑什么篤定慕陶一定會來呢?
萬一,慕陶就是不在意呢……
等一下,我怎么感覺有點難受啊——
系統(tǒng),微生玄燭是有對我做了什么嗎?我的傷勢先前不是好挺多了嗎?怎么忽然感覺,就連飛行都有些吃力了……
【溫馨提示:宿主如今體內(nèi)藏有一種很難被人察覺的咒毒呢!】
“什么咒毒?”
【此咒毒能封鎖中毒者心脈,平日里無知無覺,但會在運靈之時感到不適,且使用的靈力越多,承受的反噬越重!】
“……那我要怎么去到魔界啊?”離玉慌道,“我會不會半路墜機啊!”
太不友好了,這個世界對她實在是太不友好了!
【宿主別怕,女主正在趕來的路上!】
“慕陶……”
慕陶竟然真的因為這個消息,從魔界跑來尋她了嗎……
如此一來,微生玄燭的計劃算是落空了?
【并沒有呢!】
“為什么沒有啊?”
【是這樣的,宿主身上的咒毒,是可以通過某種方式轉移到旁人身上的!】
“……”
行吧,她這些算是明白了,微生玄燭想要利用她去削弱慕陶,從而更加輕易地得到魔骨。
如此看來,朝瑤山大概是沒有什么埋伏了。
最大的埋伏,已經(jīng)被放在她的身上了。
微生玄燭把這個消息傳得那么遠,就是想要慕陶過來將她帶走,如果她就那么無知無覺地跟著慕陶離開了,她體內(nèi)的咒毒必定會被轉移到慕陶身上。
還好她醒來了,可以避免掉這種情況了……
那么現(xiàn)在問題來了,這個咒毒一般是通過什么方式轉移的呢?
應該不是通過靈力吧,畢竟剛才司青嵐對她渡送過靈力了。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不想被這種咒毒一直束縛著。
要是能夠知道咒毒的轉移方式,就可以尋一個為惡之徒轉移過去了。
【唔——】
“你怎么支支吾吾的?”
【宿主,這個咒毒——在靈肉交合之時,自會轉移呢。】
“噢,靈肉交合之時啊……”
話音落時,離玉不由一愣。
不,不是?!
這什么奇怪的咒毒啊!!
——微生玄燭他有大病吧!!!
他以為我和慕陶是什么關系啊?!!
第63章 “師尊不喜歡這樣?”
離玉有資格懷疑,微生玄燭是真的該睡了,不管心中有多少執(zhí)念,都該睡醒了再來折騰,因為他現(xiàn)在絕對已經(jīng)困糊涂了!
這咒毒的轉移方式,說句有毒也不為過吧?!
雖說太簡單的轉移方式,很有可能會讓咒毒無法作用到真正想要暗算的人身上,但是也不能是這種有大病的轉移方式啊!
她是很喜歡慕陶沒錯,慕陶哪里都很好,哪怕是上學時天天一起跑食堂搶飯,上廁所都要結伴而行的閨蜜,也沒有慕陶那么讓她不舍分離。
可就算如此,她也不至于對慕陶起什么非分之想吧?
沒錯,師徒確實是容易產(chǎn)生危險感情的重災區(qū),但這世上并不是所有小說里的師尊都會對徒弟生出那方面的感情吧?
慕陶看上去那么小,放現(xiàn)代頂天是個高中生。
雖說高中已經(jīng)是小說里十分適合早戀的年紀了,但也需要看一下性別和對象的好吧?
她看上去是那種不守師德的人嗎!
微生玄燭怎么會認為弄出這種咒毒就可以奸計得逞的啊?
離玉越想越覺離譜,越覺離譜越就忍不住繼續(xù)去想。
想著想著,心口處的悶痛也愈漸嚴重。
身子開始變得疲憊起來,剛恢復清醒的意識,似乎又漸漸開始模糊了。
這就要撐不住了嗎?
四周也沒個能落腳地方讓她休息一下。
實在不行就落海里吧,雖然真的很害怕,但原主怎么說也是西海水族,她就算再不會游泳,也該有點身體的本能在,總不能真被淹死在海里吧。
離玉這般想著,忽然望見遙遠的天邊漸漸出現(xiàn)了一片暗紅的怨云。
說實話,那不是一個多么美好的畫面,可有那么一刻,她就是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好像那么久以來郁結在心間的所有,都在看見那片暗紅的一刻無聲散去了。
她迫切地想要向著那個方向靠近,胸口的疼痛卻是愈發(fā)劇烈,一顆心似是在被什么東西撕咬、啃噬,疼得幾乎快要讓她失去呼吸。
只那一瞬,她再不受控地散去了身上所有的靈力。
靈力散去那一刻,胸口的疼痛并沒有消減分毫。
她的身體不斷向下墜落著,一顆本就疼得厲害的心臟,在徹底失重的那一瞬,似是險些從體內(nèi)飛了出去似。
她努力嘗試了兩下,想要重新凝起靈力,穩(wěn)住身形,可胸口再次襲來的劇痛,到底還是讓她失去了最后的力氣。
這世上怎么會有那么陰毒的咒術呢?
風好大,頭頂?shù)牧胰辗滞庾颇浚唤]上了雙眼,任由失重的感覺席卷自己的全身。
意識散去前的最后一秒,她似乎是在想——
慕陶應該是來不及接住她了。
從這么高的地方落下去,就算是水面,也會被砸碎掉吧……
不過神仙有靈力護體,身體應該會耐摔很多……
希望下次醒來,身子還能動彈吧。
*
“你剛去看過了,上神還沒醒嗎?”
“沒呢。”
“真是奇怪啊,你我分明都已探過,上神體內(nèi)的傷勢恢復了許多,雖然仍舊虛弱,但并沒有太大的問題,怎么那么多天了,就是醒不過來呢?”
“總會醒來的。”
“我知道,只是覺得奇怪,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受了魔氣的影響……”
“寒玉,這話不能隨便說的。”
“……”
言不秋輕聲道:“離玉上神身子無礙,只是太過虛弱,這才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慕陶問起來,只可這么答。”
“我明白的……”向寒玉說著,輕嘆著垂下了眼睫。
她隨慕陶趕往朝瑤的那一日,本以為難免與朝瑤一戰(zhàn),卻不料都還未至朝瑤,便已感應到了離玉上神的靈息。
只是那縷靈息很是虛弱,當她遙遙望見那位上神之時,那一抹身影已于空中搖搖欲墜。
她甚至來不及做出什么反應,便見那身影忽然散去了一身靈力,于云端墜向深海。
純白的衣袂隨風獵獵,好似斷了翅的飛鳥。
那一瞬,黑焰攜著漫天怨氣,越過了無比遙遠的距離,于海面之上鋪展開來,將那沉沉墜落的身影輕輕接了下來。
怨氣與魔氣裹挾著那一抹潔白的身影,卻偏又小心翼翼,生怕浸染分毫。
可盡管如此,還是有一兩縷魔氣進入了她的身體。
慕陶急著飛身上前,收回魔氣,伸手將那柔弱無骨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摟入了懷中。
自那一日算起,如今已經(jīng)過去了足足六日,她們都從人間的朝瑤回到了魔界的魔神殿,離玉上神卻仍舊沒有醒來。
離玉上神的體內(nèi)沒有除去靈力空虛以外的異狀,如今遲遲沒有醒來,除了受到魔氣影響,還能是什么呢?
向寒玉雖是心有懷疑,但慕陶若真要問起來,她也不可能提及魔氣的。
慕陶太在意離玉上神了,若是離玉上神無法醒來一事,與她體內(nèi)的魔氣有關,哪怕只有一點點的關系,她也一定會非常難過的……
向寒玉在魔界追隨慕陶已有半年,又怎會看不清這一點呢?
說起來,這時間也過得真快。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與言不秋便已在魔界待了半年有余。
怨氣籠罩整個靈州的那一日,離玉上神讓她不要忘記對慕陶犯下的過錯。
她不敢忘,每時每刻都記得清清楚楚。
離玉上神想要保護慕陶,就像她想要保護言不秋一樣,是可以不惜一切的。
慕陶因她暴露了體內(nèi)魔骨,她對離玉上神犯下的錯,就算抵上這一生也很難還清了。
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離玉上神一個人昏迷在了兩界通道之中,體內(nèi)似還受到了同心鈴的反噬,但是她相信離玉上神一定有苦衷。
這一路上發(fā)生的事她都看在眼里,離玉上神對慕陶的在意是假不了的。
慕陶如今是孤身一人了。
像魔界那般弱肉強食之地,一個剛化形不久的小狼妖,縱是身懷魔骨,又要如何獨自面對?
向寒玉思來想去,終是在將重傷不醒的離玉送回朝瑤之后,第一時間趕回靈州,向言不秋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她想還當日之恩,想彌補心底虧欠。
她想去到魔界,想為離玉上神繼續(xù)護著慕陶。
魔界兇險,她不知自己會離開多久,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但這是她欠下的債,她必須得還,否則此生將再無安眠之日。
她說,她知道,慕陶身懷魔骨,或許有一日也會忽然失控,離開魔界,為禍人間。
可越是這樣,她就越是該替離玉上神守在那個小丫頭的身旁,幫那丫頭守住最后一絲底線。
也許,有一日,離玉上神不再身不由己,便可以回到那個丫頭的身旁了。
她總不能讓離玉上神看見一個再也回不了頭的慕陶。
言不秋聞言,望著林間快要融盡的雪,久久方才發(fā)出一聲輕嘆。
“我陪你一起。”
“你……你不繼續(xù)守著靈州了?”
“守著魔骨,也算守著靈州。”言不秋輕聲說著,溫柔的眼底倒映著向寒玉的身形,“何況這一切,也算是因我而起,不該由你一個人承擔所有。”
“我……”
“寒玉,往后不論你在哪里,做出怎樣的決定,我都隨你一起。”
那一日,向寒玉在言不秋眼底的笑意里,看見了仿佛永遠不會后悔的堅定。
她們告別了山間妖靈,離開了久居的靈州,一起穿過了那條隱蔽的兩界通道,來到了日光照不到的魔界。
她們找了好幾日,終于循著一縷怨氣,找到了那個抱膝蜷縮在幾具魔族尸身前的小狼妖。
再次看見慕陶的那一刻,向寒玉不由愣了心神。
她原本以為,那個總是繞著離玉上神打轉轉的乖巧懂事的小丫頭,在淪落到魔界之后,應是哭哭啼啼,瑟縮不安的。
可是那一刻,慕陶感應到了有人靠近,只是抬起頭來,目光警惕而又無比冷靜地望向了她們。
那一瞬,她就像不曾見過那個小丫頭似的。
那雙眼睛太陌生了,陌生得全然不是先前遠遠望見的那副乖巧模樣,倒像是一只孤狼,看不見一絲軟弱。
“怎么是你們。”慕陶低聲問著。
“我們,放心不下你。”
“是師尊讓你們來的嗎?”慕陶又問。
那時,她短暫猶豫了一瞬,輕聲撒了個謊:“是啊。”
只是那一瞬的猶豫,沒能逃過慕陶的雙眼。
慕陶將身子蜷縮得更緊了幾分,暗紅的眼中,閃過了一瞬的失落。
數(shù)秒沉默后,她冷靜地、小聲地、沒有任何念想地說了一聲:“都是騙人的。”
“我們會陪著你的……”
“隨便吧。”慕陶說著,閉上雙眼休息了一會兒。
那時的向寒玉,只是靜靜望著那個閉目養(yǎng)神的小狼妖。
她看上去臟兮兮的,臉上身上,都沾染著不知從何而來的血跡。
血跡干了,在紅衣之上,呈著深黑之色。
她的手里攥著什么,捏得緊緊的,只露出一截紅繩。
魔氣隱隱約約縈繞著那瘦小的身軀,看上去無比危險,卻又好似已經(jīng)被她控制了下來。
那一日,向寒玉和言不秋在一旁等了慕陶許久,直到慕陶休息好了,從那幾具尸首邊站了起來,這才隨著她的腳步,去往了不知目的的前方。
半年以來,她們一直跟在慕陶身后。
起初的漫無目的并沒有持續(xù)太久,那個小丫頭很快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方向。
她想要變強,想要強到?jīng)]有任何人能欺負她。
魔骨的力量,縱是魔界中人,都有可能感到懼怕。
但慕陶卻好像十分坦然地接受了它,沒有太多的抗拒,只有努力地掌控與適應。
在這弱肉強食的魔界里,她一次又一次動用著那極難控制的魔骨之力,也一次又一次在瀕臨失控之時,強忍著反噬也要將其收回體內(nèi)。
無論是向寒玉,還是言不秋,都沒有辦法替她療傷。
因為妖力與仙力,都會被魔骨排斥。
但或許也正是因為身懷魔骨,慕陶受傷后的恢復能力遠遠強過常人,傷口愈合的速度幾乎肉眼可見。
她就像不怕疼似的,不斷挑戰(zhàn)著魔界各地叫得出名姓的魔族高手,只要傷勢稍微好一點,就不會多休息哪怕片刻。
有時向寒玉也記不清,自己到底在病榻前照顧過她多少次。
許是相處得久了,慕陶也不再像先前那樣冷淡,偶爾也會和她們聊上一些什么。
不過話題除了想要更好的掌控體內(nèi)魔骨之力,便是三句不離那位早已扔下了她的師尊。
慕陶的言語中好像沒有恨意,也不知是藏得太好,還是想得太開。
她好像真的覺得,只要自己足夠強大了,離玉上神便會回到她的身旁——不管以什么樣的形式,她都會讓她回到她的身旁。
向寒玉看著她在不停地,近似拼命般地努力變強。
偌大的魔界之中,漸漸有了慕陶的名字。
但是慕陶并未知足,她要成為魔界第一人,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擁有足夠的權勢與力量,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向寒玉看得出來,慕陶想要的一切不多,無非是一個離玉上神。
那個丫頭,分明攜著世間最可怕的天魔魔骨,心底最深的欲念卻是純澈得讓人有些不敢相信。
這樣的欲念,讓她始終銘記著離玉上神離去之前,對她叮囑過的最后一句話。
——可以傷,但不能殺。
只是魔界太亂太亂了,很多時候為了保全自己,她不得不對心懷惡意之人痛下殺手。
每當這種時候,她便總會苦笑著說,自己又不聽師尊的話了,師尊若是知道,怕是會生氣的。
她好像時常為此苦惱,但是這樣的苦惱,卻又阻攔不了她繼續(xù)前行的腳步。
不久前,慕陶終于成為了魔界第一人。
她為此傷得不輕,臥床休養(yǎng)了許久。
直到有一天,從人間前來的兩界商人無意間帶來了一個消息。
朝瑤山的離玉上神就快與人成婚了,而將要與她大婚之人,是那個本該長眠,卻又不知為何忽然醒來了的靈耀尊。
那一日,慕陶從那個兩界商人的口中得知了半年前朝瑤發(fā)生的許多事,一時不由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屋內(nèi)的青色靈火輕輕跳動著,映得少女眼底的光明明暗暗。
那一刻,向寒玉既看不懂,也猜不出慕陶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只知道,慕陶不顧傷勢未愈,第一時間起身去往了兩界通道。
向寒玉追在慕陶身后,忍不住提醒道:“慕陶,這有可能只是仙門布下的一個圈套!他們知你在意離玉上神,想以此引你……”
“若不是呢?”慕陶打斷道。
“……”
“若不是,師尊……就真的不在乎我了,對嗎?”
“……”
有那么一瞬,向寒玉似在那個仿佛永遠堅強的少女眼中,看見了一絲敏感易碎的脆弱。
“那這最好是個圈套,師尊也是身不由己,我會救下她,帶她回魔界……”慕陶輕聲說著,眼底似是閃過了一絲異樣的情緒,“從此往后,她都會在我的身旁。”
多么慶幸,她終于如愿以償。
在她趕往朝瑤的路上,她的師尊也逃似的離開了朝瑤。
她不知這是為何,但滿是心疼的眼底,仍是偷偷藏了幾分不易被人察覺的歡喜。
這樣的歡喜,還是向寒玉隨她來到魔界之后,第一次在她眼中瞧見。
其實這半年里,向寒玉覺得自己的心態(tài)也漸漸變了。
她最初的那些擔憂,都沒有出現(xiàn)在慕陶身上。
雖說比起最初相識的那個冬日,慕陶真的變了很多很多,但卻從未舍下最不該舍下的本心。
身懷魔骨之人,能夠只靠自己做到這一步,確實出乎了她的意料。
或許也正因如此,她好像不再只是為了還恩而留在慕陶身旁,更多時候也是將這善良而又執(zhí)拗的丫頭當做了自己的妹妹,真心希望慕陶可以不再沉悶,不再默默忍受心底那份苦痛。
“慕陶守了那么多日,飯都不肯好好吃……”向寒玉不由嘆道,“真希望上神早點醒來,慕陶見了,一定非常開心的。”
“是啊。”言不秋應著,回身望向了那一間緊閉的寢殿,輕聲期盼道,“也希望慕陶在意之事,可以得到一個讓她能夠放下的答案吧。”
*
來到魔神殿的第八日,離玉緩緩睜開了沉重的雙眼。
視線起初是分外模糊的,仿佛置身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幾縷青綠色的靈光幽幽漂浮著。
模糊的視線,是連同著記憶一起,一點一滴清晰起來的。
這是一個全然陌生之地。
黑石砌起的寢殿,漂浮著青綠色的靈火,略攜著幾分寒意,將此處微微照亮。
屋內(nèi)陳設之物,皆是又深又暗,半垂的床幔也是一片墨藍。
紅衣的少女趴跪在她的床邊,雙目閉著,眉心緊鎖,小扇似的眼睫微微顫動著,明顯睡得并不安穩(wěn)。
似曾相識的一幕,似是越過了漫長的歲月,明明暗暗地交疊著撞入她的眼簾。
沒有了將熄的燭火,離玉辨不清這丫頭在此守了多久。
她只是靜靜望著那無比熟悉的稚嫩臉龐,熟悉得好似不曾分別太久,卻又偏偏恍若隔世。
慕陶好像瘦了不少。
她止不住地有些心疼,不由自主地抬了抬有些僵硬的手指,輕輕撫上了那張許久不曾見過的臉頰。
慕陶幾乎是在瞬間睜開了眼。
沒有任何言語,那雙淺褐的眸子,只一瞬便已盈滿了淚光。
她一下坐直身子,握住了離玉的手,紅著眼眶張了張嘴,似想說點什么,最終卻也只是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師尊……”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是害怕驚擾了一場美夢。
她守了師尊那么多日,直到此時此刻,透過朦朧的淚光,望見那雙幽藍的眼眸,才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師尊是真的回到了她的身邊。
“師尊,我好想你。”她哽咽著,短短六個字,說到話尾,竟都已泣不成聲。
那一刻,離玉忽覺長久壓抑在心底的酸澀一下涌了上來。
“我也……想你……”她努力沒讓聲音太過顫抖,話音落時,偏又不爭氣地模糊了視線。
眼底泛起的水霧,自眼角凝結而下,化作一顆瑩白的珍珠,滑過枕邊,落在披散的墨發(fā)之上。
離玉愣了一下,心底忽然生出了一種說不出口的,瑪麗蘇式的頂級羞恥。
救命啊——
鮫人墜淚成珠這種設定,放在小說里很美沒錯,可一旦放在自己身上,就很讓人抬不起頭了啊!
離玉一時有些崩潰,下意識偏了偏頭,試圖稍稍牽動發(fā)絲,將那不爭氣的玩意兒偷偷藏起。
慕陶卻是先她一步,伸手將它撿了起來。
她指尖捎過離玉一縷發(fā)絲,望著那顆鮫珠的眼底似有明光閃爍。
“師尊這是第二次為我落淚。”她輕聲說著,含淚揚起一抹笑意。
片刻歡喜后,她用持珠的手背,輕輕觸碰上那一張如玉的臉。
冰涼的指節(jié),拂過臉頰,拂上眼角,似要拭去那一抹淚痕。
她的雙眼愈漸迷離,似是霧里看花一般,辨不清,卻也放不下。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輕撫,以及怎么看怎么不太對勁的眼神,離玉不由心頭一緊——這這這,這真對嗎?!
她甚至來不及思考,只是近乎本能地向著旁側躲了些許。
慕陶伸出的那一只手僵在了原處,滿是依戀雙眼,似也在那一瞬發(fā)生了變化。
短暫茫然后,她不禁皺了皺眉。
滿載著歡喜的心,像是夢醒了一般,被什么東西狠狠拽回了現(xiàn)實。
“師尊,在躲什么?”
“我……”
“師尊不喜歡這樣?”
“……”
“可是師尊,不是經(jīng)常這樣做嗎?”慕陶輕聲說著,嘴角勾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她重新握住了離玉的左手,將其放在了自己的臉頰。
她能感覺得到,那只手下意識想要抽離,而那雙幽藍的眼眸中,也露出了一絲從前不曾有過的慌亂。
慕陶:“師尊將我扔下這么久,我好不容易又見到師尊了,怎么師尊似是有些怕我了?”
離玉急著解釋起來:“慕陶,我沒有怕你……”
慕陶:“真的?”
離玉:“真的,只是……”
慕陶打斷了她的話語:“師尊要我學會掌控魔骨,我做到了——它如今已經(jīng)影響不了我了!”
她說著,蹭了蹭臉側那柔軟的手背。
袖中銀鈴輕響之時,她眼中執(zhí)念又多了幾分。
“早在將師尊接回之時,我便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師尊不曾舍下同心鈴。”
“其實,我也不曾舍下……”
“師尊曾經(jīng)同我說過,會一直陪在我的身旁,教我學會控制體內(nèi)魔骨,讓我擁有力量,保護想保護的人,得到想得到的所有——師尊食言了,但我自己一個人做到了。”
慕陶話到此處,唇瓣輕輕滑過那纖長的指節(jié),感受著依戀之人那一瞬的顫抖。
她說:“師尊,我現(xiàn)在可以保護你了。”
眼角墜下的淚珠,滴落上那白皙的手背。
一顆一顆,攜著些許溫熱,滑入袖口,沾濕那系著銀鈴的紅繩。
她深吸了一口長氣,小心翼翼地撫上了那一顆小小的銀鈴。
紅著眼眶,輕聲問道——
“所以,我是不是……也該可以得到你了?”
第64章 師尊的話,她就一定要聽嗎?
不是?!這是什么情況啊!!!
什么叫……
也該得到她了?
離玉感覺自己的腦子一下就宕機了。
她不自覺張了張嘴,怔怔望著那一雙被淚光盈滿的杏兒眼。
一切都好似從前那般,她的小徒弟總是在她的面前,紅著眼眶,不吵不鬧,哭得安安靜靜。
可是這一次,偏偏又有哪里不太一樣了。
她在那雙淺褐色的眸子里,看見了一種似是壓抑已久的偏執(zhí)。
離玉回過神來,心間不由一顫。
在來到這個世界后,她把原文男主該做的不該做的事全都做了,原文之中屬于男主的劇情,早就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她無法逃避的存在。
或許,從她為慕陶系上同心鈴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就已經(jīng)注定變樣了。
她是如此后知后覺,只因她與慕陶同為女子,所以她從未想過那個層面的事情。
可是對如今的慕陶而言,待自己最好,也傷自己最深的,從來都只有她離玉一人。
雖然不敢相信,也不愿面對,但此時此刻她正在面臨的,確實就是原文后期女主那份扭曲而又*偏執(zhí)的愛意……
同心鈴斷去的那一刻,原文中的小女主心里在想——
世人心中皆有自己的道。
而師兄的道,注定與她腳下僅有的生路截然相反。
如果此生還想相依相伴,那便只能親手毀掉他的道了。
沒錯,她從來都不是真正乖巧懂事的存在。
她只是在裝作乖巧,把所有的委屈、不甘、憎恨,盡數(shù)藏在了無人可以窺見的心底深處,只對外露出最楚楚可憐的一面,以此博取他人的一絲憐憫。
小說里如此,小說外也仍舊如此。
慕陶或許確實無辜,但那一顆心也確實從未純澈。
最初相遇之時,那百分之三十的黑化值,就是她心底暗藏的陰暗。
當那些偽裝再不能為她帶來一絲憐憫與關愛之時,她便撕下了所有的假象,任由壓抑已久的陰暗與欲望在每一寸血脈之中瘋狂滋長。
離玉甚至有些懷疑,慕陶當日趕赴朝瑤,也不完全是來救她的。
因為與其說是救,倒不如說慕陶只是想要搶回一些在她心里,本就該是屬于她的東西——搶奪一個喜歡的物件,是不需要經(jīng)過物件同意的。
那么現(xiàn)在,慕陶打算做什么?
要像原文里寫的那樣,毀了她的道,然后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間嗎……
不不不,這太恐怖了!
老天爺作證,自己真沒有什么道,也沒有什么非堅持不可的蒼生大義。
她現(xiàn)在就這么一副快要垮掉的小破身子,被好同事縫縫補補了無數(shù)次,再多磕碰幾次感覺就離壞掉不遠了。
離玉捫心自問,除去斬斷同心鈴,將慕陶獨自拋下以外,她絕對沒有做任何對不起慕陶的事,可謂是各方各面做得都比原文男主好上許多了。
大家都是出來打工的,之前的活都被她干得這么漂亮,犯了錯的懲罰能不能稍微小一點點啊?
這是可以商量的,對吧對吧對的吧?!
或許,她可以安撫一下慕陶此刻的情緒,無論什么事都可以等她坐起來再好好說。
離玉:“慕,慕陶……”
慕陶:“師尊不會再離開我了,對不對?”
離玉猶豫了一下,不敢否認,只順應著慕陶的心意,輕聲應道:“……對。”
那一瞬的猶豫與慌忙,沒有逃過慕陶的眼睛。
慕陶一下攥緊了離玉的手腕,眼底似有不滿一閃而過,下一秒又變作了一副乖巧模樣。
離玉感覺自己的手腕被慕陶抓得生疼,下意識想要掙脫,卻又害怕再次觸怒慕陶,一時陷入了兩難,半分也不敢動彈。
“師尊往后再也不能離開我了。”慕陶輕聲說著,話語中似是攜了幾分祈求,更更多卻像一種命令。
“我不離開。”離玉應著,緩緩吸了一口長氣,一手支撐著想要坐起身來。
慕陶微微蹙眉,掌心黑焰忽起,于離玉身上落下一道禁制。
那一刻,離玉只覺身子好似觸電一般,忽然一下失了力氣,沒有一絲預兆地倒回了床上,而后便再無法動彈。
“慕陶,你……”
“師尊好會討我歡喜,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我愛聽的。”慕陶說著,指尖輕拈的鮫珠,隨著一道暗紅靈光亮起,被她收入了靈囊,“可是……這些話幾分真幾分假,卻總是十分難辨。”
“我從未想過騙你……”
“師尊,我曾也沒有一絲保留地信任過你,可你最終還是把我扔下了,不是嗎?”慕陶自嘲似的笑了笑,“我倒是一直很想問問清楚,師尊當初扔下我,獨自回到朝瑤,到底是為了什么?”
“慕陶,我很難和你解釋其中緣由,但我是真的身不由己……”離玉急著解釋了起來,“如果當初有得選,我不會將你獨自留在那里,我答應你的每一件事都是真心的。”
離玉話到此處,自己都不由愣了一下。
她對天發(fā)誓,這些話句句屬實,可為什么說出來就讓人感覺那么奇怪呢?
怎么聽怎么像渣女被撞破謊言后不死心的狡辯是怎么回事啊!
“身不由己?能有多身不由己呢。”慕陶輕笑了一聲,泛紅的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師尊再怎么身不由己,也還是將我?guī)щx朝瑤,和我一路來到了魔界入口。”
“只要師尊愿意,分明可以與我繼續(xù)走下去,只要進入了魔界,再沒有任何人能輕易地拆散我們。”慕陶說著,淺褐的眸子,被跳動的靈火照得忽明忽暗,“可師尊就是把我拋下了,寧愿承受同心鈴的反噬,也要頭也不回地將我拋下!”
慕陶的話語愈發(fā)激動,眼底不由多了幾分暗紅。
她似也反應過來了這一點,一時深吸了一口長氣,努力平復了一下自己雜亂的心緒。
短暫沉默后,她不再跪坐于地,而是起身坐至床沿,身子微微前傾,居高臨下地望著離玉,神色委屈道:“到底是什么,在師尊的心里可以那么重?重到所有的承諾都可以輕易背棄,就連幾乎拼盡所有才護下的人,也都可以輕易舍下?”
離玉張了張嘴,想要解釋點什么,卻又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可以回答慕陶所問之事。
她總不能說,當時有一個東西在強迫她那么做吧?
慕陶根本不可能聽懂吧?
可是把鍋甩出去,總是要比背在身上好的。
實話這種東西,信不信是別人的問題,說不說是自己的態(tài)度。
只是不知道系統(tǒng)會不會出來消音……
要是不提系統(tǒng)這兩個字,只說一個模糊的概念,能不能蒙混過去呢?
離玉本著這樣的想法,試探性地開了口:“慕陶,如果我說,當初有一個東西,看不見、摸不著,甚至用靈力也無法感應到它的存在,可它在我的腦子里,告訴我一定要離開你……”
【警告!警告!】
【系統(tǒng)監(jiān)測到宿主正在試圖暴露系統(tǒng)的存在,該行為很有可能導致世界崩壞,系統(tǒng)已對宿主所言進行消音,同時屏蔽口型顯示!】
離玉:“……”
雖然有所預料,但有時候她是真想把系統(tǒng)拖出來胖揍一頓!!!
慕陶:“師尊為什么不說話了?”
離玉:“慕陶……你先解開這禁制,我與你好好談談。”
“有什么話,是這樣不能說的?”慕陶歪了歪頭,杏兒似的眼里閃著一絲無辜。
她將左手伸向前去,輕撫上離玉漸漸泛紅的臉。
微涼的指腹,拂過她的眉骨、眼睫,流連于臉龐、鼻梁,最后輕輕落上了那溫軟的唇瓣。
“其實師尊當初為何將我拋下,對我而言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了……有些事,知道最好,不知道也沒有關系,師尊若是不想說,一直瞞著我也可以的,反正——我也有事情一直瞞著師尊的。”
慕陶說著,不由彎了彎眉,頗為滿意地欣賞著眼前之人因動彈不得,而微微蹙起秀眉,羞紅了耳根的樣子。
“也許有一天,師尊就愿意告訴我了呢?”她滿臉認真地說著,“秘密,不一定是永久的,就像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不打算繼續(xù)瞞著師尊了。”
“……”
“我的秘密,說起來也很簡單的。”慕陶眨了眨眼,輕撫朱唇的手,順勢向下滑落,掠過燙紅的耳垂,撐在了白皙的頸邊。
她向前俯身,湊至離玉耳畔,像怕被人聽見似的,用氣聲輕輕說道:“去年冬,大雪初至之時,我曾偷偷吻過師尊。”
溫熱的氣息,沒有預兆地撲打在離玉耳畔,柔軟的唇瓣似也碰上她的耳廓。
那一瞬,她止不住加速了心跳。
偷偷吻過嗎……
去年冬,大雪初至——是說,送她冰花的時候?
竟然那么早嗎……
如今想想,那一日的慕陶,似乎確實有些神色恍惚,可她也已記不太清了。
離玉一時懊惱——這種事情,其實她早該料到的。
慕陶對她的依賴,遠遠超出了小說里女主對男主的依賴。
而過往每一次黑化值的增加,都是那丫頭心底悄然滋長的欲念。
其實她一直都知道,慕陶滿心滿眼都是她,甚至可能旁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她自己從來不敢往那個方向去想。
如今,一場不算太久的久別,徹底戳破了身份阻隔下看似平和的假象……
離玉愣愣出神之時,慕陶踢掉鞋子,爬上床來,摟著她的身子,側躺在了她的身旁。
下一秒,慕陶像只小狗似的,笑著閉上雙眼,輕輕蹭起了離玉的臉,依戀得仿佛片刻都不愿分開。
離玉不由得吞咽了一下,腦中的思緒轟隆一下全都亂了套。
數(shù)秒靜默后,慕陶小聲喃喃著:“我想要師尊屬于我,永遠都只屬于我一個人。”
她話語那么輕,輕得仿佛一不小心就能錯漏。
但她的聲音卻又那么清晰,清晰得每一個字都砸在離玉的心里。
她說,從前的她,是不敢奢求這一點的。
但是如今不一樣了,很多人都怕她,她隨便說句話,動一動手指,就能有人把她想要的東西雙手奉上。
師尊在這一點上不曾騙過她,她如今確實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了。
“我等這一天,真的等了好久好久。”慕陶說,“我好不容易走到這個位置,就等著傷勢好上一些,便去朝瑤把師尊接回來……可是師尊,怎么差一點就要嫁給旁人了呢?”
“我……”
慕陶打斷了離玉的聲音,在她耳畔小聲嘟囔道:“我知道,我知道的。師尊那日是從朝瑤逃出來的,心中必定有千萬個不愿——可我剛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就是好介意、好介意……”
“我那時就想,就算那是一個為我設下的圈套,又或者師尊真是自愿的,我也一定要趕過去,把師尊給搶回來!”慕陶堅定的話語中滿是依戀,“我有想過師尊會生氣,可比起師尊生氣,我好像更怕此生再也無法與師尊長久相伴了……”
話音落下之時,她將懷中的離玉摟得更緊了幾分,似是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從此以后便再也不怕她會離開了。
“慕陶,你先聽我說……”
“嗯。”慕陶輕聲應著,再一次貼上了那早已滾燙的臉頰。
“我之所以答應與微生玄燭成婚,都是因為受到了他的控制,他讓我陷入了長眠,操縱著我的身子,想要設計于你!”離玉著急說著,“他就是黑袍,我親眼看見他使用了那種星辰之力……”
“嗯。”慕陶繼續(xù)應著,聲音軟糯,似是夢囈。
“他想要復生天魔,你是最好的容器,他……”
“師尊擔心我。”慕陶睜開了雙眼,眼底閃著幾分歡喜。
“……嗯。”離玉輕聲應著,剛想把話繼續(xù)說下去,便見慕陶把頭埋進了她的頸窩。
少女溫熱的鼻息落在她的頸間,弄得她一時有些六神無主。
離玉不過短暫失神,便覺一只細瘦的手,自她手臂之上緩緩滑至腰際。
纖柔的五指似是找不著去處,在腰間那輕薄的衣料之上摸尋了起來。
她回過神來,心底不由生出一絲慌亂:“慕陶!你在做什么!”
“……”慕陶皺了皺眉,眼底閃過一絲猶豫,指尖動作略有停頓。
“你不能,不能這么做……”
“……”
慕陶沒有回應,仍是靜靜埋在她的頸邊。
離玉深吸了一口長氣,嘗試著在體內(nèi)運行靈力,想要將這禁制沖破,卻是被胸口一陣悶痛阻了下來。
不行了,想要破開慕陶設下的禁制,需要太多的靈力。
她如今被那咒毒克得死死的,已經(jīng)沒有力氣破除這樣的禁制了。
還是得講道理——
“慕陶,你聽我說,微生玄燭在我體內(nèi)下了一種咒毒,平日無知無覺,但只要一用靈力,就會受到相應的反噬——”離玉身子雖仍動彈不得,心跳卻是快得厲害,一時就連說話,都有幾分輕顫,“他如今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所以這咒毒不是用來限制我的,他是希望通過我,把這咒毒傳到你的身上,所以你……”
【警告!警告!】
【系統(tǒng)監(jiān)測到宿主正在試圖向主角進行劇透,該行為很有可能導致世界崩壞,系統(tǒng)已對宿主所言進行消音,同時屏蔽口型顯示!】
麻了,有點頭大!
換個說法再試試吧!
離玉:“慕陶,微生玄燭在我身上動了一些手腳,你要是離我太近,便會中了他的詭計!”
【系統(tǒng)已對宿主所言進行消音,同時屏蔽口型顯示!】
深呼吸,沒關系!
不生氣,不生氣,氣壞身子沒人替!
中華漢字文化博大精深,她還能再換一種說法!
離玉:“微生玄燭對我們隱藏了真正的實力,他的修為遠比我們想象得更高,我此次逃離朝瑤太過順利,他一定謀劃著什么,也許我就是那個餌,你……”
【系統(tǒng)已對宿主所言進行消音,同時屏蔽口型顯示!】
不是吧!這也不行?
那我要這張嘴是來做什么的啊?!
【宿主哄一下女主試試呢!】
慕陶現(xiàn)在不是生氣了,慕陶現(xiàn)在就是單純地想要……額,對,想要她!
這話說出來怎么可以這么離譜啊!
離譜也就算了,這種情況,到底要人怎么哄啊!
離玉感覺自己這輩子都沒這么無語過,無語到她都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底早已滿是怒火。
就在她無語之時,腰間的系帶,被人輕輕扯動。
離玉一時慌了心神,不由得喝了一聲:“慕陶!住手!”
慕陶坐起身來,眼里滿是委屈。
她望著離玉的雙眸,那眸中本是羞憤之色,但許是頰邊那些許紅暈作祟,她竟覺這眼底的怒意,竟讓那幽藍的眸子多了幾分波光瀲滟。
師尊縱是發(fā)怒,都讓她舍不得怨恨。
師尊本就對她說過,這世間的所有,只要她想要,就都是可以給她的。
那她為何就不能得到師尊呢?
慕陶這般想著,忍不住俯身吻上她的眉心。
這一吻落下,離玉呼吸都似慢了半拍,一時只覺臉頰燙得厲害。
少女輕伏在她的身上,身后束起的發(fā)絲,絲絲縷縷垂落在她的臉龐,是滾燙之上僅有的微涼。
那一瞬緊貼的胸膛,無聲交換著彼此的心跳。
離玉從未覺得自己的心那么亂過,亂得仿佛再多一刻,一顆心便會徹底失守。
她的目光不由得迷離了幾分,像是籠上了一層夜霧。
她一直看著慕陶,慕陶便也萬般認真地看向了她。
那短暫的對視,使得那本就雜亂的心緒更加不可收拾起來。
離玉昏迷的這些日子里,除卻以術法為她清潔身子,誰也不敢輕易碰她。
偏偏她離開朝瑤之日,只穿了一身純白,就連發(fā)簪都不曾有,只以一條柔藍的發(fā)帶,將那如墨的長發(fā)簡單束了一下。
渾身上下素凈至此,便讓人很難不將目光放在那張如玉的面容。
偏偏那張臉此刻又泛著擾人心境的紅,令人不敢細看,卻又挪不開眼,似要將這世間最艷麗的花,悄無聲息地開入誰的心底。
慕陶不禁想,師尊這一身白,多少還是有些清冷了。
師尊何必永遠高高在上?
師尊分明也可以離這俗塵近一些,離她近一些。
片刻猶豫后,那剛被喝停的手,忽然不由自主地捧起了那一張臉。
纖長的指節(jié)穿過那早已有些散亂的發(fā)絲,似擺弄一個不會動彈的物件,將其輕輕向上扶了些許。
自眉心起,向下輕柔地索取。
直到唇齒相觸的那一刻,離玉腰間的系帶被她輕輕扯落。
原本整潔的衣襟,在那一瞬微微散亂。
縱是這樣,也足夠賞心悅目。
慕陶忽然不再滿足于方才得到的,而是試圖從師尊那兒得到更多。
更加過分的索要,將離玉的神思徹底驚醒。
她不能,不能這樣……
咒毒還在,這會害了慕陶。
“慕陶,停下……”
慕陶仿若沒有聽見,只是又一次堵住了她的嘴。
那被術法禁錮的身軀,似是本能地顫了一下。
“你不能……不能這樣對我……”
“……”
“慕陶!我讓你停下!”
“……”
數(shù)秒靜默后,慕陶望向了離玉的雙眼。
她在那雙幽藍的眼睛里,看見了懼怕、慌亂,甚至是抗拒。
她分明已經(jīng)做到了師尊囑咐的所有,為什么師尊對她反而比從前更加疏離了?
“為什么?”她不禁皺眉問道,“與我在一起,師尊就那么不樂意嗎?”
“我可以,可以留在你的身旁,可以一直陪著你……”離玉的聲音有些顫抖,“但你,你不能對我,對我行……行這種荒謬之事……”
慕陶眼里浮現(xiàn)了一絲迷惘。
好一陣沉默過后,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臉上有些委屈,又有一些不甘。
她忍不住輕聲問道:“師尊說當初離開是身不由己,那么如今回到我的身旁,也是一種身不由己嗎?”
離玉:“不是……”
慕陶:“不是?”
離玉努力按下了心底的不忍,輕聲說道:“你是我此生唯一弟子,我……我本就應該護你一生,回到你的身邊,沒有身不由己……”
慕陶:“僅此而已?”
離玉:“……對。”
慕陶:“那,同心鈴已毀,師尊卻未將它取下,難道也是我會錯意了嗎?”
離玉:“……”
那一日,慕陶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
她心底不由泛起許多苦澀。
身下之人,衣衫不整,青絲散亂,是她從未見過的模樣。
她應是喜歡這副模樣的。
可她偏偏見不得那人眼底不愿順從的神色,也聽不得那幾近命令的喝止。
禁制散去的那一刻,離玉坐起身來,沉默地攏上了散開的衣衫,似是有意向后縮了些許。
真是令人厭惡的回避。
慕陶不禁去想,她怎么就不能再大膽一點。
師尊的話,她就一定要聽嗎?
難道就不能有那么一天,師尊也能乖乖聽她的話嗎
第65章 這也是荒謬之事嗎?
屋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似是持續(xù)了很久很久。
離玉不禁縮在角落,長發(fā)散亂,燙紅著臉,沉默地重新穿好了衣物。
她感覺自己的腦子是懵的,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本能地在做一些事情。
直到衣衫整好,才漸漸反應過來,穿衣?lián)Q衣,整理妝發(fā),不過是一種最簡單的術法,這都能忘記的她,看上去一定特別傻。
可轉念一想,體內(nèi)咒毒未清,就算是再簡單的術法,多少也是會有一點不適的,能不用便不用吧。
至于慕陶……
離玉能夠感受到一道灼熱的目光,片刻不曾轉移地凝視著她。
但她此刻并不敢回應那道目光。
說不太清為什么,也許是怕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會不知所措,又也許只是害怕望見一雙滿是失落的眼眸。
她想,慕陶此刻一定以為她生氣了。
或許她把慕陶嚇到了,又或許不是嚇到,而是傷到。
在這近乎壓抑的靜默里,她有些分辨不清時間流逝的速度。
她好像沒有思索多久,卻又好像花了很長時間,一點一點厘清了自己正在面對的一切。
她以為乖巧懂事的小徒弟,其實很久以前就對她生出了不尋常的欲念。
她會懼怕、排斥這一切嗎?
她以為自己會的,可真正到了這一刻,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沒有想象中那么抗拒。
多么不可思議,她沒有多么抗拒慕陶的越界,只是一時半會兒有些反應不過來,不知該要如何面對與接受。
當索取到來之時,她竟也有一瞬險些徹底淪陷。
她好像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去接受這一切的發(fā)生……
如果不是體內(nèi)的咒毒……
她又何必說出那些注定刺傷慕陶的言語。
她并不想說出那樣的話,可她沒有辦法向慕陶解釋清楚她們現(xiàn)在處境。
似乎不是錯覺,只要她表露出一點對慕陶的情不自禁,慕陶便能毫不猶豫地把那當做……當做可以做那種事的信號。
除了以命令強行喝止,除了強調那好像隨時都有可能不復存在的身份之差,她真的想不到別的辦法能讓慕陶冷靜下來了。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這樣先拖延著,再想想看有沒有什么別的方法,可以將那體內(nèi)的咒毒清除,或者通過一些拐彎抹角的法子,讓慕陶知曉咒毒一事。
離玉想到此處,不由輕嘆一聲。
那一瞬,太過靜默的房間,竟也被這一聲輕嘆驚醒。
離玉低垂著雙眼,余光卻是看見那一抹明紅再次靠了上來。
她一時險些忘了呼吸,下意識想要避開,身體卻又不受控地僵在了原處。
這一次,慕陶什么也沒有做,只是小心翼翼挪到了她的身側,用手指為她梳理起了散亂的長發(fā)。
離玉短暫猶豫片刻,最終沒有選擇躲開,只是避開視線,任由著那細長的指尖游走在她的發(fā)間。
慕陶的動作很輕很輕,生怕弄疼了離玉似的,每一次由上至下的梳理,都分外小心翼翼。
柔軟的發(fā)絲在指間一次又一次地滑過,她的目光愈漸迷離,思緒也不知飄向了何方。
如瀑的青絲被她一寸一寸梳至柔順,系上發(fā)帶之時,都有幾分戀戀不舍。
仿佛此事了去,她便又少了一個靠近師尊的理由。
她想,若是從前,她與師尊不應是這樣沉默無言的。
是她做錯了什么嗎?
她做了師尊不會喜歡的事情,她越過了任何一個徒弟都不該越過的紅線。
可就算此刻放手,她與師尊又還能回到從前嗎?
她感覺自己有些想不明白了。
“師尊應是餓了。”慕陶忽然小聲說著,聲音有些顫抖,似在極力隱忍著什么。
下一秒,她站起身來,卻沒有第一時間離去,似在等待一個回應。
離玉不自覺攥緊了袖口輕柔的衣料,一顆心七上八下,許久才緩緩吐出一字——“嗯。”
慕陶鼻尖酸澀了一瞬,轉身走至門邊,在出門的前一秒,沉聲說了一句:“徒兒去為師尊做些吃的。”
說罷,推開房門,無聲離去。
慕陶離開的那一刻,離玉看見屋外出現(xiàn)了一層若有似無的結界。
心里沒有半點安全感的小女主,到底還是要把她關在結界里,才能稍稍安心一些。
離玉垂下眼眸,抱著雙膝,背靠著身后冰冷的石壁,任由思緒亂作了一團。
靈火輕輕跳動著,她伴著那青綠的幽光,獨自一個人想了許多事情。
想到最后,她的心里多少有了幾分欣慰。
雖說體內(nèi)咒毒仍存,但至少慕陶還能聽得進她一些話,不至于像原文里寫的那樣,到達一個不可收拾,也無法轉圜的地步了。
所幸這咒毒在不使用靈力之時確實安分得很。
她還記得上次昏迷之時那種鉆心的痛,原本以為這反噬對自己損傷會特別大,今日醒來再看,身體似也沒有什么大礙。
也不知是這咒毒本就不太傷人,還是那下咒之人多少念了幾分舊情。
無論如何,如今都換了一個全新的處境,許多事都需要慢慢地重新適應了。
離玉收拾了一下心情,起身走至窗邊,推開了窗。
窗外偶爾行過一兩個魔族侍女,似都看不見一窗之隔的她。
她透過一層薄薄的靈力結界,望向了窗外昏暗的天空。
她想,現(xiàn)在應該不是晚上,因為這也算不上夜晚那種什么都看不清的漆黑。
但窗外的天空仍是昏暗的。
就像是狂風驟雨忽然來襲之時,烏云悄然遮蔽了所有天光的樣子。
這里就是傳說中的魔界,是一片真正的無光之地。
聽聞魔界很冷,冷得半點不輸冬雪紛紛的人間。
但她沒有感覺到一絲寒意,想來那一層薄薄的結界,不只是將她困在了此處,也阻下了屋外所有的嚴寒。
人間有四季,魔界卻是沒有。
魔族常年生活這種嚴寒之中,便也漸漸冷了骨血,再也不能接受人間夏與秋。
因為太過昏暗與嚴寒,此處的草木也長得十分奇形怪狀,全然沒有半點規(guī)律可言。
那黑漆漆的樹木,稀稀疏疏長著墨藍色的葉子,就連分枝都是張牙舞爪的,似還流轉著若隱若現(xiàn)的暗色靈光。
不只是樹木,就連四周的花,都與人間大不相同。
無論花葉是什么顏色,都泛著幽幽的靈光,仿佛沒點兒靈力,就連花草樹木都不配在此存活似的。
望著窗外的一切,離玉不禁去想,能在這種地方存活下來的生命,應都有著外界之人難以想象的堅韌。
那么慕陶呢……
只用了半年時間,便已走至今時今日這般地位的慕陶,又帶著怎樣的堅韌,吃了怎樣難言的苦呢?
難得重逢,她還是很想像從前一樣,護著慕陶、陪著慕陶,盡可能地對慕陶好一點。
可許多東西都在無聲無息間變得不太一樣了。
魔界入口一別,對慕陶的傷害太大了。
她本以為重逢之時,自己可以彌補許多遺憾,結果卻是世事難料——無論原文作者、垃圾系統(tǒng),還是曾經(jīng)以為至少算是個人的同事,全都在把她往火坑里推。
如今仍舊身不由己的她,又要怎么療愈慕陶心底深處的傷口呢?
離玉想不出一個結果,一時只能坐下身子,單手托腮,靜靜望向了窗外。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如今的朝瑤是一副怎樣的模樣。
司青嵐暗中將她喚醒并放走,難免是要一個人面對微生玄燭的。
那一日,她走得太過匆忙,許多事都沒有回想起來,便已被司青嵐催促著離開了朝瑤。
她都沒有來得及將微生玄燭真正的身份告知司青嵐。
也不知司青嵐如今怎么樣了,微生玄燭會不會因此為難于她。
從前司青嵐來朝夕池時,慕陶就總是愛加黑化值。
慕陶如今性情大變,也不知是否愿意為她打聽此事……
愣愣出神時,她在昏暗之中看見了那個提著食盒的紅衣少女,邁著急匆匆的步子向這邊跑來。
靠近的那一瞬,少女望見了窗內(nèi)的她,眼底不由浮現(xiàn)一絲笑意。
下一秒,她快步走進屋中,提著食盒幾步小跑,站定在了黑石做的桌子旁。
身后的房門自己關上了。
慕陶一如往常那邊,把食盒中的飯菜一一端出,再將其輕輕放置地面。
擺放好碗筷后,慕陶抬眼看向了離玉,試探著喊了一聲:“師尊,飯菜都做好了。”
她的聲音很小很輕,似是仍在擔憂什么。
許是因為剛才發(fā)生了那樣的事情,此刻屋中的氛圍多少有些不太對勁。
離玉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走至桌邊坐下。
慕陶眼里一下有了光,忙將碗筷輕輕推到了她的面前。
離玉望著眼前看著無比熟悉,卻又許久不曾見過的飯菜,鼻尖不由泛起些許酸澀。
“我依稀記得……這些菜,師尊似乎沒有很喜歡。”慕陶坐了下來,端起自己的碗筷,輕聲說道,“魔界向來荒蕪,魔神殿雖有來自人間的食材,卻也算不上多,只能做出這些了……”
她說著,微微垂下了眼睫:“我也太久沒有做過了,不知是否還合師尊的胃口。”
慕陶做的飯菜,離玉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吃過了。
她從不會覺得慕陶做的東西不合胃口,哪怕是冰天雪地一無所有之時,一條帶了幾分土腥味兒的烤魚,如今回想起來,都分外懷念。
離玉端起碗筷,悶聲吃了起來。
這些簡單的小菜,與她記憶里的味道沒有多少變化。
恍惚間,她們似又回到了朝夕池中那些相依相伴的平靜歲月。
她好努力才忍住了眼底的淚水,輕聲說了一句:“很久沒吃過了,味道還是和從前一樣。”
慕陶:“師尊還是喜歡的?”
離玉:“嗯。”
慕陶:“千里燭的伙食有變好一些嗎?”
離玉:“沒有。”
慕陶:“師尊受苦了。”
離玉:“……”
她又能受什么苦呢?
回到朝瑤后,除了每日調息養(yǎng)傷,便再沒有什么事需要去做。
千里燭的伙食不如慕陶做得好,但也只是在對比之下,略顯滋味平淡,又不是難吃。
她沒有受什么苦,真正受苦的是慕陶。
這半年來,慕陶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她連想都不敢多想,可慕陶卻只字不提,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仿佛所有的苦難都及不上她沒能吃上一頓好飯。
慕陶越是這樣,離玉就越難控制心底深處的那份悸動。
她抬眼望著慕陶,數(shù)度欲言又止,最終卻也只是垂下眼睫,低聲應了一句:“我不苦……”
慕陶聞言,點了點頭,一聲不吭地扒起了碗里的白飯。
吃著吃著,一筷子菜被夾到了她的面前。
她愣了一下,將碗稍稍放低,接下了這一筷子的菜。
接下來的幾秒里,碗里的菜越來越多,她不由抿了抿唇,微微泛紅了眼眶。
離玉:“別光吃飯。”
慕陶:“嗯。”
短短一句叮囑過后,再次陷入了一陣沉默。
慕陶默默吃完了這頓飯,陪著師尊,和著眼淚,說不出心里歡喜多一些,還是苦澀多一些。
她真的無法相信,對自己這么好的師尊,竟真只將她當做一個弟子。
她想了許久,仍是無法接受師尊對她的態(tài)度。
放下碗筷那一刻,她一時不知自己是該收拾碗筷離開,還是尋一個借口繼續(xù)留在此處。
就在慕陶猶豫之時,離玉輕聲問了一句:“你要留下來和我說說話嗎?”
“要!”慕陶想也不想地出聲應著。
剛才用衣袖擦干的眼淚,一下子又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她總覺得,自己有很多話是可以與師尊說的,可當話音落下之時,她便又不知能夠說些什么了。
所幸短暫靜默后,離玉再一次開了口。
她望著慕陶,心疼道:“這半年來,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慕陶:“能再見到師尊,就不算苦。”
離玉:“……”
慕陶:“師尊當真不會走了?”
離玉:“不走了。”
慕陶若有所思地望著離玉的雙眼,許久方才再次開口:“師尊如今,已經(jīng)知曉了我的心意——師尊與我,還能像從前一樣嗎?”
離玉:“只要你愿意,我可以……”
慕陶開口打斷道:“若我不愿意呢?”
離玉:“……”
慕陶:“在師尊的心里,我就一定只能是師尊此生唯一的弟子嗎?”
離玉:“……”
慕陶*:“師尊愿意將我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上,為什么就不能將我再往心間挪上一寸呢?”
離玉:“……”
“我可以為師尊做一輩子的飯,我可以永遠護著師尊。”慕陶輕聲說著,泛紅的眼里滿是近似卑微的期盼,“師尊想要的,只要魔界有,我都可以給得起,若是魔界沒有,我也可以去人間為師尊尋來!”
她說,她不愿意。
她再也不愿讓一切回到從前了。
她不想再做那個被照顧、被保護、被疼愛,看似可以無憂無慮,比任何人都要幸福,實則什么都無法握在手里的人了。
她討厭從前的自己,討厭只要留在師尊身旁,就總是特別知足的自己。
那個自己永遠都是被動的。
受人排擠、譏諷、欺凌之時,她只能把滿心屈辱咽回肚子。
當保護自己的人受到傷害之時,她也只能站在一旁著急地看著。
其實這些都沒什么,她曾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畢竟師尊終于開始在意她了。
她可以每天和師尊一起吃飯,她擁有了只屬于自己的心法,她能在師尊的陪同下去往人間歷練,師尊也開始愿意教她術法了。
可她還是太被動了……
兩百年來,無論是被人欺負,還是被人愛護,她都只是被動接受一切的那一個。
她總是沒有什么安全感,無論表面上看起來多么開心,心底的患得患失從未停過一分一秒。
她一直都清楚,歲月能有多漫長。
在這漫長的歲月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會變的。
師尊若是想要離開她,就像忽然想要對她好一樣,是不需要經(jīng)過她同意的——她留不住,就是留不住。
所以當那一刻真正到來之時,她望著師尊漸行漸遠,直到最后沒入黑暗的背影,只覺一顆心空落落的,仿佛從來不曾擁有過任何。
那時的她,站在一片黑暗之中。
只有一縷幽藍的靈光,靜靜懸在她的身旁。
她站在靈光之下,心如死灰一般,卻又忍不住期盼師尊還會折返回來。
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她只不過在自欺欺人。
她說,那一日,她在那里等了很久。
等著等著,那縷靈光散去了。
她的世界好像隨之一同轟然崩塌了。
塌到只剩下一片無邊的黑暗,再也無法窺見一絲光亮。
可她到底還是挺過來了。
從那一刻起,她便告訴自己,終有一天,她要強大到可以把什么都緊緊握在手里。
如此,她就再也不用害怕被誰拋下了。
“慕陶……”
“師尊,我多想你永遠都是我敬重的師尊,我一點也不想忤逆你的心意。”慕陶紅著雙眼,輕聲問道,“你就不能像從前那樣,無論我想要什么,都盡可能地讓我如愿嗎?”
“……”
離玉的沉默,淡去了慕陶眼里的一絲期盼。
慕陶垂下眼睫,自嘲似的笑了笑,似是忽然看透了什么。
“沒關系的。”她唇角微揚,淡淡說道,“總有那么一天,師尊會改變心意的。”
話音落時,只見一縷黑焰自她指尖燃起,沒有一絲預兆地飛入了離玉的眉心。
離玉不由皺了皺眉,短暫地難受了一瞬,而后便又沒了任何感覺。
“你對我做了什么?”
“不過是鎖住了師尊的周身靈脈。”慕陶彎起了含淚的雙眸,臉上揚起的笑容,一如往日那般天真燦爛,“如此一來,師尊便再也走不出這里半步了。”
離玉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這種事情吧,聽上去好像很是過分,但實際上對她而言卻是沒什么所謂。
橫豎她體內(nèi)都是有咒毒的,多一道封印把靈脈鎖住,倒也免去小事上習慣性施法帶來的輕微反噬了。
“師尊往后,只會是我一個人的師尊。”慕陶忽然站起身來,步履輕盈地幾步走到離玉身后,伸手撫過她的臉頰,輕聲說道,“這樣多好,再也不會有人能與我分享師尊哪怕一分一秒了。”
離玉下意識躲避著這樣的觸碰。
慕陶低眉望著她微微泛紅的耳尖,眼底笑意更是濃了幾分。
她有些情不自禁,玩兒似的用指腹輕點著那薄紅的耳尖。
離玉一時心亂不止,只得深吸一口長氣,眉心緊鎖地閉上了雙眼。
“我從前時常覺得,朝夕池還是不夠冷清,分明是我與師尊的住所,卻總有人想來便來、想走便走。”慕陶的聲音似是有些懊惱,但又很快哄好了自己,“日后師尊就住在這里,誰都不敢來擾了!”
“外頭設了結界,一般人望不進來,聲音也傳不出去……”話到此處,她忽而彎眉一笑,將雙手背在了身后,“如此,師尊便只有我一個人能看見了。”
離玉一時沒敢回應任何,只將雙目閉得更緊了一些。
慕陶顯然不太喜歡這樣的沉默,一時語氣都沉郁了些許:“如今的師尊,忽然有幾分最初的模樣了——我不喜歡這樣的師尊。”
“……”不是剛結束嗎?
“不過沒有關系,師尊應是剛醒來,多少有些悶了。”
“……”怎么感覺又開始了。
“我會每日來陪師尊解悶,會像從前一樣,為師尊做好吃的。”慕陶說著,俯身湊近離玉的耳畔,悄聲說道,“師尊是不是更喜歡從前的我?——雖然已經(jīng)回不去了,但我會盡可能地,裝得稍微像從前的自己一點。”
她的話語似是攜著笑意,卻又好像有種說不出的哀傷:“師尊一定要多配合配合我,否則我不高興了,可就裝不下去了。”
話音落時,她看著那早已通紅的耳廓,忍不住輕輕吻了上去。
離玉嚇得一個激靈,當即想要躲開,卻又被一只有力的手摟住了腰際。
她不禁吞咽了一下,強作鎮(zhèn)定道:“慕陶,為師方才說過的話,你又忘了……”
慕陶擰著眉心,不禁皺起了好看的眉:“沒忘。”
“那你還不放手……”
“這也是荒謬之事嗎?”慕陶一臉委屈地貼上了她的臉頰,“師尊底線如此之高,徒兒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離玉感覺自己也開始不知所措了。
“從前徒兒什么都聽師尊的,師尊那么多年以來,長我育我、顧我護我,我本就該聽師尊的話。”慕陶眨了眨無辜的雙眼,言語中似也多了幾分難辨真假的困惑,“可如今,師尊什么都得靠著我,偶爾聽我?guī)拙湓挘灰彩抢硭鶓攩幔俊?br />
什么理所應當,這分明就是倒反天罡……
倒反天罡的小丫頭,一臉委屈地把話繼續(xù)說了下去:“師尊方才在床上,渾身動彈不得,徒兒把持不住,做了些出格之事——師尊覺得不妥,徒兒認了。”
“可是此刻,徒兒分明已經(jīng)沒做那種事了,不過只是想和師尊靠得近一點,再近一點……”她說著,摟腰的手在那一刻多用了幾分力。
片刻沉默后,她有些不悅地問道:“若這也算荒謬,師尊就一點也不擔心徒兒會不高興嗎?”
“……”
“我不高興了,也許就再也不會聽話了。”
第66章 什么是分寸啊?
那一瞬,慕陶的話語響她的耳畔,聲音一如往日那般清甜。
可她的語氣偏偏帶了幾分委屈,委屈之中又攜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危險。
伴著些許溫熱的氣息,撲打在她的臉上,擾得人心很亂。
離玉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被曾經(jīng)無比乖順的小徒弟,用這樣輕柔的話語給威脅了。
這讓她一時半會兒不知如何應對了。
慕陶:“師尊,會希望徒兒一直聽話嗎?”
離玉:“……嗯。”
慕陶:“那么師尊,也聽話一點,可以嗎?”
離玉:“……”
慕陶輕輕蹭了蹭離玉的臉頰,小聲說道:“只要師尊聽話一點,徒兒也會謹記師尊所言,不會輕易對師尊行那——荒、謬、之、事。”
她將最后四個字咬得重了一些,似是對此多少感到有些不悅。
話音落時,她的目光落在了離玉緊蹙的眉心。
她想,師尊眼睛都不肯睜開,就跟不想看見她似的。
但是沒有關系,師尊如何都走不掉了,往后她有的是時間和力氣讓師尊看見她。
慕陶松開了摟住離玉的手,從離玉的身后走至身側,將那張臉扳向了自己,俯身輕吻著那緊鎖的眉心。
離玉一下睜開了眼,身子下意識想要側身躲避,卻被慕陶又一次扳了回來。
慕陶的力氣比她大太多了,若真想禁錮她,她是沒有可能掙脫的。
意識到這一點后,離玉緩緩吸了口氣,認命似的不再抗拒這種算不得太過分的肢體接觸。
淺淺一吻后,慕陶輕輕松開了手中捧著的那副面容,拉著離玉的手臂,無聲跪坐在地。
“師尊不要不開心,徒兒知道錯了。”
她低聲說著,輕輕搖晃著離玉細瘦的手臂,似是有意弄出一陣清脆的銀鈴聲響。
銀鈴響在耳側,離玉不禁低下頭來,望向了跪在自己腳邊的慕陶。
這個前一刻都還在威脅她的丫頭,此刻忽然就把自己放得好低好低。
那雙好似天真無辜的杏兒眼,閃著些許淚光與悔意,似在祈求她的原諒——看上去好像真的一樣。
若是從前,離玉看見慕陶這副模樣,必定第一時間將她扶起。
可如今,她卻只是怔怔地望著。
有那么一瞬,她簡直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仿佛所有的思緒都被那鈴聲擾得轟亂一片,似有些許耳鳴,讓她全然失了方寸。
“師尊對不起。”慕陶輕聲說著,輕輕伏上了離玉的大腿,無比依戀道,“我只是,真的真的,太喜歡師尊了……”
她說,師尊是這世上最好的師尊,她會喜歡師尊,也是情不由己。
她說,她不是一個好徒弟,給師尊添了太多麻煩,但是以后真的不會了。
她說到此處,微微仰頭,睜大雙眼望向離玉,小心翼翼問了一句:“師尊可以原諒我嗎?”
離玉猶豫了片刻,顫抖著聲音輕輕問道:“我要怎么才算原諒你……”
慕陶想也不想:“師尊開心一點。”
離玉:“……”
在慕陶的眼里,這也是一種原諒嗎?
慕陶:“師尊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盡可能開心一點……就算是裝,也裝得開心一點,好不好?”
離玉:“……”
看來是她又會錯意了。
慕陶:“不要讓我看出來,師尊和我在一起是十分為難的,我真的會很傷心,很難過。”
離玉:“……”
所以說,原不原諒其實不重要,乖乖聽話才是最重要的。
離玉一時不知該哭該笑了。
慕陶此刻的模樣,仿佛一個害怕被主人拋下的小狗,哪怕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也愿意盡數(shù)咬牙認下。
可偏偏她看似伏低做小,實則嘴里每一句聽著乖順,甚至無比卑微的話語,都帶著一種極強的掌控欲。
這不是請求,也不是商量。
——是通知,更是威脅。
離玉知道,如今的自己根本沒有拒絕的資格。
沉思數(shù)秒后,她閉眼無聲輕嘆。
離玉:“我會試著那么做,但你需知曉分寸。”
“我也會試著知曉的。”慕陶應著,嘴角揚起了一抹甜甜的笑意。
淺褐的雙瞳似星星一般,開心地沖她眨巴了兩下。
她問:“師尊,若是從前,此刻該要如何了?”
離玉不由一愣,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她望著慕陶期待的眼睛,有些茫然地抬起另一只不曾被抱住的右手,輕輕摸了摸那伏在自己腿上的小腦袋。
慕陶一時笑彎了眉,伸手環(huán)住了離玉的細腰,滿臉幸福地往她懷里多鉆了幾分。
“我就知道,師尊最疼我了。”她滿臉歡喜地說著,在離玉的腿上緩緩閉上了雙眼。
也不知是真的困了,還是忍不住貪戀這一刻的溫存。
少女輕輕趴在離玉的身上,呼吸越來越緩,沒多會兒便睡著了。
離玉低眉望著她,感受著來自那壓在腿上的重量與溫度,原本雜亂的心緒竟也隨著她的呼吸聲一點一點緩了下來。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慕陶好像趴在她的腿上睡了很久很久,摟著她后腰的臂彎不曾松開。
窗外越來越暗,屋內(nèi)的靈火仍舊幽幽漂浮著。
離玉感覺自己的大腿有些發(fā)麻了。
可慕陶唇角微揚,似是正在做著一場溫馨的美夢。
她有些擔心這樣的姿勢她會不舒服,卻又有點不忍出聲將她吵醒。
睡著的慕陶,與她記憶中的模樣更加相似,安靜而又乖巧,讓人提不起一絲戒心。
離玉知道,她的小徒弟長大了,就像原文里的小女主長大那樣,成為了渾身上下充滿危險的狼。
可盡管如此,這只長大的狼也依舊會在某一個時分,像從前一樣溫順地蜷縮在她的身旁,毫不設防地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露給她。
她絲毫沒有動彈,生怕驚擾了慕陶的美夢,只敢靜靜望著那尚還留有幾分稚氣的清秀臉龐。
她不知時間到底過了多久。
屋內(nèi)很靜,靜得她可以聽見慕陶的每一次呼吸。
直到慕陶緩緩睜開了雙眼,很是睡眼迷蒙地望向了她。
短暫的四目相對,讓慕陶的眼中多了些許滿足。
她松開摟著離玉的雙手,坐正身子,揉了揉那迷蒙的雙眼,在確定師尊的目光一如從前那般溫柔之時,她是心底的欣慰便又多了幾分。
此刻已然不早,桌上的剩菜都放涼了許久。
隨著離玉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慕陶便也有些不穩(wěn)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跪坐了那么久,雙腳多少有些發(fā)麻了,起身的那一刻,她的身子略有搖晃。
那一刻,離玉下意識伸手扶住了她,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從前的模樣,這讓她忍不住又一次將笑意掛在了臉上。
慕陶輕靠在離玉身邊,緩了緩雙腿的酸麻之感,這才笑吟吟地收拾起了桌上的碗筷。
屋內(nèi)的氣氛似也沒有先前那么沉默,慕陶一邊收拾著碗筷,一邊說自己剛才做了一個好短的夢——夢是好的,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遇到了。
離玉一時有些心疼。
如今的慕陶,就連一場夢是好的,竟都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
離玉不禁柔聲問道:“夢到什么了?”
“夢到下雪了,我還不會幻化人形,就在雪地里打滾。”慕陶說著,滿眼笑意地看向了離玉,“師尊把我抱進懷里,揉著我的耳朵,說我像個小火爐,特別暖和。”
都么簡單的一場夢,多么簡單的一句話,竟也將這小丫頭哄得那么高興。
離玉望著慕陶,看著她將碗盤都收進了食盒,似是就要離開了,一時有些不舍,卻又不敢挽留。
她真怕自己表露出一絲不舍,慕陶今晚便直接留在此處,不講道理地把她給辦了。
她看著慕陶走至門邊,一時忍不住張了張嘴。
那小丫頭身后跟長了眼睛似的,當即回過身來,滿臉期待地問道:“師尊可還有事想與我說?”
離玉稍稍緊張了一下,慌忙中胡亂問了一聲:“我昏迷了多久?”
慕陶:“師尊昏迷了約莫半個月。”
離玉聞言,不由蹙眉。
她竟然又昏迷了半個月?
剛才不問還沒感覺,如今忽然知道自己昏迷了那么久,離玉心底的擔憂一下便躥了起來。
看來這咒毒確實厲害,若真轉移到了慕陶身上,怕是她們留在魔界也不得安穩(wěn)了。
還有朝瑤,半個月都過去了,當初山門大開的朝瑤如今怎樣了?
司青嵐還好嗎……
離玉猶豫了一下,忍不住問道:“慕陶,這半個月來,可有朝瑤的消息?”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她看見慕陶的眼底閃過了一絲不悅,頓時感覺心頭一緊。
“師尊還念著那個地方呢?”
“……”
“人間也好,朝瑤也罷,就算是與師尊相熟數(shù)千年的靈耀尊,也沒給師尊留上幾分尊重啊。”慕陶皺眉問道,“師尊好不容易離開了那里,為什么仍舊那么念念不忘呢?”
“慕陶,微生玄燭就是黑袍,如今上靈燈在他手中!”離玉認真道,“他一直想要復生天魔,也為此謀劃了許多,我是怕發(fā)生什么……”
“師尊一個人,守得住那么大的人間嗎?”慕陶不悅道,“師尊當初為了上靈燈一事傷重至此,那些只會將矛頭盡數(shù)指向師尊的家伙都在做什么呢?”
她的話語之中滿是憤怒:“他們就連接管上靈燈都不敢,一心只想逼迫師尊開啟天門!”
“就算天魔復生了又能怎樣?說到底不過是那些無所作為還自以為是的蠢貨咎由自取!”話到此處,慕陶不禁冷笑一聲,“人間之亂,亂不到魔界,那些自詡正義的人間仙門,早就該為人間好好流點兒血了。”
話到此處,她的目光已是十分寒涼:“那些曾經(jīng)壓在師尊身上的擔子,還有師尊曾經(jīng)忍受過的苦痛,他們都該好好地嘗一嘗——如此他們才有可能明白,人間那么多年以來的安穩(wěn),到底都是誰給的!”
離玉望著慕陶的眼中多了幾分詫異,顯然沒有想到慕陶對此事會有這么大的反應,語氣沖得像是肚子里裝了幾噸怨氣,隨時都可以復生天魔。
似是因為看見了離玉眼中的詫異,慕陶深吸了一口氣,稍稍控制了一下情緒,低垂著眉眼,不太情愿地道了聲歉:“是徒兒失言了,還望師尊勿怪……”
失言?沒有啊!
這話若是說給原主聽,或許確實能叫失言。
但是說給她聽,她只會覺得說得很好,完全沒有必要為此道歉。
要知道,她當初看小說時就對那些只會落井下石的仙門中人很是不爽,評論雖是一條沒留,卻沒少給評論區(qū)里罵得好聽的讀者點贊。
離玉:“你沒有說錯什么,不必道歉。”
慕陶一下抬起了頭,望向離玉的眸中似是有光明明暗暗。
“我如今自身難保,就算你肯放我回去,憑我一人之力也改變不了任何。”離玉說著,輕輕嘆了一聲,“可是清玄尊對黑袍的身份毫無察覺,她替我解開禁錮,放我離開朝瑤,必定是要一個人面對微生玄燭的——我欠她太多,旁的可以不去在意,卻很難對她不聞不問。”
慕陶:“……”
有那么一瞬,離玉感覺屋中的氛圍似又詭異了幾分。
她不禁想,這要是放在從前,怕是自己又能聽到女主黑化值增加的語音提醒了。
現(xiàn)在之所以聽不到,那也是因為黑化值確實沒有繼續(xù)上漲的空間了。
屋內(nèi)忽然陷入了一陣沉默。
離玉許久沒敢說話。
也不知這樣的沉默持續(xù)了多久,慕陶抿了抿唇,低聲說道:“朝瑤之事,我毫不關心,師尊要問,我也答不出來……不過既是師尊在意的,我會命人前去探探消息。”
“……謝謝。”
“師尊何必言謝,徒兒本就該聽命與你。”慕陶說著,轉身推門而去。
她去時的步子不如來時輕盈,明顯不太高興。
離玉下意識想要走到門口目送一下,卻是剛要起身便被一陣關門聲砸回了座位。
她望著四周若隱若現(xiàn)的結界,忽然長長地嘆了一聲。
那個晚上,慕陶沒有再次回來。
離玉在窗邊坐了一會兒,見外頭實在冷清,也沒什么可以看的,便起身回到了床上。
雖說剛從昏迷中轉醒,但她如今的身子仍舊很虛,此刻人剛一沾床,兩眼那么一閉,便又伴著青綠靈火的跳動,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在與慕陶重逢的第一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
夢里下著雪,雪地里跪著一個長著尖尖耳朵的“小雪人”。
她在一旁喚了幾聲,想要命令小雪人回到屋中,卻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她十分心急,快步走上前去,想要將那雪人抱起。
雪人卻是“哇啊”的一聲從地上蹦了起來,一下把她撲倒在地,將她整個人都壓在了身下,跟個撥浪鼓似的搖晃著那覆滿白雪的小腦袋。
短短一瞬,便將雪花抖了她滿身。
“師尊被我嚇到了!”少女笑吟吟地說著,發(fā)間都還染著落雪的白。
紅紅的大尾巴在少女身后晃來晃去,是那一片銀白天地間最最明亮的紅。
那一抹紅晃到了她的手邊,她忍不住伸手去摸。
少女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湊至她的耳畔,輕聲問道:“師尊喜歡?”
末了,不等她回應,便已坐在了她的腰上,逗弄她似的,用那柔軟的尾巴一次又一次掃過她的臉頰。
她感覺有些不太對勁,可還沒有反應過來哪里不對,便見少女俯下身來,品嘗起了雪中的甜點。
衣衫層層褪去之時,她被摁在雪里。
沒有抗拒,也沒有迎合,只是毫無道理地任人擺弄著。
少女的發(fā)絲垂落在她的臉上,有些癢癢的。
有些癢癢的……
癢癢的?
短暫遲疑后,離玉迷迷糊糊睜開雙眼,入目便是昏暗中的一抹明紅。
待她定睛一看,只見慕陶正拿著一縷紅繩系起的發(fā)絲,睜著一雙大眼睛,饒有興致地在她臉上拂來拂去。
小丫頭微微笑著,不經(jīng)意露出了兩顆小小的虎牙,聲音甜甜地向她問了個好。
慕陶:“師尊,早安!”
屋內(nèi)的光線并不明亮,青綠的靈火仍舊跳動著,窗外也依然是一副昏暗之景。
眼前的少女已是這片昏暗之中最明媚的存在。
意識到這才是真實的那一刻,離玉不由松了一口氣。
真是見鬼了,人怎么就能做出那么奇怪的夢呢……
離玉恍神之時,細軟的發(fā)絲又一次掠過了她的眉眼。
多少有點讓人心癢了。
離玉微微蹙眉,輕輕握住了慕陶的手腕。
下一秒,慕陶忽然俯首,在她額間落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她都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便聽慕陶笑著說了一句:“我為師尊準備了早點!”
離玉一時欲言又止,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將目光看向了床對面的那張石桌。
桌上擺放著一個木質的食盒,也不知里面裝著什么好吃的。
慕陶放下了手中那縷發(fā)絲,笑吟吟地將離玉扶了起來,伸出纖長的手指,輕輕梳理起了那被睡亂的長發(fā)。
離玉剛才夢醒,此刻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里衣,習慣性想用法術換上衣衫,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連一絲靈力都凝不出來了。
抬起的手,有些尷尬地懸在半空。
慕陶唇角微揚,指尖靈光一閃,將那不知何時落在了床腳的衣衫撿起,沖著離玉眨了眨眼。
離玉下意識抬手去接,卻見慕陶向后一躲,避開了她伸出的手,笑吟吟地披在了她的身上,像個丫鬟似的,做起了為她穿戴衣物的活。
離玉感覺這樣怪怪的,奈何慕陶對于為她穿衣服這件事似乎很有執(zhí)念,說什么都要親手為她穿上。
她一時拗不過,只得紅著臉頰,任憑那丫頭不算老實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來去。
穿好了衣裳不夠,還要為她穿上鞋襪。
被人握住腳腕的那一刻,離玉感覺自己整個腦子都是懵的。
末了,也不知慕陶從哪兒弄來了一盆水,就那么靜靜地放在床邊的盆架上。
她用靈力稍稍加熱了一下,便拉著離玉的手放入了水中。
“我自己來就好……”
“是徒兒哪里伺候得不好嗎?”慕陶一臉委屈地抿了抿唇。
離玉一時無言,不再嘗試掙扎,由著慕陶繼續(xù)“伺候”起了自己。
“這些小事,從前師尊動動手指便能做到。”慕陶輕聲說著,臉上不由多了幾分笑意,“如今師尊失了靈力,每日起居都會比往常麻煩不少,師尊沒過過這樣的日子,徒兒心有不忍,自是要日日伺候的。”
“……”
“徒兒鎖了師尊的靈脈,便也鎖了師尊的靈囊。”慕陶擺弄著水中那好看的指節(jié),眼底亮著一抹明光,“師尊的衣物取不出來,就算能以術法清潔,總也不能只穿這如此素凈的一身。”
她說著,將那雙白凈的手從水里撈了出來:“早在師尊不曾來時,我便已經(jīng)命人按著師尊的尺寸做了許多衣裳,今日我都帶來了,師尊若是不忙,待會兒可以慢慢試。”
“你還知道我的……尺寸?”
“嗯!”慕陶應得自然,仿佛這是一件天經(jīng)地義的事。
她握著離玉的雙手,指尖有意撥弄著那腕間的銀鈴。
這玩意兒,小徒弟每撥弄一次,離玉便會緊張一次。
真是要命了,從前她也沒覺得這鈴鐺響起來如此令人心慌啊。
“先吃東西吧……”
離玉心虛地抽回了自己的雙手,起身快步走向桌邊。
可她屁股都還沒來得及坐下,便見慕陶一個瞬身來到了她的跟前,笑著打開了桌上的食盒。
熱騰騰的甜粥,還有看著就很酥脆可口的糕點,被慕陶從食盒中端了出來。
離玉還記得,這是從未亡城回朝瑤的路上,慕陶向一個茶坊老板娘請教來的,當時她就夸過這個糕點好吃。
慕陶:“師尊,吃吃看,還是不是當初那個味道?”
離玉試了一口,記憶中不甜不淡的味道還是那么剛剛好。
她點了點頭,抬眼時只見慕陶歪著腦袋,一臉期盼地看著她。
慕陶:“師尊不獎勵一下徒兒嗎?”
離玉茫然了一瞬。
慕陶忽用雙手捧起臉頰,手肘撐著桌子,整個人向前傾了些許,滿是笑意地雙眼眨巴了兩下,“啊”地一聲張開了嘴。
離玉下意識想取一塊新的糕點,慕陶卻是搖了搖頭,幼稚鬼鬧脾氣似的又“啊”了一聲。
她一時沒轍,只能將手中剩下的半塊兒送到了慕陶的嘴邊。
那一刻,慕陶的眼睛彎得像是月牙,里頭滿滿蕩漾著繁星似的笑意。
她身子微微前傾,略過半塊糕點,只輕輕叼住了那修長而又漂亮的指節(jié)。
“……”心跳似是有些失控。
短暫靜默后,慕陶松開了嘴,彎眉笑道:“甜的。”
“……不吃算了。”
“吃啊!”
慕陶應著,握住了離玉想要收回的手。
連帶著那小小的半塊糕點,又一次將其含入口中,細細品嘗著那碎在她指尖的甜。
那不斷卷過指尖的溫熱觸感,似會灼人一般,害得人臉頰發(fā)燙。
離玉有資格懷疑,慕陶的詞典里根本沒有“分寸”二字。
第67章 “師尊嫁給我可好?”
那一刻,少女的目光一直凝視著她,瑩亮的眸子里似是攜著幾分打量。
面對這樣的目光,離玉只覺自己的腦子有些渾噩,仿佛除了指尖感受到的溫熱、柔軟與濕潤,便再不剩下任何。
當手與手指都被慕陶松開,指尖的溫熱化作些許微涼。
離玉回過神來,通紅著臉將手縮了回來,不自覺藏進了衣袖之中。
她現(xiàn)在算是明白自己昨晚怎么會做那么奇怪的夢了。
慕陶天天這樣,她能不做怪夢才有鬼了。
她如今被關在此處,就像是一盤擺放在桌上的茶點,慕陶想品便品了,根本不需要提前通知。
離玉這般想著,耳邊又響起了慕陶的聲音。
慕陶:“師尊的手被我弄臟了,我再幫師尊洗洗吧。”
離玉下意識搖了搖頭,剛想起身自己去洗,便見慕陶動動手指,將盆中那浸了水的手帕拈在了手中。
“還是我來吧。”慕陶話音剛落,人已來到離玉身旁。
她笑著蹲下身來,又一次牽起了離玉的手,一時低垂著眉眼,動作輕柔,神色認真地擦拭起來。
少女指尖的動作反反復復,分明已經(jīng)擦得很干凈了,卻仍舊沒有半點松手的意思。
離玉不由輕咳了兩聲。
慕陶放下手帕,抬眼笑道:“師尊的手,真是十分好看。”
她說著,似是有些不舍地松開了雙手,從地上站起身來,將桌上粥碗端入手中。
慕陶:“師尊,粥還很燙,徒兒吹涼了喂你。”
離玉:“這個我自己來就好……”
慕陶臉上浮現(xiàn)一絲失落:“師尊不喜歡?”
那失落的小表情,看著委屈巴巴,實則藏了一絲不明顯的不悅。
她哪里是在問喜不喜歡,根本就是在說——師尊若是拒絕,徒兒會很不高興的。
重逢不過一日,離玉卻是覺得,慕陶與她印象中的模樣完全不一樣了。
如今的慕陶,總會給她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在離玉的記憶里,無論是從前日日黏著她的、乖巧懂事的徒弟,還是原文后期心冷如冰、大殺四方的女主,都不是如今這副模樣的。
離玉原以為這次重逢,她會遇上一個像原文后期那樣冰冷決絕的慕陶。
可事實上,她遇上了一個,她從未想象過的慕陶。
眼前的慕陶,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一種矛盾感。
她似乎很討厭從前的自己,卻又打心底里認為師尊只喜歡從前的自己。
為此,她努力地壓抑著什么,盡可能地裝出一副從前的模樣。
可裝的就是裝的。
那看似純真無害的表象下,時常有著絲毫不加掩飾的欲念,以及心底深處難以抑制的,或許是不甘,或許是怨恨,又或許是委屈的傷懷。
離玉有時甚至分不清,慕陶臉上的笑意到底幾分真假。
但她知道,這份矛盾之下,悄無聲息地豎起了一道她無法輕易越過的心防。
比起原文中那副心冷如冰的殺神模樣,如今這副矛盾得令人捉摸不透的模樣,似乎更加讓人不知如何才能靠近。
離玉最終還是順應了慕陶的心意。
如果有得選,她不希望慕陶再因為她的選擇而不開心了。
慕陶見她點了頭,連忙高高興興地坐到了她的身旁,一口一口地為她吹起了手里的熱粥。
一頓早飯下來,離玉只覺自己連手都沒怎么抬起來過。
這樣的感覺,倒有點像是回到了當初在松鄉(xiāng)鎮(zhèn)中養(yǎng)傷的那段日子,身子雖然十分虛弱,心境卻是忽然開闊了許多。
那應該是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其實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糟糕,甚至有著許多值得去歡喜的事情。
當然能夠發(fā)現(xiàn)這些,都是因為那個壓得她一度喘不上氣的身份貼合度,終于在未亡城一事后變得不再岌岌可危了。
人啊,果然只有在能夠安穩(wěn)地活下來時,才會有心情去發(fā)現(xiàn)世上的美好。
離玉怔怔出神之時,有人隨她一起想起了*那段時光。
慕陶:“師尊可還記得,當初你在未亡城中傷重,徒兒便是這樣照顧了師尊許久。”
“我怎么會忘。”離玉淺淺笑了,“我醒來時,你就像昨日那樣,趴睡在我的床邊……那時天剛亮,屋里的燭火都快燃盡了。”
“師尊記性真好。”
“我的記性其實不好。”離玉不禁想,她的記性確實很差,許多東西都是前腳看完后腳就忘了,“只是有些事會記得清楚一些。”
可關于慕陶的事,她總會記得清楚一些。
從前她不知道這是為什么,如今倒是漸漸想明白了。
慕陶于她而言,早就已經(jīng)不是一本小說里,需要得到旁人拯救的滅世魔頭了。
她來時兩手空空,能給慕陶的少之又少。
那時的慕陶同樣也一無所有,為了回報她那點不值錢的陪伴,也算是小心翼翼地將力所能及之事盡數(shù)做到了。
哪怕只是一天兩頓飯菜,每日定時請安,以及一聲又一聲甜甜的師尊。對于剛來此處,每天都為身份貼合度擔驚受怕的她而言,都已經(jīng)是莫大的安心與安慰了。
與其說慕陶依賴著她,倒不如說她與慕陶一直都在彼此依賴。
離開慕陶的半年里,她的心也像空了一塊似的,如何努力都填補不上。
從前也真是奇怪,那么長的相依相伴里,她怎么就沒有想過,自己對慕陶的感情也許并不一般呢?
離玉這般想著,耳邊忽然響起了慕陶的聲音。
“有些事,師尊會記得清楚一些,那么那些事,會和我有關系嗎?”小丫頭問著,抬起一雙淺褐的眸子,靜靜地凝望著她。
“會啊。”離玉答得毫不猶豫,“有時我都覺得,和你一起行走在人間的那些日子,真是最好的一段時光了。”
“確實很好……”慕陶輕聲說著,目光似有些許飄忽,仿佛思緒早已飄去了某一段算不得遙遠,但也再回不去的記憶之中。
“朝瑤之外,沒有人看不起我,向人討教些什么,人們也都愿意稱我一聲小仙長,或是小姑娘。”慕陶說,“回到朝瑤之后,師尊明言不許任何人欺負我,我可以在山中隨意走動,再不用害怕會有人將我攔下譏諷凌辱……”
“那時什么都好,師尊待我好,秦鳶待我好,師兄待我也好。”她的聲音很是平靜,平靜之中帶了些許簡簡單單的知足,“我不止可以隨時去千里燭找秦鳶,還可以隨時去頃刻花找小黑鳥她們——這些放在從前,都是我不敢想的事情。”
“原本一無所有的我,好像忽然之間擁有了許多,所以我也一度以為,這一生都可以那樣好下去。”她說著,低垂著眉眼,輕笑了一聲,“如果,沒有魔骨的話……”
離玉想要安慰些什么,微微張了張嘴,便又覺得所有自己能夠想到的話語,在這一刻都顯得分外蒼白。
“不過如今想想,現(xiàn)在也不差的,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留不住,反正我也沒有期盼過。”慕陶的聲音很低,“只要師尊還在我身旁,便沒什么不好的。”
話音落時,她用力握緊了手中的木勺,似是非要攥緊什么。
離玉想了想,輕聲說道:“我會一直陪著你,但你的身旁,也是可以不只有我的。”
短暫沉默后,少女放下手中碗勺,抬眼望向了昏暗的窗外。
她的眼里,壓抑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倔強。
離玉:“你還記得嗎,我曾與你說過,等你能夠控制好體內(nèi)的力量了,我們可以隨時回到人間,偷偷的,不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
慕陶打斷道:“不要。”
離玉愣了一下,輕聲問道:“為什么?你不是喜歡那里……”
慕陶:“不喜歡。”
離玉:“可是……”
“為什么要偷偷的呢?”慕陶像是忽然受到了什么刺激,“那里根本不歡迎我,就像朝瑤容不下我一樣,一旦暴露,便再不得安穩(wěn)。”
離玉一時嚇得不敢說話。
“魔骨被封印時,我周身靈脈阻塞,沒有任何力量,弱小得人人可欺,只能靠師尊給的心法緩慢修行。”慕陶低聲說著,“魔骨封印破除時,我有了力量,都還從未用它做過任何事情,便有一堆人對我喊打喊殺……我還要聽師尊的,不能對他們輕易動手!”
話音落時,她微微低下眉眼,于手心燃起了一縷黑焰:“那時,我看著師尊被他們所傷,看著師尊為我耗盡靈力,卻連使用這股力量保護師尊都是不被允許的!”
“魔界挺好的。”慕陶說,“至少在這里,沒有人會因為魔骨想要殺我。”
“每一個想殺我的人,想法都特別地純粹。”她說著,不禁笑了,“要么是許久沒開葷了,看我身子弱小,想拿我打打牙祭的人;要么就是想要得到我體內(nèi)魔骨的人;再不然,就是有相熟之人死于我手,前來找我復仇的……”
“他們可沒有那么多蒼生大義,他們只會和我比強弱、拼生死——和他們動手,我沒有任何心理負擔,也不用擔心師尊會不高興。”
慕陶話到此處,眼底委屈似都多了幾分。
“起初,我也覺得這里不好。這里黑暗、寒冷、貧瘠,弱肉強食、強者為尊,沒有人會與你講道理,也沒有任何規(guī)矩可言。”她目光略顯迷離地輕聲說著,“但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這樣的一個地方,才是最適合我的。”
“因為,更好的地方容不下我這樣的存在,我只有在這種人人都很骯臟的地方,才不會被人視作必須鏟除的異類。”
她說,魔界是寒涼的無光之地,久居人界之人肯定難以適應。
但她好像有些奇怪。
當驅趕走心間第一縷恐懼之后,她便很快地適應了這里。
她很喜歡這樣寒涼且無光的感覺,覺得冷冷清清也挺好的,感覺整個塵世都特別干凈。
若要說有什么不夠好,許是天邊永遠少了一輪月。
那是偌大的三界,除卻師尊以外,最為干凈的存在了。
她曾想,若是魔界也有月亮,或許在某一個夜晚,她也會和師尊望向同一輪月。
如此,是否也算得上短暫重逢了?
慕陶說著說著,忽然陷入了一陣沉思。
她的思緒似乎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到像是追著一縷不知來路、不見歸途的執(zhí)念,去往了一個誰也不會尋到的地方。
那一日,離玉望著慕陶,慕陶垂著眼眸,靈火照亮的昏暗石室似是靜默了許久。
忽然,慕陶回過神來,望著離玉,重新開了口。
“人間很好,但是容不下我,我若想要回去,或許只有攜著血雨腥風、漫天怨海,方得真正安穩(wěn)……”她的聲音幾近低沉,眼底閃著一絲黯淡的期盼,“師尊愿意為了我,試著喜歡上魔界嗎?”
慕陶的聲音好輕,輕得仿佛有那么一瞬,卸下了厚重的心防,露出一片真心,想要換取一個只應存于奢望之中的答案。
離玉沒有片刻猶豫:“我愿意的!”
那一瞬,她的聲音也很輕,似是害怕驚擾了慕陶心中那片褪下了防御的柔軟。
慕陶聞言,眼神忽然復雜得難以言喻。
離玉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似是想要看懂那雙眸子里的情緒。
是茫然,是欣喜,是受寵若驚,其中似還夾雜著幾分無解的困惑。
離玉如此肯定的回答,無疑讓慕陶歡喜了一瞬。
可也就是十分短暫的一瞬。
一瞬過后,慕陶的神色愈發(fā)復雜,眉心也漸漸擰緊,似在承受著某種無法逃避的煎熬。
“慕陶,你怎么了?”離玉不由擔心道。
“就算我將這結界撤去,師尊也愿為我永留魔界?”
“我沒有想過離開。”離玉認真解釋起來,“當初身不由己是真,其中緣由我無法向你說明,如果我有得選,絕不可能丟下你一人。”
慕陶微微泛紅了眼,那讓人捉摸不透的眼底,不禁又多了一層淚光。
她輕聲問道:“師尊當真如此在乎我?”
離玉:“當真!”
慕陶:“師尊有難處,我一直都知道,我可以不問師尊當日為何將我拋下……但我真的很想問問,在師尊的心里,除去師徒之情,當真再對我沒有別的情誼?”
離玉:“……”
這個問題是可以回答的嗎?
慕陶:“這個問題有那么難回答嗎?”
離玉:“……”
慕陶如今這怎么看都不太正常的精神狀態(tài),怕不是一旦確定感情到位,就要直接開始和她煮飯了?
慕陶見眼前之人沉默不語,一時擦了擦眼淚,哽咽著輕聲說道:“云臺試煉,師尊為了救我,不惜拼著內(nèi)傷也要破關而出……”
“師尊分明知道,我身懷天魔魔骨,是這世間再危險不過的存在,就算不忍將我除去,為了蒼生、為了三界,也該讓我這一生永遠弱小地困在朝瑤。”她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困惑,“師尊先前的兩百多年,不都這樣做得很好嗎?為什么忽然之間,愿意給我心法,愿意陪我歷練,愿意教我術法了呢?”
“未亡城中,師尊為了尋到我,不惜承受反噬,也要突破幻象……”
“靈州竹林,我為魔骨所控,也是師尊不懼傷損,將我喚醒……”
“當所有人都想要我死的時候,是師尊舍下所有,拼著一身重傷,把我?guī)щx朝瑤,一路東躲西藏,將我送至魔界……”
“難道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嗎?”
慕陶話到此處,忽然抬起了右手。
隨著一道幽暗的靈光閃過,那細瘦手腕之上,顯現(xiàn)了一串紅繩系的銀鈴。
紅繩的斷處,銀鈴的裂縫,都被術法修復過了。
同心之誓已斷,它變成了一串再普通不過的手鏈,她卻仍舊將它戴在手上,以術法悄悄隱匿起來。
“同心鈴,應是一生一世的承諾,當初的我不知曉,師尊也不知曉嗎?”她不甘地追問著,“第一次去往人間之時,師尊親手為我系上了它,難道這也是我自作多情了嗎?”
慕陶說:“師尊,其實我一直,一直都相信你是有苦衷的。”
可是,有再多的苦衷,師尊到底還是離開了。
一句解釋都沒有留下。
她在那片黑暗里,第一次看見了師尊的淚。
它就那么靜靜地被師尊遺落在那里,像是師尊留給她的最后一絲念想。
她想過無數(shù)次,師尊的苦衷到底是什么……
她也想過無數(shù)次,那滴淚究竟意味著什么……
她雖如何都想不明白師尊的苦衷。
但她總覺得,那一顆鮫人淚,應是師尊離去之時仍還在乎著她的證據(jù)。
可是一滴淚,真的能算證據(jù)嗎?
也許師尊,只是太疼了……
可如果師尊真的不在乎她了,她又要怎么鼓起勇氣,一個人在魔界之中生存下來呢?
她說,她真的好矛盾啊。
矛盾到,對著一滴眼淚,可以讓自己的一顆心打上那么久的一場架。
關于師尊還在乎她這件事,她一邊不敢相信,一邊又努力相信。
來到魔界之后的每一個日夜,她都在心底反反復復地告訴自己——就算同心鈴碎了,也不代表師尊真的不在乎她了。
師尊從來都是那個愿意為她付出所有,可以為她與一切為敵的師尊。
師尊對她的在乎,不會低于她對師尊的喜愛。
師尊離開了,只是因為有什么東西,橫在她們之間了。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哪怕師尊已經(jīng)回來了,那個東西卻仍舊存在著。
就算她大哭大鬧,也得不到一個答案。
她不止一次在心中這樣想著——師尊的話,應該每一句都是真的吧,只是此時的真心,從來都代表不了未知的來日。
她不是不想相信師尊的話,而是那份苦衷能讓師尊離開她一次,應該也就能讓師尊離開她第二次吧?
——她已經(jīng)不能再失去師尊第二次了。
慕陶話至此處,幾度泣不成聲。
離玉想要向她承諾些什么,卻又隱約感覺得到,如今承諾什么都沒有用了。
除非,系統(tǒng)限制可以徹底解除,她可以把慕陶想不明白的事情盡數(shù)解釋清楚。
但這根本沒有可能。
茫然之間,慕陶自己擦干了眼淚,抬眼望著離玉,近乎執(zhí)拗地重新問了一次:“師尊對我,真就只有師徒之情嗎?”
離玉望著那漸漸變作一片暗紅的雙眼,忽然感覺一顆心疼得快要不能呼吸。
有那么一瞬,她止不住地在想,難道只是因為咒毒作祟,她便連這份真心都不該回應了嗎?
她猶豫著,茫然著,一時不敢給出任何答復,只緩緩垂下眼睫,避開了慕陶的視線。
她迫切地想要厘清腦中的一團亂麻,試圖在這一團亂麻之中尋到一個理由——能夠讓她向慕陶坦白心意的理由。
系統(tǒng)一定要促成的隱藏主線到底是什么?
她還有百分之三十的劇情沒有走完,而這百分之三十明顯已經(jīng)徹底偏離了原文后期的主線。
系統(tǒng)先前說過,她來到此處的意義,是在保留重要節(jié)點的同時,將劇情逐步拉回正軌,幫忙補全原本更為合理的大綱內(nèi)容……
雖然不想面對,但是這個大綱的內(nèi)容,一定和天魔有著很大的關系。
朝瑤山守護的上靈燈中封印著天魔魔魂,小說里多次提及四千年前那一場神魔之戰(zhàn),可這世間最強之魔,卻是從始至終不曾出現(xiàn)過。
上靈燈唯一一次比較有存在感的地方,就是在慕陶體內(nèi)魔骨徹底暴露的那一段,起到了一個破除魔骨封印的作用。
在那之后,便被重新封印起來,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哪怕一次。
甚至原文里,慕陶體內(nèi)的魔骨與天魔同源,都成為了一個作者不曾提到過的信息。
而原文之中從未出現(xiàn)過的黑袍,也就是那個睡了半本書,后期直接被炮灰掉的微生玄燭,恰好是一心想要復生天魔的。
整個故事的起點,應該是未亡城中三百多年來的那場南國舊怨。
這場深怨能夠積攢到如此可怕的程度,少不了微生玄燭在背后推波助瀾。
所以說,故事從一開始,就是定下了天魔復生這個節(jié)點的。
只是作者寫著寫著,覺得太難駕馭了,干脆趁著線索還沒被明確點出的時候,大刀闊斧地改動了后續(xù)的所有劇情?
所以說,在改動過的劇情里,魔骨與天魔沒了任何關系,那個為了復生天魔而在暗中謀劃了許久的幕后反派,也淪為了被作者用一行字判了死刑的炮灰。
前面的伏筆沒有揭開,后續(xù)的劇情難以繼續(xù),在那么多已有伏筆下強行推動一個全新的劇情,直接導致了整本書從人物到邏輯的全方位崩壞。
如今一切回到了正軌——那么身懷魔骨的小女主,必須要走的最后一段主線,會是要去面對天魔嗎?
若真是如此,她們留在此處,也只是在毫無意義地拖延時間,并不會讓結局發(fā)生任何更改。
如果這一切都是無法告知慕陶的。
那么她至少,可以試著陪慕陶一起走下去。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為了心中的擔憂,不惜將她從身旁推開……
雖然她有太多說不出口的話,但是至少她可以告訴慕陶,此時此刻她真正的心意啊!
至于咒毒之事,只要能夠穩(wěn)住慕陶的心情,總是會有辦法通過各種暗示讓慕陶明白此事胡來不得的。
只有如此,她才能重獲自由,才有機會與慕陶平起平坐地好好商議天魔之事。
離玉這般想著,如釋重負般抬起頭來,望向了眼前的慕陶。
“慕陶,我與你……”
就在她開口之時,慕陶忽然起身走至她的面前。
那系鈴的手,輕輕將她后頸握住。
五指沒入發(fā)間的剎那,慕陶傾身向前,吻斷了她唇齒間所有的話語。
這一吻,有著極強的侵略性,讓她幾乎快要喘不上氣。
她下意識想要起身躲避。
慕陶卻是將她一下摁在了石桌之上,不過稍稍曲膝,便將她雙腿抵得生疼,再也不敢動彈分毫。
她伸出手來,試圖將其推開,偏偏腕間銀鈴響得清脆,吵吵嚷嚷著換來了更過分的索取。
不是,這是受什么刺激了!
忽然發(fā)什么瘋!
離玉手上的捶打更用力了幾分。
慕陶似也感覺到了她的呼吸愈漸困難,短暫地松開了她的唇瓣。
離玉喘了兩口粗氣,急著想要說點什么,卻只來得及喊出了一個字,便又一次被她堵上了嘴。
真是要命了……
離玉感覺自己的臉上燙得有些不像話。
所幸這一次,慕陶落下的吻輕了許多,不再似剛才那般肆意掠奪。
只是蜻蜓點水般,一下接著一下,似是道歉,也似一種討好。
可她如何都不肯停下片刻,生怕眼前之人一旦開口,便會說出自己不愿聽見的話語。
每一次交換的呼吸,都卑微得像是在祈求什么。
離玉漸漸放棄了掙扎,嘗試著順應起了慕陶的動作,試圖以此讓她冷靜下來。
斷了線的淚珠接連墜地,每一次聲響,似都震耳欲聾。
慕陶終于松開了她,暗紅淚眼下,有著最深的不甘。
“師尊心里的顧慮總是那么多,我永遠不知道自己會被放在哪一個位置。”
“可我心里,從始至終都只有師尊一人……”
“我們這樣不公平的……”
“可不可以,別讓我再遙望著你了……”
她低聲說著,暗紅的怨氣,將她們二人漸漸裹挾其中。
離玉想要開口,卻感覺自己的意識漸漸模糊了起來。
“師尊可是覺得,我們這樣,多少于禮不合?”
“對啊,是我不懂事了,我不該這么著急的……”
“師尊嫁給我可好?”
“等有了名分,師尊是不是就不會介意了?”
怨氣散去之時,幽藍的眼眸失了神色。
所有的擔憂、不忍、詫異,都于那一瞬消散無蹤。
離玉緩緩開了口:“好,我嫁給你。”
慕陶終于聽到了自己最想聽見的那一句話。
短暫沉默后,她擦了擦滿臉的淚,抱膝蹲在了師尊的腳邊。
像是從前一個人看星星。
伸出一根手指,一顆一顆,數(shù)起了滿地落珠。
第68章 “小哭包。”
半個月前,朝瑤本應有一樁大喜事。
山中兩位尊者即將結為連理,一時之間各大仙門中人紛紛前來祝賀。
然而就在這場喜事的前夕,身為新人之一的滄溟尊卻是瞞過眾人耳目,半封書信都不曾留下地悄悄離開了朝瑤。
滄溟尊走得太過無聲無息,以至于當晚有弟子前去朝夕池送婚服時,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新娘已經(jīng)跑得不見蹤影了。
大婚之日,沒了新娘,四方賓客紛紛傻了眼。
有人在看笑話,有人出言安慰,還有不少人覺得人間仙門都受到了朝瑤的戲耍。
當初魔骨一事,朝瑤不曾給過交代。
后來天門一事,朝瑤的態(tài)度更是十分惡劣。
如今,朝瑤有大喜之事,各大仙門紛紛遠赴而來。
臨了臨了,竟被告知婚禮取消,原因是新娘不見了?
——這不是在拿各大仙門當猴耍嗎?
滄溟尊雖在人間徹底失了聲望,但怎么說也是朝瑤三尊之一,是現(xiàn)如今留在人間唯一的神族。
大婚之事,若無滄溟尊首肯,無論旁人如何逼迫,應該都是過不了清玄尊與朝瑤眾弟子那一關的。
各大仙門來此之時,聽聞的消息都是滄溟尊對此事毫無異議,整個朝瑤都是一片喜慶的模樣。
既然毫無異議,山中弟子又如此歡喜,那這滄溟尊為何忽然要逃,她又能逃去哪里?
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稍微想想,便覺顯而易見。
——滄溟尊在魔界,不還有一個當魔神的徒弟嗎?
當初她一意孤行,非要將那魔骨放歸魔界,如今魔骨成了魔界之主,她又挑在各大仙門齊聚朝瑤之時,于大婚前夕逃亡魔界。
這是故意為之,這是刻意戲耍!
滄溟尊擺明了要與魔為伍,完全沒把人間各大仙門放在眼里!
除去這樣的猜測以外,還流傳著其他的版本。
有人說,滄溟尊就是被逼迫的,靈耀尊當初來到朝瑤就是為了滄溟尊。
如今滄溟尊在人間失了聲望,又重傷難愈,靈耀尊想要將她強娶,她也是沒有半點辦法的。
又有人說,滄溟尊不是自己逃走的,是她那個當了魔神的徒弟來朝瑤將她擄走了——因為有人表示在大婚前日隱隱望見遠方出現(xiàn)了一片怨云。
但是空口無憑,各大仙門并不接受這樣的解釋。
無論怎樣,那么多人遠道而來,卻是撲了個空,只看到一場天大的笑話。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微生玄燭。
他們以為這位大婚前夕跑了新娘的靈耀尊,多少都該給他們一些交代,又或者是有點不一樣的反應。
可事實上,他只是淡淡說了一句:“罷了。”
話音落時,目之所及的每一寸紅,都在無聲之間凝成了冰,又在他轉身離去的瞬息碎作了萬千碎冰。
在場眾人無不噤聲。
交代是不會有的,這輩子都沒有人敢從北冥鯤君那里討到一個交代。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又轉向了尚未離場的清玄尊。
面對此情此景,清玄尊撇了撇嘴,攤手道:“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的婚禮。”
末了,還不忘小聲吐槽了一句:“怎么把我花兒也一起碎了……”
不禮貌,實在是太不禮貌了!
關于微生玄燭做人沒有禮貌這件事,司青嵐一直都是十分清楚的。
身為一朵長在光明中的花,她自然是不會和一條長在嚴寒的無光之海的魚計較什么的。
只是這一次,他沒禮貌得多少有點過了。
她知道他喜歡離玉很久了,但這并不是他用那種手段得到離玉的理由!
一般來說,朝瑤中人膽敢沒禮貌到這個程度,一定是會被她趕出山門的。
但是這次的情況不一般,她實在是打不過,所以默默選擇了裝傻犯慫。
離玉離開之后,司青嵐本以為微生玄燭會發(fā)現(xiàn)此事她有關,一定會來找她算賬。
可她在千里燭中忐忑地等了好幾天,等到各大仙門紛紛離去,朝瑤的山門再次關閉,都沒有等來微生玄燭的問責。
她思前想后,越想越覺不太對勁,一個沒有忍住,便已硬著頭皮沖到了頃刻花,搜尋著微生玄燭的靈息,一路尋到了他所在之處。
以靈力推開房門的那一刻,清玄尊拿出了所能拿出的最強氣勢——至少推門的聲響整得很大。
沒有直接把門拆了,是她生來就很禮貌!
只是禮貌的人都還沒有進屋,便被一陣不禮貌的刺骨霜寒,冷得不得不將護體靈力推運至更高的程度。
此時此刻,屋中之人正在修煉,滿屋霜雪在靈力的牽引之下,以一種陌生的規(guī)律緩緩流動,似是一片星云的旋轉。
“微生玄燭!”
隨著門口一聲怒喝響起,屋內(nèi)霜雪盡數(shù)消散無蹤。
微生玄燭緩緩睜眼,望向司青嵐的眼中沒有一絲波瀾。
“有事?”他淡淡問著。
仿佛近日什么事都不曾發(fā)生過。
司青嵐皺眉道:“有沒有事,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微生玄燭:“若是離玉之事,可以不用談了。”
司青嵐:“不用談了?發(fā)生了這種事,鬧了這么大的笑話,你倒挺輕描淡寫啊!”
微生玄燭:“將人放走的是你,我若不輕描淡寫,你希望我如何向你問責?”
司青嵐不由怯了一下:“你,你早就知道?”
微生玄燭沒有應答,只是反問:“若不想鬧這笑話,當初何必多管閑事。”
司青嵐一時噎住。
這些日子,微生玄燭從來沒有找過她,她還以為離玉離開一事,他并未懷疑到她的頭上。
又或者,他早就懷疑到她了,但是自己也是做賊心虛,所以沒臉與她當面問責。
她是真沒想到,當提及此事之時,他非但知曉當日她的所作所為,言語之中還十分理直氣壯。
司青嵐眉心微蹙,眸中神色幾度變幻,數(shù)秒沉默后方才開口問了一句:“你向我問責?”
“不該嗎?”
“發(fā)生這種事,你還要向我問責?”司青嵐都氣笑了,她快步走進屋中,撐起一道隔音結界,大聲質問道,“你對離玉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那一日,根本不是我放走了她,而是你的所作所為趕走了她!”
微生玄燭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望著眼前滿臉氣憤的司青嵐。
“你怎么能這么做?你怎么敢的!”司青嵐憤憤追問道,“你這樣趁人之危,就算得到了她又能怎樣呢?一個沒有靈魂的傀儡,難道是你想要的嗎?!”
微生玄燭:“是。”
司青嵐:“……”
是?他竟然說是!
司青嵐忽然感覺自己好像完全不認識眼前之人了。
“微生玄燭,我把你當朋友,我們少說認識了三千多年!你休眠之時,我也是讓門中弟子時時護著你休眠之處的!我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你是這樣的一個人呢?”
“辛苦了。”微生玄燭淡淡應著,“可惜,我并不需要。”
司青嵐一時氣得發(fā)笑:“我要做了這種事,還被人發(fā)現(xiàn)了,真恨不得找個地洞躲起來。你倒還有臉在這兒坐著,像個沒事人一樣啊!”
微生玄燭:“別急。”
司青嵐:“……”
微生玄燭:“時候到了我會走。”
司青嵐:“你什么意思?”
微生玄燭:“那封信,我早就看過了,把它留在那里,是希望你能看見。”
司青嵐不由睜大了詫異了眼。
微生玄燭:“大婚的消息放得很遠,慕陶一定會來帶她離開,你若提前發(fā)現(xiàn),魔骨便不會踏入朝瑤,不會傷及這里的一草一木。”
司青嵐:“我若沒發(fā)現(xiàn)呢?”
微生玄燭:“打一架吧,反正她最終都是會被帶走的。”
司青嵐忽覺一頭霧水,緊鎖著眉心思索了半天,如何都沒想明白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難道是想撮合她們?
他竟也看出來她們的關系了嗎……
不對啊,離玉的留書里心意堅決,分明就是準備好孤身前往魔界了。
若真有那么好心想要撮合她們,別去阻攔不就好了嗎?
司青嵐:“你,你說說看,你做這些,到底都是為了什么?”
“這件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微生玄燭沉聲說著,“司青嵐,念在相識一場,我離開之時不會牽扯朝瑤,也不會傷你,你別再往下深究了。”
司青嵐:“你什么意思啊!”
微生玄燭:“回去吧。”
回去吧?這要她怎么安得下心!
這話越說越奇怪了,什么叫不牽扯朝瑤,什么叫不會輕易傷她?
她若要往下深究,又能深究出什么呢?
司青嵐茫然了一瞬,似是反應過來了什么:“你并不只是想要得到她?不不,你沒想過得到她!她走了,你連半點反應都沒有……你,你到底在謀劃什么?”
“……”
司青嵐見他不語,不禁急著向前走了兩步,皺眉望向眼前之人,不愿猜忌,卻又忍不住懷疑地問道,“你在離玉身上動了什么手腳是不是?你想利用她去傷害慕陶!”
“……”
“你的目的是什么?”司青嵐忍不住追問,“替人間除掉魔骨?還是別的……”
微生玄燭:“知道這些,對你,對朝瑤,都沒有任何好處。”
司青嵐:“……”
她應該繼續(xù)追問下去嗎?
問題的答案,似乎比她想象中要危險。
微生玄燭為了這件事,連離玉都可以算計了,或許這確實不是一件她能管得了的事。
可是,她就只能這樣看著嗎?
“微生,大家認識這么久了,有什么事是不能好好談的?”司青嵐小聲道,“說不準,你想做的事情,我們也是可以幫上忙的呢?”
她沒有得到應答,屋內(nèi)只有一陣死一般的寂靜。
窗外的紙鳶飛得好高,像是自由自在的飛鳥。
司青嵐卻忽然覺得,自己熟悉的一切,都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禁錮了。
包括她在內(nèi),并沒有什么是真正自由的。
她忽然笑著嘆了一口氣,點頭道:“好啊,我不管了,我什么都不管了!你們愛來就來,愛走就走,想干什么破事兒都可以,不要再來找我收拾爛攤子……”
“等你們都走了,我就當誰都不曾認識過!”司青嵐說著,撤下了那一層隔音結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她想,這世上一個兩個都是沒有良心的。
要走就趕緊都走了吧,最好把那破洞里的破燈一起帶走,省得哪天忽然炸在她的地盤上了!
等他們都走了,什么朝夕池,什么頃刻花,她都拆來做她的花園!
給他們那么大片地兒,還不都是糟蹋了!
司青嵐憤憤想著,沒走幾步路,便望見了那個被離玉帶回來的人間女子。
天邊的紙鳶是她放的,黑色的小鳥飛在她的身側。
銀鈴般的笑聲,響在這本應清凈的天地。
“一個個的,都愛撿些麻煩回來,走了最好……”
什么都不想管了的人如此想著,一顆心卻不自覺地擔憂了起來。
或許,她該想點辦法,把消息偷偷傳去魔界。
離玉、慕陶,你們可千萬別先中計了!
*
梳妝鏡前,慕陶輕哼著朝瑤的小曲,手中的檀木梳子,一遍又一遍,輕輕梳過鏡前端坐之人如墨的青絲。
師尊平日里發(fā)髻梳得簡單,也不愛太過繁復的配飾。
她挑來選去,來回試了許多,都未能尋到配得上師尊的發(fā)簪。
到頭來,也只能將那柔藍的發(fā)帶,輕輕系入師尊發(fā)間,配以些許簡單的珠花點綴。
“我糾結這么久做什么?反正師尊怎樣都好看的。”
她說著,俯下身來,將下巴擱上了離玉的左肩,歪著腦袋,貼著臉頰,看向了鏡中的她們,輕聲問道:“師尊覺得如何?”
“很好。”離玉應著,話語間沒有一絲情緒。
“師尊都不曾為我梳過頭,今日也幫我束一次發(fā)好不好?”
“好。”
慕陶樂呵著將離玉扶起,自己坐到了鏡前,取下橙紅的發(fā)帶,輕輕放在了離玉伸向她的那只手心。
長發(fā)披散在她的肩背,離玉站在她的身后,拿起桌上木梳,低垂著眼眸,一下一下*,為她梳起了頭。
那雙手沒輕沒重的,竟也不是從下往上梳,一時間扯得慕陶連連喊疼。
奈何她喊也沒用,不過是她喊一下,離玉的手便頓一下,輕是不會輕上半點的。
動作不輕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梳順了,她竟將所有發(fā)絲抓成一把,用發(fā)帶捆成了一根又粗又隨意的馬尾。
慕陶不禁氣鼓了臉頰,皺眉望著此刻鏡中的自己,半抿著唇,好半天才小聲嘟囔了一句:“師尊,這不好看……”
“好看的。”離玉說。
“哪里好看了?”
“好看。”
“……”
慕陶深吸了一口長氣,指尖閃過一縷靈光,將自己的頭發(fā)重新束了一遍。
她站起身來,悶悶不樂道:“師尊敷衍我呢!”
離玉:“沒有。”
有那么一瞬,慕陶眼底閃過了一絲失落。
她將木梳從離玉手中取出,放在了梳妝鏡前,牽著離玉的手,走到床邊,一同坐好。
她說:“師尊,等晚一點,會有人送來幾套喜服,到時師尊可以試試,看看比較喜歡哪一件。”
離玉:“好。”
慕陶笑著在她眉間落下一吻。
離玉靜靜看著她,嘴角似是帶著笑意。
沒有詫異,沒有緊張,也沒有一絲想要避開的神色。
這可真是十分難得,慕陶忍不住摟著她的脖子,閉上雙眼,輕輕蹭了起來。
師尊身上,永遠有她依戀的味道。
每一分、每一寸,都讓她無法自拔。
“像只小狗。”離玉說。
慕陶哼唧了一聲,忍不住循著那個聲響,又一次含住了那亂說話的唇瓣。
似是責罰一般,輕輕咬了一下。
耳邊傳來一聲悅耳的悶哼。
她下意識想要看看離玉此刻的神情,睜眼卻只望見了一雙失了焦的眼眸。
慕陶的動作頓了一瞬。
真是無趣……
她這般想著,齒間的力度不自覺深了幾分。
又是一聲吃痛的哼聲。
淡淡腥甜漫上舌尖,似將她從夢中驚醒。
她忽然松開了她的脖子,心慌地向后退了些許。
蒼白的唇上,落了一點紅。
像是雪間開了一朵梅,多少有些刺目,卻又分外嬌艷。
慕陶忍不住將拇指撫上離玉的唇,輕輕摩挲著,暈開了那一抹紅。
“師尊,疼嗎?”
“不疼。”
“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
慕陶用力抿住了唇,很努力地想要噙住眼底的淚,卻是最終沒能忍住。
離玉抬起了手,指尖拈著一抹柔軟衣袖,溫柔地擦拭著她眼角的淚。
“別哭了,我會心疼。”
慕陶心中猛地一陣刺痛,眼淚止不住掉得更厲害了。
都是假的……
不過是術法的控制。
離玉需要做到的事情,只有十分簡單的兩點。
——聽她的話,要對她好。
命令,遠遠高于本能。
慕陶知道,離玉不是無知無覺的,等到清醒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切她都不會忘記。
她想,靈耀尊應也是這樣控制師尊的吧?
他也想用這樣的方式得到她的師尊。
師尊怎么會高興呢?
師尊恢復清醒的第一時間,只會想要逃離朝瑤。
師尊對靈耀尊如此,對她又會如何呢?
慕陶想不明白,又或者她不敢深想。
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小偷,眼前的一切美好都是她偷來的。
偷來的東西,會在哪一天被討要回去,誰也不知道……
慕陶心亂極了,她抓住了離玉為她擦拭淚眼的手:“不要擦了。”
離玉的動作頓了兩秒,而后又繼續(xù)為她擦拭了起來。
“怎么擦不干凈呢?”她眼底流露一絲困惑,說不出是哄還是勸,只是輕聲說著,“慕陶,你別哭了,眼睛都快哭腫了。”
為什么會這樣呢,她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卻得到了不該得到的關心。
慕陶想不明白,只覺一顆心愈發(fā)酸澀。
“師尊!”她忍不住撲進離玉的懷里,吸著鼻子,哽咽著小聲說道,“對不起,師尊對不起……”
離玉輕輕拍打著慕陶的后背。
慕陶一遍遍重復著,似是希望她能聽進心里。
她好像說了無數(shù)次道歉的話,說到喉嚨都有些干澀了,師尊的衣襟都被自己的眼淚濕透了。
她忽然怯怯地問著:“無論我做錯什么,師尊都別不要我,好不好……”
“好。”離玉應著,輕撫著她的小腦袋瓜。
慕陶在她懷中悶聲問著:“真的嗎?”
離玉:“嗯。”
慕陶微微搖了搖頭:“……是假的。”
離玉:“真的。”
慕陶:“……”
離玉:“看見你哭,我會心疼。”
慕陶愣了一下,強迫著自己扯出了一抹笑意,紅著眼眶小聲說著:“那我不哭了!”
“嗯。”離玉捏了捏她的小臉。
這樣的動作,讓慕陶心底生出了一絲欣喜。
她下意識抬頭望向離玉,似想從那雙幽藍的眼眸里找到一絲真心,望見的卻只有無比渙散的瞳光。
她在期待什么呢?這不就是她親手所致的嗎?
師尊就在她的身旁,不止聽話,還會對她好。
她的每一句話,都會得到師尊的回應,每一滴眼淚都會被師尊看見。
慕陶伸手撫上了離玉的臉頰,一雙淚眼目不轉睛地將她凝望著。
她告訴自己,要開心一點。
這不是一件壞事,師尊會一直對她好的。
可是……
這真的還算是師尊嗎?
她歪著腦袋,茫然地望著離玉,目光淡得灰蒙蒙的。
現(xiàn)在,還不可以解開。
她告訴自己,還需要一段時日。
等到她與師尊成了婚,所有人都會知道她們的關系,往后便再也不會有人敢覬覦她的師尊了。
到那時,她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得到師尊了。
“師尊,你再等等,再給我一點時間……”
“等什么?”
慕陶有些心虛地玩著離玉腰間的系帶,目光不自覺閃躲著:“等我娶你……”
等我娶你,等你徹底屬于我。
我會解開術法,到時你想怎么打我罵我都行。
我這輩子,就錯這一次——
往后絕不再犯其他的錯了。
“師尊昨日說,愿意嫁給我,永遠不會反悔的,對不對?”
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離玉的雙手:“師尊此生,是不忍騙我第二次的,對不對?”
“對。”
“那師尊再說一次,好不好?”
“我等著嫁給你。”離玉笑著說著。
“口說無憑!”慕陶想了想,搖晃著她的手腕,聽著鈴聲輕響,撒起了嬌,“師尊要寫下來,再摁個手印!”
離玉蹙了蹙眉,問道:“哪有紙筆啊?”
慕陶連忙站起身來:“我去找!”
她說著,像只小兔子似的,快步跑出了房門。
房門未關,結界的靈光仍在。
離玉走至門邊,靠著門框,靜靜等了起來。
沒多會兒,慕陶便急匆匆地趕了回來。
“師尊!”她牽起離玉的手,將她帶到了桌邊。
指尖靈光一閃,筆墨紙硯,還有明紅的印泥,都已擺放在了石桌之上。
“我為師尊研墨!”慕陶說著,將一點點水倒入硯臺,認真研起了那塊方墨。
離玉望著硯臺里漸濃的墨汁,一手牽著有些礙事的衣袖,一手拿起了桌上的毛筆。
她垂眼看著慕陶,目光茫然:“我怎么寫啊?”
慕陶想了想,道:“你就寫,你是真心想要嫁給我的!”
離玉點了點頭,俯身在紙上歪歪扭扭寫下一行字來。
——我真心想要嫁給慕陶。
“寫好了。”她抬眼問道,“是要按手印嗎?”
“不行不行。”慕陶歪著腦袋,望著那行歪歪扭扭的字,有些詫異,也有些不滿,“師尊這么寫不行的!”
離玉:“為何?”
慕陶伸手指著那行字,皺眉道:“——我真心想要嫁給慕陶,這個‘我’沒寫清楚,誰知道‘我’是誰啊?師尊日后若是想要賴賬,我都沒處找人說理!”
離玉想了想,拂開了上一張紙,重新寫了一次。
——離玉真心想要嫁給慕陶。
這一次,慕陶眉心擰得更緊了。
她看向離玉,急得眼睛都紅了:“師尊寫錯了!”
離玉:“哪里錯了?”
慕陶:“名字,名字都寫錯了!師尊是不是故意的?”
離玉目露不解:“沒錯啊。”
慕陶:“錯了,就是寫錯了!”
“沒錯!”離玉眼底生出了一絲不耐,“就是這么寫的。”
慕陶:“……”
離玉:“……”
慕陶執(zhí)拗地問了一句:“師尊再看看,真的沒有錯?”
離玉微微歪頭,認真看了許久,忽然“哦”了一聲:“好像確實錯了。”
“那師尊重寫。”慕陶吸了吸鼻子,又掀走了一張宣紙。
離玉提筆想了很久很久,慕陶望著她的眼睛都快急出淚了,她才目光渙散地落了筆。
——黎郁與慕陶并非只有師徒情誼,黎郁真心想要嫁給慕陶。
擱筆那一刻,離玉食指按上印泥,用力摁在那歪歪扭扭的字跡末端。
她抬眼看向慕陶,眼里似有笑意:“這樣對了嗎?”
慕陶:“……”
離玉:“怎么還是一臉不開心的樣子?”
她似想了想,忽將指腹的紅抹在了慕陶的鼻頭:“小哭包。”
慕陶回過神來,不由得瞪大了雙眼。
師尊那雙溫柔的眸子里,似是有過一絲稍縱即逝的清明。
她將余下的紅泥盡數(shù)擦在了寫廢的紙張之上。
末了,不再那么平淡地說了一句:“收好了,這種丟人的東西,我一輩子只寫一次。”
那一瞬的神色,那一瞬的語氣,似是從不曾在這世上真正存在過。
慕陶再想仔細去看,便又只能望見一片渙散的淡漠了。
第69章 “你力氣太大了。”
師尊在一旁坐下了。
桌上的筆墨紙硯有些礙事,她卻視若無睹,只是倒了一杯清水來喝。
慕陶怔怔望著桌上那張按了手印的紙張,看著上面明顯寫錯的好幾個字,看著那個分外陌生的名字,神色不禁迷惘。
為什么都是錯的呢?
師尊不可能連字都寫不對的……
黎郁這個無比陌生的名字,又是為什么會被師尊寫出來的?
字不一樣,音卻一樣……
師尊將名字寫成這樣,會是想要賴賬嗎?
可若想要賴賬,何必多寫前面這一句——那可不是她的命令。
慕陶想不明白,只知自己的視線又在不知不覺間被一層水霧籠罩了。
師尊說得對,她是一個小哭包。
小哭包的眼淚悄然滴落在那張紙上,恰暈開了郁字之上未干的墨跡。
慕陶嚇了一跳,連忙擦干眼淚,將那張紙用靈力護了起來,小心翼翼折疊好,收入了靈囊之中。
“師尊……”
“嗯?”
慕陶神色復雜地望著離玉,心中有好多問題想問,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她猶豫著,彷徨著,所有的話都在這一刻被堵在了心口。
問了又能怎樣呢?
現(xiàn)在能夠問到的答案,能有幾句真話呢?
不過都是指令之下的順從罷了。
師尊應是生氣了,也許這歪歪扭扭的字跡,短短一句話中那么多錯字,都是師尊流露在不經(jīng)意間的不滿。
慕陶一時慌了神,不再敢看向離玉,只低頭將桌上筆墨紙硯盡數(shù)收好。
“幾時了?”離玉忽然發(fā)問。
慕陶看了一眼窗外,輕聲應了一句:“約莫是人間的正午。”
離玉:“我餓了。”
慕陶從傷感之中回過神來,連忙應道:“徒兒這就去給師尊做飯!”
離玉:“洗洗鼻子!”
慕陶噗嗤一笑:“我知道啦!”
話音落時,少女化作一縷暗焰,只一瞬便消失在了房屋之中。
等她再次回到屋中之時,屋內(nèi)還是剛才那副模樣,離玉也仍舊坐在桌邊,雙目無神地望著杯中清水。
似是聽見了慕陶回來的聲音,離玉抬起頭來,笑著向她望了過去:“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慕陶連忙提著食盒走至離玉身旁,將食盒中的飯菜一一端了出來。
“我命人弄了一些人間的食材回來,往后人間四時的應季果蔬,都會不停往此處運送,師尊可以像在人間時一樣,每日都吃得好好的。”
“嗯。”離玉微微點了點頭,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目光渙散地望著慕陶。
慕陶將空食盒輕輕放到了地上,笑著端起碗筷,一口菜一口飯地喂離玉吃起了今日的午飯。
這些日子總是如此。
她喜歡喂師尊吃飯,每次喂師尊吃飯都會讓她想起還在人間的時候。
那時的師尊,總會給她一種很需要她的感覺。
那種感覺,讓她忍不住在心里想著,要是她這一生都能被師尊那般需要著就好了。
如今的師尊多么聽話,多么溫柔,多么需要她啊。
她好像很開心,可心里卻又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空蕩蕩的感覺。
這樣的感覺,像望不見盡頭的暗海,一點一點將她淹沒。
慕陶掙扎著從那一片空蕩蕩中逃了出來。
她忽然開始沒話找話說,似是妄圖借此躲回從前。
回到那個,在朝瑤,或是在人間,又也許是某片冰天雪地之中,燃著一簇篝火,對著無味的烤魚,也能聊上許久的從前。
她說,靈火要以靈力操縱,師尊如今沒有靈力,夜間總是不太方便。
她讓向寒玉幫忙,從人間帶了一些蠟燭回來,當然還有燭臺和火折子。
往后這屋中的明暗,就由師尊自己決定了。
她又說,其實不止燭火,魔界太多東西都與人間不一樣了。
雖然她已經(jīng)習慣了,但總不能委屈了師尊。
所以她有命人按人間的習慣,做了一些人間的物件,過不了多久便能將這屋中陳設盡數(shù)換了。
等到那個時候,師尊住著便會舒服許多。
話到此處,忽然又失了話題。
慕陶不敢靜下來,于是笑著問道:“師尊可還記得向寒玉?”
離玉:“忘不了。”
慕陶:“自從我來到魔界,她便與言不秋一同尋了過來,這半年里,她們一直陪在我的身旁,每當我受了傷,她們都會照顧我……”
離玉:“真好。”
慕陶:“這份照顧,是師尊拼著傷重為徒兒換來的,徒兒根本配不上。”
離玉搖了搖頭:“若你失了本心,她們不會一直跟在你的身后,你沒有配不上,這都是你自己努力留在身側的。”
喂飯的手,在那一瞬稍稍滯了一下。
這樣的話語,多像從前的師尊。
被術法控住了心魂的師尊,也可以說出這樣的話嗎?
可那雙眸子仍是無光的,無論什么樣的語氣,都是那一副渙散的模樣。
短暫凝視后,慕陶輕嘆著“嗯”了一聲,將飯繼續(xù)喂了下去。
午飯過后,她像往常那般收拾著桌上的碗盤。
嘴里不忘說道:“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師尊的喜服應是快送來了。”
離玉:“你的呢?”
慕陶:“還在做呢,先把師尊的選好。”
離玉歪了歪頭,握住了慕陶收拾碗筷的手,話語間似有些許執(zhí)拗:“你的也要我來選。”
慕陶不由愣了一下:“好。”
離玉得了回應,起身走向窗邊,看向了窗外昏暗的天空。
“魔界的天總是如此昏暗,可你卻能看出時辰。”她似有些好奇,手指輕輕碰觸著屋外不曾散去片刻的結界,認真問道,“你到底是怎么看的?”
慕陶連忙走到她的身旁,生怕那一層結界將她傷到了似的,一把握住了她向前伸出的手:“這個結界還是不要輕易碰了,可能會傷到師尊。”
“好。”離玉應得安靜。
慕陶望向窗外,伸手指了指地上的花:“師尊有注意過那些隨處可見的花嗎?”
離玉點了點頭。
慕陶:“師尊可有覺得,它看上去和上一次見到之時有什么不同?”
離玉回憶了一下,道:“似是亮了不少。”
“這種花,在魔界隨處可見。”慕陶說,“魔界少光明,大多的光亮都源自于它——它叫冥時花。”
“冥時花……”
“嗯!”慕陶點了點頭,認真解釋道,“冥時花在魔界是最尋常的野花野草,葉片較長,往往都是灰黑色,花瓣半透明,什么顏色的都有。”
“它每日都會吸吐幽冥之力,白日里幽冥之力較弱,它便呈現(xiàn)自己原本的顏色,散發(fā)著原本顏色的靈光。”她說,“等到入夜時分,幽冥之力漸濃,它便會漸變?yōu)樯钭辖谥l(fā)著像幽冥之力那樣,似黑霧般的靈光,待到差不多人間子時,便會徹底散了光亮,直到次日卯時才會再次微微亮起。”
慕陶說著,望向離玉,彎眉笑道:“一直以來,魔界中人,都是靠著冥時花的亮度來分辨晝夜的。”
“原是如此。”
“有時我總覺得,這世上,似乎不會有真正昏黑無光的地方。如果有什么地方是日月星辰都無法照到,那么那個地方一定會生出別的光亮。”慕陶說,“就像這魔界的冥時花一樣。”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慕陶似是想起了什么,忽而轉身邁著輕盈的步伐,小跑著去到了屋外。
少女在那一小片花叢中尋了一朵幽藍的,輕輕將其摘下,開心地跑到了窗邊。
“師尊,你看!”慕陶瞇眼笑道,“這一朵的顏色,像是師尊的眼睛!”
半透的冥時花瓣,亮著淡淡的幽藍靈光。
靈光十分柔和,似是夢境的微光。
慕陶伸手越過結界,把這一朵冥時花送到了離玉的面前。
離玉接過,淺淺笑道:“很漂亮。”
花枝落在手中的那一刻,一縷黑焰也沒入花蕊之中。
慕陶:“我往里注入了靈力,它會枯萎得慢一點。”
離玉望著指尖的花,似是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不自覺向前攤開了左手的手心。
片刻沉默后,她又將五指緩緩握緊,若無其事般放了下去。
“師尊。”慕陶雙手趴在窗邊,好奇地歪了歪頭,“你這是想要做什么?”
“忘了。”離玉低聲應著。
慕陶愣了一下,松開扒在窗邊的手,繞了半個圈,從房門跑了進來。
她拉起離玉方才放下的左手,輕輕搖晃著說道:“怎么可以忽然忘了呢?師尊再想想!”
鈴聲在耳邊清脆,離玉似是很認真地想了想,忽然反握住了慕陶的手,淡淡說道:“靈脈還鎖著。”
慕陶臉上的笑意不禁凝固了一下,目光一點一點垂了下去。
她問:“師尊想要解開?”
離玉點了點頭。
慕陶不禁有些低落:“為什么呢?”
離玉:“你送的冰花,我還沒有取出來。”
慕陶愣了一下:“師尊真將它帶在身旁了?”
離玉:“嗯。”
慕陶猶豫一二,抬起指尖于離玉眉心輕輕一點,困住她周身靈脈的魔氣緩緩散去。
離玉再次抬起手來,指尖靈光一閃,一朵冰花落在了她的掌心。
慕陶怔怔望著那朵靈花,離玉將它懸輕輕在了窗邊,輕聲說道:“你看,它還和從前一樣。”
師尊的聲音輕而淺,幾近空洞的雙眼靜靜注視著窗邊懸著的冰花。
它還是去年那個模樣,早在被她交給師尊之前,便已悄悄化了些許,并不怎么好看。
可哪怕不好看,師尊也還是將它凝形在了那一刻,笑著把它懸在窗前,說每日醒來的第一眼都要看見它。
先前師尊清醒著,說將它帶來了,她還不太信。
如今看來,師尊確實是把答應她的事放在了心上。
可她都做了什么呢?
不但封鎖著師尊的靈脈,還對師尊用上了控制心魂的禁術……
冰花懸好后,離玉低眉看向了指尖的冥時花,思來想去不知放在何處,便將它也懸在了冰花邊上。
她說了與當初相似的話:“都是你送我的,我要每天醒來的第一眼就看到它們。”
慕陶皺了皺眉,小聲嘟囔道:“不好……”
離玉:“怎么不好?”
慕陶:“……”
離玉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她只低垂著眉眼,任憑愧疚在心底漫作了無邊的夜。
不知過了多久,慕陶抬起頭來,再一次封住了離玉的靈力。
離玉沒有一絲反應,只帶著一絲淺笑,安安靜靜地注視著慕陶。
慕陶忽然從身側抱住了她,雙手環(huán)著那細瘦的腰肢,于她耳畔輕聲細語道:“師尊每天醒來的第一眼,應該先看見徒兒的。”
離玉輕笑了一聲:“那我是該每天都起晚一點,還是你該每天都來早一點?”
這個問題,問得慕陶有些恍惚。
那種幾近陌生的口吻,讓她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排斥這樣的陌生,反而有一種很微妙、很微妙的感覺。
說不出為什么,她竟覺得師尊似乎本就該是如此。
——或許是她瘋了吧。
慕陶忍不住玩兒似的,用鼻尖輕輕撥弄著離玉微微泛紅的耳垂。
她說:“等到婚后,徒兒不就與師尊住在一起了?”
離玉笑了笑,剛要說些什么,便聽得屋外傳來了叩門的聲響。
“魔神大人,您定做的婚服送來了。”魔族侍女的聲音從門口傳了進來。
“師尊,是婚服!”慕陶松開離玉,笑吟吟地跑到了門邊。
房門打開,結界暫時散去,接連五個侍女用方盤端著擺放齊整的婚服走進了屋中。
她們將婚服擺放在了石桌之上,而后俯身行禮,轉身離去。
房門關上的那一刻,結界再次豎起,連帶著窗戶都落了下來,只剩青綠的靈火仍跳動在這不算明亮的房間之中。
慕陶牽著離玉走至桌邊,睜大眼睛問她:“師尊想先試哪一個?”
“都可以。”離玉淡淡笑著。
慕陶望著桌上五套配飾齊全的婚服,糾結地挑了半天,最后還是先隨手拿起一件,舉在離玉身前歪頭打量了一下。
她皺了皺眉:“似乎有些太花哨了,與師尊不是很搭。”
“挺好看的。”離玉伸手想要去接。
慕陶搖了搖頭,將這衣裳丟回方盤之中,又撿起了邊上的一件。
這第二件看上去,就比第一件要好上一些,看著華貴,卻又不顯繁復,更襯師尊出塵之姿。
她這般想著,瞇起一雙笑眼,將手中婚服舉到離玉面前,歪頭問道:“師尊,我?guī)湍銚Q上看看好不好?”
離玉點頭:“嗯。”
慕陶將衣裳輕輕放在桌上,轉身拉開了離玉腰間的系帶,將那束腰解下,隨手扔至一旁。
纖長手指牽起她的衣襟,輕輕拂過兩側薄肩,為她褪去了那一身素白的衣裳。
師尊的身上,只留下了一件薄薄的里衣。
——真想將這一層也盡數(shù)剝?nèi)ァ?br />
可還不到時候,她答應過師尊了,要先有名分,才可碰她。
慕陶深吸了一口長氣,抬手捧起了離玉的臉,拇指不自覺描摹著那幾近完美的輪廓。
似望梅止渴一般。
“不是要試這件衣裳嗎?”離玉淡淡說著,伸出的手指,輕輕拉了一下桌上的一抹紅色衣角。
“試啊,當然要試!”慕陶連忙將那婚服拿到手中,披在了離玉的肩上。
她扶著她的肩膀,繞至她的身后,將那及膝的長發(fā)從后領中取了出來。
腰封、系帶、金飾,一一穿戴上身。
她的雙手繞過那細瘦的腰肢,細細整理著婚服之上每一處不該存在的褶皺。
末了,慕陶依依不舍地向后退了兩步,抬眼看向了那一襲紅衣之人。
師尊向來穿著素凈,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她身著如此艷麗的顏色,美得都有幾分攝人心魄了。
就是發(fā)絲有些亂了,都是穿衣時弄亂的,她得為師尊好好理理。
慕陶指尖幻出一把木梳,再次繞至離玉身后,梳理起了那只有些許凌亂的墨發(fā)。
指尖沒入長發(fā)那一刻,她不自覺被那青絲之下光潔的頸子深深吸引。
慕陶的目光略有遲疑,數(shù)秒靜默后,她的雙手鬼使神差地撥開了那柔順的長發(fā)。
她自后單手摟住了離玉的腰,輕輕將臉埋進了她好看的頸窩,不住地深吸著如今只屬于她一人的氣息。
溫熱的鼻息,落在那瑩白的頸間,似也微微透了幾分柔紅。
也不知是師尊不好意思了,還是被這一身衣裳襯的。
“師尊今日……特別美。”慕陶輕聲說著,抬眼看向了離玉的臉。
離玉沒有回應,只是微微側過臉來,靜靜地看向了她。
其實,受控后的大多時間里,離玉都只會這樣地看著她。
這樣的注視,只是傀儡在聽話的表現(xiàn)。
慕陶忽然感覺有些煩躁,一顆心又亂到了靜不下來的地步。
她不喜歡師尊這樣的眼神,哪怕是羞紅著臉,眼底帶著憤怒與驚惶,也好過這樣靜水無波。
她指尖忽不自覺陷入了那一片靜潔的雪色。
懷中之人輕顫了一下,第一抹鮮紅溢出,玷污了那無瑕的白。
慕陶不禁眉心緊蹙,喉間漸漸發(fā)緊的燥意,燒得她眼眶有些發(fā)燙。
她忍不住吻上了那一抹紅。
細小的傷痕,流出一絲淺淡的甜,任她輕吮著。
慕陶能夠感受到師尊頸間血管的跳動。
一下、一下、又一下……
似是她早已躁動不已的那顆心臟。
她根本無法滿足,尖齒不自覺碾過那香甜的頸側,刺破了一層薄薄的肌膚。
更多腥甜在那一瞬落入齒間。
離玉的呼吸忽然亂了起來。
隨著身子的又一次輕顫,柔順的青絲于慕陶指縫之間簌簌滑落。
頸間的刺痛,讓她不禁發(fā)出半聲悶哼。
似是沉入寒潭已久的碎玉,終于亮起了一縷明光。
慕陶淺褐的雙眸不知何時換了暗紅。
一縷縷暗紅怨氣,將她們彼此輕輕裹挾著。
慕陶唇邊緩緩溢出血色,順著那瓷白的頸線悄然沒入衣領,染紅了離玉純白的里衣。
似是如此,才算配得上那艷紅的喜服。
“慕陶,你做什么……我們不是,在試衣服嗎……”
慕陶充耳不聞,只是輕輕舔舐著那令她感到無比歡愉的血氣。
離玉的呼吸愈發(fā)急促,那一副從來端方的身子,到底是軟在了她的懷中。
慕陶沒有松手,只是將那癱軟的身軀摟得更緊了。
心底的煩躁牽制著她,她控制不住地想要撕開那阻隔著她與懷中之人的一切。
裂帛之音刺入耳廓。
慕陶溫熱的指腹輕輕摩挲著離玉腰間的肌膚。
離玉下意識抓住了她的手腕,卻沒有太多力氣將她制住。
腕間鈴響之時,落在頸側的虎牙也如尖刺一般,反復輕咬著她頸間的傷口。
“慕陶,疼……”離玉聲音有些顫抖。
求饒般的輕喚,伴著鮫珠墜地之聲,如晨鐘一般,響在慕陶心間。
慕陶頓了片刻,意識緩緩清明,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視線早已被淚光模糊。
她緩緩松開了口,忙將外散的怨氣盡數(shù)收回了體內(nèi)。
怨氣消散之時,她望著離玉額間的細珠,望著那雪白頸間的一片艷紅,望著那不知何時破損的婚服,露出腰側一片染了紅的雪白肌膚。
——那本就雜亂的呼吸,不禁又沉了幾分。
慕陶:“師尊……對,對不起……”
離玉沒有說話,只是無力地靠在她的懷里。
慕陶:“我……我一時沒有控制得住……”
“還好不止一件。”離玉閉著眼睛,輕聲笑著。
“……”
“你別幫我試了,我回頭自己挑,省得全被你毀了。”
“我……”
離玉深吸了一口氣,在慕陶胸前輕輕蹭了蹭,似嗔怪一般,細聲問著:“誰教你這么對我的?”
可偏偏,她的語氣那么平淡,緩緩睜開的雙眼,依舊迷離渙散。
慕陶將她攔腰抱起,輕輕放回床上,跪坐在床邊,握著離玉的左手,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師尊,我的怨氣傷了你?”
“不知道啊,應該沒有吧。”離玉輕聲說著,無所謂地笑了,“如今這身子本來就弱,你力氣太大了。”
身子本來就弱,還失了靈力護體。
她怎么可以在這種時候,任憑心中欲念傷害師尊……
慕陶搖了搖頭:“是我不好,我不該鎖住師尊的靈力。”
她說著,慌亂地解開了那一道靈鎖,含淚輕吻著那如珍寶一般握在手中的纖長指節(jié)。
她忍不住哽咽起來:“師尊,我下次再這樣,你罵我好不好……”
“……”
“我把靈力還你,你不止可以罵我,你打我也行……”
“……”
那一瞬的沉默,好似最幽深的海域,誰也無法窺見一縷微光。
傀儡到底只是傀儡。
若是師尊,此刻應是滿眼憤怒,早不知喝止了她多少次。
忽然之間,一聲輕嘆,打破了這份沉默。
“好難啊。”離玉閉著眼,長睫輕顫,話語如夢囈一般,“做你師尊,真不容易……比單休還難……”
“……”
第70章 她等這一日,真是太久太久了。
慕陶一時有些恍惚了。
那么深的無奈,只落入一聲輕嘆。
沒有責罵,只有一聲好輕好輕的抱怨,捎帶了幾分不滿,卻又似乎沒有想要逃離的念想。
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話,也是術法控制著說出來的嗎?
用以控魂的禁術,并非是徹底抹去一個人的意識,只是在原本的意識之上加了一道禁錮,在模糊原本意識的情況下,留下一個遵循基礎命令的存在。
師尊忽然說出這般好似違背了命令的話語,或許那被禁錮壓抑著的那一顆本心,真是這么覺得的吧?
可盡管如此,師尊對她仍舊沒有責備之意嗎?
這是禁錮致使的,還是師尊心底確實不曾怪過她?
慕陶眉心鎖著,始終不曾松開離玉的手。
艷紅的衣袖已然向下滑落,她凝視著離玉腕間紅繩系的銀鈴,小聲喃喃:“做我的師尊,真有那么難嗎……”
她不太懂,師尊口中的“比單修還難”,到底是怎樣一種難法?
師尊這么多年來,應都是一人單修。
難道師尊心底深處,也曾覺得一個人無比孤苦……
所以,師尊一直盼著有人與自己雙修嗎?
慕陶不自覺看向離玉頸間那一抹紅,目光短暫一滯后,又看向了腰間被紅綢蓋住些許的雪白,心跳不由再度加快。
不不,這怎么可能!
師尊是如月般皎潔的存在,她一定是會錯意了!
可是,方才師尊說的若不是單修,又會是什么呢?
師尊的每一句話,她都是不會聽錯的。
慕陶不禁握緊了離玉的手,一時止不住心跳地垂下了眼睫。
她感覺自己越來越想不明白了。
師尊近日好奇怪,分明被她禁錮著心魂,一言一行都該是讓她歡喜的存在,為什么還是會說出一些令人無法聽懂的*話語?
她茫然著,慌亂著,眼前之人卻是閉上雙眼,靜靜睡了過去。
離玉的呼吸愈漸平穩(wěn),眉心卻是不知何時皺起,忽然微微側過身子,似是不悅一般,“啪”地一聲打在了慕陶的手背上。
響聲不小,慕陶嚇了一跳。
短暫愣神后,她松開了離玉的左手,將其輕輕放回床上。
魔氣與神力會彼此沖突,她沒有辦法為師尊療傷,也不能輕易探看師尊如今體內(nèi)的傷勢。
師尊先前都還好好的,此刻看上去卻如此虛弱,只能是她方才不慎外釋的怨氣沖撞到了她。
那一瞬,愈漸深重的愧疚,如海浪般冰冷地將慕陶漸漸淹沒。
*
離玉醒來之時,屋內(nèi)仍舊亮著青綠的靈火。
窗邊懸著的那朵冰花,被冥時花淺淺的靈光映得有些發(fā)紫。
石桌之上仍舊整齊地擺放著待試的婚服,和一個平日里用來送飯的木質食盒。
慕陶趴睡在她的身旁,眼眶紅紅,似是并不安穩(wěn)。
軟而輕的被子蓋在她的身上,破損的里衣已經(jīng)換了新。
腰側與頸側略有痛感,但是許久不曾感應到的靈力流動,又一次出現(xiàn)在了她的體內(nèi)。
她下意識抬起手來,指尖亮起一絲靈光,簡單療愈著還算輕微的傷勢。
趴睡在床邊的慕陶感應到了什么,連忙抬起頭來,眼底滿是愧疚。
“師尊!”她一下子握住了離玉抬起的手。
下一秒,發(fā)現(xiàn)自己打斷了那療傷的靈光,便又怯怯松開了雙手。
幽藍的靈光再次亮起,輕柔得像是一場遙遠的夢。
慕陶睜著哭到干澀的雙眼,怔怔望著眼前這一抹幽藍,直到靈光漸漸散去,這才緩緩回過神來。
“我睡多久了?”離玉問她。
“約莫四五個時辰……”慕陶輕聲說著,小心翼翼握住了離玉的手,“這次是我不慎傷了師尊,往后師尊有了靈力,便不會再發(fā)生這樣的事了。”
離玉坐起身來,以靈力換好了一身衣裳,淡淡說了一句:“不太信。”
慕陶:“師尊……”
離玉:“就算有了靈力,你若發(fā)起瘋來,我也是打不過的。”
慕陶:“……”
離玉突如其來的言語反擊,讓慕陶眼底多了幾分異樣。
是慌亂、無措,仿佛做壞事被人抓了個正著,卻又多少有些如釋重負。
可當她怯怯抬起雙眼,與之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一股難言的失落,便又悄無聲息地漫過了心間。
她以為,師尊醒了。
分明那雙眼眸仍舊渾濁,可為什么她總會覺得師尊像是醒來了一樣?
她覺得自己一點也不正常,若真想要師尊醒來,其實只需撤下禁術便好,她心底那一絲期待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她根本不敢讓師尊醒來,至少現(xiàn)在是一點也不敢的。
她知道,在所有的一切塵埃落定之前,師尊最好一直這樣乖乖聽話,避免再生任何變動。
師尊若是此刻醒來,應該會生氣、會痛苦,會在心底怨恨責備,會想要逃離她的身側。
可她就是忍不住盼啊,盼著每一日平平淡淡睜開雙眼,不會呵斥她,也不會想要逃走的師尊,都是從前那個不曾被她控制過的師尊。
仿佛只要如此,這段日子發(fā)生的一切便都可以輕描淡寫地過去了。
可是這世上,怎么能有這么好的事呢?
慕陶靜靜握著離玉微涼的手,眸光黯淡得有些發(fā)灰。
她覺得自己就是在自作自受。
因為不知足,所以不經(jīng)意間失去了更多。
也許就是因為這一次不知足,往后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會和從前一樣了。
可她能怎么辦呢,她連在此刻停下來的勇氣都沒有。
她低垂著眉眼,些許輕顫的聲音,幾不可聞:“我錯了,我也不想的……”
離玉:“我餓了。”
慕陶:“……”
離玉歪了歪頭,抬起右手,在慕陶的腦門上彈了一個腦瓜崩。
這一下力氣不小,還帶了幾分靈力,跟蓄意報復似的,彈得她腦門都有點發(fā)紅了。
慕陶猛地回過神來,瞪著一雙難以置信地眼睛,傻愣愣地看著離玉:“師,師尊……”
離玉重復道:“我餓了。”
渙散的目光里,似是藏了一絲若隱若現(xiàn)的不悅。
慕陶茫然地眨了眨眼,在離玉再次抬手之際,連忙握住了那只想要彈她腦門的手。
“有!”她慌忙應道,“飯菜我都做好了,就想著師尊若是今日能夠醒來,也許會覺得餓——剛做好沒多久,應該還沒涼呢!”
說罷,她很快起身跑至桌邊,手腳麻利地將桌上婚服盡數(shù)挪到了一旁的石凳之上,把食盒中的飯菜盡數(shù)端了出來。
等她回身之時,只見離玉已經(jīng)無聲無息來到桌邊,尋了個空位坐下。
師尊仍舊是那副情緒平平的模樣,似乎永遠不會生氣,但也永遠不會高興。
就連笑意都只是淺淺的,像是旁人刻意捏塑出來的一樣。
慕陶端著碗筷上前,想要像平日一樣喂她,卻被她伸手奪了過去。
“我自己吃。”離玉說著,似賭氣一般,故意不看慕陶。
慕陶張了張嘴,沒敢說話。
她坐在一旁,靜靜看著離玉,眼里有著太多不解,卻又說不出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師尊好像忽然變得不像是她的師尊了。
不是變成傀儡的那種不像,而是在那一層禁錮之下,似是努力鮮活著另一個,她從未見過的師尊——仿佛正在試圖掙脫來自她的枷鎖。
這樣的感覺,前幾日不是沒有,可今日竟是越來越深。
禁錮之下,壓抑著的是意識些許模糊的那顆本心。
難道從前的師尊,從未以本心面對過她?
慕陶越想越是茫然無措,離玉都放下碗筷了,她還不曾吃上幾口。
在她困惑的注視之下,離玉起身走到了石桌的另一頭,將石凳上放著的婚服都撿起來看了一遍。
“嗯……”離玉鼻尖發(fā)出糾結的哼聲。
片刻糾結后,她指尖亮起一道靈光,于身前幻化一面水鏡。
全然不在意慕陶的目光,自顧自地用靈力試穿起了余下四套婚服。
慕陶幾近呆滯地望著眼前的一切,腦子一下空空蕩蕩的。
四套婚服接連上過了身,離玉思來想去,最后將選中的那一套端到了梳妝臺前。
“就這個吧。”她輕聲說著,看了一眼窗邊的冥時花。
花瓣之上,靈光黯淡,呈現(xiàn)黑紫之色,應是快到子時了。
離玉回過身來,看向慕陶,淡淡問道:“你不回去嗎?”
慕陶:“師尊這是要歇下了?”
離玉:“剛醒,還睡不著。”
慕陶:“我想留下來陪著師尊。”
離玉:“嗯。”
話題又一次斷在了此處,慕陶皺了皺眉,起身走到離玉身后,輕輕環(huán)住了她的腰,將頭抵上了她的后背。
“師尊。”慕陶輕聲喚著,聲音悶悶的,“師尊是不是生我氣了……”
“怎么會呢。”離玉的聲音仍舊沒有多少情緒。
“師尊這樣就像是生我氣了。”
“我不會生你的氣。”
慕陶沉默數(shù)秒,抬起頭來,緊貼著離玉的后背,輕輕吹了一下她頸側的傷口。
那一瞬的微涼,讓離玉不自覺縮了縮脖子。
慕陶吹出一縷魔氣,輕聲下達著新的命令:“我弄疼師尊了,師尊若是生氣,可以直說。”
暗紅的靈光在離玉眉心微微閃了一霎。
離玉稍稍皺了皺眉,低聲說道:“我氣你這樣對我。”
雖然知道,師尊心中一定有怨,可真聽到這句話時,慕陶的一顆心仍是猛地揪了一下。
她一時有點分不清,離玉口中的“這樣對我”究竟在指什么。
是今日的失格,還是那一道禁錮?
恍惚之際,她環(huán)在離玉腰間的雙手被掰開了。
離玉緩步走至窗邊,指尖輕撫了一下那朵冰花,默不作聲地望向了窗外。
慕陶連忙跟在了她的身后,又一次自后將她抱入懷中。
“師尊,不要離開我。”她小聲祈求。
“嗯。”離玉輕聲應著。
“我會對師尊好的,我這一生都會護著師尊的。”她愧疚得只敢不斷承諾。
“好。”
慕陶:“師尊……”
離玉:“嗯?”
慕陶:“成婚之后,徒兒可與師尊雙修……”
離玉:“……”
“師尊好像提到,單修很辛苦,徒兒的魔氣雖與師尊體內(nèi)神力無法相融,但徒兒也曾修習過師尊教的仙家術法。”慕陶輕聲說著,“徒兒可以壓制魔氣,只以仙家術法與師尊雙修。”
她說著,蹭了蹭離玉的耳朵:“師尊說,這樣好不好?”
離玉唇瓣微微顫抖,好艱難地吐出一字:“好。”
慕陶神色黯淡了幾分,卻還是笑著輕輕咬了咬離玉的耳朵。
魔骨在她體內(nèi),盡管她已學會了如何控制,卻也還是難免失控。
她不敢太過放縱自己,生怕一不小心又一次傷害到離玉,一時只得強忍著心中欲念,于那泛紅的耳邊淺嘗輒止。
她放開懷中之人,走至她的身側,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張永遠讓她魂牽夢繞的臉。
“師尊,再等我一些時日吧。”慕陶輕聲說著,淺褐的瞳眸里,有著復雜的淚光。
用不了太久的,只要等到大婚之日,她們彼此圓了房,她便解開這道禁術。
她已經(jīng)在用最快地速度籌備這場婚禮了。
可無論再快,她也不想委屈了離玉。
這是她此生最想愛護之人,她想給她自己所能給到的,最好的一場婚禮。
就算沒有人間的光明,沒有曾經(jīng)熟識之人的祝賀,她們的大婚也應受萬眾矚目,讓所有人為之欣羨……
不過或許,世上不會有那么多人欣羨她們。
身為魔界之主,想要迎娶如今人間唯一的神族,難免引起諸多非議。
而她們之間為世所不容的,又何止神魔有別那么一點?
她與師尊,一個身懷天魔魔骨,一個守護天魔殘魂,不僅同為女子,還有師徒關系。
她們原本永遠都不應該走到一起的……
可她什么都不想在乎。
她只希望這一生能與師尊長長久久。
為此,她可以不擇手段,也可以不顧一切。
旁人作何看法,與她有什么關系?
只要師尊愿意就好。
師尊若是愿意,她可以不顧千千萬萬的人。
師尊若是不愿,她亦可以想盡一切法子,讓師尊徹底心甘情愿。
*
籌備一場盛大的婚禮,只有半個月的時間,可謂是十分匆忙。
近日囚著離玉的偏殿分外冷清,都是因為慕陶忽然忙得不可開交,除去每日飯點,幾乎不再有空陪她。
慕陶如今是魔界之主,早已不是朝瑤山中那個誰都瞧不上的小狼妖,人前衣著總不可太過隨意。
離玉有時坐在窗邊,靜靜望著窗外,遠遠便能望見一個衣著陌生的身影。
那丫頭每日前來見她,總是匆匆忙忙,有時趕得太急,身上的衣裳都會忘了換。
可不管再怎么著急,每次靠近結界之前,她都會換回從前山間常有的打扮,似是一種執(zhí)念——在師尊面前,她永遠都要是從前那副模樣。
但是今日,必定有所不同。
今兒是大婚之日,那個小丫頭總會穿上師尊為她挑選的那一套婚服。
而這間偏殿的結界,也在今早悄無聲息地解開了。
來到此處這么久,離玉還是第一次見到向寒玉和言不秋。
她們是來為她梳妝打扮,也是來看著時辰,隨時準備將她送上喜轎的。
二人來此之前,心底還十分擔憂,甚至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自從離玉上神醒來,她們便再沒獲準進入過此處哪怕一次。
慕陶將離玉上神囚起來了,若是離玉上神不想逃,又為何會被慕陶如此軟禁呢?
這一場婚禮,怕也如一個月前朝瑤那場一樣,非是離玉上神心之所愿,只不過是慕陶想法設法強求來的。
或許,她們連勸她穿上婚服,都會是一件十分困難之事。
“若是離玉上神不愿意,我們又該順應誰的心意?”向寒玉滿臉愁緒。
“……先問問上神吧。”言不秋輕嘆著。
可當她們走進屋中之時,只見離玉坐在梳妝鏡前,穿著慕陶為她量身定制的婚服,認真試著滿桌金銀首飾。
聽見有人到來,轉過身來看了一眼,在認清來人之后,淡淡說了一句:“是你們啊。”
便又回過身去,在鏡前繼續(xù)比對起了手中的兩支鳳釵。
“離玉上神……”向寒玉走至鏡邊,望著鏡中之人,試探著輕聲問道,“上神今日,很是歡喜?”
“自是十分歡喜。”
“歡喜就好,只是……”向寒玉話到此處,不由頓住,許久,方才笑著再次開口,“這些東西備得倉促,也不知合不合上神心意?”
離玉抿了抿唇,淺淺笑了:“都是慕陶的心意,還能不合我的心意?”
她抬眼看向身側二人,眼底也有淺淺笑意。
“我從不曾穿過紅色,真是太艷了,顯得我都有些配不上了。”她說著,打量起鏡中的自己,輕聲問道,“這妝面,我都不知如何化了,你們幫我一下吧?”
她說得沒錯,這一身紅衣,確實顯得氣血不足的她面色分外蒼白。
但她的嘴角揚著笑意,讓人望不見半分不愿。
向寒玉舒了一口氣,與言不秋對視了一眼,彎眉笑道:“當然啦。”
“我們本也是來幫忙的。”言不秋說著,拿起了桌邊的木梳,“不止妝面,這發(fā)髻也是要挽的。”
離玉點了點頭,放下手中金釵,端坐著望向了鏡中的自己。
窗外的冥時花漸漸亮了起來,曾經(jīng)清冷出塵的那一張臉,此刻也已多了幾分桃色,明艷得似是換了一人。
正紅的胭脂被她抿在唇上,掩下了面容之上最后一抹蒼白。
珠釵步搖,落在墨發(fā)盤好的發(fā)髻之間。
魔界的婚俗,并不似人間那般需要蓋上喜帕,離玉紅唇微翹,所有的明艷,便都毫無遮擋地呈現(xiàn)在銅鏡之中。
向寒玉:“真不怪慕陶如此愛惜上神,上神今日之美,天上地上再無任何顏色能夠比擬。”
離玉沒有應答,只是淺笑著垂下了眼睫。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向寒玉看了一眼窗外花色,將離玉從梳妝鏡前扶了起來,向屋外帶去。
發(fā)間垂下的珠飾輕輕晃動著。
華美婚服之上,有著魔界手最巧的繡工,以金線密織的最為精美的刺繡。
刺繡之下,緞面光滑,處處綴著人間的南珠。
那鑲玉的腰封,墜著一串串瓷白的琉璃,身子每一次輕微晃動,都會發(fā)出悅耳的碰撞聲響。
長長的裙擺,是多片薄紗之上靈力凝成的絲線繡成的魚尾,層層疊疊于她身后鋪展開來,流淌著若隱若現(xiàn)的靈光。起身后行上的每一步,都似有水波蕩漾于她的身后。
她踏上滿是人間繁花的魔族婚輦。
沿途一寸寸紅燭明光,在靈力的護持之下,將這昏暗的魔界照得燈火通明。
似是人間的夜晚,卻又生長著魔界的花樹。
不遠方,那一處黑石砌的,猶如龍蛇之口的魔神大殿,縈繞著黑紫色的黯淡靈光。
如煙似霧的黑色魔氣環(huán)在大殿之外,神色各異的魔族遙遙望著婚輦之上,那一位自人間而來的神族。
上古時期,神魔一戰(zhàn),魔族大敗于人間,被迫躲入魔界這片苦寒無光之地。
無論多少次試圖重返人間,都被天界仙神攔阻在兩界通道之間。
待到天界封閉,再不管顧人間之時,大多魔族早已無法適應人間四時。
相傳,唯有天魔再度降世,才能帶領魔族重返光明之地,且不被那光明之地令人難以承受的溫度灼盡冰冷的血液。
如今的魔神,雖是年紀尚輕,卻身懷天魔魔骨,擁有無上魔功,魔界眾人皆愿臣服于她。
可她偏偏要迎娶一個神族。
而這個神族,曾于四千年前參與過諸神圍剿天魔的那一場大戰(zhàn)。
非但如此,此神族還是四千年來,那一直封印著天魔殘魂的上靈燈守護者。
魔神本是此人之徒,體內(nèi)魔骨被其封印了許久。
此神族根本不可能心向魔界。
他們?nèi)粺o法理解,魔神為何非要迎娶這樣一人,且態(tài)度無比堅決。
可無論他們?nèi)绾畏磳Γ@一場無比盛大的婚禮還是如期舉行了。
那婚輦之上端坐的女子,眉目如畫,朱唇含笑,于紅燭映襯之下,艷過輦上盛開的繁花。
慕陶望著她,似是望著過去兩百年來,那一抹永遠遙不可及的純白。
這一切就像一場夢似的。
師尊也會身著紅裝,在萬眾矚目之下,穿著最美的嫁裳,一步一步來到她的身旁。
她等這一日,真是太久太久了。
哪怕是偷搶來的。
哪怕祝福之人寥寥無幾……
這也是她此生,最最開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