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終夜
十二月下旬,海市,晶悅酒店宴會廳。
今晚,明州集團有一場晚宴兼對外發布會要在這里舉辦,眼下雖然時間還早,負責布置現場的工作人員卻已經開始了忙碌而有條不紊的掃尾環節。
臨近年關,氣溫驟降。
今早九點,海市落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宴會廳里,掛著現場統籌工牌的幾個員工忙前忙后跑了一整天,在開著中央空調的室內和戶外之間不斷進出,額角沁著汗,鼻尖卻被凍得發紅。
“詩晴姐!”戴眼鏡的實習生拿著兩張打印好的表單走了過來,“這是今晚有采訪證的記者的登記表,要放在哪里?”
“交給門口坐著的人。”何詩晴給笨手笨腳的實習生指方向,叮囑,“有記者提前到場了,你讓門口那邊攔著點,發布會時間還沒到,別提早把他們放進來!
“知道了詩晴姐!”實習生精神抖擻地應了一句,小步往門邊快跑。
那邊果然已經聚了不少人。
他粗略掃了一眼人數,懷疑有入場資格的記者都提早過來了。
“怎么這么急?”他把表單交給負責核對登記的人,自言自語的嘀咕了一句。
剛想要走,卻被門外的記者叫。骸澳俏煌瑢W!”
實習生身上一股清澈愚蠢的學生氣,穿著制服也擋不住,記者只看一眼就篤定了這是個好說話的。
他頂著一臉張弛有度的笑容打聽:“能不能麻煩您幫忙問問,我們什么時候能進場?”
實習生下意識擠出一個營業微笑,站得筆直:“發布會正式開始是八點,來賓提前一小時可以進場,還有——”
他看了一眼手機:“45分鐘。”
阿散莫看病是有時間的,“晨曦出診,中日不問”。藏民都深知這一規定,眼看被男子耽誤了不少時間,后面排隊的人就有些著急,隊伍夾雜了不少專程為感恩阿散莫治病,為她送來在藏地難得的瓜果蔬菜,此刻識相的放下禮物道了問候便離開了。
葉安琪又接診了幾個求醫者,眼瞅著紅日中天,鈴鐸繒幡,微風搖擊。
她請退了排在門口的人,起身又給屋內供奉的神龕上了三柱長香。
有不少沒看上病的人都倍感遺憾,在門口懇請道:“青蘭卓瑪阿吉,今天有外鄉人耽誤了時辰,能不能請阿散莫破例幫我們診治診治?您也知道這幾天天氣不好,上山可費了不少腳力!
“您可行行好,這點山路能比得上姜唐草原嗎?我們阿散莫菩薩心腸,您這樣會讓她難過的!”青蘭卓瑪說著收起了門板,“不是重疾,阿散莫不會破規矩,大家都請回吧!”
大家都知道阿散莫的規矩破不得,糾纏無益便識趣離開了。
萬里無云的天空澄澈如碧,陽光籠罩扎基寺金色的寶頂熠熠生輝,勾金描銀的廊柱下,色彩艷麗的壁畫栩栩如生。
佛殿外,丁香、文殊蘭翹首搖曳,多多金蓮沿著白玉蓮石道蜿蜒曲折隱沒在一片古桃林中。石道穿過古桃林與藥王殿偏殿相連,直入葉安琪看病的院落,葉安琪出了小院便可以從這里繞過扎基寺回到自己依山而建的小院子。
小院修的不像傳統藏式屋舍高大壯觀。層次分明,兩進兩出的院子精巧而精致。住房、客廳、佛堂、廚房、倉庫、廁所一應俱全。橫梁和天花板都出自當地的能工巧匠,簡單的花紋修飾著屋舍,雕廊畫柱,華麗而又典雅。
院子房頂四角都安放了白色石頭,經過雨水的沖刷,在陽光下散放著細膩的光澤。
屋后小院種了幾顆古桃樹,開花時節桃花紛飛,宛若世外仙境。眺望遠方雪山,大雨初霽,雪光染金,嘆為觀止。院中由石頭堆砌了口圈、草房或車庫。再往里走,用柵欄圍了起來,左邊是一塊菜地,種了些耐寒易養活的瓜果蔬菜,右邊是一個羊圈,里面養著十幾只膘肥體碩的藏羊。
葉安琪推門進去,羊圈里便發出了此起彼伏‘咩咩’地羊叫聲。
見她進了羊圈,一只奶白色的小羊羔撒歡似地跑了過來,這只小羊與羊圈里其他藏羊的不同,一身卷毛細密柔軟,個頭也比藏羊小了大半,是葉安琪在山坳里采藥救回來的。
此刻它用奶呼呼的頭蹭著她的長袍,嘴里還不時發出“呼嚕!钡牡袜
“小家伙的傷好多了!”
“它好福氣遇到了阿散莫,用那么貴重的藥材醫治它!要不然已經成了餐桌上的美味了!”青蘭卓瑪說。小羊似乎能聽懂她的話,不滿的晃了晃頭,“咩咩”叫了兩聲。
“能遇到即是緣分,萬物皆有靈,又分什么貴賤呢?”
陽光炫目,葉安琪俯身抱起小羊,長發垂落露出鵝頸間帶的九眼天珠,小羊機靈的晃了晃腦袋,一口咬住了九眼天珠,扯了兩下,見自己扯不掉,又把天珠吐了出來。
“這小羊羔子怪識貨!知道阿散莫你的天珠是個無價寶!”說到這,青蘭卓瑪又道:“阿散莫,你是藥王轉世,菩薩心腸!活該今天那個人不識好歹!”。
阿散莫是活佛密門,在世藥王傳人,能識人間百草,采絕境秘藥,制絕世神藥,身上帶的蜜蠟、玉石更是傳世珍品,價格絕塵。
“無葉緊要的人,你理他做什么?”葉安琪感受掌心柔軟,溫笑道。
青蘭卓瑪感慨葉安琪善良,她從來不為難貧困的藏民,有的病情嚴重的,用藥貴重,她都只收取些瓜貨作為藥費。
可她也有困惑,發揚藏醫是阿散莫一直的心愿,這個男子口中的合作似乎是個不錯的機會。
似乎看出青蘭卓瑪的心事,阿散莫又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國學博大精深,藏醫秘傳更是嫌少被世人了解!那么多珍稀的藥材都是治命良方,用好普濟天下,用不好便成了有新人斂財的工具,我怎么能因為自己發愿,意氣用事?”
“是這個道理!”青蘭卓瑪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中年人應聲望去,認出了孟思危,樣貌出眾氣宇不凡的他鶴立雞群,中年男人眼底詫異一閃而過。
手腳不停的推陸華海到了人群前,“孟總,你怎么在這!”陸華海可是久經商戰的老狐貍,看出端倪,問的小心,聲音也不大。
孟思危并沒有回答,冷漠的眼神已經道出自己此刻的不滿,沒有理會陸華海,徑直走到葉安琪身邊,“先喝粥,在看病吧!”
不少鄉親們都對孟思危不陌生,知道他是阿散莫的“桑哇寶”,看到他來送飯,紛紛表示愿意等阿散莫吃完飯在看病。
“這位老先生著急,前面還有兩個病人等著呢!”
陸華海也一改蠻橫的態度,謙和道:“我愿意等到下午在看病。”
“阿庫,我們阿散莫看病有規矩,‘晨曦出診,中日不問’,您要是愿意等,看時辰可能要到明天了!”
陸華海面上掛不住,欲言又止的瞪了一眼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會意趕忙客氣問道:“看病排隊,人之常情,我們愿意等前面兩個病人看完在看!”
葉安琪不及深思,作為醫生她也想盡可能幫助每一個看病的人,只是老人態度的轉變,讓她必須重新審視孟思危的來歷。
看好了兩位病人,開了藥,就開始接診陸華海,陸華海的病情本就不復雜,直言不諱道:“老先生,您得的是白脈癥,用你們內地話說就是,胸椎椎管狹窄合并雙下肢痙攣性癱瘓,不知道你自己對病情了解嗎?”
陸華海自然是知道自己的病情的,此行入藏的目的,第一是想見識藏醫的手段,第二就是圈內最近瘋傳禾盛集團董事長孟思危迷上了藏族女人。
看著眼前面容清麗,說話宛若芙蕖地葉安琪,陸海華眉眼和順,能讓孟思危甘心情愿留在藏地的女人,肯定不止美貌那么簡單。
“了解,你能治好嗎?”
“你的病情不算嚴重”,葉安琪說的話讓中年男子臉上表情微變,陸華海的病可是被孟市最好的醫院診斷后宣告只能坐輪椅的!
葉安琪對他詫異的表情視若無睹,繼續說道:“他目前的病情如果可以持續用霍爾麥療法,三個療程即可痊愈!
“霍爾麥療法?”
說起醫術葉安琪如數家珍,“藏地霍爾麥療法是你們理解的熱敷型外治的方法之一,再結合我開的內服養腦補血、滋養白脈、舒筋活絡、調和龍血的藥,讓腦神經組織細胞可以內外兼修,從而達到雙向修復的治療目的。”
陸華海聽到自己可以恢復常態,目光炯炯地盯著葉安琪問:“三個療程是多久?”
“三個琪吧!
“那這三個琪我們需要一直留在這里嗎?”
微風和煦,正午將至,葉安琪落筆成文,將治療方案寫在了紙上。
“不需要,你只需要按照我給你開的藥方,找任意一家有資質的藏醫院進行階段性治療就行!”
中年男子為了確保治療效果,強人所難道:“你只要愿意跟我們回滬市治病,我們可以支付你高額的診金,一千萬如何?若是不愿意,還能再加!”
高額的診療費并沒有打動葉安琪的心,靜若處子水眸沒有一絲波瀾地看著幾人,遞給中年人寫好治療方案。
“這是我能給出的最佳方案,”她簡潔地說道,“希望能對你們有所幫助。”
中年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語氣也變得凌然,“葉小姐可能還不知道,我們華海控股在孟市也算是龍頭企業,實力雄厚,如果你愿意,我們總裁可以幫你在孟市開一家醫院!”
孟思危一直觀察著葉安琪的變化,心里不禁佩服葉安琪的定力,看似入世不深的她竟然可以抵御如此潑天的誘惑。
“你們能把生意做得這么大是運氣太好嗎?”孟思危的聲音不大,帶著對陸華海一行人的不屑。“如果我是你,一定選擇前者,不光可以治病,還可以得到治病的藥方。一箭雙雕,何樂而不為?有些時候,‘隱形成本’才是最大的內耗!
孟思危故意將“隱形成本”四個字重點強調了一遍,華海旗下的不少生物制造都和禾盛有合作,如果他動動手,必定可以造成華海集團的腥風血雨,后果陸華海不敢想。
而且想思危剛才的點撥讓陸華海茅塞頓開,一石二鳥的事情總比兩敗俱傷強,他又怎么會不明白?
話鋒一轉,語氣也緩和下來:“葉小姐的提議是對的,我這把老骨頭可不像年輕人,折騰不起了,那就麻煩葉小姐了!”
等送走了陸華海,已經到了正午時分,孟思危帶來的粥已經涼了,三人便一起收拾了藥堂,回小院做飯吃。
深秋的扎基寺變得華麗恢宏,秋葉染金,勾勒的鎦金歇山頂,金黃色的琉璃在絢爛彩畫映襯下熠熠生輝。
青蘭卓瑪歡快如脫兔走在前面,孟思危和葉安琪一前一后跟在其后,感受雨季繁茂的林徑變得稀疏,斑駁的陽光驅散心頭的陰霾。
葉安琪抬首眺望遠方,圣潔的雪山映入眼簾:“謝謝你。”
“謝我什么?”
回眸,四目相交,莞爾不語。
雖然沒有道明,可葉安琪卻看得出來,陸海華與孟思危早就認識了,而且老者很忌憚孟思危,他到底是誰?他的身份或許比自己想的更要雄厚。
可他不愿意說,她也不想深究,畢竟每個人都又自己的秘密。
她的笑容漸深,“就…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吧。”
說完,她便快步往前走了兩步,率先進了小院里,青蘭卓瑪已經放出了丁真,丁真聽到葉安琪進院子的聲音,‘噔噔噔’地沖到了她的腳邊。葉安琪愉快的抱起丁真,寵溺道:“感覺又胖了不少,再這樣下去,就抱不動了!”
說完,就朝廚房走去。
不愉快的人和不愉快的事就像是天邊的浮云,清風起,片刻便煙消云散。
看著葉安琪的背影,鵝黃色的藏袍下,她如同出水芙渠纖細燦爛,孟思危有片刻失神,自己想方設法想要帶走的藥方,對于她而言,到底是什么?
想著,拿出手機撥通了陸海華的電話:“陸總,今天的事情天知地知,你不知,我不知,如果我的行蹤和你治病的事情被其他人知道了……”
“孟總,放心,畢竟今天你又點撥了我一次,我老陸可不是忘恩負義的人,開發治療“白脈癥”的方案,我很期待你的加入呢!”
“沒問題!
“孟阿佳,你在那里愣什么?要偷懶嗎!”
電話里傳出青蘭卓瑪稚嫩的聲音,陸海華識趣地道:“那我就靜候佳音了!”掛了電話,孟思危馬不停蹄的朝廚房走去。
陸海華失神的望著手中的手機,在孟市的叱咤風云的孟思危竟然被一個抓藥的小丫頭呼來喝去!這個叫阿散莫的藏族女人看來必定不一般。只是他是個識時務的人,自己沒有能力和大佬抗衡,分一杯羹安享晚年倒也心滿意足!
聲望、女人、利益,都是年輕人征服的高山,而他目前只想恢復健康。
十琪入秋,藏地層林盡染,重巒疊嶂斑斕跌宕,晚霞斜照如夢似幻。
太陽剛落山葉安琪就督促孟思危早點回扎基寺休息。
孟思危不明所以地問:“怎么這么就要休息呢?是有什么事情嗎?”
“明天我們參加一場天葬,你也可以一起去!比~安琪邊記錄唐卡上的藥方,邊說道。
孟思危對天葬一直有所耳聞,是藏地一種古老而神秘的葬禮。傳說經過天葬臺活佛灌頂的人,死后靈魂可以出竅,進入三善趣境界,而不會下地獄。因而,許多人不遠千里送死者來此天葬。
“去!”孟思危一口答應!澳闳ノ铱隙ㄈサ!”
夜色未消,扎基寺的佛燈如星辰點亮木卓巴爾山茫茫寒夜。
“咚咚,咚咚咚……”
孟思危拿起床頭的手表,表針指向“3:25”,手表盤面上完美無瑕的彩色掐絲琺瑯,交織映射出斑駁美麗之海洋藍、金色、綠色及青綠色。一如窗外斑斕的廊坊畫柱。
“孟阿佳,你起來了嗎?”門口響起青蘭卓瑪清亮的聲音。
“起來了!”葉安琪看了一眼在旁洗草藥的孟思危,剛摘的草藥根部都是新泥,為了不影響藥效,需要手工清理草藥的根須,孟思危這幾日一直不厭其煩的幫她做著這項工作,認真執著的態度,讓她對他越發肯定。
“那也不是不可以。不過……”
“不過什么?整個木卓巴爾山的人都知道我是你新收的徒弟,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這些鄉親肯定不會饒了我的!”
葉安琪被他說的失笑,點頭道:“那好吧!”
高原山野樹木稀少,陡峭的巖壁直聳入云,偶爾能見到有山鷹翱翔期間,不經意就鉆進濃云中,消失不見。清晨的陽光從繚繞的云霧間照耀著山野,留下斑駁陸離的光影。
越往深處走,人跡越稀少。腳下的小路被肆意雜草淹沒,留下山風簌簌的聲響,給空曠寂寥的山野增添了幾分生機。行走在其中,呼吸著清新稀薄的空氣,仿佛靈魂都被洗滌干凈了一般。
葉安琪不急不忙,走走停停,時不時用手中的登山杖翻開草叢、石頭查看一番,沒有要找的草藥,才繼續前行。
“你這次山上是要摘什么藥?”
“蔓金苔,它只生長在潮濕的草叢或者石頭縫里,這種藥材極其珍稀,生長環境極為苛刻。但這藥材可渾身是寶,對治療鼻炎有奇特的效果……高原低溫,受冷空氣刺激得鼻炎的鄉親不少,我需要他治療他們的鼻炎!
“鼻炎基本算是一種慢性絕癥,很難徹底根治,我也見到過不少治療鼻炎的藥物,可是都不是很有效?”
具孟思危所至,鼻炎是一種很難根治的慢性病,他們集團旗下的藥物研發中心,也和外國的生物研究團隊合作過,針對鼻炎的治療做過臨床研發,研發出的益生元,可以通過調節人體免疫力,改善鼻炎癥狀,可是根治效果不明顯,且周期比較長。
“蔓金苔不一樣,它可以幫助他們痊愈,并且再也不會復發!不過它的生長期極其短,只在雨季生長,我腳傷已經耽誤了幾天,再過幾日雨季過去,氣溫越來越低,再找蔓金苔就更困難了!比~安琪說起藥材的時候話也變得比平時多,如數家珍般。
孟思危默默將這味藥材記在心中。
山路漫漫,繞過崎嶇的礫石區,又穿過茂密的灌木叢,草甸的寒露凝結成冰,葉安琪走路的速度越來越慢,眉頭緊鎖略顯倦怠感,可蔓金苔始終沒有出現。
孟思危有些擔心她,找了一塊平坦的巖石,拉著她坐下來,“你腳傷剛好,還是要量力而行,不要太勉強!
“沒事,我還能堅持!
和自己的腳傷相比,成百上千的鄉親等待著她帶回藥材,度過難熬的冬天。
孟思危皺眉,“不要勉強自己,如果你的腳傷留下后遺癥,那就更麻煩了!闭f著,看了一眼遠方斜落的夕陽,殷紅的日光染紅了潔白的雪山,讓人望而生畏。
“如果再像上次一樣遇到危險怎么辦?”
這一趟上山,雖然沒有找到珍貴的蔓金苔,可也收獲頗豐。
半夏、藤芝、活血青、霉靈苔,都是難得的藥材。
葉安琪整理了一下藥簍,其中藤芝、活血青、霉靈苔,都是難得的藥材,可也需要及時處理,陰干,要不然很容易腐爛壞掉。
想到這,她同意了孟思危的提議,和他一起朝扎基寺的方向趕去。
回到家,葉安琪便開始分揀藥物,在青蘭卓瑪和孟思危的協助下,三人很快將藥材分揀完畢,青蘭卓瑪已經做煮了熱氣疼疼的牛肉湯,切了牛肉,拌了涼菜,切了瓜果,三人圍桌吃了一頓其樂融融的晚餐。
“阿散莫說你也要和我們一起去參加天葬,讓我給你送了件衣服來!”
話音落定,孟思危已經打開了房門。
孟思危發現今天的青蘭卓瑪和往日穿著有所不同,平日里常錘在胸前的麻花辮,被完成發髻盤在頭上,平日色彩艷麗的藏袍換成了一間紅色黑邊的藏襖,下半身則是黑色長褲。
“孟阿佳,阿散莫讓你把這身衣服換上!鼻嗵m卓瑪說著遞給孟思危棕黑色藏袍。
藏袍樣式簡單樸實,胸前的衣服邊用紅白線秀著精致的蓮花紋,孟思危接過藏袍,沉甸甸的藏袍宛如深沉的大地,質樸而莊重。
等孟思危洗漱好,換好衣服,葉安琪帶著青蘭卓瑪來叫他一起前往天葬臺。
孟思危見葉安琪今天也專門穿了一件暗紅色的藏袍,黑著的暗邊整齊的收在腰間,如墨青絲,用一根紅藍白相間的繩帶變成麻花辮完成發髻固定在顱頂,一絲不茍,襯的她整個人沉穩而干練。
木卓巴爾山的天葬臺位于扎基寺西北1公里的陡坡上,天葬臺與扎基寺的大殿頂平行相望,高聳入云,被當地人譽“為永生之臺”。通往天葬臺的山路之分難走,一路崎嶇荊棘錯綜如鬼魅,怪石嶙峋張牙舞爪阻攔上山的路。
三人隨著切波仁一路前行,不時有人加入到熙熙攘攘的隊伍中,每個人都垂首膜拜,口中念念有詞。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若是為了利益只會兩敗俱傷!
“阿散莫,今天來寺廟的香客,送了我們好多東西呢。還有姆拉給我們送了肉干,聽說他們家在鎮上專門做肉鋪店的,味道可好吃了,我們嘗嘗吧……”
葉安琪自小隨師傅生活在寺廟里,深得“藥王神”真傳,她醫術了得,且收費不高,
沒多久美名就傳遍了整個木卓巴爾山區。有不少村民和游牧至此的牧民慕名而來。藏地物資匱乏,尤其是牧民經濟都不是很寬裕,出于感激就送些自家養殖的東西。
面對那些善良淳樸的藏民,那一片心意,葉安琪就只能作罷,不過太昂貴的禮物,她還是不會收的……
青蘭卓瑪清點著今天收到的吃食,一邊絮叨,同時還不忘給葉安琪送一塊。
葉安琪坐在屋檐下,靜默的聽著,時不時的回上兩句。
天光初露,山雨來勢洶洶如泣如訴,進了67琪,藏地就進入雨季的高峰時期,陰雨連綿說下就下,不過再大的雨到了晌午就會停止,正午又是艷陽高照,風輕云淡的好天氣。
驟雨,敲打著窗欞,“吧噠……吧噠……”
葉安琪起身洗漱,見屋外雨勢不減反增,便冒雨出門將剛痊愈的小羊抱緊了草房。
進出不見青蘭卓瑪,心里惦記此刻正是她進山采藥的時辰,剛才她出去看到房檐下的石臺階還沒有被雨水完全打濕,想來青蘭卓瑪出去的時候雨還未來。
看著門口雜物柜上懸掛著兩間雨衣,便知道她出門時沒有準備,擔心她在山里遇到意外,披了件防雨衣帶了斗笠拿著,背著包便朝屋外走去。
7琪是采靈芝和松茸的好時節,這幾日,她常聽青蘭卓瑪提及南坡河谷的靈芝。想來必定是趁著清晨靈芝最是鮮嫩采靈芝去了。
雨簾簌簌,洗刷著扎基寺肅穆的寺塔寶相,明艷靚麗的闌額藻頭在氤氳中翹首日出。泥土的芳香讓葉安琪心曠神怡。她繞過扎基寺的竹林,一路朝南坡河谷而去。
連日陰雨,陡峭的山路越發泥濘,一路下坡,葉安琪走的小心翼翼。
南坡是木卓巴爾山山脈植物生長最茂密的低山熱帶雨林地區,雖然是河谷地,卻也有近3000多米,偶有幾叢嶙峋怪石裸露,上面已經密布著厚厚的苔蘚。
進了河谷,葉安琪沿著平日帶青蘭卓瑪走過的采藥地點一路尋找,“卓瑪!卓瑪——”
山路迂回,雨勢漸小。葉安琪清零的聲音在山谷間徘徊,前面有一處山坳是她們采藥時經常避雨的地方,葉安琪徑直朝里走去。
不及葉安琪走近,青蘭卓瑪的聲音已經從山坳間傳出:“阿散莫、阿散莫!我在這里……”青蘭卓瑪急切地朝葉安琪招手示意,兩條烏黑整齊的麻花辮在胸前擺動。
待葉安琪走進了,她寶貝似的把蓋著藏袍的藥蔞,遞在葉安琪面前,洋洋笑道:“看我可找到寶貝了!”
葉安琪并沒有理會她口中的寶貝,此刻卓瑪只穿了一間單裙袍,輕撫了她的額頭,長舒了一口氣,“我的寶貝在這里,以后出門采藥,一定要注意天氣。這里山路復雜,就算經常來可到了雨季還是很危險的!”
青蘭卓瑪的母親意外去世后,青蘭卓瑪因為年紀小,也得了重病,卓瑪的父親聽人說葉安琪醫術高明,是活藥王轉世,瑪拉布孜的使者,就帶著青蘭卓瑪來看病。
藏族牧民家的女孩自小放牧,游蕩在高原的草甸之中,羊圈和家人是他們的全部,鮮少有自己的生火,卓瑪家經濟條件不好,卓瑪的父親擔心青蘭卓瑪病重治不好,就請葉安琪收了青蘭卓瑪當女徒,希望可以抵藥費。
葉安琪見青蘭卓瑪年幼,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可憐巴巴的望著自己,想到自己也是無父無母,就鬼使神差的收下了青蘭卓瑪,病治好了她的病,待她如親妹妹一樣。
一股暖流涌上青蘭卓瑪的胸口,小臉憋的通紅,自從她姆媽去世后,就沒有人這么葉心她了。癟了癟嘴,露出可憐巴巴的表情。
“還看什么?還不快把衣服穿上,你生病了還不是要我來治?”說著取下蓋藥蔞的衣服披在了卓瑪身上。
此刻晨雨停歇,二人出了山坳便順著來路朝扎基寺走去。
山路狹窄只容得下一人,二人一前一后,走的平穩。行至不遠,葉安琪忽然看到前面凸起的巖石上依靠著一個東西。
“前面有東西!
“阿散莫,你發現什么了?”青蘭卓瑪疑惑問道。
不等回答,葉安琪已經走上前去。想到家里的小羊。青蘭卓瑪也加快腳步跟了上去,“阿散莫,我們的羊圈已經放不下那么多羊羔子了!”
葉安琪走到巖石前,才看清依靠在巖石上的“東西”竟是一個人,雖然穿著防風衣,可大雨還是淋濕了他的衣服和頭發,幾縷濕法狼狽的垂在額前。額角處,殷紅的鮮血順著臉頰染紅了他臉側的巖石。
“他受傷了!比~安琪一眼便看出他應該是不適應高原氣候,又遇到雨天導致頭碰在了石頭上昏迷不醒。
此刻,男子雙目緊閉,長羽微顫伴隨著呼吸上下顫抖,眼尾淡褐色的淚痣為他憑添了幾分邪魅,菱角分明的臉上浮著一層晶瑩的水漬,英挺的鼻梁如雨后雪域讓人望而敬畏,蒼白如紙的面色和緊抿的雙唇讓人看出他此刻的痛苦與虛弱。
青蘭卓瑪第一次見這么俊逸的男子,“這個阿佳的皮膚竟然比阿散莫還要細膩!”稚嫩的聲音中難掩驚訝!
“阿散莫,我們山里哪里會有皮膚這樣好的男人?”
“看他的穿著應該是來藏地旅行的游客,只是南坡河谷地處僻靜,不是旅行者常走的旅游路線,他應該是和驢友或者旅行團走散了吧!比~安琪輕描淡寫說出了她的猜測。
她并不葉心他的來歷,“作為醫生不管他是誰,我都有責任救治他!边呎f,邊將自己隨身攜帶的跌打藥為男子敷上止血,然后讓青蘭卓瑪和自己一起,將男子抬起,順著山路朝家走去。
葉安琪笑話他像個信號塔,孟思危環抱著她,一邊順著人群追著花車慢慢向前走,一邊和她一起看那條她拍的視頻。
鏡頭很晃,畫面不是很清晰,音樂聲也被周圍的喧鬧所浸染,但是葉安琪笑得很開心。
在視頻的最后一秒,她把錄制鏡頭翻轉了過來,拍到了她和他緊貼在一起的肩膀與手臂。
零點到來之前,所有人蜂擁到了另一條街上的廣場。
巨大的LED屏上正在刷新著倒計時,頭頂的彩燈明亮,恍若白晝。
所有人在一起大聲地計數。
“3——”
“2——”
“1——”
煙花與氣球同時放飛。
舊的一年結束,新的一年正在眼前緩慢鋪陳開來。
人群聚起又散開,淹沒了街道與視野,城市熱鬧得宛若一片亂流。
孟思危擔心安全問題,護著葉安琪離開,他們和無數人擦肩而過,又迎面見到了無數張新的面孔。
在人群之中,他們牽著手,十指緊扣。
葉安琪被這種無序的氣氛所感染,緊緊抱住孟思危的手臂。
“哥哥。”她仰起臉看向他,對他說,“新的一年到了,這次一整年我們都會在一起!
后面有人擠了孟思危一下,兩人因此而貼得愈發近。
他低頭,在她耳旁答道:“不止是今年。”
今年,明年,從今往后的每一年。
他們都會在一起。
不會再有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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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盡春夜》by陳舟渡我-
2025/3/29-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