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我和溫禮 兩部電梯,截然相反的目的地……
這個時候的阿蒙不同于第三次阿蒙守衛(wèi)戰(zhàn)后, 守衛(wèi)戰(zhàn)之后沈清崖大舉加固了阿蒙的守衛(wèi),將絕大部分的污染物進攻擋在東海岸邊的一道又一道鐵壁之外,守衛(wèi)軍的數(shù)量也翻了幾翻。
但在這個時代,阿蒙還是全境都時常被污染物騷擾的狀態(tài)。
在污染物的常年侵犯中, 民眾惶惶不可終日, 大量戰(zhàn)爭孤兒被送至養(yǎng)護所, 導致阿蒙養(yǎng)護所常年都是滿負荷運轉。
秦曜一直在一旁觀看,這里的時間流逝在他的視角來看不太真實,就如夢境,幾天幾周幾月的時間, 一晃而過。
這一日,污染物又攻過來了。半夜孩子們都在睡覺, 外面戰(zhàn)火紛飛,克林賽院長和保育員們緊急把孩子們叫醒,組織他們疏散。
秦曜蹲在沈清崖的床邊上, 見小孩兒一個鯉魚打挺蹦起來, 把一個宿舍所有人全部拍醒:“起來了起來了!污染物攻過來了, 快跑!”
沈清崖一直等到一整個走廊的孩子都爬起來跑了, 自己才跟在最后準備走, 頭一抬, 卻聽見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動靜, 回頭看見小禮還在慢吞吞地穿襪子。
外面是接連不斷的槍炮聲, 黑發(fā)少年卻也不畏懼,逆著疏散的人流往回走。
小禮看見沈清崖回來,愣住,隨即驚慌道:“你快走,我沒事, 不用管我的。”
沈清崖淡定地朝他伸出手:“你跟我一塊!
沒辦法,小禮只能匆匆拎上另一只還沒來得及套上的襪子,拉住沈清崖的手:“好好好,快走,快走!
秦曜有些疑惑。
這小孩,自己在后面慢吞吞不當一回事,沈清崖一回來,他反倒比沈清崖本人還著急?
他知道這都是過去早已發(fā)生過的事情,因此倒沒有什么緊張感,跟在沈清崖和小禮的身后,靜靜看著他們隨人流一起疏散。
小禮只有左腳穿了襪子,還沒穿好,紅色的棉質長襪一半套在腳上,一半拖在拖鞋里,另一只腳則光著,跑起來一瘸一拐。
他個子還比沈清崖略高一點,地上的石子路磕磕絆絆,兩人掉隊了,邁開步子往前跑,小禮一步?jīng)]跑穩(wěn),被石子一絆,摔倒在地。
恰好此時有兩只污染物向這里襲來,沈清崖回頭想拉他,被前面注意到動靜的克林賽校長一把扯回。
“小禮!”沈清崖叫道。
出乎意料的是,那兩只原本準備攻擊的黏液狀污染物蠕動過來后,圍繞著小禮轉了幾圈,往他身上湊了湊貼了貼,并未傷害他,就又蠕動著離開了。
一旁觀察的秦曜暗暗皺眉。
這些污染物,就仿佛將小禮視作自己的同類一樣。
小禮慢條斯理地穿好了襪子,對于污染物沒有攻擊自己一事似乎并不意外。他站起身跟上了沈清崖他們,但微低著頭,沒有再和沈清崖對視。
那之后陸續(xù)又有幾只零散的小型污染物沖到他們附近,無一例外的,這些污染物都無視了小禮,只攻擊其他人。
別的孩子落在小禮身上的視線變得復雜了起來。
這場襲擊并沒有持續(xù)很久,就跟這個年代眾多針對阿蒙的小型襲擊一樣,來得快去得快,污染物們遵循著本能吃飽喝足后就紛紛撤退,并未給阿蒙帶來太大影響。
但是養(yǎng)護所的孩子們,卻對小禮的態(tài)度變得更加微妙了。
原本大家只是對這個新來的孩子敬而遠之,但在這次襲擊之后,關于小禮的風言風語卻在養(yǎng)護所中無風自長了起來。
【怪物完全不攻擊他,甚至對他很親近】
【他也不害怕怪物】
【仔細想想不覺得很奇怪嗎?怎么會有別的星球的小孩到我們這里來,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壞事才被扔到阿蒙來的哦?】
【……該不會他跟那些怪物一樣吃人了?】
【他平常就很奇怪啊,也不愛說話不主動跟大家玩】
【小禮……他會不會是怪物……?】
……
小禮在流言蜚語中變得愈發(fā)沉默。
“別把他們說的話放心上,這里大多都是小孩兒,不懂事,我會跟他們說清楚的。”沈清崖注意到了小禮的沉默,似混不在意地拍拍他的肩。
小禮抬頭問他:“那你怎么想?”眼睛黑沉沉。
“我不信。”沈清崖淡淡道,“人就是人,污染物就是污染物,但凡受過點基礎教育都能分清楚人跟污染物的區(qū)別——這些臭小孩就是書讀得太少了,九年義務教育的漏網(wǎng)之魚,就容易信謠傳謠!
小禮沒說話,沈清崖拍拍他的肩:“別擔心!
第二天一早,小禮剛走出宿舍就被人潑了一身污水,他在原地發(fā)了會兒愣,默默回宿舍換了衣服,沈清崖抿了抿唇?jīng)]說話。
等到晨禱的時候,主持晨禱的是一位保育員,克林賽校長坐在禮堂靠后的位置,沈清崖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克林賽旁邊。
“院長,小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應該知道情況吧?”
克林賽院長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手上的日課經(jīng):“你是指哪方面?”
沈清崖笑笑:“院長,您知道的,別跟我打太極嘛。”
大家閉著眼,雙手交握置于胸前,跟著臺上主持晨禱的保育員一起念誦著關于團結友愛,積極向上,向往和平與安寧的禱詞。
克林賽院長也閉上眼禱告了一句,隨后睜眼,與定定看著她的沈清崖對視。
“如果是別的孩子來問這個問題,我不會告訴他。但是既然是你,我可以說,前提是你不要告訴其他人!
“放心吧院長!
克林賽點頭,沉默片刻,大約是在組織語言,隨后緩慢道:“那孩子的來歷其實沒有什么問題,他的父母都是克羅賽爾的中產階級,他作為獨子,本應該接受很好的教育,無憂無慮地長大的。”
“但是?”十三歲的沈清崖已經(jīng)充分掌握了大人說話的藝術。
“但是,他的父母無意中發(fā)現(xiàn),這孩子體質很特殊,似乎格外吸引污染物的喜歡。半年前克羅賽爾的污染物實驗室發(fā)生爆炸泄露,許多污染物逃了出來,造成了一些風波。而那些污染物……”
“就像上次襲擊的時候一樣,攻擊其他人,但是不攻擊小禮,甚至對他如同類一樣親近?”
“是。”
“所以他父母把他當燙手山芋一樣送來了阿蒙?”
“他父母先把他送去了污染物實驗室進行基因檢測,檢測結果沒有任何問題,只能理解為是個天生體質特殊的人類。克羅賽爾的實驗室處理不了這種孤例,又把他送去了莉莉絲的中心研究所,莉莉絲中心研究所把他作為樣本做了一系列的實驗和觀察,同樣沒得出什么有用的結論,他們覺得這孩子的研究價值不高,就退回給了他的父母,建議他們將他送去國家管理的收容機構!
沈清崖扯扯嘴角:“他們擔心他會引來污染物,所以最后就決定把他送來我們這個本來就經(jīng)常有污染物騷擾的地方,然后由您來監(jiān)控他是么?”
克林賽表情平淡:“可以這么說!
“……嘖!
秦曜作為來自未來時間線的旁觀者,只是緘默無言地旁觀著這十數(shù)年前發(fā)生的一切。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確定“小禮”就是后來的溫禮溫總督了。
只是從目前發(fā)生的事來看,沈清崖跟小禮是很熟悉的,那為什么多年以后他完全沒有將這個“小禮”和后來的溫總督聯(lián)系在一起過呢?
他家沈清崖不該那么傻才對。
現(xiàn)在這個時間線上的沈清崖倒是對溫禮頗多關注,尤其是在跟克林賽院長聊過以后。
絕大部分有自主能力的孩子都會在十四歲離開養(yǎng)護所去各個學校學習,尤其是軍校,養(yǎng)護所作為帝國公共撫養(yǎng)機構,每年都會向帝國的各個軍校輸送生源。
這日,到了孩子們填志愿的時候,沈清崖拿著志愿表發(fā)呆,他一個字沒寫,倒是探頭往旁邊的溫禮的志愿表上瞄了一眼:“你的志愿是莉莉絲軍院?……戰(zhàn)斗特化班,這是什么?”
“專門學習作戰(zhàn)技巧的。”
“你以后想上前線?”沈清崖問。
溫禮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我一直在想,我這種體質的話,其實參軍是有優(yōu)勢的。污染物不會主動攻擊我,還會對我放松警惕,那我就可以抓住空隙將它們一網(wǎng)打盡了。”
沈清崖愣了愣。
秦曜也有一瞬的怔然。
曾經(jīng)的溫禮,在因為親近污染物的體質還被人類同胞排斥至極的情況下,竟還懷揣著這樣的想法?
“你……”沈清崖遲疑許久,最后什么也沒說,只是笑笑,“你真厲害,我就佩服你這樣的人。我就不一樣了,我只想一輩子懶懶散散,開開心心地過日子。帝國還得是有你這樣的人才有希望啊!
秦曜:“…………”
溫禮很淡很淡地笑了,在阿蒙的無盡夜中,那笑容純凈又晃眼。
彼時的這兩人,想必完全沒有想到,他們日后都會走上與此時的理想大相徑庭的道路吧。
人生際遇如此,不知是蚍蜉撼樹,還是天意弄人。
那是這兩個即將“畢業(yè)”的少年在養(yǎng)護所最后的寧靜時光,后來又一次大規(guī)模污染物襲擊,險些發(fā)展為第三次大型守衛(wèi)戰(zhàn),養(yǎng)護所的孩子和保育員死傷了許多,溫禮在眼睜睜看著一個同期的孩子即將被污染物吃掉時飛奔了上去,死死護住那個孩子,抵擋污染物。
但他被那個年歲相仿的伙伴推開了。
“你滾開,你跟它們是一樣的,你也是怪物!
一句話讓溫禮呆愣在原地,但他仍沒有松開護著那個孩子的手,然而無數(shù)污染物越過他,將那個孩子扯出,啃噬、吸食、侵吞殆盡。
秦曜漠然地看著,看溫禮蒼白的臉上濺上越來越多的血漬。
另一個時空的太子殿下抬頭,望向阿蒙的夜幕,有流星閃過,拖著一閃即逝的尾巴。
這次戰(zhàn)役結束后,沈清崖從滿地的血污中走出,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眸色黑沉。
“小禮,我想明白了,你是對的。要想過自在的生活,就總得有人擋在前面。那我寧愿做那個擋在前面的人。
“我也打算去莉莉絲軍院了。你呢,你的志愿提交了嗎?”沈清崖問溫禮。
“我……”溫禮踟躕許久,最后笑了笑,“我再想想……”
……
后來小禮沒有去莉莉絲軍院。
沈清崖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忘記從什么時候開始,他漸漸淡忘了這個人,以至于當作為Omega的“溫總督”和他一起出現(xiàn)在軍部時,他也只不過是在電梯間初遇時看了對方一眼。
溫總督對他微笑:“沈元帥,久仰大名。”
沈清崖回以微笑:“新來的總督?看你挺面善,看來我們有緣。”
兩部電梯同時抵達,一上一下,從同一個原點出發(fā),去往了截然相反的目的地。
第102章 塵封的真相 “七點前打算紅杏出墻一下……
再次睜眼的時候在一間臥室內, 秦曜看著面前熟悉的房間和布置,呼吸一滯。
床上鋪了天藍色的條紋床單,洗得很干凈,散發(fā)著洗衣液清香的味道。窗前種了一排向日葵, 盡管外面的天色是屬于阿蒙的陰沉沉, 卻不影響向日葵長得茁壯, 花瓣金黃,葉片油綠。
這是他自己選的被子和床單,他親手一株株種下的向日葵。
洗衣籃里還堆放了換下來的床單被罩,床單皺皺巴巴, 上面染著不少凌亂濡濕的痕跡。
很激烈。
這是他從軍院畢業(yè)來到阿蒙的不久后,也是他跟沈清崖剛在一起沒多久時, 正是小情侶天雷勾動地火干柴烈火的時候,他一邊心情很好地布置這間屬于他們的小宿舍,一邊每天暗暗打算著兩人的未來。
他買了好幾套床上用品, 一天一換, 他們的床單被罩在阿蒙陰郁黑暗的每一天里, 總是濡濕的黏膩的。
也是甜蜜的。
秦曜舔了舔嘴唇, 不自禁地陷入了對那段他和沈清崖之間最美好的時光的回味之中, 直到一聲低吟飄了進來。
太熟悉的聲音, 秦曜全身如過電般一凜, 目光緊緊鎖住虛掩的房門。
聲音是從外面客廳傳來的, 他緩慢走到門前,透過門縫向外看。
門留的縫隙太小,透過那道窄縫,只能看到客廳沙發(fā)扶手上無力懸掛著的兩條長腿。
微微晃動。
這個場景秦曜見過千千萬萬次,哪怕只是一截小腿, 他也清楚知道外面的人在做些什么事。
阿蒙軍部宿舍的隔音效果不佳,宿舍外有人跑過,腳步聲哐哐哐地傳進來,地板似乎都在震。
外面的哼聲壓抑了下去,沙啞。
門后的秦曜只覺得嗓子眼忽然干澀起來,喉頭滾動。
他的眼中,一切仿佛都模糊褪色了,只剩下那兩條不斷搖晃的長腿,晃啊,晃啊……將他心頭所有的焦灼和隱憂都晃去了,只能出神地沉溺于此種幻夢般的場景中。
以至于都沒來得及細想,客廳里也有另一個“他自己”。
過去的自己跟未來的自己,就這么隔著一道形同虛設的門,分立兩端,而這兩個“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完完全全鎖定于那個橫躺在紅色沙發(fā)上的男青年身上。
客廳里那兩人又搞了一個多小時,才停下——也不是因為兩廂情愿地就這么到此為止了,而是外面那個“他自己”正盡興之時接到了一個通話,聽那頭講了幾句,就只能不爽地停下,低罵一聲。
“東六進了幾只污染物,前線的都是新人不知道怎么處理,叫我過去一趟。”過去的秦曜說。
另一個聲音過了一會兒才響起,很喑啞,帶著情/潮過后的懶洋洋,聽得門后的秦曜腦子里一團亂。
“都開始叫別人新人了?沒記錯的話,我們太子殿下也剛才剛畢業(yè)不到半年吧~”
外面窸窸窣窣一陣衣物摩擦的聲音,應該是過去的秦曜起來穿衣服系皮帶了:“新不新,不看入伍年限,菜是原罪!
外面的兩人又耳鬢廝磨了一番,蜜里調油,沈清崖被過去的秦曜拉著坐了起來,門后偷窺的未來的秦曜再也按捺不住,將門又推開了些,入目的香艷場景讓他再難移開視線。
沈清崖身上只有一件寬大的白襯衣,襯衣下擺半脫半掛,露出削薄的肩……以及胸口和鎖骨處的一片曖昧青紅。
他此刻就如一只引頸就戮的鶴一般,被另一個男人壓制在懷中,深吻。
門后的秦曜目光發(fā)直地盯著沈清崖蜷縮起的腳趾間,心頭忽然涌起一股沖動,他用力推開門,大步?jīng)_過去,伸手就要將沙發(fā)前那個“過去的自己”推開。
然而他整個人從“過去的秦曜”身上穿了過去,過去的秦曜壓著沈清崖意猶未盡地又親了一會兒,才直起身,扣上軍服頂端最后一顆扣子,皺著眉道:“總覺得剛才好像被什么東西推了一把!
沈清崖往后一仰靠在沙發(fā)上,眼皮都合起來了一半:“鬧鬼了?行了,別賴在這抵觸上班啦,快去吧,早去才能早回!
過去的秦曜不情不愿地:“你晚上沒任務吧?”
“沒有!鄙蚯逖孪肓讼耄,“不過你最好七點以后再回來!
“?”秦曜,“七點之前你要做什么?我記得你今天公休!
沈清崖終于嫌棄眼皮,無語地對著過去的秦曜露出了一個“那你還問”的表情,“七點前打算紅杏出墻一下!
又是一個深吻——懲罰性的。
熱戀期的小情侶,哪怕只是短暫的幾小時分別也要黏黏糊糊許久,過去的秦曜一直賴到哪怕再不走就實在來不及了,才終于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未來的秦曜靜靜站在沙發(fā)后的暗處,看著過去的自己帶上門出去后,沈清崖靠在沙發(fā)上休息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將身上凌亂的襯衣穿好,又把地上的褲子拽起來穿上,起身去開放式廚房流理臺的水池里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半杯。
然后終于拿出終端,打了一個三維視頻通話。
通話很快就被那頭接起來,畫面里的人讓秦曜愣了愣——銀發(fā)灰瞳,直挺帶鉤的鼻子,過分嚴肅以至于顯得嚇人和刻板的面孔,這是莉莉絲軍院的上一任校長菲爾德上將。
“怎么到現(xiàn)在才聯(lián)系我,沈清崖中尉,你這段時間越來越不守時了,你可是畢業(yè)于我們莉莉絲軍院的學生,這樣散漫低紀律性的行為可不是莉莉絲軍院教授給我們的畢業(yè)生們的!
沈清崖還端著水再在喝,聞言含含糊糊道:“因為在跟太子殿下□□啊。”
菲爾德上將:“…………”
這老古板的一張長臉肉眼可見地變得黑綠黑綠的。
沙發(fā)后的秦曜差點笑出聲來。
他跟沈清崖作為莉莉絲軍院的優(yōu)秀學生/優(yōu)秀畢業(yè)生,以前跟菲爾德上將打交道的時候很多,這個老頭就跟他的長相一樣,古板嚴肅又無趣得讓人頭疼,眼里除了紀律就是規(guī)則,容不得哪怕一丁點變通,秦曜已經(jīng)不止一次跟他吵架了。
但在“不動聲色地把人氣死”這件事上,不得不說還是沈清崖更有天分一點。
他自己就是最常被這個人氣死的那個。
菲爾德上將有點臉紅脖子粗,看那樣子很想罵沈清崖一句沒皮沒臉,但最后還是沒在這些細枝末節(jié)上過多糾結,不再提沈清崖跟秦曜的事。
“沈中尉,我再跟你確認一次,你真的打算加入這個計劃?這相當于站在軍部的對立面!
“是‘站在軍部頂層那群尸位素餐的老禿驢’對面才對,菲爾德上將!
“……嗯,你說得對。”菲爾德上將難得地表示了贊同,繼續(xù)道,“按照阿蒙的情況,你覺得接下來有可能會發(fā)生大規(guī)模污染物抗擊戰(zhàn)么?”
“理論上來說可能性不大,但是按照現(xiàn)在‘那邊’的動向來說,怕是會有人推一把,加速這個過程吧?我粗略估計一下,應該不會超過三個月?”
秦曜皺眉,抬頭看了一眼墻上的電子日歷,從日期上來看,第三次阿蒙守衛(wèi)戰(zhàn)正式打響,還真是大約在從現(xiàn)在開始數(shù)的兩個多月不到三個月后。
——沈清崖居然這么早就預料到了?
可是沈清崖沒有跟他說,也沒有跟阿蒙軍方的任何人提過這件事,每天除了出任務就是跟他胡天海地地做,彼時的他自己沉溺在多年傾慕之人終于屬于自己了的狂喜之中,對很多事的感知也都變得遲鈍了。
當時他跟沈清崖兩人都混成了阿蒙當?shù)厥匦l(wèi)軍的中層,時不時參加阿蒙軍方跟莉莉絲那邊的會議,每次會議之中,沈清崖也都是向著莉莉絲那邊積極表示阿蒙當?shù)貭顩r良好,警戒性低,不需要加派駐軍。
秦曜還在心里試圖理清這其中暗藏的那條線索,就聽沈清崖放下了玻璃杯,玻璃杯的底座與流理臺的大理石桌面相碰,發(fā)出“咚”的一聲,像敲在他的大腦上,強迫他清醒。
緊接著,他就見沈清崖淡笑著說道:“確實,也該早做準備了……畢竟我就是為了這個才跟太子殿下在一起的嘛……哎,一想到一直把他蒙在鼓里,還感覺怪心虛的。他那個人,其實挺敏銳的,要是不這樣轉移他的注意力,恐怕計劃會曝露!
秦曜身體晃了晃,只覺得剛才那只玻璃杯仿佛敲在了他的后腦勺上,腦子里“嗡”的一聲。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雖然這個出乎意料的事實讓秦曜心中有一瞬的震蕩,但自始至終,他都是不愿意懷疑沈清崖,也不覺得沈清崖應該被懷疑的。
所以他姑且沒去發(fā)散深想,打算靜觀其變。
心跳隆隆作響,如在耳畔,直覺告訴秦曜,某一個塵封了多年、他一直想要得到答案的秘密,正在逐漸向他揭開……
只可惜,不是沈清崖親口告訴他的。
沈清崖跟菲爾德上將的通話明顯是加密的,很簡短,兩人交換了一些莉莉絲跟阿蒙兩邊的情況后就掛斷了通訊。
通訊掛斷后,沈清崖在客廳對著窗外灰黑的天色發(fā)了會兒呆,然后就轉身進了房間,站在了床畔鎖起來的櫥柜前。
這個柜子里放的都是兩人的貴重物品,上層放的是秦曜的,下層放的是沈清崖的。
秦曜從未對沈清崖設防過,櫥柜是虹膜解鎖,他毫不猶豫地將沈清崖的虹膜也錄入進去了。
而此時,沈清崖打開的,就是那一格屬于秦曜的柜子。
第103章 殿下,憶往昔 醫(yī)療隊的帳篷,離這里很……
秦曜的柜子非常整潔且簡單, 里面存放的基本都是重要證件和文件,按照開本大小、材質區(qū)別端端正正地分成兩摞。
秦曜屏息看著——他想起來了。
當年這個時候,他確實有一個重要的東西不知所蹤了。秦曜作為帝國儲君、未來的皇帝,即便現(xiàn)在因為沒有功勛在身還未獲得上將軍銜, 手中也有等同將領的密令, 可以驅使帝國最高軍。
那會兒消失的, 就是他的其中一份密令書。
宿舍里只有他和沈清崖兩個人,他們的臥室內也沒有裝任何監(jiān)控攝像頭,彼時的秦曜從頭到尾寧愿懷疑是自己記憶錯誤,也沒懷疑過沈清崖。
他瞇眼, 果然,沈清崖在他的櫥柜中細細翻找檢查了一番后, 找到了那份曾經(jīng)消失的密令書。
秦曜心中驟起驚濤駭浪,只見沈清崖拿出那份密令書后,重新將櫥柜里其他的文件按照原來的樣子整理堆疊好, 與秦曜慣常的習慣一分不差。
此時的秦曜就站在距離沈清崖幾步之遙的地方, 眼睜睜看著沈清崖將那張密令書放進了自己的儲物囊中。
難道當真…………
不對, 不可能!
秦曜心中縱然有再多疑竇, 但理性想來如果沈清崖真的從這個時候起就做了背刺自己的打算的話, 也說不通。
當年那份密令書雖然消失是消失了, 但后來也再沒出現(xiàn)過, 也沒對他造成過什么切實的影響。密令書這種東西他有好幾份, 就算丟了一份也無足輕重,那沈清崖此舉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曜想不明白,索性不想。
他定定看著曾經(jīng)一頭黑發(fā)、身材修長挺拔的沈清崖。
他們之間已經(jīng)有太多因外力、因性格、因不得不向前的使命而橫生的鴻溝。他答應了沈清崖,要等他親口跟他解釋,那么, 他就會繼續(xù)等下去。
等到他離開這個錯位的空間,回到原本的世界,回到真正應該與他相伴一生的、他的沈元帥身邊——
他會等沈清崖親自給他一個答案。
做完這件事后沈清崖就離開了宿舍,秦曜一直跟著他,發(fā)現(xiàn)他這一下午做了很多事。明明是沈清崖的公休日,他又是去兵營看新兵訓練,又是去找指揮官討論戰(zhàn)術,一直忙到傍晚。
在其他人看來沈清崖只是東逛逛西逛逛,路線散漫,秦曜一直跟著他,卻知道他跟人討論的、探聽的每一句話都事關到接下來污染物侵略后的戰(zhàn)略部署和戰(zhàn)力水平。
但大部分人沒有察覺到沈清崖的意思。
“你問大規(guī)模侵襲戰(zhàn)下的應對方案?現(xiàn)在阿蒙短期內不可能發(fā)生大規(guī)模侵襲戰(zhàn),這些年邊防水平已經(jīng)有質的提高了,像四十年前第二次阿蒙守衛(wèi)戰(zhàn)那種規(guī)模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不可能發(fā)生了!
“這是東海岸邊防那邊新添置的大型粒子武器,光靠這一臺武器,一次就能轟死成千上萬的污染物!”
“雖然消滅不了污染物,但現(xiàn)在污染物也奈何不了我們的。也許以后慢慢會成就人類和污染物的新格局吧!
“放心吧沈中尉~~年輕人別操這么多心,容易早衰的,哈哈哈,Alpha可不能早衰!”
沈清崖對這些言論不置可否,溜達了一圈后,趕在七點之前回了宿舍。
他回宿舍后“過去的秦曜”已經(jīng)在廚房準備晚餐了,見沈清崖推門進來,眉峰一挑:“去哪了?”
沈清崖看了眼時間,七點剛過兩分鐘。
他笑:“不是說了嘛,紅杏出墻一下。”
“過去的秦曜”自然知道他在滿口胡說八道,但還是被激到了,放下手里的自動打蛋器就欺身過來,將沈清崖壓在白墻上。
“出墻?怎么出的,用的哪里?”哼笑,“我怎么不明白呢,不然……再出一個給我看看——?”
緊接著兩人什么也再顧不上,衣服落了一地,沿著玄關一路到沙發(fā)邊。
秦曜盯著渾身泛著粉紅的沈清崖移不開眼,一方面心頭悸動,燃著一股澆不盡的火,一方面又很不情愿看眼前這幅場景——盡管壓著沈清崖的是曾經(jīng)的他自己。
他摸不到碰不著,憑什么別人可以。
過去的他自己也不行。
秦曜就這么荒謬地怨念著,站在沙發(fā)旁邊從頭看到尾,又看到這兩人進浴室洗澡,看他們洗著洗著又搞起來,從浴室一路搞到床上,一直到沈清崖累得眼睛再也睜不開。
……原來他們做這種事時,第三視角是這樣的。
看來他每次是把沈清崖折騰得挺狠的。
秦曜若有所感但毫無反思地這么想著。
之后的日子循環(huán)往復。
沈清崖跟秦曜不是一個小隊的,兩人平常執(zhí)行任務跟訓練都不在一起,其實每天真正能待在一塊的時間也只有晚上回宿舍后。
秦曜這次全程跟著沈清崖,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狀。
沈清崖幾乎每天都會趁他不在的時候跟莉莉絲那邊的人進行加密通話,除了菲爾德上校外,之后又陸續(xù)和莉莉絲軍方的高層有過交流。
第一次在沈清崖口中聽到冰冷無情的“鏟除太子、拔除不受控制的阿蒙軍方勢力”時,秦曜心里咯噔了一下。
關心則亂。
但凡是除了沈清崖以外的任何一個人,秦曜都能輕易從他的行為邏輯中推斷出對方掩蓋在行為之下可能的目的。
然而這個人是沈清崖,所有的理性、所有的冷然、所有的置身事外都被那一層隔膜遮蔽。
他人在山中,又怎能一眼看清山的全貌?
沈清崖就這么一直保持著跟莉莉絲軍方反皇勢力的溝通,溫禮此時還沒有成為莉莉絲軍方高層,莉莉絲軍方也和污染物沒有什么聯(lián)系,他們能做到的就是讓帝國軍在出征污染區(qū)時激怒污染物,保持污染物對人類勢力的攻擊性。
除此以外,莉莉絲指揮部對阿蒙隱瞞了一部分污染區(qū)的觀測情報,導致阿蒙軍方一葉障目,不知情況急轉直下。
而沈清崖,自始至終都參與了其中。
秦曜清晰記得,第三次阿蒙守衛(wèi)戰(zhàn)正式打響是在春分前后,阿蒙的春天不同于莉莉絲,沒有花草初綻春風送暖的美好景致,只有日歷上的數(shù)字機械地一天天變化。
春分將近時,沈清崖跟菲爾德上將通話。
“差不多應該就是這一陣子了。”沈清崖道。
菲爾德上將沉默許久,那張高鼻深目的長臉上出現(xiàn)了從未有過的蒼老之態(tài):“你真的打算這么做?如果事情沒有按照我們的計劃進展,你可能會成為千古罪人!
“但如果我不做,就沒有人做了。既然這個‘罪’一定會發(fā)生,多一個少一個所謂的‘罪人’,有什么要緊!
沈清崖云淡風輕,在他的臉上,秦曜仿佛再次看見了曾經(jīng)那個懶洋洋坐在大榕樹上曬著阿蒙不存在的“太陽”的少年。
“好。呵呵,我就是探探你,到底是不是有足夠的魄力跟決斷。不然,我還不放心交給你!狈茽柕掠每瘫〉脑捬陲梼刃牡臐。
“放心吧。”沈清崖那對褐色的眸子中漾著看不出的情緒,“會順利的,相信我,校長先生。”
一周后,污染物大軍從第六星、第七星、第八星聯(lián)合出動,以毀天滅地一般的氣勢攻入了阿蒙東海岸線。
從阿蒙邊防軍,到整個阿蒙指揮部,所有人都傻了,包括當時的秦曜也沒回過神。
大家都想不明白,明明每天的污染物勘探和觀測都進行得一絲不茍,到底為什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缺乏戰(zhàn)略布置和戰(zhàn)力儲備的阿蒙只能匆匆迎敵,同時緊急向莉莉絲軍方總部求援。
莉莉絲答應了撥援軍過來,但是說好的援軍一直都沒有趕到。
東海岸線邊防輕而易舉地被污染物沖破,幾乎只用了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阿蒙就幾近淪陷。
阿蒙在這次戰(zhàn)役中似乎變成了孤島,這個時間線上的秦曜也是在這個時候才意識到,這場戰(zhàn)役的打響,從一開始就是莉莉絲軍方的那幫保守派老頭們放任的。
不管是他這個一直跟保守派對著干的太子,還是阿蒙軍方這些實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卻不跟保守派一心的軍隊,都是莉莉絲軍方想要舍棄、甚至“處理掉”的對象。
秦曜想以帝國儲君的身份向莉莉絲的帝國最高軍下密令,命最高軍出動援助,卻發(fā)現(xiàn)密令發(fā)不出去,阿蒙跟莉莉絲的一切聯(lián)系都被切斷了,他這個被設套甕中捉鱉的太子,更是被嚴加隔絕的對象。
但秦曜還是帶領著有限的阿蒙守衛(wèi)軍戰(zhàn)斗到了最后一刻。
莉莉絲主城外黃沙飛揚,遠處的主城被沖天的火光染紅,污染物遮蔽了阿蒙的天空。
這是此后無數(shù)個深夜里秦曜的夢魘。
親身再次置于其中的實感和震撼比單純做夢要強很多,秦曜看著曾經(jīng)的自己舉著武器浴血奮戰(zhàn),身邊的戰(zhàn)友不斷倒下,那種心悸感又回來了,眩暈,忍不住捂著心口半跪在地上。
眼前是沈清崖白色的軍靴。
他仰頭,用一種犬類一般的視角仰視著沈清崖,他的愛人。
他眼睛發(fā)紅,理性被多年來始終沒有愈合的心理創(chuàng)傷侵吞,就那么紅著眼睛看沈清崖漫不經(jīng)心地射擊,射擊,射擊……
而他知道,再過不到一刻鐘,沈清崖就會扔下他,扔下所有人,轉身離開。
秦曜像狗一樣半跪在地上,周圍發(fā)生的一切不是舊電影,是真實到不能再真實的過去,也是他心口最大的、最血淋淋的那一層瘡疤。
槍聲持續(xù)了許久,果不其然,沈清崖漸漸放下了永恒的輪舞曲雪白的槍身。
過去的他還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聽到槍聲停下,以為沈清崖累了,壓著嗓子里的血氣說:“你不行就緩緩,沒關系,我還能應付!
沈清崖沒有回答。
來自未來的秦曜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然而這個時間線上的他不知道。
過去的秦曜沒得到沈清崖的回答,擔心背后的沈清崖是否出了什么狀況,百忙之中扭頭回看,以至腹部被一只蟲子的口器咬傷,血噴濺出來,他恍若未覺。
“怎么了?”秦曜問。
沈清崖默不作聲。
是了。
就是現(xiàn)在。
天上是潑墨般的漆黑,地上是層層上卷的黃沙飛土,秦曜抓住沈清崖的手腕,只換來了沈清崖一個平淡又決絕的眼神。
沈清崖輕輕拂下愛人的手。
轉身,離開。
這個畫面對于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這一切的秦曜來說已經(jīng)不知道看過多少次,如今再見到,依然控制不住心臟如同被針扎一般細密的疼痛。
但他深吸一口氣,撐起身體,亦步亦趨跟上了遠去的沈清崖。
無視了身后,過去的自己的錯愕、恐慌、疑竇,那一連串的詰問,以及手臂被斬斷時的那一聲悶哼。
……
秦曜有些不清醒,這個場景實在是完全揭開了他心里的那層瘡疤,又變得鮮血淋漓,以至于人有些渾渾噩噩。
他緊跟著沈清崖,跟著他一路從戰(zhàn)場中穿梭而過。
永恒的圓舞曲時不時抬頭,每一次抬頭都精準狙擊掉前面前方擋路的污染物。
直到沈清崖找到了一處僻靜的山腳,果然如秦曜所料,他拿出終端聯(lián)系了莉莉絲軍方。
他的聯(lián)絡訊號是沒有被阻斷的。
“你們讓我做的事已經(jīng)完成了!
“很好!蹦穷^的聲音說,“你注意自己安全,等秦曜死,阿蒙那些自以為是的叛徒全完蛋了,你回了莉莉絲,會有你的好處!
“是。”
秦曜抿緊了唇,眼前的沈清崖和多年后對他說“我會給你一個解釋”的沈清崖重疊,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分辨不清了。
當年這場戰(zhàn)役,他們一直在等莉莉絲的援軍,等到最后,并肩作戰(zhàn)過多年的戰(zhàn)友一個又一個倒下去后,再也沒有站起來。
很多人一直到臨死前,還以為莉莉絲的援軍一定會來,還在安慰他們的同伴、他們還活著的戰(zhàn)友,讓剩下的人撐住,等到援軍趕來的那一天。
也有很多心思玲瓏的人,面上互相鼓勵,其實心中清楚。
也許援軍永遠都不會來了。
沈清崖結束這通跟莉莉絲軍方高層的通話后又打了個通訊出去,這次聯(lián)絡的是莉莉絲軍院校長菲爾德上將。
秦曜定定看著他,只見通訊中的那兩人省去了所有寒暄,通訊一接通,沈清崖就打開儲物囊,拿出了一個硬殼封面的文書。
是密令書。
看到軍令書的燙金封面的那一刻,秦曜心念電轉,原本因創(chuàng)傷性應激反應而變得遲鈍的大腦忽然就暢通了。
對!密令書!
原來這份密令書,他是打算這么用的。
帝國最高軍不認人只認軍令,在這個軍部跟內閣勢力異軍突起的時代,如果說有什么是身為皇室的絕對優(yōu)勢的話,那就是——皇帝和儲君手中的密令書,享有最高的調軍優(yōu)先級。
沈清崖是想抽調帝國最高軍來支援阿蒙!他是為了這個目的才假裝背叛秦曜,跟莉莉絲軍部那些人虛以為蛇!
他知道軍部肯定會防自己一手,讓自己無法使用密令,因此才提前拿走了密令書!
所以……當年第三次阿蒙守衛(wèi)戰(zhàn)后,他完全力竭,終于帶著僅剩的部隊等到的援軍,其實是沈清崖調來的……么?
眼見著這個橫亙在他們中間十數(shù)年的誤會終于即將就此揭開,秦曜難以遏制地心跳轟然。
而眼前的沈清崖已經(jīng)將密令連接了終端的實體傳輸裝置。
硬殼燙金題字的密令書“咻”地消失在了沈清崖面前。
“調軍!鄙蚯逖卵院喴赓W地,“交給你了,菲爾德上將!
簡短的通訊結束。
風穿過山腳下的松林,硬朗堅實的松針團竟從樹上被吹落,落到沈清崖的臉上肩上,沈清崖被松針扎得刺痛,皺眉抬頭看了一眼樹梢。
“好大的風……”
不止是山下林間,這里離阿蒙東海岸很是有一番距離,但沈清崖竟隱隱聞到了潮濕微咸的大海的氣息。
甚至能聽到滾滾海潮聲。
是風暴?還是海嘯?
沈清崖擰眉沉思,站在他的視角,現(xiàn)在的每一步都至關重要,哪怕有一點點變數(shù)——即便只是一點天氣上的異象,都有可能造成巨大的變故。
風聲越來越大了。
松針團被卷起,連帶著空掉的松果、沙土、石粒,在空中紛飛。
此時的沈清崖不明所以,但是秦曜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異能,就是在這個時候覺醒的。
沈清崖察覺到不對勁,有些不放心,順著來路回到戰(zhàn)場,怔然發(fā)現(xiàn)原本一路上密密麻麻的、駭人的污染物的數(shù)量銳減,而越靠近秦曜所在的戰(zhàn)場中心,風越大。
到了后來,即使是沈清崖這樣體能強悍的Alpha,也不得不頂著颶風緩慢前進,甚至拄著永恒的圓舞曲細長的槍身,將槍頭插入沙土里,才能穩(wěn)住身形。
“秦曜——”他不安地喊道。
沒有得到回答。
就這么在颶風中前行了很久,沈清崖才終于折返回了先前跟秦曜分開的地方。
只見他跟秦曜原本站著的那一處,地上竟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個半徑超過兩百米的巨坑!
巨坑內滿是土地皸裂后的裂紋,而巨坑周圍方圓數(shù)千米,污染物完全消失殆盡,只余一些污染物的殘肢還在地上蛄蛹。
這里的風,要比剛才外圍的小許多,拂在臉上仿佛是輕柔的。
可沈清崖一邊錯愕地摸了一把自己被溫柔的風拂起的長發(fā),一邊扭頭,親眼看見一縷刀子一般的風將地上扭動爬行的半條看不出原型的污染物碾成了齏粉。
溫柔的風……么……
沈清崖似有所感,順著那巨坑一步一步向前。
直到來到巨坑的中心。
那里躺著一個他很熟悉的人。
沈清崖愣住,來自未來的秦曜也愣住了。
原來……當年他剛獲得異能后,就因異能使用過度昏過去了么?
那時的記憶混亂而零碎,也不知是精神上的自我保護還是獲得異能后的副作用,他記不清了,只隱約記得自己渾渾噩噩地戰(zhàn)斗到不知什么時候,然后力竭了,然后好像援軍就來了,而他身處醫(yī)療隊的帳篷里。
他也懶得回想,當時他滿心滿眼只有沈清崖,和沈清崖那個決絕的背影。
他根本就不知道,原來他真的在戰(zhàn)場上力竭昏倒了。
原來沈清崖,在他昏倒后就折返回來了。
他對這些一無所知,卻自顧自地對沈清崖發(fā)了一通曠日持久的脾氣。
……
醫(yī)療隊的帳篷,離這里很遠的。
第104章 我們要互相虧欠 寧愿他自私自利,寧愿……
秦曜的身體晃了晃, 那種認知和真相之間巨大的落差,以過分直白明晰、鮮血淋漓的形式展現(xiàn)在眼前。
他心中發(fā)澀——原來他這些年執(zhí)意要尋找的這個答案、這個解釋,真相竟是如此。
他也大致能猜到沈清崖為什么寧愿被他誤會也不愿向他解釋。
沈清崖的這個“雙面間諜”做得是個精細活,從開始布局到實行, 中間不能有任何差錯——時間不能有差錯, 細節(jié)不能有差錯, 涉及其中的人也不能有差錯。
他這個太子作為被莉莉絲軍方視為第一號要除掉的眼中釘,沈清崖透露給他只會增加他們兩人的風險。
哪怕就是使用密令書召集援軍這件事,早一分做或晚一分做,前者勢必會打草驚蛇, 后者則可能為時已晚導致阿蒙覆滅,引起更多更可怕的連鎖反應。
沈清崖的機會容不下一點疏漏。
他唯一沒有計算在內的, 大約就是秦曜身上這個突如其來降臨的異能了。
污染物被仿佛永遠不會停息的狂風清繳殆盡,以這個巨坑為中心,誕生了恐怖的、巨型的風暴眼。
污染物們沒有判斷力, 發(fā)現(xiàn)這里有異常, 便前赴后繼的向著這里沖過來, 然后一個個一群群, 就如同被扔進攪拌機里的肉塊, 迅速被四面八方刮來的厲風攪成肉泥。
曾經(jīng), 秦曜就是在這一刻, 真正意義上進化為了帝國唯一的S+級Alpha。
不過……縱然是S+級Alpha, 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對剛拿到手的異能操控自如的。
秦曜默默俯視趴伏在巨坑中心的“自己”。只見那個“過去的自己”無聲無息地趴伏著,遠看像是已經(jīng)死了一樣。
也不知時不時還有一點朦朧的意識和本能,用來操控這股毀天滅地的風。
人快死了,風還在猛刮。
他斷掉的那條右臂傷口處鮮血淋漓,從肩膀的位置被連根斬斷了, 灰黑色皸裂的土地被血染成黑色,不詳。
沈清崖緩緩走向巨坑的中心。
只見他俯身跪在了地上,指尖碾過地面,粘上一手干涸的血,指甲縫被染成暗紅色,風將他的黑發(fā)刮的凌亂,也顯出他的怔然。
沈清崖小心翼翼地伸手,觸碰地上的秦曜。
“秦曜……殿下——”
沒有回音。
這個時候,沈清崖在想些什么呢?
秦曜也不知道,但他能看見,躺在坑洞內的“自己”,除卻斷了一整條手臂之外,身上還染滿了血跡,胸口的起伏也微弱到幾乎看不見。
當真像死了一樣。
這種親眼在一旁以局外人的視角觀摩自己“死狀”的體驗很新奇,秦曜忍不住背著手走上前,圍著沈清崖和地上的疑似尸體溜達了一圈,全方位無死角地觀摩。
他自己心里沒什么特別的感覺,但他非常想知道沈清崖對此有什么感想,近乎迫不及待。
這么多年了,細細回想起來,從十四歲認識沈清崖到現(xiàn)在,他幾乎沒有在后者那張臉上見到過任何失控的情緒。
那張臉上時有懶散,時有天真,也會有偶爾一閃即逝的慌亂,但總是理性的,是仿佛“天塌下來我也自有辦法”的淡然。
秦曜無數(shù)次想過,沈清崖這樣不動如山的人,到底會因什么而失控?
思來想去,僅有的可能性也無非是為戰(zhàn)爭,為帝國,為流離失所的民眾,為超出他預計的、突發(fā)的災難。
這里面有哪怕一絲可能性……是為了他么?秦曜想著,心中惴惴著,他無比希望這個答案是肯定的,可以他對沈清崖這個人一貫的了解,又覺得自己是癡心妄想。
小情小愛,世人從古至今歌頌的所謂“愛情”,對沈大元帥來說,不過是人生中一點無關緊要的調劑,一絲轉瞬即逝的泡影罷了吧。
誰會為了這點泡影而失控呢?
秦曜不自覺地捏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到手掌的肉里,不過在這異空間中他感受不到疼痛。
他只是蹲下身,一瞬不瞬地盯著沈清崖,觀察沈清崖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沒一點表情的變化。
試圖從中尋找到一絲他在意他的證明。
只見沈清崖很慢很慢地抬手,探到地上過去的“自己”的鼻尖。
那只修長纖細的手、那只曾被自己無數(shù)次放在唇邊啄吻、啃舐的手,如今輕顫著,懸空著,感受了許久。
盡管在有限的資料和記錄中關于異能的記載不多,但唯有一點可以確信,異能暴走跟信息素暴走聽起來很相似,卻完全不是一個等量級。異能暴走是真的會死人的,而且越是強大的異能,帶給機體的負擔和反噬就越是可怕。
換言之,生還率也就愈低。
看到自己無聲無息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秦曜覺得有點丟臉。
不過比起丟臉,他還是更想知道沈清崖對此會作何反應。
他的沈元帥,到底會不會為自己的“死亡”而悲傷呢?
秦曜雙唇緊抿,仿佛周圍的一切——時間,空間,劇烈的風暴,蠢蠢欲動的污染物,和還沒搞清楚狀況的戰(zhàn)友們都消失了,整個灰白的世界里,只有他跟沈清崖兩個人。
沈清崖探了一會兒地上秦曜的鼻息,又伸手去摸他的脈搏,半低著頭,許久沒修剪的黑色碎發(fā)垂落在眼前,遮擋住了他的神情。
秦曜也冷淡地瞥了眼地上的“自己”那根僅剩的左臂,那條左臂被沈清崖雙手抓握著,細細摩挲后,他又雙指并攏,輕放在秦曜的手腕上。
往日秦曜胳膊上的青筋總是微微凸起的,在手臂流暢均勻的肌肉上顯露出勃發(fā)的力量感。此刻的靜脈只是靜靜躺在皮下,沈清崖的手指撫上去,細細感受許久,臉色愈來愈蒼白。
沈清崖長睫輕顫,明明看不清神情,秦曜卻莫名覺得,他的沈元帥此時脆弱得過分。
削薄的肩像一碰就會碎的紙片,在狂風中戰(zhàn)栗。
秦曜從未見過這樣的沈清崖。
沈清崖應該是瀟灑的,淡然的,因天資卓越所以舉重若輕的,又因理性堅定所以沉穩(wěn)自持的。
他從前總想看見沈清崖失態(tài)的模樣,然而等他真的在自己面前流露出這樣脆弱的姿態(tài)時,秦曜只想扇自己兩巴掌。
原來人心是可以如此矛盾的。
原來愛一個人是,比起看他為自己一層一層剝開心臟,寧愿他自私自利,寧愿他自我自由。
秦曜俯下身,想將眼前人擁入懷里,卻再次直直從愛人的身上穿透了過去。
沙塵很大,沈清崖單薄的肩背上很快就覆上了一層黃沙。
他恍若未覺,小心翼翼將地上的人扶起,背在背上,踉蹌起身,穿越層層席卷的風暴和黃沙艱難向外走。
秦曜知道沈清崖要帶他去哪。
這附近的后勤處都已被摧毀,剩下的最近的醫(yī)療帳篷位于五十公里外的臨時安全區(qū),當年他醒來時就是在那里,盡管彼時他對于自己是怎么來到醫(yī)療隊的過程毫無印象,
他唯一牢牢記住的,就是硝煙盡處,沈清崖離開他時那雙決絕的眼睛。
現(xiàn)在想來,沈清崖其實也陪著他連續(xù)戰(zhàn)斗了幾天幾夜,直到污染物大軍出現(xiàn)了短暫縫隙時,他才離開的。
換言之,沈清崖的體力應該也到極限了。
秦曜身材比沈清崖高大,即便在兩人同是Alpha時也是如此。沈清崖背著他,沿著巨坑往上走,出了坑洞,又繼續(xù)向著安全區(qū)所在的方向前進。
他們所在的這一片區(qū)域是污染物的攻擊最密集的主城外圍,原先一同戰(zhàn)斗的戰(zhàn)友們早都死的死傷的傷。但凡還能動的,在發(fā)現(xiàn)污染物被天降狂風撕成粉碎后,都已先行撤退,因此沈清崖一路前行,竟是一個活人也沒看到。
他的手要拖著背上不省人事的秦曜,拿不起永恒的輪舞曲。
時而有殘余的污染物攻過來,他便一手拖著秦曜的身體,一手拿手槍掃射。
行動不太方便,難免受傷。
地上開始留下蜿蜒的血跡,順著這條漫長不見天日的路,一點一點向著醫(yī)療隊流淌而去。
未來的秦曜跟著沈清崖,不知多少次想為他擋下突如其來的攻擊,卻無濟于事。
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沈元帥身上的血色越來越多。
心臟的位置空落落的。
他苦苦求索,尋找了多年的真相,真正攤開在他面前的這一天,他只覺自己蠢得無可救藥。
恨不得一槍斃了那個一葉障目無病呻吟的蠢蛋。
……
這條路走了多久,秦曜不清楚,他仿佛一縷孤魂野鬼,只知道木然地追隨著沈清崖向前走,從黑夜走到黎明。
阿蒙清晨那一點灰蒙蒙的微光落到大地上,照亮殘破的山河,照亮傾頹的瓦舍,照亮沈清崖沒有血色的側臉。
沈清崖終于走到了安全區(qū),眼見著醫(yī)療隊的帳篷就近在眼前了。
前方又有殘留的污染物,正蠢蠢欲動打算攻入安全區(qū)。
沈清崖體力已幾乎完全耗盡,他撐著最后的力氣拔出手槍,瞄準了污染物射擊。
一個少年忽然不知道從哪里沖了出來,沈清崖一驚,緊急調轉槍口,子彈偏離,射中了遠處的巖石,巨巖瞬間爆碎。
那污染物受到驚擾,向路中間的少年撲過來,沈清崖條件反射地再次舉槍,對著污染物連射數(shù)槍,但為了避開少年,沒有擊中要害。
污染物被激怒,扔下少年,轉而向著沈清崖沖過來。
沈清崖現(xiàn)在的動作已經(jīng)因為體力告罄而遲鈍了,等反應過來扣下扳機的時候,污染物早就已經(jīng)攻到了近前,他下意識護住背后的秦曜,下一刻,熟悉的颶風再次卷起,將那只污染物在咫尺之遙切成了粉碎。
同樣下意識抵擋在沈清崖身前的、未來的秦曜:?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這風渦不是自己的手筆,他在這個時間線上并不能操控異能,他也無法改變過去的事情。
于是他回頭,看向沈清崖背后的“過去的自己”。
還是沒有蘇醒,甚至臉色愈發(fā)灰敗了,就跟死了一會兒了一樣。
都這樣了,還能用異能么。
秦曜苦笑。
沈清崖啊沈清崖,他們兩人就是如此糾纏不休,互為拖累,互相糾纏著,互相愧疚著,到最后,好像什么都牽扯不清了。
沈清崖也怔住了,同時側頭看了一眼趴在他肩上的男人。
沉默許久,他只是不言不語地將背上的人重新背好,叮囑了那亂跑的少年一句“快躲進避難所”。
然后了一眼遠處,已經(jīng)能看到一點醫(yī)療隊帳篷的尖頂。
“……沒事,快到了!
沈清崖輕聲說,也不知是對背上的秦曜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
第105章 他要回去 “我比他們要更舍不得你一些……
醫(yī)療帳篷雖然叫做“帳篷”, 實際是一個可以隨拆隨建的急診艙,里面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秦曜看著沈清崖將“自己”放上擔架,然后被醫(yī)護包圍著,推進急救室。
象征著急救進行中的紅色燈光亮起, 沈清崖站在門口, 盯著那盞紅燈發(fā)了一會兒怔, 旁邊的護士拍拍他的肩。
“沈中尉,您的傷也不輕呢,跟我去旁邊的病房處理一下吧。”
沈清崖怔了怔,恰好面前有一小塊玻璃墻, 玻璃倒影里的他身上從戰(zhàn)斗服到軍服外套都殘破不堪。血跡已凝固變?yōu)榘导t發(fā)黑的顏色,將白色的戰(zhàn)斗服染得斑駁。
他摸了摸身上的傷處, 又抬頭看了一眼急救室上方亮著紅燈、寫著【搶救中】的標識,擺擺手:“不用,傷得不重。”
護士猶豫了下, 再次打量沈清崖全身傷處, 皺眉又勸了他幾句, 無奈沈清崖就是堅持不去。
最后他也只是跟護士要了一瓶解污染物毒素的血清, 自己注射進手臂靜脈。
沈清崖看著針管里的血清, 他身后的秦曜看著他。
急救室門口的燈光白慘慘, 秦曜抬手, 輕輕撫過沈清崖的黑發(fā)。
細碎的發(fā)絲從指縫間流淌過去, 沈清崖變成米蘭·休汀后的金色長發(fā)很柔軟,這個時候的黑發(fā)卻是偏硬的,秦曜抿唇,在指尖細細摩挲。
沈清崖似有所感地抬頭,褐色瞳孔內有一絲茫然。
什么也沒有。
只是被煞白的頂燈迷了眼睛。
黑發(fā)青年苦笑了一下, 將手里的針管和扔進旁邊的醫(yī)療垃圾桶里,抹了一把額角傷口再次裂開后滲出的血,然后再次看向急救室的方向。
他喃喃著:“……怨我也好啊,殿下。你不醒過來,哪里有力氣怨我。”
秦曜的手仍滯留在沈清崖的發(fā)尾,聞言動作一滯。
“沈清崖…………”
你就是懷著這樣的想法,被我無端怨了這么多年,卻對你救了我的事只字不提么?
“你這個——”蠢蛋。
“……嗯?”
也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沈清崖聽見了這聲來自十數(shù)年之后的忿然,他微微抬頭,對著空氣中不存在的影子看過去。
當然是什么也沒能捕捉到。
“我真是……熬出幻覺了!
沈清崖緩緩揉了揉太陽穴,他現(xiàn)在的樣子真是憔悴得過分了,除了身上破布一樣的衣服跟血跡外,眼神也很疲憊了,眼下烏青憔悴得痕跡顯而易見。
可就是這樣憔悴又滄桑的沈清崖,卻讓秦曜生出了強烈的、想要擁抱他、親吻他的沖動。
太子殿下的吻從未如此溫和過。
他虛虛環(huán)抱著他的愛人,懷抱中的體溫是不真實的,雙唇的觸碰也是不真實的,唯有這份跨越了時間、跨越了空間、跨越了生死的愛意是真實的。
“…………是我錯了!
呢喃一般的尾音,消失在相觸的唇齒之間。
我想回去。
回到我們的世界去。
見你。
……
那一整天搶救室的燈都亮著,后來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熄滅,沈清崖遲疑了片刻,才敢上前詢問醫(yī)護人員秦曜的狀況。
“不是常規(guī)意義上的內傷或者外傷,也并非污染物造成,普通的醫(yī)療措施不對癥,難以產生理想效果。好在目前至少還有生命體征……沈中尉,您姑且先等一等,觀察看看吧!
醫(yī)護回答得很委婉,但是個人都能聽出這話背后到底是什么意味。
秦曜看向沈清崖,后者的臉色更蒼白了,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沒有血色。
那之后昏迷的秦曜被移入普通病房跟其他的戰(zhàn)爭傷員躺在一塊兒,戰(zhàn)爭期間,醫(yī)療帳篷內空間、床位跟醫(yī)護都緊張,就算是太子也只能如此。
他一直沒有醒來,可沈清崖也不能每天二十四小時在醫(yī)療帳篷里待著陪他。
戰(zhàn)爭還沒有結束,援軍也還未趕到,沈清崖每天幾乎二十個小時都待在前線,剩下僅有的三四個小時睡覺的時間,他也不找個舒服的地方好好睡一會兒,而是第一時間趕到醫(yī)療帳篷來,看著他昏迷不醒的愛人。
有時候沈清崖會給躺在病床上的愛人說戰(zhàn)場上發(fā)生的事。
大部分時候,只是沉默不語。
床上的秦曜身上插滿了管子,儀器監(jiān)控著他僅剩的那一點生命體征。沈清崖伸手,很輕地撫了一把秦曜的側臉。
“我之前覺得,要護住你的安全,因為帝國和民眾離不開你。
“但似乎,我比他們要更舍不得你一些。殿下!
臉頰上有點涼涼的。
秦曜抬起手背抹了一把臉,沾了一手濡濕的痕跡。
……
大約半個月后,帝國最高軍沖破了莉莉絲軍方的阻撓,在那一紙鐵一般的密令書的命令下,從多個駐扎地同時禁軍阿蒙。
無論莉莉絲軍方總部的高層如何軟硬兼施威逼利誘都無用,據(jù)說莉莉絲軍方急得暴跳如雷,怎么也沒想通秦曜到底是怎么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驅動帝國最高軍的。
直到他們自認為天衣無縫的計劃被拆穿,一眾軍部高層全部被送入軍事法庭候審。溫禮也是在這次里程碑級的軍部高層大換血中脫穎而出,成為新的總指揮官的——當然,這是后話。
秦曜只看到從前的自己記憶已經(jīng)模糊了的事——援軍趕到,阿蒙戰(zhàn)局完全逆轉,那場在阿蒙的土地上席卷了許久的颶風終于漸漸消弭。
費蘭度博士在這時趕到了阿蒙,趕到了秦曜跟沈清崖所在的醫(yī)療帳篷中。
“太子殿下的事我都聽說了,沈中尉,你別為難人家醫(yī)生了,這屬于我的專業(yè)范疇。”
沈清崖這些天熬得眼睛里滿是紅血絲,聞言懨懨地抬頭,甚至已經(jīng)懶得問費蘭度博士怎么會跑到這來的了。
“博士,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于是費蘭度博士跟沈清崖解釋了異能的事:“……雖然阿蒙跟別的星球斷聯(lián)了,不過還好我的實驗室一直安排了人在阿蒙駐守。這邊情況一好轉我就趕緊過來了。”
“嗯!
“?”費蘭度博士看著沈清崖那副仿佛已經(jīng)死了一會兒的樣子氣笑了,“沈中尉,你根本就沒有在認真聽我說話吧!”
沈清崖這才懵懵地抬頭,那雙褐色的眼睛里籠罩了一層霧氣般,有些遲鈍。其實某種程度上來說,他身體上比秦曜透支得更多,只是一直強撐著沒有倒下。
如今援軍到了,他潛意識里的那根繃緊的弦松懈下來,整個人的腦子也因為疲憊和身上的傷而遲鈍了。
費蘭度看出來了,現(xiàn)在跟沈清崖說這些等于對牛彈琴,索性眼不見為凈地把他揮出去:“行了行了,這事我來解決。異能也是污染的一種,既然現(xiàn)在也沒有什么別的更好的辦法,那就交給我,死馬當活馬醫(yī)吧!
沈清崖抵住門:“……誰是死馬啊……”
下一刻,他就被博士的助手一針扎進脖子,軟軟倒了下去。
在旁圍觀的未來秦曜瞳孔瞪大,下意識想去接住沈清崖,黑發(fā)青年卻已經(jīng)被博士的助手扶起來,放到了邊上準備好的推床上。
“讓他好好睡一覺吧!
病房門關上前,秦曜聽到費蘭度博士這么說。
也就是沈清崖這昏昏沉沉的一覺,讓秦曜直到最后都沒能聽他把話說清楚。
沈清崖一覺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醒來以后就被莉莉絲軍事法庭秘密傳喚走了,前去參與針對那幾個軍方高層的裁決。
皇室跟內閣在這件事中都將自己摘得很干凈,但沈清崖沒有放下對他們的懷疑。除此以外,軍部這么多年勢力盤根錯節(jié),各個勢力之間都有利益糾紛,這些長久以來的頑疾,不是這次推出幾個人擼下來就能就此解決的。
最終,沈清崖選擇隱瞞了一部分阿蒙的真相,在軍部的順水推舟下,沈中尉晉升為沈元帥。
由他來做這場戰(zhàn)役的英雄,也由他來做那個此后被萬眾針對的靶子。
處理完這一切后,沈清崖走出莉莉絲軍部大樓,望著凱撒大道的車流熙攘,慢吞吞來到了那家街道盡頭的可麗餅店門口。
他買了一份巧克力星星草口味的可麗餅。
可可豆的甜香和星星草那點淡淡的苦味搭配在一起余味悠長,沈清崖坐在可麗餅店旁邊的長椅上,望著莉莉絲湛藍無垠的天空。
發(fā)呆。
秦曜緩步走到他身邊,兩人肩并肩坐在長椅上。
只是沈清崖看不見他。
未來的莉莉絲就如現(xiàn)在的阿蒙一樣,已在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中淪為廢墟一片,凱撒大道上的可麗餅店也沒能幸免,只余一點香甜的殘骸。
可惜時間不能定格在某一處,就像愛侶之間的感情,永遠會朝前走,無論是往好的方向走,還是往壞的方向。
阿蒙的通訊已經(jīng)恢復,沈清崖給費蘭度博士打了個通話。
“喂?沈中尉……不對,現(xiàn)在是不是該叫你沈元帥了?恭喜啊!辟M蘭度博士的聲音聽起來有一絲疲憊。
“殿下怎么樣了?”沈清崖完全無視了費蘭度博士難得有興致的寒暄。
“……”費蘭度,“……殿下的機體修復還算順利,現(xiàn)在各項體征穩(wěn)定,胳膊也重新接上了,按這個情況來看的話,應該過幾天就能醒了。不過他這種異能透支型的情況,呃,可能會有點傷到腦子,醒過來以后有可能記憶會混亂一陣子,也有可能性格會有變化,都說不準!
“嗯。謝謝您,博士!
“……別這樣,老伙計,怪不習慣的!辟M蘭度博士道。
“博士。”沈清崖再次無視了老頭跟話題中心沒有關系的人情性語言,沉默了片刻,“關于這整件事情——不管您對于這件事情了解到什么程度——總之,等殿下醒了,不要告訴他。”
“啊?可是……”
“博士,拜托您了!
“…………好吧!弊詈筚M蘭度博士嘴里念念叨叨地掛斷了通訊,“真不知道這個年輕人腦袋里整天都裝的些什么……唉……”
那通通訊之后的第三天,現(xiàn)在的秦曜在阿蒙的醫(yī)療帳篷內悠悠轉醒。
而未來的秦曜,守在沈清崖身邊,看著他在萬眾矚目中授勛,看著無數(shù)的鮮花被拋向他,看著無數(shù)的民眾為他們的新英雄歡呼。
沈清崖自始至終,只是微笑。
秦曜跨越人海走向他的愛人。
“沈清崖!彼麃淼剿纳蛟獛浬磉,從前,他沒有看到這幅愛人被眾星捧月的盛景,不過這也不重要了。
他現(xiàn)在,唯一的念想,就是盡快回到他所熟悉的那個沈清崖的身邊去。
過去的已經(jīng)過去,但未來,整個余生,他要跟他共同度過。
第106章 撥亂反正 “沈清崖呢?”
秦曜覺得自己就像漫長宇宙光年中的一縷游魂。
在第三次阿蒙守衛(wèi)戰(zhàn)之后, 他又斷斷續(xù)續(xù)被傳送去了不同的時間線。時而是少年時代在莉莉絲軍院,時而是成年后他和沈清崖那段怨侶般的歲月,又時而是沈清崖死后,他拎著酒坐在他的墳前。
唯一的共同點大約就是, 這些看似混亂的節(jié)點, 每一個都跟沈清崖有關。
或者說, 他秦曜并不算冗長的人生中,絕大部分的光陰,都早已和“沈清崖”這三個字牢牢地綁定在了一起。
無論沈清崖在與不在,是死是活, 他生活中的一切,似乎都與沈清崖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聯(lián)系。
越是在時光的裂隙中穿梭, 越是看到了曾經(jīng)他所不知的、沈清崖的更多面,秦曜就越是迫切地想要重新回到自己的軀殼內,回到現(xiàn)在的沈清崖身邊。
但夾雜在這種迫切之中的, 同時還有一絲惶恐。
秦曜大概能猜到, 這種時空穿梭的能力應該也是來自沈清崖的異能。
他自己作為一個S+級的異能持有者, 雖然并不完全了解這種特殊能力的具體作用方式, 但實際操作中多少能體會到——異能的強大程度, 是建立在對異能使用者本身的消耗上的。
當他持續(xù)用颶風撕裂一整片大陸的污染物時, 他會因體能透支而陷入瀕死狀態(tài)。
而沈清崖, 卻是在硬生生用異能逆轉時空, 操控命運。
這種等級的異能,對使用者的機體會消耗到什么程度?
秦曜不敢深想。
他只知道,隨著每一次在時空中的漂流,隨著他多見到沈清崖一次,多了解沈清崖一分, 他渴望與沈清崖重逢的心情就越是熱切,他胸腔中心臟的怦動就越是激昂。
他漂流的時間實在太久了,雖然在異時空中對時間的流逝沒什么實感,隨著次數(shù)和長度的疊加,秦曜也覺得自己恍惚度過了幾輩子的時間.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早就已經(jīng)適應了漫長時空旅行的秦曜習慣性地觀察四周,以確定自己現(xiàn)在到底又在哪一個時間線上。
環(huán)顧一圈,發(fā)現(xiàn)這是個寬敞干凈的白色房間,他躺在一個通體透明的卵型艙內,身體沒入營養(yǎng)液之中,跟戰(zhàn)斗模擬艙的空間很相似,只是他身上穿的不是戰(zhàn)斗服。
外面的遮光窗簾拉得密不透風,看不出白天黑夜。
秦曜皺眉,這種情況在他看來有點違和。無數(shù)次時光穿梭,他通常只要一睜眼,面前要么是沈清崖要么是那個時間線上的他自己。而他就像個攝像頭一樣在一旁旁觀,跟那個時間線上的人和事都無法產生實質交流。換言之,幾乎沒有主體性。
偌大的房間里僅有一個卵型艙和在艙里的他——這不像一個攝像頭的待遇……
意識到這可能意味著什么,秦曜的心跳陡然加快了。
他在艙壁上摸了一會兒,找到了打開艙蓋的按鈕,艙蓋隨之緩緩打開,他活動了一下身體,走出卵型艙,到窗邊拉開窗簾,外面是熟悉的街景。
莉莉絲皇宮的琉璃穹頂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皇宮正對面軍部大樓的防彈玻璃幕墻色調灰冷,仿佛永遠刀槍不入。
再往下,是川流不息的凱撒大道。
可麗餅店門口像往常一樣排著長隊,從凱撒大道中部一直排到轉角路口。網(wǎng)紅Omega們染著五顏六色的頭發(fā),手里端著大街另一頭的網(wǎng)紅奶茶店買的嘟嘟莓果茶,一邊排隊一邊嘰嘰喳喳。
街對面的半空中是偶像歌手費里文的巨幅3D旋轉動態(tài)海報,海報中央抬頭的位置寫著【6.17丨巡回演唱會莉莉絲站丨與你同歸】
6月17日……
這是哪一年的6月17日?
時空穿梭的次數(shù)太多,如今的對于時間的概念已經(jīng)十分模糊了。十年二十年,都如彈指一瞬間,觸碰不到沈清崖的每一日,于他來說都不過是抽象的數(shù)字罷了。
他正站在窗前俯瞰街景,忽然聽到了門聲,便回過頭,只見來人是一名少女,十五六歲的樣子。她手上抱著兩本大部頭的書,亞麻色長發(fā)綁成麻花辮,尾端墜了一朵白色的沙利葉花。
秦曜瞇眼,他覺得這個少女的五官輪廓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可又說不上來具體在哪里見過。
索性就背著手走上前,打算湊近些,仔細打量女孩。
“砰”。
女孩手上的書掉在了地上,硬殼精裝本砸在醫(yī)院的地磚上發(fā)出巨大聲響。
她傻愣愣地盯著秦曜看,嘴唇微微顫抖。
這么久以來像個幽靈一樣在不同的時空中穿梭,秦曜早就習慣了以一種背后靈的形式生存,習慣了大家都注意不到他,驟然跟人目光對上反倒不習慣了。
“你……難道能看見我?”秦曜皺眉道。
“太子……哥哥……”
文文靜靜的、纖細的一把嗓子,秦曜終于意識到,這個時間線可能跟之前的那些都不一樣了。
她看得見他。
這個世界上會管他叫太子哥哥的只有阿蒙養(yǎng)護所的那群孩子,秦曜不費吹灰之力就猜出了女孩的身份:“……莉莉?”
猜出歸猜出了,這個答案卻讓秦曜愈發(fā)鎖緊雙眉。
他禁不住又回頭往窗外看了一眼,可麗餅店,門口的隊伍沒有縮短,人行道正中央的費里文3D海報轉了個圈,那位星輝閃耀整個星際的美人歌手恰好轉向他們所在的方向,朝秦曜俏皮地眨了眨眼。
六月十七日……六月十七日————
到底是哪個六月十七日?
秦曜倏地抬手打開終端,發(fā)現(xiàn)打不開,終端似乎因為太久沒有充能而關機了。
最后還是已然是少女樣貌的莉莉主動開了口。
“太子哥哥,今年是帕羅迪斯184年,距離大戰(zhàn)已經(jīng)過去五年了!
少女有一雙跟秦曜顏色很接近的藍眼睛,像天空,像淺海,是更溫暖平靜的藍。
那溫暖的藍色就那么微微晃動著,內里藏了說不出的情緒。
秦曜張了張嘴,喉頭滾動,許久才消化了莉莉的話。
帕羅迪斯184年……
大戰(zhàn)五年后…………
一個荒誕的念頭油然而生:“你莫非要說,我昏迷了五年?”
像是以前沈清崖無聊的時候在宿舍放的惡俗肥皂劇里會有的情節(jié)。
莉莉遲疑了一下,卻還是點了點頭。
“本來是把太子哥哥你安置在中心研究所的,但是費蘭度博士說,熟悉的環(huán)境更有利于你醒過來!
莉莉這么一說,秦曜想起這個窗前的視角是哪里了。
這是他曾經(jīng)在沈清崖死后住了八年的那個酒店套房,只是房間里的東西都被清空了,只留下了這么個像是營養(yǎng)艙的東西。
不管怎么說,至少是回來了。
他幾乎看不到盡頭的時空旅行結束了,他回到了自己應該屬于的時間線上。
也會見到他想要見到的人。
這么一想,秦曜的心跳又再次怦然起來,以至于他忽略了從他醒來以后就一直縈繞在心頭的那一絲微妙的違和感。
“沈清崖呢?”秦曜直截了當?shù)馈?br />
莉莉的兩條眉毛絞在了一起,想說什么,欲言又止,干脆調轉頭:“我……我去找博士!”
……
秦曜看到邁著小方步走進來的費蘭度博士——這老頭跟五年前,甚至十年前二十年前相比都毫無變化。
第一句話:“你這老頭,可真能活!
第二句話:“老頭,沈清崖呢?”
費蘭度博士沒搭理他,扭頭對著莉莉:“看到?jīng)],我說什么來著。”
莉莉點頭:“記憶錯亂。”
秦曜:?
沒有人回答秦曜的問題,也沒有人向他們的太子殿下解釋任何事,很快,費蘭度博士的兩個助手也一路小跑進來了,手上拿著醫(yī)療器械,推著儀器。
秦曜的腦袋上被連上了一條又一條線,一根又一根管子,這件屋子里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他被按著坐回卵型艙里,聽著旁邊儀器嘀嘀嘀嘀尖銳的聲音,忍無可忍,難以按捺那一絲因潛意識里的違和感而愈發(fā)騰起的焦躁。
他再一次,一個字一個字地重復:“我問,沈清崖呢——?”
“還有,記憶錯亂是意思,誰記憶錯亂了?”
這老頭算下來都奔一百三了,他才是那個記憶錯亂的吧。
確實也該到老年癡呆的年紀了。
老頭壓根當秦曜是空氣,對他的話左耳進右耳出不予回答,只是一直跟他的兩個助手一塊忙忙碌碌。許久之后,才擦了一把光腦門上溢出的汗:“不錯,各方面數(shù)值穩(wěn)定。記憶錯亂這個事反正以前也不是沒發(fā)生過,相信太子殿下可以克服。”
“?”秦曜心里的那種不妙感越來越劇烈,他在那些錯亂的時空里穿梭流浪那么多年,不是為了現(xiàn)在這種不知所謂的狀況的。
只見太子殿下直挺挺從營養(yǎng)艙里站起身,那些亂糟糟的線夠不上Alpha高大的身材,扯著他,被他一把扯斷。
“費蘭度博士!鼻仃妆{色的瞳孔定定注視著博士,一瞬不瞬,“別的不重要,我只要你現(xiàn)在立即回答我,沈清崖去哪了?——他還活著么?”
費蘭度博士急急忙忙想搶救他的儀器,沒搶救過來,被秦曜扯得當場卡死,老頭只能訕訕抬頭,眼神不自覺地閃躲。
“沈元帥……沈元帥…………都什么時候了,惦記的還是只有沈元帥…………”老頭嘴里嘟嘟囔囔,見秦曜挑眉臉色不好看,急忙道,“行了行了,我告訴你,我告訴你行了吧,反正你現(xiàn)在除了腦袋不太好以外別的還算穩(wěn)定……沈元帥……嗐,沈元帥都死了十幾年了啊……大戰(zhàn)前你還老去他墳前看他呢……沒事,過了這段不穩(wěn)定期你應該就想起來了……”
“…………”
秦曜的黑發(fā)上沾著半干的營養(yǎng)液,努力調動腦細胞理解了一番老頭這句話的含義后,僵硬地轉了一下脖子。
“……你說什么?”他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我說,沈元帥已經(jīng)死了十幾年了啊,死在第八星的。哎……都過去這么久的事了……你倒還跟當年在阿蒙一樣,只要清醒,第一件事就是找沈元帥……”
第107章 殿下不明所以 可沈清崖在哪兒呢?
沈清崖死了?
死了十幾年了?
秦曜聽完博士這句話, 居然控制不住面部肌肉,短促地笑了一下。
太荒唐了,費蘭度這老頭是當真把他當腦子不正常的神經(jīng)病耍。
想到這里,秦曜再也不打算繼續(xù)配合這老頭扮家家了, 他把身上連的最后幾根管子跟線干脆利落地扒拉干凈, 抹了一把濕乎乎的頭發(fā), 就往外走。
“哎哎哎!殿下!你這才剛醒,虛得很,你要去哪。 崩项^在后面抖抖嗖嗖喊。
“……你才虛,本太子陽氣足得很!
這句氣勢洶洶的話吐出來, 秦曜才真正有了已經(jīng)回到現(xiàn)實世界的實感。他再也不是宇宙光年中那顆縹緲虛無的微粒,他可以盡情去靠近、去爭取他想要的東西、他思念的人。
走變成跑, 三步變成兩步,四五級的階梯一個騰躍跨步就過去。
電梯在一樓,懶得等, 索性伸手成掌, 風渦憑空出現(xiàn), 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迅疾威猛。
秦曜撐著風, 自酒店頂樓一躍而下, 如一片輕羽, 落在凱撒大道的熙攘人流之中。
“誒我靠這誰?”
“怎么從帝國酒店樓頂上掉下來的???跳樓???”
“哪來的風?”
……
人潮中只隱隱騷動片刻, 那乘著風而來的人就又乘著風消失了, 連一片衣角都沒有給人群留下。
幻覺么?
行人感受著頰邊穿騰而過的微風,茫然。
秦曜從未感受到過如此磅礴的異能,體內的能量仿佛源源不斷取之不竭,指尖一點就能凝成有摧枯拉朽之力的颶風,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游刃有余。
他乘著流風, 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看遍莉莉絲的每一個角落。
他便在這顆星球的每一個角落尋找沈清崖的蹤跡。
莉莉絲軍院的山巔,從餐廳到教室,從宿舍到禮堂;
他喜歡的甜品店、咖啡廳,滿溢濃郁到甜膩的奶油味的地方;
軍部的各個訓練場、指揮部;
凱撒大道的長椅,中央公園的草坪;
長滿了小花小樹的河邊坡道,坡道頂上的百年巨木樹頂……
秦曜走遍了所有沈清崖可能會在的地方,也許會喜歡的地方,卻沒有一處有沈清崖的身影。
甚至主城郊外的荒地,他曾經(jīng)給沈清崖立衣冠冢的那片地方,在這個春夏交接的時節(jié),孤零零的、小小的一座墓碑旁邊開滿了沙利葉花,香氣氤氳。
那株他當年立冢時種的小樹苗,現(xiàn)在居然已經(jīng)長得快有他兩個那么高了。
風吹過,樹葉沙沙。
這是生命力相當旺盛的樹種,風帶著它的種子在山坡上走一圈,來年很快就會又長出密匝匝的小樹苗。
周而復始。
秦曜拂開墓碑上的沙土和灰塵,像以往的許多次一樣,簡單擦拭,同時心想:這墓也差不多是時候給他掀了,畢竟沈清崖又沒死。
沈清崖又沒死。
可沈清崖在哪兒呢?
秦曜一時有些迷茫,他把整個莉莉絲都走遍了,也沒有看到沈清崖的影子。
也許沈清崖不在莉莉絲。秦曜想。
沈清崖原本就是好動的性格,如果不是有事拘著,怕也不可能長長久久在一個地方待著。撒共,克羅賽爾,阿蒙,乃至阿斯蒙帝斯,他都有可能去。
也沒準又去污染區(qū)勘探去了。
他可是那個沈元帥,沈元帥在哪里都正常。
秦曜吹著山坡上的冷風,在墓碑前坐了一會兒?上裉鞗]帶酒,不然在這里喝上一盅,也算是記憶里的味道。
他起身,準備去開上自己的星艦,到別的星球繼續(xù)找沈清崖,往停靠星艦的駐艦場走的路上,卻遇上了一群浩浩蕩蕩的皇家騎士。
皇家騎士們一看見秦曜,就筆直在他跟前單膝下跪行禮。
“恭迎太子殿下回宮!”
秦曜挑眉:“你們是來這里堵我的?”
皇家騎士團的騎士長連忙道:“殿下,是費蘭度博士告知皇室您已經(jīng)清醒了,屬下才立馬前來迎接殿下您回宮!
“迎我回宮干什么?”秦曜微抬下巴,冰藍色的眸子十分冷淡。
騎士團長:“這……帕羅迪斯帝位空懸已久……在您失去意識的這些年里,一直是內閣和軍部協(xié)同理政。殿下,全帝國的民眾這幾年來的每一日每一夜,都翹首盼望著您的歸來,繼承帝位!
“盼望我歸來繼承帝位?”秦曜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秦昀那頭蠢驢死哪去了,怎么不讓他繼承帝位?他不是最喜歡那個皇位了么!
騎士團長語塞,與他身旁的副團長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斟酌許久,才小心翼翼道:“殿下莫非……不知道二殿下已經(jīng)——”
“已經(jīng)?怎么,秦昀死了?”秦曜毫不避諱地嘲諷道。
“是!睕]想到,騎士團長居然點頭承認了,“二皇子殿下在五年前的大戰(zhàn)中就已身亡,大戰(zhàn)結束后被發(fā)現(xiàn)死在了皇城底下的三號地道內,同皇后一起……二人的死因都是三度污染!
人類也是會被污染的,遭受污染后獲得異能的奇人異事是少數(shù)中的極少數(shù),絕大多數(shù)普通人類,一旦遭到了污染,就意味著死亡。
這是所有帝國人在義務教育階段就會學習到的常識,秦曜沒想到居然會應驗在秦昀的身上。
一個試圖操控污染物來爭儲的人,死在了污染上。
諷刺。
秦曜瞥了皇家騎士團團長一眼,皇家騎士一直對秦昀忠心耿耿,這人現(xiàn)在提到秦昀的態(tài)度未免有點缺乏尊重。
騎士團長是個人精,只一眼就猜到了太子殿下心中所想,即答:“殿下您一直處于昏迷中,或許不清楚——當年那場大戰(zhàn)的真相早已被揭露,大家都知道,勾結污染物,給帝國帶來危機,還栽贓于您的正是二皇子殿下。
“按照一直以來的規(guī)定,二皇子秦昀其實早已經(jīng)被帕羅迪斯皇室除名,他的遺體也并未葬于皇陵之中;始因T士永遠只會效忠皇室,秦昀并非我們皇家騎士尊敬和效忠的對象。”
“嗯!
秦曜心不在焉,他一點兒都不關心秦昀是怎么死的,又葬在了哪里。
他還有遠比這重要的多的事情要做。
于是秦曜再次單刀直入地問道:“你知道沈元帥去哪里了么?我要去找他;貙m的事,等沈元帥回來了再談!
騎士團長張著嘴怔愣許久,喃喃:“殿下……您果然如費蘭度博士說的,出現(xiàn)了記憶錯亂的癥狀么……但是沒關系,皇室現(xiàn)在已經(jīng)聘請了最優(yōu)秀的醫(yī)護團隊,一定會讓您的記憶恢復正常的——”
秦曜不耐道:“要我說幾次,我的記憶沒有錯亂!沈清崖呢!”
“可是沈元帥……”騎士團長被這個如今全帝國身份最為尊貴、同時也是自己的頂頭大BOSS的人一吼,聲音越來越低,但終究還是說完整了,“可是沈元帥……已經(jīng)去世許多年了啊…………”
秦曜冷笑:“一個兩個都跟本太子說這種荒謬不堪的話!‘沈元帥去世很多年了’?那五年前的大戰(zhàn)是誰幫你們打的?下水道里的秦昀么?!”
“呃……五年前……不是您……帶領著帝國最高軍共同戰(zhàn)勝了敵人…………帶領整個帝國走向真正屬于人類的黎明的的嗎……殿下,您一定是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您姑且隨屬下回宮——”
“你在說什么瘋話?”
秦曜震怒,懶得再跟此人廢話一句,手上風渦再次成型,轉頭就要乘風而去!
“殿下。
騎士團長站在地面上,仰視著已然乘風而起的秦曜,慌亂喊道,“您現(xiàn)在還沒有完全恢復,還請您千萬保重身體,不要擅用異能,也請不要去危險的地……”
風渦早已飛速遠去,騎士團長的尾音斷在了風中。
……
天大地大,秦曜就不信他找不到一個沈清崖。
除此以外,皇家騎士團長的話也提醒了他。他的肉身昏迷了這么多年,意識一直在不同時空中穿梭,的確是有很多信息都與這個時間線脫節(jié)了。
待他弄清楚這些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以后,也許更容易判斷沈清崖現(xiàn)在在哪里。
思及此,秦曜就驅使著風渦,再次回到凱撒大道附近,前往了軍部大樓。
軍部大樓就和他最后一次在莉莉絲見到時一模一樣,一磚一石,每一個反光的藍色防彈玻璃窗,都毫無變化。
很難相信這會是在大規(guī)模損毀破壞后又重建的。
簡直就像是從來都沒有損壞過一樣。
這樣的念頭只是在秦曜腦中一閃而過,他就徑直從玻璃大門進了大樓。
秦曜特地偏頭看向門衛(wèi)室,以前熟悉的大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臺新型多功能守衛(wèi)機器人,秦曜問機器人:“之前在這里工作的大爺呢?”是在那場大戰(zhàn)中喪生了么?
機器人:“您好,信息庫查詢中——您是在詢問曾經(jīng)在我這個崗位工作過的約翰·德爾邦尼先生嗎?他在兩年前就已經(jīng)退休了呢。我接手了約翰·德爾邦尼先生原先的工作,希望您會對我的服務感到滿意!
“……好,我知道了!
秦曜若有所思地乘電梯上樓,按電梯按鈕時目光在按鍵上停駐,上面輕微的劃痕也跟五年前一樣。沒有消失,也沒有變得更嚴重。
那一絲自從他蘇醒后就一直如影隨形的違和感再次升騰起來。
所有的東西——軍部大樓、皇宮、可麗餅店……都跟大戰(zhàn)沒發(fā)生時毫無區(qū)別,莉莉絲主城內依舊人流熙攘,大家該上班上班,該退休退休,每個人都活得好好的,都在自己應該在的社會生態(tài)位上。
除了秦昀死了。
還有…………
秦曜皺眉,下意識略過了大家跟他說的沈清崖的死訊——這太荒謬,按照這個時間線,沈清崖五年前明明就在跟他一同參與大戰(zhàn),還是主要功臣,在這些人嘴里怎么就變成他十幾年前就死了?
這不可能。
他心里隱隱有一根弦被牽動。
他決定去找軍方現(xiàn)在的領導人問個清楚明白。
關于沈清崖,關于溫禮,關于那只智慧種……關于所有他錯過的細節(jié)。
第108章 殿下的執(zhí)著 還有整個余生的時間可以跟……
秦曜徑直坐電梯上了89樓, 又順著走廊去到最北邊的房間、曾經(jīng)溫禮的宿舍。
門外聽不見動靜,他就抬手敲門,依然沒有應答,太子殿下沒了耐心, 直接擰門把手推門。沒想到門沒鎖, 他一推就推開了。
房間內還是雪白一片, 但不是先前溫禮宿舍的潔白素凈,只是單純沒有人跡和修飾的雪白。
床板上空蕩蕩,沒有床墊,地上還有些經(jīng)年的灰塵, 顯然許久沒有人住過了。
秦曜緊皺眉頭,在房間里仔細看了一圈, 真的沒有絲毫溫禮曾經(jīng)居住的痕跡。
是那之后被清空了?
秦曜壓下心頭那點怪異感,重新返回電梯內,這次他直接去了總督辦公室。辦公室門口掛著軍部總指揮官的姓名牌, 上面寫著……
秦曜怔住, 仔細再次核對了那張姓名牌上的名字。
【步千秋】?
“哪位?”
一個沉穩(wěn)的女聲從門內飄出來, 對于秦曜來說相當熟悉的音色。
“……我, 秦曜!
辦公室門被迅雷不及掩耳地飛速打開:“秦上將。
秦曜看向面前人, 身材高大修長的女性Alpha。原先偏長的頭發(fā)修得短了不少, 只到耳根的長度, 顯得更為利落, 除了發(fā)型和更為沉穩(wěn)踏實的氣質以外,其他的地方跟當年在阿蒙幾乎沒有變化。
步千秋看到秦曜全須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顯然極為激動,恨不得抓著太子殿下的胳膊圍著他左三圈右三圈仔仔細細看個盡興。兩人針對秦曜的蘇醒你問我答了幾句,秦曜就略過了關于自己的話題, 轉而問步千秋道:
“你升任總督了?”
“啊,是啊。年前剛升的職。本來在阿蒙做總督的,今年調到莉莉絲來了。秦上將你這是睡久了,不太了解現(xiàn)在的情況。現(xiàn)在帝國戰(zhàn)事很稀少了,阿蒙這幾年的工作重點也是搞建設,軍方可有可無,不過邊際星還是鍛煉人,我把阿蒙的事交給我徒弟了,我自己來這養(yǎng)老來了——”
秦曜目光微斂,瞧見步千秋手臂上分明的肌肉線條——這可不是一個養(yǎng)老的人應有的體魄。
不過步千秋養(yǎng)不養(yǎng)老的問題現(xiàn)在暫時也不怎么重要。
秦曜有太多疑問了。
“既然現(xiàn)在你成了總指揮官,那溫禮呢?”
問出這個問題前,秦曜就在心中預設好了答案。
看現(xiàn)在整個帝國欣欣向榮的狀態(tài),當年因溫禮而起的那場大戰(zhàn)顯然沒對帝國人產生什么影響。那溫禮這個罪魁禍首的結局,要么就是死了,要么就是無期徒刑,一輩子要在監(jiān)獄里度過。
可步千秋的回答讓秦曜皺緊了眉頭,甚至有幾分毛骨悚然。
“溫禮?那是誰?秦上將,你莫非真的像費蘭度博士之前說的一樣,醒來以后記憶錯亂了?”.
半個小時后,秦曜站在了莉莉絲主城郊外的駐艦場。
巨大的星艦緩緩啟動,降下升降梯。
秦曜的終端閃爍震動個不停,有費蘭度博士打來的通訊,有皇宮里打來的,他一個都沒有接。
他乘上升降梯進入星艦,沒有帶專門的艦長,就這么自己架勢著星艦騰空飛起,漸漸遠離莉莉絲地表,升向太空。
秦曜駕駛著星艦,又去了很多地方。
從莉莉絲出發(fā),前往第二星克羅賽爾,在克羅賽爾短暫停留,乘著風環(huán)游搜尋一圈,一無所獲;離開,再前往第一星撒共,重復這種地毯式搜尋。
然后是阿斯蒙帝斯。
最后是阿蒙。
秦曜尋遍了所有沈清崖可能會停留的地點,看遍了所有與沈清崖有關的痕跡,又走訪遍了每一個跟沈清崖哪怕只是稍許沾親帶故的人。
但每一處都沒有沈清崖的蹤跡,每一個人都斬釘截鐵地告訴他:太子殿下,沈元帥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jīng)不在了。太子殿下,你記憶錯亂了。
以至于到最后,秦曜坐在阿蒙軍部食堂,看著那已經(jīng)傳至第三代的食堂掌勺師傅往他的餐盤里盛了一勺糊糊狀的晚餐,心想:我莫非真的記憶錯亂了?
難道真的是他的腦子有問題,無端編造了一截關于沈清崖的記憶么?
難道沈清崖作為那個叫米蘭·休汀的Omega重新回到到他的身邊,從頭至尾都是他自己的臆想?
不。
秦曜緊緊捏著餐盤,搪瓷餐盤的邊緣被他硬生生捏出了好幾道裂紋。
絕對不可能。
秦曜舀起那一盤棕色糊狀粘稠的食物——當年剛來阿蒙的時候,他跟沈清崖也總吃這種賣相不佳的料理。那會兒沒什么可挑剔的,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行。
現(xiàn)在也是,無論是誰,黑貓白貓,能給他提供真實可靠的線索的就是好貓。
當年跟那場大戰(zhàn)相關的核心人員都消失了,秦昀、沈清崖、溫禮……要么死亡,要么人間蒸發(fā),還有誰是能提供線索的?
秦曜想起了沈清崖的那兩個學生,以及林奈。
這三人知道當年那場大戰(zhàn)的所有經(jīng)過和細節(jié),卻沒有靠近核心戰(zhàn)區(qū),而是一直在莉莉絲主城外圍。他不知道這幾個人會不會了解當年的情況,但如今,他也沒得選擇了。
秦曜吃完了一整份賣相不佳的食堂餐,抹了把嘴,思索片刻,最后給希爾因打了一個通訊。
那頭過了很久才接起來,接了就單刀直入地:“秦上將,你找我是想問關于沈老師的事么?”
想必是“太子已經(jīng)清醒過來并且在到處尋找沈元帥”的事已經(jīng)傳開了。
秦曜也不兜圈子:“是!
“我沒有關于沈老師的消息。沈老師在十三年前就在一次前往第八星的戰(zhàn)役中身亡了,這是帝國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這十三年來我一直在尋找沈老師的蹤跡,希望找到他還活著的證明,但很遺憾,我到現(xiàn)在都沒有找到。
“而你,秦上將,介于你跟沈老師之間糟糕的關系,我想我們兩人之間沒有什么話好說!
秦曜聽著希爾因冷漠的話,皺緊了眉頭。
如果他自己的記憶沒有錯亂的話,那就是這個時間線上很多人的時間錯亂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憑空生出了無數(shù)個可以控制時空變幻的蟲洞一樣,大家對于沈清崖的記憶停在了十五年前,對于溫禮的記憶倒退回更久以前此人還沒出現(xiàn)時。大戰(zhàn)說是過去了,帝國的一草一木一屋一舍,以及每個帝國人的生存狀態(tài),卻又都處于大戰(zhàn)之前毫發(fā)無損的狀態(tài)。
這是一個每一哥齒輪每一根發(fā)條都被精心調配過的鐘表盤。
如果事情真的如他猜測的這樣,那他心中一直存在的那一絲違和感,就是來源于此。
盡管不同的時間節(jié)點被錯落地拼接在一起,顯得不那么真實,可如果這真的是某個人做的,那這個人一定費盡了無數(shù)的心力。
如果這是沈清崖的異能……
那沈清崖現(xiàn)在的的確確應該已經(jīng)死了。
把異能開發(fā)到這種扭轉乾坤的程度,這不是人力,是“神力”。
沒有人能在宇宙時空的既定法則內做到如此地步……除非他真的將自己燃燒殆盡了。
想到這里,秦曜腦子嗡嗡的,他忍不住急切地問希爾因:“五年前那場因為智慧種引發(fā)的大戰(zhàn)的事,細節(jié)你到底記得多少?”
遠在莉莉絲軍院訓練場的希爾因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訓練板。
底下的學生正在三三兩兩捉對練習,沒了希爾因的指令,都相繼停下來,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
希爾因對著他的學生們做了個“自主練習”的命令手勢,就轉身去了后邊僻靜處。
“秦上將,你是五年前大戰(zhàn)的功臣。出于軍人應有的職業(yè)操守,我不會指責你什么,但你也別再跟我露出這副假惺惺關心沈老師的嘴臉。十三年過去了,我只希望你放過他,讓逝者安息!
秦曜抓著終端的手緊了緊,手心滲出一點汗珠。
他果然沒有猜錯,他絕對沒有記憶錯亂,錯亂的是其他人。
所有人都說那場大戰(zhàn),但所有人又都對那場大戰(zhàn)的細節(jié)避而不談,只含糊說他是大戰(zhàn)的功臣,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他為什么是功臣,細節(jié)通通沒有。
就像游戲里的智能NPC,與他們對話,他們可以給出概括性的信息,但給不出細節(jié),那是因為程序一開始就沒有設定過。放在真實世界,那就證明他們的記憶是被篡改過的。
“沈清崖……”你可真是通天神力。
“秦上將,你在說什么?如果你沒有什么別的重要的事要問我的話,那我就先掛斷通訊了。我還在給學生上課,現(xiàn)在很忙。”
“莉莉絲軍院的學生?”秦曜想通了關竅,心情開闊了些許,便隨口問道。
“是!
秦曜扯扯嘴角,嘀咕:“還真是沈清崖親生的崽子!
“?”希爾因沒聽清楚這莫名其妙的太子殿下又在嘀咕什么,他對秦曜那點僅有的耐心即將告罄,終于不耐煩道,“你還有什么別的事么?”
“沒了。”秦曜道,“好好上課,爭取跟你老師一樣,帶出幾個像樣點的好徒弟!
秦曜說完沒有等希爾因的回復,就自行掛斷了通話。
他起身,端起空了的餐盤,流風將餐盤送至清洗帶上,而太子殿下也如流風一般轉瞬便飄出了食堂。
他已經(jīng)想好了接下來要怎么做。
不管沈清崖到底是不是死了,但他五年前能“起死回生”一次,他就能再讓他活過來第二次。
即便要耗費再多時間,再多精力,即便再難。
但既然有過先例,必然就不是無法可解。
沈清崖。
他還有整個余生的時間可以跟他的沈元帥耗下去。
第109章 殿下與再生樹 幾片小葉子瑟瑟發(fā)抖!
太子殿下秦曜從長達五年的昏迷中蘇醒過來的消息, 只用了不到一周的時間就傳遍了帝國的每一個角落。
無數(shù)人歡呼,無數(shù)人雀躍,無數(shù)人舉著牌子舉著橫幅、穿著印有支持太子口號的T恤走上街頭,期待帝國立馬為他的英雄舉行一場盛大的登基大典!
大家等這天等了太久了!
皇家騎士團不得不全體出動, 協(xié)同莉莉絲守衛(wèi)軍一起, 在人潮洶涌的凱撒大道兩邊維持秩序, 疏通人流。
寬闊的道路從頭到尾被人流堵得水泄不通,五年過去了,民眾都期待著帝國迎接回讓他們的就是英雄的這一天。
每一個人途經(jīng)皇宮旁邊時,都忍不住伸長了脖子向宮內眺望, 期待著能看到歸來的太子殿下。
……
他們當然是不可能看到的。
就連皇室內部的人員都根本沒見到過所謂“歸來的太子殿下”。
原本皇宮內閣在得知秦曜蘇醒的消息后就立馬著手開始準備登基大典了——沒辦法,這些年皇室死的死沒的沒, 僅剩的儲君躺在營養(yǎng)艙里不知道何年馬月能醒來,帝制等同癱瘓,內閣跟軍部協(xié)理軍政, 期間也做過民意調查, 打算看看風向, 如果民眾支持的話, 就索性取消幾千年來的帝國制度, 轉為聯(lián)邦政府制。
然而內閣試探性的調研收獲了民眾極大的反對聲音, 在五年前的大戰(zhàn)后, 所有帝國人都知道了他們的太子殿下這些年是如何在最前方守衛(wèi)著這個國家, 大家情愿等待他們的太子殿下歸來。
“歸來倒是歸來了……問題是太子殿下什么時候聽過我們的啊…………”
內閣首腦長嘆一聲,痛苦地給軍部的步總督打通訊:“太子殿下又跑到哪里去了?前幾天不是剛從阿蒙回來么,掘地三尺也差不多該掘完了吧?可以進行登基大典了吧?”
步千秋:“秦上將?唔……從星圖來看……秦上將的星艦好像又離開莉莉絲了呢。”
“又????”內閣首腦一個光頭兩個大,他真不知道太子殿下到底對十多年前就死在污染星的沈元帥有什么可執(zhí)著的,“殿下這次又去哪了?撒共?克羅賽爾?還是又去阿蒙了?”
“我看看哈……”
通話那頭“嘀嘀嘀”的幾聲機械聲, 大約是步千秋在瞭望塔調試星圖觀測設備,內閣首腦耐下性子等了幾分鐘,那頭步千秋終于說,“查到了!
“去哪了!”他想明白了,畢竟太子殿下剛清醒頭腦還不太清楚,這些重大事宜不能全聽憑殿下自主,必要的時候還是需要他們親自去把殿下請回來。
不管殿下想做什么,至少等到登基大典結束之后——
“秦上將去污染區(qū)了!
“?”內閣首腦。
步千秋停頓了一下,續(xù)道:“星圖顯示,秦上將的星艦在進入污染區(qū)以后,筆直向著最深處的第八星去了,目前已經(jīng)躍遷了四次,很快就能在第八星登陸了!
“…………”
砰。
八十二歲的內閣首腦昏過去了.
第八星,這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呢?
有的傳聞和藝術作品太過妖魔化這里,將這里描述得宛如人間煉獄,撒旦的大本營、地獄魔窟不過如此;
也有的人會對這里的情況過度樂觀和美化,認為它不足為懼。
在秦曜看來,這些論調都很荒謬。
太子殿下的軍靴自星艦升降梯而下,穩(wěn)穩(wěn)落在焦黑的土地上。
一只黑色的、速度極快的、形貌如同海膽的小球筆直向他沖來。
然后在距離秦曜后背幾厘米處,被風刃卷成了碎渣。
秦曜沒有回頭看那一捧化成渣的污染物,下了星艦后,就沿著第八星焦黑泥濘的土地,向深處去。
這里是污染區(qū)的最中心,是孕育了很多強悍的S級污染物的地方,也是埋藏了無數(shù)普通人難以想象的寶貝的地方。
帝國一直不間斷地有膽大的民間組織深入第八星,尋找那些奇異的、只存在于傳說中的污染生物,帶回帝國。這些人中,有人一朝賺得盆滿缽滿,有人喪生于污染區(qū)深處。還有人,沒有太大收獲,又僥幸沒有喪命,就此成了賭徒,一而再再而三深入第八星……直到死亡降臨的那一天。
沈清崖當年就是死在第八星。
而那棵傳說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再生樹,也同樣誕生于第八星。
又有幾只污染物向秦曜襲來,再次被風刃和風渦輕而易舉碾滅,秦曜自己也有些驚訝——他的異能,似乎在這次重新蘇醒后又變得強大了不少。
體內的異能仿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秦曜也再不怕異能耗盡,肆無忌憚地乘著風飛速前進。
他來第八星是有原因的。
說到“起死回生”一事,秦曜首先想到的就是再生樹,繼而就想到,再生樹已經(jīng)被種在沈清崖身體里了。沈清崖沒了,再生樹怕是也沒了。
但他不可能放棄這條顯而易見的線索,就嘗試著聯(lián)系當年那個薩波爾族的大祭司,令秦曜沒想到的是,他還沒找到聯(lián)系薩波爾族的方法,那位大祭司就自己離開了他們的部落聚居地,跨越千山萬水來到了秦曜身邊。
“老身是為沈元帥而來!
當時的秦曜,聽到薩波爾族大祭司這句話,眼睛瞪大了,隨后是全身止不住的、興奮的戰(zhàn)栗。
薩波爾族大祭司是知道沈清崖的事的,也知道再生樹的事,這是目前這個世界上除了秦曜以外,唯一一個還記得五年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的人!
“嚴格來說,也不能說是老身記得。老身只是同老身的族人一般,被預言指引而來。人的記憶或許會說謊,但薩波爾族的預言不會。
“老身愿為殿下解憂!
……
【黑暗的最深處,也是希望的起始之地!
【初始之風吹拂而起,帶回逝去的魂靈。】
【神明無處不在,神明終將歸來!
這是薩波爾族大祭司交給秦曜的薩波爾族預言。
神明?
秦曜盯著那張泛黃的紙上的這兩個字,看了許久。
是啊,能扭轉時間,操控整個宇宙空間無數(shù)人事物命運的人,怎么不是神明呢?
秦曜收下了薩波爾族的預言,送走了老態(tài)龍鐘的大祭司,乘上他的星艦,就這么來到了“黑暗的最深處”。
他在第八星如履平地,就跟在莉莉絲、在阿蒙沒有區(qū)別,乘風前行,有污染物攻過來,就砍瓜切菜般解決掉。
這種能量充盈于體內的感覺太爽了,秦曜毫不懷疑,如果他現(xiàn)在去測體質的話,測量儀大概會直接被他體內蓬勃的能量干崩潰。
S+,原本就是專門為他單獨創(chuàng)建的分類。
現(xiàn)在他怕是又要自己突破自己的記錄了。
秦曜的風走得飛快,第八星是非常巨大的一顆星球,他走到污染區(qū)最深處卻也沒花費多久。
他記著薩波爾族大祭司的話——再生樹生根于無機質的世界、污染最濃烈之處,卻依賴人類的情緒來成長,是一種非常矛盾的生物。
他踏入那塊污染氣息最濃郁的密林當中。
這次他蘇醒后,之前出現(xiàn)過的污染物智能化趨勢已經(jīng)完全消失了。即便是第八星最強大最高級的污染物,也都只是一群完全仰賴本能的東西,跟那只智慧種完全不同。
秦曜撕碎無數(shù)污染物,又撥開不知道多少礙事的藤蔓、樹梢、巨型花草、蘑菇……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終于來到了密林中心。
再生樹……
到底會不會在這里…………
秦曜緊抿雙唇,他不知道結果,他不確定,可他如今沒有退路,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要把沈清崖帶回來!
他在密林中心仔細檢查,每一棵樹每一根草都挨個看了,然而找了許久,也沒有看到那株散發(fā)著幽綠熒光的再生樹。
他倒也沒有就這么被打擊到。秦曜早做好了持久戰(zhàn)的準備,密林里植被和污染物眾多,要一下子找到再生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于是他在密林中心的沼澤地上搭了帳篷,就這么在這里安營扎寨,不斷搜尋。
這樣的搜尋進行了將近一個月,還是一無所獲。
帶的干糧已經(jīng)快要全吃完了,秦曜在心里盤算著回莉莉絲重整一下裝備再來,蹲在地上又仔仔細細查看了幾個小苗苗后,總算是暫時放棄,站起了身。
誰知道軍靴剛往前邁了一步,就被不知什么東西的藤蔓緊緊纏上了腳,差點被絆倒在地。
秦曜:“…………”什么倒霉污染物。
太子殿下面色不善地低頭看了眼,見是個其貌不揚的嫩綠色小苗苗,又細又軟,零星長了那么兩三片葉子,可憐巴巴地在風中搖晃,一副隨時都要嘎了的樣子。
就這種東西,還敢纏他的腳絆他。
秦曜隨手就準備召來風刃把這沒有眼力見的小玩意大卸八塊,然而風還沒聚攏,那小東西就像受驚一般,自己向后退了退。
幾片小葉子瑟瑟發(fā)抖。
看上去更可憐巴巴了。
不知道為什么,秦曜覺得這玩意兒裝可憐的樣子有點像沈清崖……想到這里又忍不住在心里罵自己,真是瘋了癲了,一個破苗苗能看到沈清崖的影子——
一個白白的、毛茸茸的東西忽然憑空出現(xiàn)了。
秦曜:“…………你出來做什么。”是他那只毫無用處的精神體。
白蛾很久沒出來透氣了,這次難得跑出來,也沒有像往常一樣抖抖翅膀伸伸懶腰的活動身體,而是眼睛一亮,徑直向地上那棵小苗苗沖過去。
秦曜:?
“嚶嚶嚶~~”
白蛾抓著地上的小苗苗蹭了蹭,蹭得小苗苗葉子上落了許多白色的麟粉。
“你,喜歡這玩意?”秦曜抬起的軍靴落回原地,瞇起眼睛。
“嚶!”
喜歡。
第110章 愛人如養(yǎng)花 秦曜每天重復地觀察記錄著……
雖然秦曜一直羞于啟齒, 但有一點他自己必須承認的是——他的精神體是非常敏銳的。
至少,對于他這個主人的情緒、以及于他有利的東西,都有一種小動物般的直覺,有的時候反而會發(fā)現(xiàn)一些被他本人忽略的東西。
秦曜將那株小小的藤蔓苗苗撿了起來。
拿到手中才發(fā)現(xiàn)這株綠苗苗雖是細細弱弱的一根, 其實還挺長, 甚至順著藤蔓一眼看不到根系的源頭。
秦曜一手抓著苗苗, 順著藤蔓的來源向前走,一直走了得有兩三百米,才找到它的根源處。
同樣相當細軟的根,扎在灰黑色的土壤里, 可憐巴巴地顯出了一絲營養(yǎng)不良的氣息。秦曜面無表情,三下五除二將這株藤蔓苗連根拔起, 帶了回去。
秦曜將這株小苗養(yǎng)在了他帶來的培養(yǎng)皿內。
小苗的藤蔓雖長,全收進圓柱形的培養(yǎng)皿后卻并不大,在透明的培養(yǎng)皿內一團團一簇簇纏繞著, 舒展著嫩綠的葉子, 看上去倒顯得沒那么營養(yǎng)不良了。
白蛾一有空就跑出來, 團團圍繞著培養(yǎng)皿轉圈圈, 時不時發(fā)出嚶嚶嚶的聲音。
秦曜觀察了那培養(yǎng)皿兩天, 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來。正好他也要回莉莉絲補充物資, 就把裝著藤蔓的培養(yǎng)皿帶上了, 準備順便拿回去給費蘭度博士看看.
“你說這是你從第八星最深處帶回來的?”
費蘭度博士拿著培養(yǎng)皿端詳, 左看右看,又放到陽光底下觀察,玻璃培養(yǎng)皿折射了陽光,把小藤蔓照得五顏六色的。
“嗯!鼻仃籽院喴赓W,“這是什么東西?你能看出來么?”
“不好說, 似乎是之前的圖鑒里沒有登記過的新品種污染物。”
“跟再生樹有沒有關系?”
費蘭度博士瞥了他一眼,摸了一把自己斑禿的腦門:“是這樣的,太子殿下,‘再生樹’這種東西本身就沒有確切的發(fā)現(xiàn)記錄和圖鑒記載,屬于謠傳生物,目前沒有任何科學依據(jù)表明真的有這種污染物存在,也沒有任何先例證明它真的能令人起死回生的神秘力量,所以——”
“知道了,你搞不定!
費蘭度還在滔滔不絕,秦曜已經(jīng)抱著他的培養(yǎng)皿一個閃身走出去幾十米了,只留下一句,“回見,費蘭度博士!
太子殿下無視了一進入終端信號通訊范圍內后就嘀嘀嘀嘀響個不停的終端,直接開了免打擾模式。
他隨便找了個地方落腳,只聯(lián)系了他從前的隨從菲尼斯,讓菲尼斯為他準備了足夠在污染星深處度過一整年的裝備和干糧。
然后,帶上他裝得滿滿當當?shù)膬ξ锬,以及那棵情況不明的藤蔓苗苗,重新出發(fā)前往第八星。
……
秦曜加固了第八星密林深處的帳篷,將附近方圓幾百米內有攻擊性的污染物清了個干凈。遮天蔽日的樹、有劇毒的花果蘑菇,一一連根斬斷,留下一片焦黑泥濘的空地。
帕羅迪斯的太子殿下、唯一的儲君、萬眾矚目中即將登基的未來帝王,就這么在這個小小的帳篷里長久住了下來。
秦曜過上了一種原始人般的生活。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盡管第八星的天氣跟阿蒙類似,光照稀薄——收集“黑暗最深處”的污染物信息,尋找所有跟沈清崖或許能粘上關聯(lián)的線索。
這段與世隔絕的日子里,唯一時不時出現(xiàn)的就是白蛾。
這只蛾子愛憎分明,只要出現(xiàn),就只圍著那個裝在培養(yǎng)皿里的藤蔓苗苗打轉。
秦曜每天重復地觀察記錄著藤蔓苗苗的生長狀態(tài)。
【帕羅迪斯184年8月23日】
【培養(yǎng)皿里的營養(yǎng)液例行減少了30ml,藤蔓生長了1.5cm左右,別的沒有變化。】
【帕羅迪斯184年8月29日】
【營養(yǎng)液還是減少30ml,藤蔓生長1cm左右,別的沒有變化!
【帕羅迪斯184年9月6日】
【營養(yǎng)液減少30ml,藤蔓生長1cm,沒變化。】
……
【帕羅迪斯184年12月24日】
【培養(yǎng)皿不夠裝,打開了蓋子,藤蔓長度在510米左右,爬滿了整個帳篷!
【帕羅迪斯184年12月31日】
【藤蔓開花了,兩朵。】
【帕羅迪斯185年1月2日】
【四朵!
【帕羅迪斯185年1月19日】
【三十一朵。還是沒有復活沈清崖的線索,這株藤蔓到底跟再生樹有沒有關聯(lián),還是沒有結論。整個第八星核心區(qū)的污染物生態(tài)已經(jīng)完全調查完畢,沒有發(fā)現(xiàn)可以復活沈清崖的存在。以及,第八星下雪了,就算是所謂黑暗深處的雪景也很美,如果沈清崖看到了,應該會喜歡!
……
【帕羅迪斯185年4月】
【藤蔓結果了,兩顆,金黃色!
……
等到金色的、栗子般大小的小小果實爬滿了藤蔓,秦曜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帳篷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一座樹屋。
四方形的帳篷從里到外爬滿了細細的藤蔓,嫩綠的葉子小巧的果實,散發(fā)著疏淡的植物清香。
又過了幾天,藤蔓上的果子又長大了一點,秦曜從底下走過時,正好落下來,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撿起那枚金黃的果子,發(fā)現(xiàn)果實的表皮裂了一點縫,索性就直接從裂縫處掰開了果皮。
一陣撲鼻而來的清甜香氣。
秦曜怔住了。
只見太子殿下在原地愣了三秒,隨即猛然抬起那顆小小的果子,湊到鼻尖細細嗅聞。
淡淡的清香,微甜,不是很濃郁,格外熟悉。
那是他在沈清崖作為米蘭·休汀留在他身邊的每一個日子里,都能從Omega的腺體里聞到的清甜果香!是金發(fā)Omega的信息素氣味!
秦曜抓著金色果實的手微微顫抖,小心翼翼一點點剝開果皮,一邊感受著撲鼻而來的熟悉果香,一邊查看里面的果肉。
黑色的,像一團小小的霧。
很難把這樣的東西稱之為“果實”,但秦曜顫抖著伸出手,撫摸上那顆小黑球,觸手柔軟又有點刺撓的感覺,怪異,但讓他胸中一片激昂。
白蛾又適時冒了出來,也用小小的爪子撫摸那團霧狀小黑球。
“嚶嚶~嚶嚶嚶嚶~~~”
秦曜像捧著什么稀世珍寶一樣捧著那顆小小的果實,將它重新放回培養(yǎng)皿,但那果實像有自我意識一樣,自己從培養(yǎng)皿中彈跳了出來。
這副躁動的樣子更讓秦曜聯(lián)想起沈清崖的那只小黑球了。
他按捺住激動到難以自抑的心情,勉強定下心神,繼續(xù)在污染區(qū)的最深處等待更多的果實成熟。
待許多天過去,藤蔓上的最后一顆果實也呱呱墜落后,秦曜的小帳篷里也已經(jīng)堆滿了掉下來的金色果子。
纏繞在帳篷上的藤蔓不知何時開始散發(fā)出熒綠的光。
就跟當初秦曜剛從阿斯蒙帝斯拍賣會帶回的再生樹樹苗散發(fā)的光一樣。
秦曜定定注視著那將整座帳篷映出熒綠色的藤蔓,就見它慢慢變短、慢慢縮小,慢慢團起……
然后綠色的藤蔓和金色的果實一同飄在半空中,漸漸匯聚到一處。
光芒越來越盛,照亮了這片暗無天日的污染物核心區(qū)。
秦曜一瞬不瞬地盯著光芒的源頭,即使刺眼,也一刻都沒有移開目光。
然而,下一刻,眼前的光芒,連同光芒中的藤蔓和果實,都在瞬間消失了。
帳篷回歸成原來的模樣,糾纏的綠和清甜的果香都如同從未存在過,秦曜愣在原地,對著冰冷空曠的帳篷發(fā)怔。
抬手,伸入培養(yǎng)皿,只摸到一手透明的營養(yǎng)液。
他許久許久都未能回神。
僅剩的、所有的希望,又再一次落空了么——
無論是薩波爾的預言家,還是神明。
……都沒有聽到他這長達十三年的懇求么.
林奈從莉莉絲軍院畢業(yè)后就進了軍部工作,他能力強,升遷快,盡管是Omega,但不受尋常Omega的易感期所困擾,用起來跟Beta沒什么區(qū)別,因此短短兩年,職位已經(jīng)升至機械專家,稱得上是機械制造部的二把手了。
“奧菲羅老師,聽說您兩周前遞交了申請,希望給您增加一位助手?”
有人敲門進來,林奈正忙于檢修一款新研發(fā)的軍用撫慰機器人——他本來的專業(yè)方向是制造槍械跟高能戰(zhàn)斗武器,但這幾年帝國還算太平,這種東西也不怎么缺,他就被“征用”來搞這些機器人了。
所謂的“撫慰機器人”,是為了安撫軍隊里大量的單身Alpha而研發(fā)出來的工具,帝國的仿生機器人技術已經(jīng)很發(fā)達了,但在模擬Omega特有的信息素上一直有所欠缺,最近的新興技術幾乎攻克了這個難題,幾個大型機器人公司跟軍部商量了先少量制造試水,如果軍方用的感覺不錯,再大批量投入生產,普及民用。
不過到底是新興技術,還是不太穩(wěn)定,光是這個月,已經(jīng)有一百多個撫慰機器人因為故障被退回了,就連林奈也被上級征用,不得不參與這項在他看來沒什么意義的工作。
雖然沒意義,維修起來卻又很麻煩。林奈以前一直不喜歡用助手,是因為他享受獨自工作的過程……但折騰這些機器人實在稱不上什么享受。
所以他才忍無可忍地遞交了增派助手的申請。
“對!
林奈沒抬頭,坐在地板上把玩手上的信息素檢測儀——這臺撫慰機器人像得了信息素躁亂癥的Omega一樣亂放信息素,差點把一群Alpha偵察兵刺激得打成一團。
“上面已經(jīng)批準了,您的助手應該今天上午就來您的工作室報道了——他來了嗎?”
“……?”林奈終于抬起了頭,茫然地,“沒有啊,今天根本沒有人來報道過啊……”
兩人隔著一道敞開的門大眼瞪小眼,就在這時,忽然一陣清甜的香氣飄了進來。
林奈的鼻子動了動:“……Omega的信息素?”
門口前來通報消息的軍部行政管理人員也傻了——這種地方哪里來的亂放信息素的Omega,這也太影響他們工作了。
忍不住確認道:“奧菲羅老師,會不會是機器人?”
“不是。撫慰機器人散發(fā)不出這么高級的信息素。”林奈淡定又斬釘截鐵地說。
“……”行政管理人員是Beta,不懂什么高級不高級的信息素,見狀只好伸長了脖子往外面走廊上看,直到他身旁響起了一個有點猶疑的聲音。
“您好,請問……呃,這里是林奈·奧菲羅老師的工作室嗎?”
“是的。你是?”林奈歪頭打量著門口忽然出現(xiàn)的金發(fā)Omega。
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爬上他的心頭,總覺得眼前的青年有些……似曾相識似的。
“啊,謝天謝地!苯鸢l(fā)Omega露出舒了一口氣的笑容,“能給我一支抑制劑嗎,好像……易感期快到了。奧菲羅老師,我是您今天新來的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