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混血人魚囿于深海,以愛為食。
明明莫里森先生是笑著對她說這些的,海瑟薇卻從他眼中看出了一絲疲憊和倦意——
夜晚的折騰對向來堅韌的黑暗生物不算什么,可怕的,是欲念與責任的煎熬。
讓一只黑暗生物為了拯救世界放棄自己所珍藏的寶藏,親手將投入一團深不見底的火光,本身就與將魚放在火上烤沒什么兩樣。
——更不必說,這團火肆意于寒冬雪夜,搖搖晃晃,隨時都存在熄滅的可能。
“莫里森先生……”
海瑟薇理好思緒,露出牙齒,盡可能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謝謝。”
或許真的是硬撐太久,向來敏銳的人魚竟沒來得及反應,輕易被她擁入懷中。
“謝謝——”她俯在他耳邊柔聲細語,“以及,辛苦了。”
莫里森瞳孔驟縮,一時間,身體僵硬得像一頭冰箱冷凍層放久了的死魚。海瑟薇能感受到,對方一反常態地呆若木雞,像極了一只被壞人擄走至離家九個街區,卻堅持跋山涉水,哪怕滿身傷痕也要拼盡全力,跑回來見主人的貓咪。
一路上所有的委屈,所有盼星星盼月亮,告訴自己再堅持一下下就好的自我鼓勵,自我安慰、自我欺騙;
和著如月光,如流水,如絲線般延綿不斷的思念,伴著漫漫黑夜中,唯一可以抬頭仰望,如啟明星般的,希望與愛戀;
全都在這再次重逢,像孩童踢球時不慎撞碎玻璃,卻發現家長就在里面般,被她一眼洞穿引以為傲的外殼后——
一股腦兒地涌現。
“……非去不可?”
懷中驚詫許久的青年像是終于回過神來,伸出手,將她輕輕摟住,并逐漸收緊,仿佛要將她永遠錮住,卻又在臨近海瑟薇臨近疼痛時驟然停止,緩緩恢復至最初輕柔的力度。深藍觸手也輕輕纏上海瑟薇背部,似乎一只挽留主人遠行的小狗。
“你……已經決定了嗎?”
莫里森的語氣更加輕柔,仿佛期待著某些無望的愿景,又仿佛早已知曉問題的答案,只是壓抑心中許久的情感生根發芽,此時此刻,破土開花。
他將頭埋進對方藍發,貪婪地體會其中溫暖。仿佛格外貪戀她身上這份來之不易的溫暖,貪戀這得之不易的靜謐時光。
只要離開這扇門,離開這座先驅者打造的,足以隔絕外物,暫時忘記一切煩擾的游樂場,海瑟薇就不得不面對黑幕外那滿天彌漫的黑暗,不得不卸下兒女情長,不得不正視自身責任,重新撿起那個本不屬于她,卻又偏偏需要是她的,救世主的責任——
即使她有機會拒絕,即使她也只是個普通人類,即使那份責任是明明太過沉重,是高天上的神明強加于她,連人類的王儲也為她連連嘆息——
她也不會拒絕,甘之如殆。
因為……她是海瑟薇呀。
她就是這樣善良,這樣同情他人,愛護人類。
哪怕,需要犧牲她一人。
[僅需祭我一人?]
莫里森眼前甚至開始浮現少女歪著腦袋,露出驚訝與喜悅,向他或者伊琳娜反復確定的畫面:
[真的嗎?僅需犧牲我一人?就可以換取整個阿茲卡那,甚至整個世界的平安?確定嗎?]
[這也——]
[太劃算了吧?]
莫里森垂下眼睫,不忍去想象少女歡心雀躍的模樣。
他索性閉上眼睛,盡力用微闔的睫毛去隱起眼底無盡的不忍,微弱卻一發不可收拾的憤怒,以及……
一點點他不愿承認,卻又愈發明顯的恨火——
為什么,偏偏是她?
為什么……一定是她?
退一萬步講,天使繆茲既然樂于犧牲,又何必把自己分成兩半,一半給結界,一半塞進人類少女身體茍延殘喘?
說到底,不還是膽小怕死,想活下去。
連一半黑暗生物都殺得了的大人物,竟然把徹底犧牲、灰飛煙滅的到連渣也不剩的覺悟扣在一位少女身上——
祂難道就不覺得羞恥,不覺得害燥嗎?
要真有本事,為什么不在千年前就耗盡自己,哪怕戰斗到缺胳膊少腿,也要徹底將黑暗生物殺光?
那樣,他就不會出生。他的母親不會出生。他的邪神父親也同樣不會出生。
黑暗生物死絕了,這個世界一定會更加光明美好。
那些光明屬性的魔法生物不用擔驚受怕,日日提防他們這
些黑暗魔渣的殘害;人類也能與剩下的魔法生物和平共處,互通有無。
所有的生靈都會幸福快樂,所有的文明都會加速生長——
人類的智慧加上魔法生物的魔法,一切文化與經濟都會欣欣向榮,迎來前所未有的爆發;這個世界上的居民們,也都能安居樂業,幸福美好。
而海瑟薇的父母自然也不會敗給小人,海瑟薇也就不必淪為孤女,不必辛苦,不必堅強,而是自幼泡在蜜餞浸泡的糖罐子里長大,被本該屬于她的愛意與美好包圍——
奪目耀眼,一生順遂。
海瑟薇的人生與結局,絕不是該是現在這幅模樣——
美其名曰什么“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實際上要是明碼標價正常送人,怕是世界上所有的父母都會奔走急呼,狗都不要。
莫里森于心中冷笑。他鄙視厭惡了父親這么久,如今竟同樣對天使生出恨火。
母親還在時曾經教過他,黑暗生物天生就不應該擁有道德。他們的力量來自這個世界的負面——
傲慢、嫉妒、憤怒、懶惰、貪婪、暴食,以及……色欲。
所謂良心與底線,不過是光明生物想要規訓黑暗生物的一道枷鎖。
那些閃閃發光的美德不會給黑暗生物提供力量,反而會拖垮他們,讓他們逐漸放棄狩獵,放棄傷害他人,最終失去力量,變得無比弱小。
那時,高高在上的光明生物便可毫不忌憚地進行驅逐,今天說這個心思不純,明天說那個干過臟活。
比如伊琳娜的弟弟,比如路易的妹妹。
他們都是黑暗生物中高道德的存在,其結果,卻往往凄慘無比,帶著絕望與不甘死去,不得其所。
現在,莫里森發覺自己,似乎也走到了同一條路上。
如果一開始沒有選擇善意與良心……而是“恨”呢?
“恨”是所有負面情緒中,最能為黑暗生物提供魔力的力量。
如果他從一開始就開始選擇憎恨,放棄同理心,面對今天這個選擇時,會不會早已有能力輕松打敗老東西呢?
此時此刻,莫里森才切身體會到,他從來不是什么民族英雄或者部族圣人。
他只是一條恰巧生在帝王之家、碰巧沾上點惡魔血脈的混血人魚而已——他早該想到。
囿于深海,以愛為食。
莫里森揚起嘴角,努力使自己自然一點,免得給海瑟薇心理添亂。
雖然這層偽裝現在已經失去價值,在海瑟薇面前猶如白紙般脆弱不堪,但莫里森依舊不想叫女孩為他擔心,因為他的緣故,而不得不放棄——
“如果你不愿意,我其實——”
莫里森忽地噎住。
他瞳孔驟縮,似乎驚異于自己的嘴巴搶在腦子里前面,把心里的想法直接說出了口。
其實什么?
其實他真的可以趁著人類沒反應過來帶著海瑟薇棄城逃跑,或是給那些罪惡滿盈的壞東西當爪牙?
那……
海瑟薇,應該會討厭他。
可他為什么還是說出了口?
明明他已經竭力拉住嘴角,可舌頭與聲帶卻還是搶先一步,在他的理智與道德發揮作用之前,自顧自地將他心中的晦暗,噴涌而發。
或許他根本不了解自己。人魚平靜地想。或許,他從一開始,就與只顧自己快活,不顧他人幸福的父親沒什么兩樣。
“不——沒什么。”
即使心里翻江倒海,莫里森還是像做了錯事后,自我懲罰般主動松開海瑟薇,低頭輕搖:
“對不起,我——”
他快速瞥海瑟薇一眼,想要窺見女孩的神色。卻發現女孩笑意溫和,如同一位包容一切的圣女。
“不用說了……莫里森先生。”
海瑟薇笑著對他搖頭: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她當然知道莫里森心中在想什么。
她又不瞎。更不傻。
不愿也舍不得讓喜歡的人以一種近乎毀滅的方式離去,這是多么簡單又正常的情感呀。
連黑夜森林最樸實無華的普通蘑菇都明白這個道理,可是莫里森先生卻想不通。
因為過去的經歷,他總是過度隱藏自己的想法,封閉自身大多欲。望——
以至于,有時誕生一些正常的想法,莫里森先生也總是萬分困擾。
總覺得那是他陰暗不堪的背面,總覺得那是只有自己才會想的到的——一些上不了臺面的愿望。
但其實即使是她心如鋼鐵的母親,也會在臨行前意志微動,對自己的選擇產生踟躇與迷茫。
更何況是本來就嘴硬心軟的莫里森先生呢?
海瑟薇伸手反握住莫里森發涼的手,將自己手心的溫暖傳遞給他。
“我明白您舍不得我——”
她拉著莫里森逐漸抬手,最終落在她紅樸樸的,充滿笑顏的臉蛋上。
莫里森臉上迅速閃過一抹緋紅,他下意識縮手回避,卻被對方牢牢抓住。
“因為……我也舍不得您呀。”
莫里森的耳廓跟著臉頰一起燒紅,整條魚心里軟軟的。
剛剛燃起的恨火,也就這樣噗呲噗呲滅了個精光。
“嗯。”莫里森重重點頭:
“其實……無論你決定做什么,我都會支持。”
“是嗎?”
海瑟薇忽然挑眉輕笑,湊近莫里森耳側,有意無意地抿過他的早已紅得一塌糊涂的耳廓,柔聲細語:
“那如果我說……”
“‘莫里森先生,我不想死’呢?”
第322章 她眼中世界一朵云,一束光,一點點希……
莫里森神色微變。不過,他很快恢復如常:
“試探?不用。放心,沒有你的允許,我不會亂來。”
海瑟薇沒想到莫里森會這樣說,微微皺眉:
“不是啦!我是認真的。”
她牽起莫里森的手,望著對方冰藍色的眼睛:
“待會,不要拒絕我喔。”
海瑟薇閉上眼睛,一層薄薄的金色光芒隨于她身上亮起,又順著他們的手緩緩流過,逐漸包裹住莫里森。
莫里森沒想抵抗,身體的本能卻下搶先一步警惕。他連忙撤了魔力,預想中的灼燒與刺痛卻并未傳來——
那金色的力量溫和無比,暖洋洋的,如太陽曬熱的溪水。
“怎么樣?”
海瑟薇抬起眼睛,像是剛剛掌握一項新技能,像認炫耀的孩子:
“這是我新掌握的力量——我自己的力量。”
與天使的力量不同,海瑟薇的光明魔素柔和溫潤,完全沒有那種銳利刺人的感覺。
莫里森愣了愣,很快欣慰一笑——
海瑟薇本就極具魔法天賦,加上她靈魂中蘊含著天使的源力量,領悟全新的魔法本就概率極高。只是……
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將一種已經固化千年的魔法形式重新該寫編纂——
“很厲害。”莫里森抬起眼,微笑看她,“天才小姐。”
海瑟薇微怔一瞬,隨即微紅了臉。她低頭小聲嘟囔:“還沒完。”
莫里森感到更多的溫暖涌了過來,如春日的洋流般,迫近并包裹住他冰冷的靈魂。
這種感受非常奇妙,讓他下意識咬緊牙關,渾身輕顫,卻異常愜意,仿佛沐浴在陽光中,沐浴在春風吹拂下,白金色麗春花搖曳微晃的花田。
很快,最初的些微不適也徹消散后。莫里森看見了更多——
一碧如洗的藍天,有鯨魚那么大的綿羊形白云,金燦燦的油菜花海……
莫里森起初還會被超大綿羊白云嚇了一跳,但很快,他漸漸熟悉了這種天馬行空般的想象,并逐漸沉醉其中。
他明白,這些變化莫測的景物大概是海瑟薇所經歷、想象或是期盼過的種種圖景。她想要與他分享的,她眼中世界,她眸中的景色——
她的所思所想,所見所悟。
“其實我確實很怕死,也很怕痛。我只見過一次你的父親,就被他欺騙到險些死去——”
“我不清楚我的力量是否足以與之為敵,我害怕所有人傾注我身上的努力付之一炬,最終如天邊最燦爛的羽毛,隨
著黃昏的晚霞一并燃燒殆盡,最終什么也不曾留下——”
“我害怕我辜負所有人的理想,亦害怕我并非奇跡。我害怕我只如天邊一顆流星,劃過漫漫長夜,卻只帶來短暫的黎明——”
“但是啊,莫里森先生。”
“是您不顧流言蜚語,不顧他人目光,贈予我于夢中才有的幸福。”
莫里森睜開雙眼。眼前的海瑟薇并未來開口,只是以眉心貼近他雙手,額角滲出一層細密的汗。
似乎意識到他從中清醒,她這才緩緩睜眼。
“莫里森先生……”
她抬起頭,紫色的眸子里中帶著絲絲笑意:
“是您讓我重新想起——”
“被愛與幸福,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海瑟薇慢慢松開莫里森,背負雙手,后退兩步,任憑微風吹動她天藍的秀發:
“能吃到好吃的東西是幸福,能被喜歡的人關心是幸福,能和喜歡的人、所愛的人在一起做喜歡的事,長長久久,圓圓滿滿,那更是幸福中的幸福。”
“我很喜歡這種溫暖的感覺。我想,如果可以的話,不光是我,全世界都會喜歡這種被愛與幸福的感覺。”
她抬起眼眸,目光溫柔,如春風暖流,似乎在看他,又似乎看向了更遠,更遠的地方:
“但是……”
“現在有人,要奪走這份本屬于大家的幸福呢。”
“我不愿失去自己的幸福,我很珍視它,想將它牢牢攥在手中。如果有人要將它從我身邊奪去,我定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那么我想,其他人也是一樣的吧?”
“我喜歡幸福、享受被愛;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夠體會。而我討厭失去,討厭別離——”
“我不想任何人因為我的緣故,體會這種難受的滋味。”
藍發的女孩撩起被風吹亂的鬢發,眉頭微蹙,似在憤怒,似在幽怨。但很快,莫里森看見她眸間的苦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足以點亮萬丈黑云的希望之光:
“這種敗壞他人興致的家伙,必須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所以,我想守護大家的幸福——正如同母親守護阿茲卡那,姐姐,姨媽,還有您守護我的幸福那樣。”
“我……想要守護大家!”
“不是出于神選者的責任,神明的逼迫,而是因為發自內心地,真真切切地想要這么做——”
“因為您毫無保留的愛,叫我擁有了對抗一切,守護所有的勇氣。”
海瑟薇的聲音很輕,仿佛一陣風過后,撲面而來的蒲公英花種。莫里森抬眸看著眼前低頭忸怩的女孩,頓時明白了對方與他靈覺共享的用意:
她想告訴他,她真的很愛這個世界——拯救它也是出于本心,而非外界壓力的逼迫強制。
她想讓他相信她。莫里森想。
她把自己認知中的最美好的景色拿出來,分享至他的眼前:
你瞧,這個世界是值得被愛的。
她害怕他誤會她的意志被眾生裹挾,不得已才踏上一條犧牲之道。所以,才向他頻頻解釋,告訴他:
你看,我的行為是完全發自內心的。
她想保證……萬一她真的不幸隕落,他能夠不遷怒、不怨恨、不敵視活下來的人。她希望他們能夠和平共處,留下一段人類與魔法生物共同御敵的佳話:
你聽,雖然種族不同,合奏的和平之歌……
卻也是同樣和諧悅耳的。
海瑟薇的種種舉動,歸根結底只為了一點——
那就是,希望他看到她眼中世界的美好,知道她即使選擇犧牲,心情也不是完全糟糕的、痛苦的。
莫里森被少女的小心思觸動,嘴角不禁染上點點微笑。
可是,他真正在意的,又何止是海瑟薇拯救世界的真正意愿呢?
他只是條深海人魚,一只卑劣的黑暗生物。
他希望她能活著——僅此而已。
“莫里森先生——”
海瑟薇再次抓起他的手,望著他的眼睛,與他十指相扣:
“我不像媽媽那樣勇敢,所以才久久無法作出決定。先前,面對天上那顆黑色的毒瘤時,我害怕了。它看起來是那樣恐怖,它的周圍滿是干枯腐朽的光明之靈,我只是靠近它,便感到壓抑絕望,聽到許多懷揣惡意的低語——”
“一想到要與這樣邪惡的東西戰斗,我忽然感到十分恐懼——‘對方的造物都能輕易殺死這么多光明之靈,甚至能反過來影響我的心智……那連覺醒都未徹底完成的我……真的能打敗祂,戰勝祂嗎?’”
“所以,我猶豫了。但那東西似乎與施術者精神相通。與我交手的瞬間,祂似乎已經窺見我心中迷茫,并發現……其實弱小的我根本沒有能力與之為敵——”
“所以……祂笑了。”
海瑟薇猶豫地望向摩天輪外的天空,望著那顆黑幕穹頂,留下疤痕的天空:
“祂確信我沒有力量,不足為懼,所以才會在我明明已完全凈化毒瘤、修補好結界后,還堅定反撲——”
“他以高純度魔素污染結界上的天幕,也只是為了制造恐慌,毀去我與繆茲被奧拉維爾竊奪的力量,動搖音樂天使所剩無幾的信仰根基。”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莫里森先生。”
海瑟薇收回視線,重新投向莫里森,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
“失去威懾力的天使已經無法繼續庇佑這片大地。如果我們不能做出合理的舉動,不出三個月,這片美麗的國度就會被不見天日的黑暗吞沒,而這片大地上的每個人,都會淪為魔物大潮的食糧,附屬,與奴隸。”
“莫里森先生,”她望向莫里森,“您所想的那個方法——能夠避免這樣的結局嗎?”
莫里森神色微暗,輕輕搖頭。
就算他卑躬屈膝,向父親放棄一切,最多也只能護住海瑟薇以及幾個重要人類的性命。至于其它……
那怕他生出十雙眼睛,也難以盯住自己那些混賬血親,阻止他們在父親眼皮子底下陽奉陰違。
海瑟薇贊同地眨眨眼睛:
“那么,就只剩下一條路了。”
莫里森頻頻搖頭,連連嘆息:
“不。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再想想,一定還有別的辦法。我——”
“莫里森先生!”
眼前的少女忽然抓住他手腕,羅蘭紫色的眸子滿是堅決,卻帶著無奈的笑意:
“沒有……別的辦法了呀。”
她微微歪頭,笑成一條線的眼睛眼角有淚花輕顫:
“明明……您比誰都更清楚這一點。”
“要不然,您當初又怎么會那么快就回應我,生怕一個不留神,就……”
“不是的。”
海瑟薇忽然被人拽進懷中,額角撞上對方堅實的臂膀:
“唯有這點,我可以向天起誓。”
藍發的人魚將她緊緊摟住:
“那絕不是什么撿到天使后,暗暗暗得意的竊喜,而是久旱沙地上空飄過的一場云雨;是深埋地下,放棄發芽的種子覓得的一束光亮;是見證無數次失敗后,恰巧能趕在那老東西將一切弄到不可挽回、一塌糊涂之前……
“能力挽狂瀾、如釋重負的救贖、慶幸、與希望之心。”
第323章 她心中所向“他說,他最想摘取的——……
海瑟薇微怔一瞬,隨即臉頰通紅,心臟亂跳。她拭去淚光,將對方輕輕推開: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其實我也覺得您也不會這么想,只是墮化期間,人容易被負面情緒裹挾,胡思亂想——”
頭頂光環忽然傳來嚙齒般微痛。海瑟薇下意識捂住,抬頭卻看見罪魁禍首抹了唇角,幽幽將視線瞟向遠方:
“不許胡思亂想。”
“喂!您——”
海瑟薇本想出言譴責,但抬眼卻恰巧掃見對方眼瞼下些許微青的倦意。
她心中猛地一顫,又垂下眼,將那些訓斥的言語生生吞了下去。
……算了。
萬一…以后真的沒機會了呢?
要是她喜歡的藍莓小蛋糕要停產了,她也會忍不住在店鋪倒閉前貪食兩塊的。
就……讓讓他
吧。
海瑟薇頂著發燙的臉頰輕咳兩聲,努力將變得炙熱的氣氛重新拉回正題:
“言歸正傳。雖然留給我們的路只有一條,且勝率很小,但我們也不一定百分百失敗呀?”
莫里森望著女孩輕輕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我之前一直在猶豫。如果……如果我真的不慎失敗了,你們應該都會非常難過……當然!我知道您很可能是最為痛苦的那個——
“因為您曾經真真切切地有機會,有能力阻止我——就像露西亞姨媽那樣,她總在后悔……后悔在母親結婚后與她賭氣斷交,沒能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替她排憂解難,幫上什么忙……”
“內疚,后悔,自責……在過去的三千六百五十天里,日日夜夜都寢食難安。會忍不住反思自己,為什么沒能再勇敢一些,坦誠一些,自私一些——”
“如果那樣的話……‘她’會不會活下來?”
“坦誠地說,在遇到您之前,在我勇敢地站起來反抗之前——對于父母的行為,我也是類似的想法。”
“但是,莫里森先生。”
“直到您將那份無微不至的關心給予我,我才想起幸福的時光是多么愜意;想起那種種被人奪去一切,滿目瘡痍的感覺有多么心碎,多么憤怒,多么絕望。”
“‘憑什么?’——”
“彼時,我還只是一介孩童。卻常常收緊指節,忍不住這么想。”
“那毀去他人所愛,掠奪他人幸福之人,心中當真無情、無愛?”
“否則,祂又怎會無視世間一切美好,將其悉數毀去、破壞?”
“但如果……”
海瑟薇轉向莫里森,注視著他的眼睛:
“其實他心中并非空無一物……而是……”
她紫色的眼眸充滿笑意,卻又迅速閃過一瞬獨屬于神明的蛇瞳:
“同樣擁有十分珍視的事物,只是沒能得償所愿,因此心理扭曲、嫉妒他人呢?”
莫里森忽然感到一道凜冽冰冷的視線投向他的靈魂,將他牢牢錮住,伸出觸須,粗暴向內窺探。
“……我不知道。”莫里森不堪重負,將腦子里所有的信息一股腦兒全傾了出來,“那老東西雖然經常說他最看重我,想讓我繼承神位。但我覺得……”
“此乃謊言。”
他氣息微亂,呼吸微喘,預感如果再猶豫一秒,精神就會被那力量強硬翻開。
海瑟薇點頭,若有所思:
“確實不像。”
“如果他真的珍視你,就不會把你丟給天使,讓你在遭受這信念與愛人只能任選其一的苦罪了。”
“……海瑟薇?”
海瑟薇原本正低著頭思考究竟要如何才能打敗莫里森那邪神父親。聽到對方的呼喚,她這才從沉思中抬起頭來:
“干嘛?”
她看見莫里森的表情有些奇怪。他好不容易和緩下去的臉色再次發白,眉頭也微微蹙起,一副很擔心她的樣子:
“你……從假墮中恢復后,沒覺得哪里不舒服?”
“我?”海瑟薇不明白莫里森為什么突然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難以啟齒的事,“我有什么事?大決戰這不還沒開打嗎?”
莫里森微怔一瞬,笑著搖頭:
“……沒什么。”
是他的錯覺?
海瑟薇剛剛的語氣,總讓他感覺置身事外,仿佛她并非局中人士,而是游離場外,對其他人的命運分析窺探——
不。莫里森搖搖頭。應當是他多心了。
海瑟薇似乎并未注意到莫里森的異樣,滿意點頭:“那就好!大決戰前可不能神游天外,東想西想。”
“如果您知道什么關于莫里斯的秘密,請務必告訴我。我們好提前做足準備,打他個措手不及。”
莫里森下意識想說要是自己清楚,早就跑去實施,哪里還需要暗地里搞這些小動作。忽然,一些久遠的記憶深處裹挾著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太陽……”
莫里森垂下眼眸,似乎若有所思。
海瑟薇挑眉:“什么?”
“那老東西曾說……他最仰賴,最想親手摘取的——是天上的太陽。”
莫里森抬頭仰望天空,似乎透過層層的烏云,真的存在一輪金色的,充滿希望太陽。
“‘太陽’……是什么意思呢?”
他低頭思索,只覺得這個詞無比熟悉,絕對在誰口中聽過,卻又一時半會兒想不起。
“那時我還很小,不太明白他話中的含義。不過,我覺得那‘太陽’應該另有所指,并非單純的實物。”
“除此之外,別的秘密……我不太了解。”
“太陽……?”海瑟薇放開莫里森,點點頭,似乎若有所思,“好,我記住了。”
“雖然我們現在還不清楚他所在意的‘太陽’意味著什么,但無論如何,你提供了一條全新的、重要的線索。”
“至于太陽所代表的深意……我想,如果它的確有用的話,我們在未來就會知道。”
莫里森點點頭,無聲附和。
二人所乘坐的摩天輪恰好在此時轉回地面。海瑟薇抬眸,望著摩天輪艙室的艙門則在她面前徐徐打開,黑幕褪去,露出一絲來自外界的光熱。
“目標:完全勝利,不被替代并存活——”
海瑟薇伸出一根手指,直指蒼白色天空上,烏烏泱泱,如打翻墨水般的黑色:
“抵御邪神大作戰,出發!”
*
年輕的國王杰克羅西正低頭撫過阿茲卡那發黃的牛皮紙地圖。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宮室的寧靜:
“哥哥,你看是誰來了!”
一襲粉發率先飄過門款,緊接著,是跟著其后,滿面擔憂的阿露拉:
“殿下,您跑慢點。”
莉珊德拉擺擺手,隨即退后兩步,像一位信心滿滿地魔術師般將身后兩人迎了進來:
“海瑟薇,還有她的伙伴莫里森先生!”
藍發的少女與青年一前一后進入。少女背著手踏入書房,對上杰克目光時,立刻露出微笑,目光明亮:
“陛下。”
女孩的聲音甜甜脆脆,可在杰克耳中,卻銀鈴脆響,不僅驅走陰霾,更意味著堅實的力量——
“回來就好。”杰克忍不住松了一口氣,臉上也洋溢出難以抑制的微笑,“你回來就好。”
父親生前曾經囑托過他,一定要想辦法守護好里奇家的后裔,一定要守護好阿茲卡那最后的有生力量。誰知前任教宗奧拉維爾竟為肉身成神,背棄信仰,背棄宗教,暗中勾結邪神,完全不是他能抵抗。
“羅西家族……實在虧待你們太多——”
“陛下不必如此客氣,大家都是為了守護最好的阿茲卡那。”
藍發女孩露齒微笑,神色卻帶著淡淡的疏離:
“我想,我的母親是這樣,您的父王——哦,我是說偉大的先王陛下,我想他也是一樣。”
“無論陛下與先王陛下做了什么,海瑟薇都不會胡亂揣測,心生怨言。”
粉發的青年的笑意凝固在臉上。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像冬日剛剛遠離壁爐的人觸到冰雪般,緩緩收回。
莉迪亞女士的后裔……最終還是心存芥蒂嗎?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杰克神色微暗。他知道這一切對一位比他還小的少女實在太過殘忍——
尤其是……他的父親,正是眼睜睜看著她一家被教會剪去羽翼,卻無能為力的“幫兇”。
身為王儲,有時候,無能便是一大重罪。
“對不起。”
他說。
“我們當初……起碼應該拼盡全力保下先驅者先生的。明明當時王國已經失去了莉迪亞女士那樣的左膀右臂,卻……”
杰克低下頭,胸口仿佛重石傾軋,幾近喘不過氣。
他無法原諒那日猶豫的自己。
他永遠記得那日圣子洋洋灑灑,帶著眾多白袍法師,將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先驅者五花大綁,與那份叛國的罪證重重甩至他與父親面前。
“陛下~”
奧拉維爾語氣玩味,碧色的眸子里是毫不遮掩地邀功請賞:
“瞧瞧我們偉大的先驅者先生,曾經說過什么大逆不道的蠢話!”
他示意部下打開先驅者面前那顆魔導錄音石,對方那獨特的嗓音立即從中噴涌而出:
【國王就是王八蛋!兩大家族……嗝!貴族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我實話說了吧!他們都該拉上絞刑架處死,這鬼地方到底有沒有人權?有沒有科學?為什么底層人民的性命不如他們眼中的魔法科研?為什么能夠促進民生發展的學科要被他們視為笑話?】
【為什么魔法還有血統之分?不應是用水晶球測測天分,然后因材施教,將有天賦有能力的人分進魔法學院,而不是重金培養那些毫無天賦只有權勢的蠢豬!】
幼年的杰克當時深受震撼,目瞪口呆。
從小到大,他見到的每一個人都會對父親畢恭畢敬——因為父親的地位,父親的血脈,以及父親頭頂的王冠。
怎么會有人……敢對父親出言不遜,如此污蔑父親的名諱,侮辱整個阿茲卡那?
于是,當時還是個少年的杰克拔出了腰間佩劍,直指那位發明家的脖子:
“放肆!即使你貴為勛爵,也不過是父王冊封授勛!”
父親立即呵斥他收手。可是當年的杰克剛剛從貴族朋友那里贏得了劍術冠軍,贏得了鮮花與掌聲。他瞥向地上那狼狽不堪,眸中卻絲毫不見悔改的男人,將劍向前一推——
鮮血噴涌,染紅也濺上了杰克的劍。
他只是想給那位發明家一個教訓。他想叫他服軟,向父親道歉。然而——
“誰怕誰!你們這些殺人不眨眼的渣滓,混賬,魔鬼!”
被刺了一劍的先驅者眼中短暫閃過一絲茫然后,很快轉為難以理解,絕望與暴怒——
他忽然爆發似的亂喊起來,撞開白袍法師,把圓滾滾的火系魔法石扔的到處都是:
“是你們害死了莉迪亞!只因為她觸犯到了你們的利益,動搖到連你們屁股下萬年不變的地位!”
“你們這幫劊子手,我要把你們全都炸上天!”
第324章 盟軍“是積重難返的弊端,是傲慢與偏……
杰克已經記不清那場鬧劇是如何發展到不可收拾的了。
他只記得先驅者蘇利在兩大家族的聲討中被施以審判——
明明他鉆研魔導科技,為阿茲卡那的發展貢獻了太多。
彼時,父親孤坐于王座上長長嘆息。猩紅色的眼角血絲蔓延,最終緩緩闔起,不忍再看。
“是我太莽撞了嗎,父親?”
他伏倒在父王膝上,聲音發抖,肩膀微顫:
“是不是……我造成了這一切?”
老國王撫過他的頭發,搖頭輕嘆:
“你的沖動只是導火索——就算沒有你,也會有別人在那時拔劍。”
“是王國積重難返的弊端,是大眾心底的傲慢與偏見,是我們與他們之間,早已盤根錯節,卻無人瓦解的疑神疑鬼——”
“各執己見。”
那時的杰克還不太能理解父親的悲嘆。直到他于玻璃港的病房中看見那個失去父母,失去庇佑,又失去聲音的女孩——
對方仿佛一只受驚過度的小兔,哭腫了的眼睛紅通通的,見他進來,便拿起床上的枕頭,比劃著向他砸來:
[出——去!]
她羅蘭紫色的眼睛是那樣充滿敵意。喬裝打扮、偷偷溜出來的杰克本正為對方的不幸感到同情,被對方這么一砸,他竟也有些憤懣、不滿。
他明明是好心看她,她為什么卻這樣不領情?
杰克憋著一肚子氣往王宮內趕。越走越氣,恨不得立刻回宮,將這位歌姬之女的所作所為轉告父親。
只是當他途徑銀月河時,他忽然忍不住想,他還有父王和母后可以傾訴。而她,卻什么都沒有——
僅僅是因為,她的母親接下了父王交與她的任務。
杰克放緩速度,忽然覺得肩頭的月光也變得格外沉重。
原來身為當權者,他們的一舉一動不僅代表著自己的言行,更代表著國家的意志,牽動著萬千家庭的幸福與否。
他明白了——他要做個好君主。不再像一個毛頭小子一樣楞頭亂沖,也不再像一個孩子般幼稚懵懂。他要寬容大度,謹言慎行——
像阿茲卡那各種史書中記載的諸多傳奇君主一般留下輝煌,成為后世學習的榜樣。
靠近王宮,杰克的腳步愈加輕快——他打算將他的全新感悟告訴父親。
直到他看見侍女與騎士們奔走救火,一番混亂之后,眾人的竊竊私語中,忽然傳來了國王遇刺的消息。
遇……刺?
杰克眼前一片眩暈。
他不是沒讀過歷史,不知道國王可能遭此劫難。但歷史上那些被刺殺的國王,不是要么過分隨和柔若小草,要么過分強硬,顯盡鋒芒?
父王向來力求均衡,周旋于各股勢力之間,為什么還是遭人行刺呢?
那時的杰克還十分青澀,不知道命運向來殘忍,從來不講良心,不講道理。
直到某日他不慎撞破圣子與屬下密謀商議,竊竊私語。才知道那場大火并非意外,而是一場彌天大謊,夾雜著陰謀與詭計。
他背后冒汗,心亂如麻,慌忙之中想要逃走,卻不慎撞掉廢棄書架上的發黃舊書。
原本正在密談的人驟然停下。接著沉默著,尋找著,一步一步向他身邊摸索。
眼看圣子與那他就要暴露時,母后卻恰巧從窗口路過。
她顯然看到了他,也看到了書架后那兩個神色不善,搜索前進的神職。
比杰克擁有更多閱歷的王后一眼便明白了什么。她果斷推倒窗邊的花瓶,轉身朝遠方跑去。
叮當脆響,土石俱碎。
圣子與白袍人當即放棄搜索,轉而向門外追去。
那一天,杰克在房間內從白天等到天黑,卻沒能等到母后回來。
圣子帶著一大群人闖進他臥房,手提提燈,冷冷看他。如林中的豺狼虎視眈眈,等待著旅人精疲力盡,再一齊上前,將其吞吃殆盡。
“算了吧,杰克王子。你的演技真的很爛——”
圣子舉著燈貼近他手中書本:
“其實書閣中的人根本不是你母后,而是笨手笨腳,又拖累所有人的你吧?”
杰克死死攥著書沉默不語,始終沒漏出一句。
“你不說也沒關系。”圣子收起燈向外走去,“計劃提前,整個羅西家族,只剩你一個了。”
一個……是什么意思?
杰克如遭五雷轟頂。他這才想起自早上分別后,他亦不曾見到妹妹。
后來他才知道,母親也撞見了
叫王室的親信帶著妹妹離開,卻被圣子發現。在母親安排的親衛騎士的護送下,順著小船飄走了。
聽說最后一位親衛隊隊長被圣子的金箭射中,努力將公主推上船后,死在了銀月河里。
“那木船已經很破碎了。”
圣子反復提示,看起來不太高興:
“她大概早淹死了。我勸你你不要抱有多余的念想。”
但是杰克卻不這么認為。
只要圣子一天未能找到尸身,妹妹存活的幾率就大上一分。
他忽然很明白海瑟薇。在這種情況下,任誰都很難保持一個好臉色,更何況在她看來,他與父親不過是推波助瀾的兇手,是與教會狼狽為伍的幫兇。
以前或許還能稱得上誤解,但在圣子架空羅西家族后,王室的聲音傳至王國各地時,恐怕早已經過了教會的加工、變形。
杰克想了很多辦法,使了很多手段,繼承父親的意志,將本屬于海瑟薇的撫恤金送了出去。
只是他做夢也沒想到,他繞過了圣子的眼線和爪牙,卻沒逃過失去歌姬聲音引導后,王國貪污失德的亂象。
“阿茲卡那確實存在很多不足。”
杰克收回思緒,垂下眼簾:
“沒能將‘星光號’游輪的事件處理得更好。”
“沒有啊,我覺得挺好的。”海瑟薇沒覺得自
己陰陽怪氣。她拉了椅子隨意坐下,也給莫里森拉了一個,“更何況我們今天來不談過去,只是為了盡快解決當下的問題。”
“長話短說,阿茲卡那的結界還能撐多久?”
她雖然擁有結界的絕對控制權,但結界的維護工作向來交由人類法師打理,在惡魔大軍的持續侵襲下能撐多久,還是要看人類的實力。
杰克面色微變,神色不太好看:“不算太長。最多三個月,最短……”
他指節收緊,倍感羞愧:
“一周吧。”
海瑟薇點點頭,看不出神情:“足夠了。”
人類國王聞言猛地抬頭,粉色的眸中光華流動,似乎看到了無盡曙光:
“您是說——阿茲卡那還有希望?”
海瑟薇不喜歡別人對她畢恭畢敬忽然改口,這叫她壓力很大,還怪怪的:
“我可沒說一定能贏,您可別抱太大希望。”
她擺擺手,又抱起雙臂:
“不過,適當積極也是好的。只是我的神像神名先前被奧拉維爾惡意篡改,神力和信仰力流失太多——恐怕無法向您保證什么。”
杰克面露惋惜,又垂眸片刻,似在思索什么:
“如果從現在開始矯正神名,重塑神像——”
“別想了。”
海瑟薇蹭的站起,將他無情打斷:
“除非你想成為一名惡魔來襲前還大興土木,勞民傷財的昏君。”
“另外,羅西陛下,我勸您不要對天使或神明抱有太高期待——
“與其祈求祂們降下幫助……
海瑟薇勾起唇角,露出平時的笑意:
“不如相信自己的國民。”
“陛下,我所要向你提供的方案,正是舉國之力,協同盟軍,一致對敵。”
“……盟軍?”
這個詞如飄搖風雨中的一朵荷葉,叫落水蟲蟻般掙扎的人類國王翻身上岸,得以喘息。但他更認為自己聽錯了——西大陸歷經十年海禁,完全是一座孤島,哪里會有什么盟友、聯軍?
“你是說……”
一個大膽叛逆的想法在杰克腦中生成。他難以置信地抬眼,緩緩將視線投向莫里森。
“可以,還算不太笨。”
藍發少女笑滿意一笑,慢慢走至自剛才起便一言不發的青年背后,拍了拍他肩膀:
“莫里森先生和他的同盟戰友就是我們現在最強的有生力量——”
“盟友……以及,聯軍。”
……
數小時前。
“我?”
藍發藍眸的人魚一下子從座位上立起:
“作為主力統帥各方聯軍與人類并肩作戰反擊莫里斯,并在最后的戰役中發揮關鍵優勢?”
“且不說人類方會不會同意和黑暗生物合作,帶領眾人擊敗邪惡,取得勝利什么的——本來就由天使來做比較好吧?”
他求助似的望向海瑟薇,女孩卻笑盈盈看他:
“您覺得這樣不好嗎——您不愿意幫助海瑟薇?”
“不,”莫里森咬了咬嘴唇。她明知他從不會那樣想,卻故意逼著他,要他說出心中所想,“我當然愿意……并且沒什么意見。只是——”
“于情于理,這都不合適。”
“莫里森先生——”
她忽然抬起羅蘭紫色的眼睛,水汪汪地看他:
“合適重要……還是勝率重要?”
“……!”
莫里森一時語塞。作為一只黑暗生物,海瑟薇實在太懂他的“實力至上”了。
“莫里森先生是邪神長子,又是對方最疼愛的孩子。能在領導過一次神位爭戰失敗后,還大難不死,保證過最少的犧牲——”
“又有經驗又有動機,還有一份不錯的運氣——”
“我覺得……最合適不過了呀。”
海瑟薇用胳膊頂了頂對方:
“您想想,阿茲卡那能打的本來就不多,又經歷與奧拉維爾一役——養病的養病,重傷的重傷。”
“如果想要打敗您的魔渣父親,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您的那樣盟友——比如路易親王,幽靈領主,還有紅綾姐姐等魔法生物請來。”
“當然,還有伊琳娜姐姐。”
海瑟薇撐起臉頰,像一位討要糖果的乖小孩般期待地望著精靈伊琳娜:
“您也來幫幫海瑟薇,好不好嘛。”
第325章 合流漿果與野心。
仿佛被白鳥輕蹭手掌——
伊琳娜只覺得心口癢癢的,又格外溫暖,很想反手直接將對方抓進手中,翻開羽毛,貼近臉頰,猛吸個爽。
上一次她體會這種心口癢癢的感覺,還是在看到想要奪取她們姐弟權利、卻在她面前不慎暴露弱點,慌亂狼狽的舅舅時,忍不住心想:
如此脆弱,卑劣又愚蠢的東西,應當就此折去。
伊琳娜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她不是莫里森,不會對傷害過自己的人還心存善念。
花朵芬芳,她便捻莖摘起;
泉水甘甜,她便掬一捧飲。
這便是流淌于她身上的惡魔血脈——
外表與光明精靈別無二致,其內里,卻有一顆熊熊燃燒,永遠無法被外物撫慰的“野心”。
但伊琳娜同樣討厭父親,不想成為一個讓自己也覺得惡心的人。她必需時刻壓抑心緒,自我規勸:
“野心”不過是壞心眼的大人為想要寵壞的孩子捧上的,一顆又一顆水果糖——
它漂亮精致,口味清新。少食無害。
可要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口腹之欲,頻頻貪食,損壞的只會是自己的牙齒。
即使是魔法生物界看起來最風平浪靜的精靈之森,實際上也不免暗流涌動。這樣的“誘惑之糖果”,她見人雙手奉上過太多。
可是……海瑟薇雙手奉上的,卻是一枚晶瑩剔透、鮮艷多汁的“機遇之漿果”呀。
對于這樣完全無害的“漿果”,伊琳娜自然毫不猶豫,一把奪過,送入口中:
“當然可以,海瑟薇小姐。姐姐的人完全可以調來幫你。”
她一面品嘗著漿果可口的汁水,一面抬頭,不忘善意地提醒慷慨的饋贈人:
“不過,與魔法生物合作終究是一件大事。尤其是,其中包含大規模的黑暗生物——”
伊琳娜的視線在莫里森身上短暫停留,又重新投向海瑟薇:
“我們倒沒什么問題。只是你——”
“與黑暗生物如此大規模合作,就算順利贏得勝利,你在阿茲卡那的信仰……”
“真的還能繼續維系嗎?”
伊琳娜當然不是在擔心繆茲。她只是有些憂慮這只勇敢的白鳥,在攜手食肉的猛禽朋友守護好自己的巢穴后,那巢穴中剩下的鳥和鳥蛋,還能不能繼續容納她。
畢竟因為一點毛色差異就群起而攻之,將異色小鳥推下大樹的壞蛋壞鳥,她和莫里森可是沒少遇到過。
紫色眼眸的少女果然笑意漸斂。不過,她很快恢復笑容:
“這不是還沒打贏嘛——船到橋頭自然直?”
伊琳娜聽出少女話中遲疑,眼中一亮:
“如果親愛的你不介意的話——”
精靈望向正在耐心傾聽的莫里森,并于桌下踢他一腳。
這下,即使是最遲鈍的人魚也反應過來:
“你可以……來我們這里。”
似乎是怕海瑟薇誤會他想強買強賣,莫里森很快補了一句:
“比起深海,精靈之森的環境更適宜人類居住。我……可以時常來找你。”
雖然海瑟薇不怎么挑食,但他無法接受她跟著他每天吃魚吃藻——感覺會營養不良的吧?!
伊琳娜在心中滿意點頭:
莫里森那個心軟笨蛋果然會為了少女的良好伙食,將對方轉交于她。到那時——
還用愁刷不爆天使的好感嗎?
近水樓臺可是能先得月的!
伊琳娜暗暗握拳:既然大家都無比慷慨讓來讓去,那掌握世界一半光明源泉的天使,精靈之森就毫不客氣地收下了!
野心萬歲!精靈族萬歲!
海瑟薇當然不知道眼前兩只表面平靜安分的魔法生物腦內正頭腦風暴,“各懷鬼胎”。
只是原本她其實已另有打算,現在聽到二人盛
情邀請,將她的歸處牢牢放在心上,不禁唇角揚起,露出微笑。
“謝謝。”
……
朝圣者雪山腳下,黑色的海潮正翻涌怒濤,一次又一次地撞向石礁。
頭頂光圈,背負潔白羽翼的海瑟薇正立于神圣白塔塔頂抬頭仰望,任憑冷風吹拂起她天藍的長發。
而她的身邊,莫里森正并肩而立。他稍稍在前,雙眼緊閉,右手抬起撒下道道藍波,口中念念有詞,似在念咒,又似在傳播什么隱秘的暗語。
良久,他收手睜眼,退至海瑟薇身邊,額角冒出一層晶瑩的薄汗:
“這樣真的可行?”
“不是‘請協助我擊敗莫里斯’,而是‘多行不義必自斃!慣犯邪神觸怒天使,狗命不保危在旦夕!不是孬魔就來砍一刀,不來是孫子’?”
莫里森偏過視線微皺眉頭,似乎不忍直視:
“這組隊邀請詞,是不是有些……”
“偏激?”
莫里森艱難吐出后半句。
說實話,他覺得這哪里是“有些”偏激。這簡直是飛到惡魔堆里一人一巴掌,然后放聲大喊:
“是莫里斯叫我干的!祂說祂O你們祖宗!”
仿佛好孩子打破蜂巢一路奔跑,最終將戳掉蜂巢的棍子塞到了某個人盡皆知的壞人手里。
莫里森眼前似乎已經看見,憤怒的、黑壓壓的群蜂緊隨其后,然后不由分說地,泄憤似的將尾針懟進某個并不算冤的冤種臉里。
莫里森很想理性看待這件事。
可嘴角卻瘋狂上揚,肩膀微顫,根本壓不住!
“有嗎?”提出終版修改建議的伊琳娜捏捏下巴,“我覺得十分合理。現在海瑟薇在這里,惡魔的天敵在這里,勝率高至前所未有。就算打不死,也能趁亂踩幾腳。怎么想都是反攻老東西,上演一場經典下克上戲碼的最佳時機——”
“此時不揍,更待何時?”
她笑著望向海瑟薇:
“親愛的,你覺得呢?”
海瑟薇輕輕點頭:“我也覺得寫委婉了。畢竟天使繆茲的繼承者在這里兜底,要還是不敢反攻莫里斯的話,那也太沒血性了。”
“但無論怎么說,挑戰黑暗之主本來就是一件風險極高的事。”莫里森輕咳兩聲,壓下心底亢奮,“何況誰能保障,所謂合作不是天使誘敵深入,甕中捉鱉,一舉兩得的?”
“我認為我的同族們再怎么缺德,再怎么大膽,也不會——”
嗖。
一雙雙黑色的蝠翼劃過天空,帶著冰涼的血氣飛過莫里森頭頂。
莫里森:……
好吧,他承認他確實不夠“黑暗生物”,完全低估了同族的野心!
為首的一只黑暗生物化出人形,微攏蝠翼,緩緩落在三人面前。
“你好,天使。”
年輕的血族少年轉動猩紅眼珠,笑吟吟看了眼海瑟薇,又將視線投向莫里森:
“你好,莫里森。”
“韋維?你為什么會在這里?路易呢?”
莫里森認識眼前這只輕浮的血族。他在玫瑰花島地位不高,卻向來出于血族利益,和路易唱反調,算是半個政敵。
“路易大人日理萬機,想必沒有什么時間來抱團組隊——”
見伊琳娜翻了個白眼,韋維連忙笑著改口:
“好了好了,不逗你們了。路易大人他只是太過尊貴,被長老院的那群陰魂不散的老東西拖住了。”
“至于我么,”韋維攤手搖頭,“我這樣不太重要的小嘍啰,當然是被派來一試深淺,當當炮灰~”
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笑著打量起頭頂光環的海瑟薇:
“聽說天使大人要討伐惡魔,需要借助我們的力量?”
“可是,這對我們有什么好處?”
“莫里斯和我們同為黑暗生物,被侵略的也是你的信徒與領地,不是我們——”
“所以,天使小姐,我們……憑什么派幫你?”
韋維眨著血紅色的眼睛,湊近眼前圣潔的少女:
“還是說——”
“天使大人心地善良,愿意提供血族一些……‘新鮮食物’?”
“喂,你小子——”
伊琳娜下意識想要動手,卻被海瑟薇搖頭攔下。
韋維見天使果然不敢出手,唇角勾起,笑意又濃了幾分:
“謝謝您……”
韋維忽然靈魂一顫,話堵在喉口。
少女羅蘭紫色的眼眸此刻忽然變得金光燦燦,瞳孔變為細長,有如蛇瞳。
“是嗎?小蝙蝠?”
“我可沒有答應要送你吃的,也永遠不會送。”
韋維忽然意識到一絲不對,眉頭皺起,試圖后退半步,卻發現身體僵如石頭,紋絲不動:
“你……!”
“怎么說呢,其實這個忙你們愛幫就幫……不幫就不幫。”蛇瞳的少女踱步過她,滿是天真的話語里卻處處暗藏威脅,“畢竟比起其他黑暗生物,對人類威脅最大的,就是你們吸食鮮血為生的血族了呢。”
“而如果莫里斯那只惡魔真的獲勝,對你們也沒有那么多好處。”
她回頭,掃了一眼莫里森,又緩緩望向韋維:
“我都聽莫里森先生說了。所有黑暗生物中,莫里斯最厭惡的就是血族——所以他才會在別的種族中都誘惑高位者女性的習慣下,在你們血族……去欺騙路易先生的母親呢。”
“把一個血脈卑微的低位的孩子逼到絕境……叫他對整個血族產生厭恨和懷疑,從而反抗顛覆整個政權……”
“從結果來看,那位記恨血族的惡魔僅憑這點,就已經動搖了你們許多高位得益者的統治根基呢!”
“而如果你們不幫我,導致我死了,神核落到那家伙手里的話——”
“想想看,擁有了邪神【愿力】和真神【權能】的他……”
“會不會放過你們呢?”
少女笑得燦爛如花,韋維的臉色卻變得又青又白。
如果他不是血族,此時恐怕已經冒了一身冷汗。
確實,百年前,他們血族中的一些缺德無腦的大人物確實做過一些和莫里森父親結下梁子的事情——
可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甚至……當時莫里森還未出生,她又是從那里知道的這些?
韋維抬頭望向莫里森,他身旁的天使卻露齒微笑:
“別猜了,吸血鬼先生。不是莫里森先生告訴我的。”
“以天使的權能,知道你們之間的那些小小過節,不還如吃飯喝水一樣,簡簡單單?”
韋維瞳孔驟縮,下意識退后兩步,拍拍翅膀起身飛走:
“知道了天使。我這就回去匯報那些老東西,相信路易親王也很快就會趕來!”
“不留下來歇會兒?”莫里森幽幽開口,“你這不是剛來?”
同時,伸出使魔觸手,面無表情地扒拉著騰空飛起的血族。
“不、不用!”
韋維便見了鬼似的匆匆甩開出觸手,沖進烏云,只一瞬間,飛得無影無蹤。
直到空氣中淡淡的血腥氣息徹底消失,莫里森才回過頭,皺眉困惑:
“所以……你真的知道老東西和血族之間有什么過節?”
即使是他,也只從老東西的行為與眼神上窺出一二。
至于那件事究竟是什么,即使是母親也未曾提起。
“不知道啊。”海瑟薇笑嘻嘻搖頭,“我瞎猜的。”
第326章 渦旋遠在雪國的女王,也嗅到了司康餅……
“……”
莫里森一時語塞。
剛才海瑟薇說得頭頭是道,煞有其事,他還真以為對方掌握了什么他也不了解的線索。
不過,他很快勾唇,露出微笑。
很久以前,他就發現少女十分擅長一本正經地說出一些嚇人的話。
比起無論說什么都會被視作假話騙徒的深海人魚,少女這種自帶不會說謊第一印象,卻真假摻半的講話能力還真是方便。
“畢竟我們想找的是真心想要幫忙的黑暗生物和路易先生。這些居心叵測,半路殺出來想要從我手中分一杯羹的家伙……”
“只是嚇一嚇,騙一騙,對他們來說都算輕的吧?”
海瑟薇吐了下舌頭,又很快將視線望向海面——
那里,稀稀零零幾只人魚浮出水面,只露出腦袋,遠遠看她。
“你們好?”
海瑟薇試著向他們打招呼,為首人魚卻忽然浮起肩膀,向前游來:
“殿下……”
后面的幾只人魚也浮出了更多。他們向前游泳,抬頭望向海瑟薇身側的莫里森。幾雙眸子無不帶著歉意,帶著悔恨,帶著欲言又止與悲戚:
“您……真的選擇對抗伊萊。”
“過去……是我們誤會了您。”
海瑟薇看見身側的莫里森向前半步,長嘆一聲,沒有說話。
良久,他才接著開口:
“……都過去了。”
海瑟薇聽出莫里森情緒不對,轉頭又看了看遠處那幾條魚,越看越眼熟,這才忽然想起,她曾在莫里森的記憶空間內見過他們。
彼時,銀女王剛剛身隕,惡魔莫里斯趁機上位,篡奪深海人魚大半政權。
而意識到自己已被架空的莫里森不愿淪為父親手下的牽絲傀儡,放棄了王宮內養尊處優的條件和地位,于部族各地,輾轉流浪。
君主實權落入異族之手的深海人魚一下子群魚無首,魚心惶惶。
這種怪異的錯位感讓他們逐漸忘記女王過去帶來的暴政,厭惡排斥惡魔的一切,同時,將無盡的憤懣與怒火遷轉于莫里森——
那位從王宮逃跑的王儲。
他為什么……要逃?
他為什么不能忍辱負重,韜光養晦,在惡魔的眼皮子底下演好傀儡,同時又積蓄力量,一舉反撲?
他為什么不夠勇敢?在什么迫害都沒遇到之前就落荒而逃?
他為什么不夠強大?既守護不住深海人魚純凈的血脈,又無法阻攔那異族的惡魔心懷鬼胎!
海瑟薇知道。深海的人魚們在強權的威壓下,壓抑了太久。
而這強權的火山灰燼之下,滾燙又鮮艷的巖漿默默燃燒。
直到有朝一日,有人將這灰燼連同山頭一并削去,壓抑已久的巖漿沖破禁錮,競相迸發。
只是,他們太燙了,卻又畏懼熄滅,無法燃燒。
他們不敢沖向頭頂那個更強大的存在——譬如女王,譬如惡魔攝政王。
他們裹挾希望與怨恨,帶著熱浪,拍向那位年幼的王。
“都過去了。”
莫里森露出微笑,對那幾只不敢靠近的人魚伸出雙手:
“現在你們出現在這里,是也想為反擊莫里斯出一份力么?”
那幾只人魚互相看了看,點點頭。
“不過,殿下,我們自知過去所作所為,不奢求您身邊天使的庇佑,也不奢求您原諒。”
為首的年長人魚徐徐開口:
“我們不需要踏足光明結界的許可,只希望能在結界邊緣做一層最堅實的壁壘,救下那些登高作戰,卻不慎受傷,落入大海的戰士。”
“嗯,”莫里森點頭輕應,“這樣也好。去吧。”
幾只人魚們點點頭,很快沒入水中,純色的尾鰭濺起微弱的水花。
“他們就是你流亡漂泊期間,說你、驅逐你的那幾位大家長吧。”海瑟薇走了過來,“沒想到他們有朝一日,也能為我們抵御邪神的力量。”
“莫里森,一切結束后,你還會返回深海,繼續做他們的王嗎?”
莫里森搖頭,輕輕嘆息。
“……不回去。”
他永遠記得,自己逃亡途中,明明一路躲著族人,卻還是因為隨手殺了幾只嗜血的海怪,引起了幾個孩子的注意。
“您好厲害!”
那個純白的孩子捧著海草編織的小簍,鼓起勇氣將裝著幾只游魚的小簍推進他所藏身的礁石石洞,又直起身子,滿目天真:
“您這么厲害,又這樣好,為什么要躲躲藏藏呢?”
她向后游了半步,抬眼望向石洞:
“為什么……不出來呢?像您這樣的英雄,大家都會喜歡您的。”
或許是從來沒有自族人那兒收獲過這樣的贊許,當晚,莫里森竟然真的產生了出去的想法——
現在母親已死,父親又暴露了真實的一面。作為被架空奪權的王儲,他受害者的身份已經站穩腳跟。
如果從現在開始積極貢獻……或許,大家對他,真能改觀?
只是第二天,幾位孩子的家長便將莫里森的洞窟堵得嚴嚴實實。他們各個神情嚴肅,目光冰冷:
“殿下,您當真不明白自己的身份意味著什么嗎?”
“災難,屈辱,絕望……所有讓深海人魚蒙羞的劣根性,都濃縮于您的血脈,不死不休。”
“暴君先王您反抗不了,那盜取人魚王權的奸夫您也無力匹敵,放任自流。要我說——如果我是您,我早就羞愧難當,找個四下無魚的陰暗角
落,自我了結了!”
“是啊,那還能留得一份王儲的尊嚴,贏得一份大家的尊重。哪像您——”
那人魚母親話語中滿是憤怨與惡心:
“有著比虎鯨還厚的面皮,不僅不為大家著想,還要茍且偷生,存活于世!”
“您不清楚您的父母是怎樣的魔啦?流淌著那樣血脈的您,竟還敢如此大搖大擺出現在部族海域,用那奇怪的殺招擊殺怪物,誘惑我的孩子!我看,說不定就和那只惡魔一樣,是自導自演——”
“不,女士……”
洞窟內的莫里森下意識搖頭。他沒想到對方的話語會如此尖酸,更沒想到對方為了心中偏見,不惜顛倒黑白——
那嗜血的海怪明明自他到來前,就徘徊于這個小小的村落了。
是因為聽說那怪物專吃那年幼的人魚,他才出手相助,將其消滅。
那人魚母親越說越激動,最后竟然大哭起來。莫里森有些茫然,他放下鱗爪,沒說任何解釋的話。
“別說了,親愛的。”人魚母親旁邊的雄性人魚拍拍她的肩膀,側眼瞥向莫里森所在的石洞,腔調夸張古怪,“那可是我們偉大的王子殿下,誰敢叫他道歉?要是驚動了他那惡魔父親,人家可是會把我們全都殺光……”
“莫里森殿下,我看您也不必再說什么了。要是真為我們好,就請您……趕快離開。”
“孩子們很單純,不了解部族內的風云變化。所以,才會接近您,對您說出一些容易叫魚誤會的話。”
“可是,孩子們不懂事,難道您還不懂嗎?”
“您只會一次又一次連累身邊的人,為大家帶來痛苦與災難。”
“……我知道了。”當時的莫里森倒吸一口涼氣,從喉嚨到胸口都在抽痛,“但我……我的尾巴在與海怪戰斗時不慎被抓傷——預計明天就恢復得差不多,明天、我明天走,可以嗎?”
洞窟外,對方唯有沉默。
而莫里森也漸漸從長久的沉默中,聽出了對方巴不得他現在就收拾東西滾蛋。
“殿下。”
良久,那雄性人魚才幽幽冒出一句:
“您要是真心為部族著想,就不該為大家添麻煩。”
“……我知道了。”
莫里森眸色暗沉。
那一夜,他拖著流血的尾巴游了幾百海里。血色的飄帶在海中曳出一道嬌艷的玫瑰。
臨行前,他飽含深情地回望了一眼大大小小的人魚部族,努力將那些不愉快的記憶淡化,將它們的美好銘記于心。
銘記,然后辭別。
從那時起,莫里森就在心中將自我驅逐,并下定決心,永遠不會回這個地方,永遠不做人魚之王。
……
“這樣嗎?也好,你不做什么黑暗生物的王的話,我也就不用擔心事后和你們族人如何相處了。”
海瑟薇歪頭微笑,目光望向遠方。
她說的確實都是心里話。如果莫里森重新接管深海,那族群與天使間的利益,勢必會成為橫在他們之間的一座難以跨越的鴻溝。
就像被攔在玫瑰花島的路易先生一樣,深海人魚的食譜上也是有人類的。
只是莫里森先生是其
中的異類。但這并不意味著,人魚種群生存的利益和她身為天使的原則沖突并不存在。
一陣冷風席來。海瑟薇回頭望去,正是身邊還夾雜著冷氣的幽靈領主,弗羅斯特。
“出了點小問題。”弗若斯特的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雪花,看起來是從北大陸的暴風雪中剛趕過來的,“女王陛下得知了西大陸遇襲的消息,現在正集結軍隊,向奧尼亞海域高速前進。”
“那不是……好事?”海瑟薇困惑。
西大陸是人類,北大陸也是人類。人類聽到人類遇險,就第一時間趕過來幫忙,這不是千年一遇的好鄰居嗎?
等等,鄰居……?
海瑟薇忽然想起,他們這位北方的鄰居實行軍國主義,曾在那位鐵血女王的帶領下,一舉吞并了數個積貧積弱的鄰邦小國。
阿茲卡那國土遼闊,大部分地區溫暖濕潤,礦產豐富。在常年被冰雪席卷,嚴寒多凍土的北方大陸看來,本就是一塊灑滿鮮花與黃金的香餑餑。
而先前他們的這位好鄰居只是虎視眈眈卻沒有動,也只是因為,西大陸有嚴格區分國界、偏愛阿茲卡那人的天使庇佑。
而無論是黑暗生物還是堅船利炮,在擁有絕對力量的神明的面前,都是以卵擊石,不堪一擊。
只是現在黑暗力量大舉侵襲阿茲卡那,她并非繆茲、神明無法庇佑阿茲卡那的消息不脛而走,連遠在北大陸的雪國女王,也嗅到了這塊司康餅的味道。
伊琳娜不滿抱怨:“真是高個子不倒還好,一但倒了,什么牛鬼蛇神都出來分尸了!”
海瑟薇垂下眼睛,咬唇不語。
誠然,因為天使的庇佑,阿茲卡那的人們無需考慮生存問題,卻也因此,無可避免地滋生惰性。
他們沉湎于贊美神明的歌聲與樂曲,不好奇結界外的世界,也不去鉆研魔法與科技。所以,才會在奧拉維爾那樣的邪惡魔法師與惡魔勾結時,顯得外強中干,無計可施。
天使的過分溺愛,反倒導致了西大陸人類的羸弱不堪——
海瑟薇試圖將這些想法分享給繆茲,對方卻一聲不響,毫無回應。
是不愿承認祂的方針有問題,還是單純覺得,人類生來脆弱……
海瑟薇輕嘆一聲:
“你們女王現在在哪兒?”
“我想見她。”
第327章 反擊這哪里是弓矢魔法,這分明是大爆……
“女王陛下她……不會見你。”
幽靈弗羅斯特湖藍色的眼眸露出歉意,欲言又止。
“為什么?”海瑟薇不理解。
“陛下她向來謹慎——”弗羅斯特說,“不打無準備之仗,不做暗藏危險之事。”
海瑟薇很快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
弗羅斯特輕輕點頭:“沒錯。陛下認為,與您見面,風險過高。”
海瑟薇皺眉點頭。
誠然,她現在確實沒有被繆茲替代,但在不了解具體情況的外人看來,她與那位極具威脅性的神明沒有區別。
“那……接下來,你們女王陛下有何打算?”
弗羅斯特倒是沒隱瞞:
“其實,我本次前來,本來就經由陛下默許。如果不出意外,陛下將會駐軍奧尼亞海邊界,為阿茲卡那自衛反擊戰提供一些必要的支援。”
“北大陸軍暫時不會越過西大陸劃定的國界線。‘在共同的敵人——惡魔面前,人類理應團結。’”
海瑟薇贊許點頭,對這位北大陸女王生出些許好感。
“但倘若,阿茲卡那國力羸弱,在整場戰斗中,陛下沒有看到西大陸戰士值得銘記,出彩的一面,北大陸軍將會在協助阿茲卡那打敗邪神后——”
“將某些沒必要存在的政權……完全取代。”
海瑟薇瞪大眼睛,好半天,她才確定弗羅斯特口中說的,確實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
弱國……無外交呀。
“畢竟……完全依賴黑暗生物和他國救援的弱國,沒必要茍延殘喘,不是么?”
弗羅斯特眨著湖藍色的眼睛看她,亮晶晶的,仿佛一頭狡黠的小獸。伊琳娜看不過去,一把揪住幽靈如雪如霜的發尾:
“莫里森!快管管你弟!他家女王都要偷家了!”
看著眼前得兩位血親又開始拽頭發扯頭花,莫里森一時也欲攔又止,難以開口:
“放開他吧,伊琳娜。”
“弗羅斯特已經做得足夠。”
“可——”
金發的精靈猶豫幾秒,最終,她輕嗤一聲,故意突然松手,讓掙扎中的幽靈彈飛很遠。
莫里森搖頭輕嘆:
“由于主仆契約的緣故,弗羅斯特無法透露太多,也無法站到女王的對立面,阻止女王的計劃。”
“他能在趕在女王之前,決戰之前來向我們告知這一潛在的隱患,已經是他最大的善意。”
弗羅斯特從天邊慢慢飄回眾人身邊,聽起來有些小小的不滿:
“我才不會站到陛下的對立面——有沒有主仆契約都是這樣。”
莫里森點點頭,權當肯定幽靈與那位人類女王間的特殊的情誼。
海瑟薇沉默著,足足思考了十分鐘,都沒想到什么解決的方法。只好低下腦袋,輕觸手環,將目前已知的所有消息發送給莉珊德拉等人。
她現在自身難保,還要努力與黑暗生物斡旋平衡,力求決戰勝利。哪兒還有精力為決戰后的未來精打細算?
何況她并非繆茲,沒有那樣強大的神力,也不想做一位控制欲過強,卻操勞致死的母親。
這件事,就交給莉珊德拉他們好了。
“這、這樣就行了?”伊琳娜挑眉詫異,“喂,你們可小心點!姐姐我可是很討厭努力半天,回頭肉叫狼叼走的憋屈!”
海瑟薇稍稍遲疑,又露出微笑:
“不……伊琳娜姐姐——”
“這叫相信人類。”
*
阿茲卡那王都,冷翠城。
年輕的人王立于廣場上方顯眼的宣講席上,莉珊德拉正攙扶著他。
臺下,人頭攢動,此起彼伏。
由內向外,最初是一層整齊而圣潔的白金,象征著騎士們對王室永恒的忠誠;
隨后逐漸染上金色的,五線譜的暗紋,那是重新整頓后,發覺自己久遭蒙蔽,愧對神明的教士。
再外圈,則是五顏六色的披風,以及手拿魔杖,背負烈焰鳶尾,或新或舊的法袍。
最后,則是缺乏相似,卻又沒有什么不同的,身著繽紛衣著的萬千同胞。
眾人匯聚于此,聆聽王的愿望。
而王緩緩開口:
“諸位。”
“你們的愿望即是我的愿望。”
臺下微微嘩然,杰克繼續開口:
“想必大家已經注意到了天空的異變,并因此惶惶不安。作為阿茲卡那王室的繼承人,最初的勇者的后裔,我不想對大家隱瞞——”
“阿茲卡那確實面臨著一場前所未有的危機,一場空前絕后的挑戰。”
“前任圣子,教宗奧拉維爾為一己之私勾結邪神,謀害皇室,出賣信仰,背叛神明,不僅暗中謀害多名阿茲卡那無辜少女的性命,更是動搖了我們的神明——掌管【音樂】的光明天使,繆茲的信仰根基。”
“痛苦滋生絕望,絕望滋養懷疑。而眾所周知,神明的信仰離不開全身心的投入,虔誠,以及不含雜質的愛。”
“奧拉維爾的惡行如一粒微石,在眾多信徒心間,蕩起一層又一層懷疑的漣漪——”
“想必不用我點明,在場的各位中,也有人因為過去的種種事件,已不再信奉那位天上的神明。”
“而我們,阿茲卡那皇室,亦有自己的罪過。”
“我們習慣了長達千年的和平,習慣了安逸。對于這份熊熊燃燒的惡之火種,我們最初傲睨自若,未能留意。”
“這是羅西家族的罪過。往后,我與莉珊德拉都會勵精圖治,盡我們最大的努力,履行君主之職。”
“只是……今天我講這些,并不是為了求得大家原諒,為羅西王室開脫。”
年輕的人王望向頭頂天空,黑黝黝的,仿佛打翻的墨:
“那位覬覦人類圣土許久的黑暗邪神,出手了。”
“他,以及他身后那些邪惡的黑暗生物,意欲將我們的國土化為煉獄,意欲將我們的血親化作食糧,意欲將最自由的靈魂化作奴隸;”
“倘若我們今日退讓或落敗,我們賴以生存的土地將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而他們,那群邪惡的惡魔,也會以阿茲卡那為第一片根據地,向其他大陸蠶食掠侵。”
“試問,這樣的未來,有誰想要嗎?”
為首的一位女魔法師已經濕了眼眶,大聲回應:
“沒有!”
一位母親撲通跪下:
“陛下,請帶領我們取得勝利!”
年輕的國王微微頷首:“是啊。沒有人想要一個絕望的,血腥的未來……”
“千年前,西大陸靠著自己頑強的意志觸動天使;千年后的今天,天使因為我們中的叛徒不幸衰弱,能守護阿茲卡那,捍衛人類自由與未來的——”
滋啷——!
頭發緋紅,面色蒼白的青年從腰間拔出佩劍,高高舉起!
“只有我們自己!”
唰的一聲,前排的騎士與法師紛紛以手按胸,單膝跪地:
“為了榮耀與人民!”
教士們也跟著跪地:
“為了所有自由之音!”
莉珊德拉從背后掏出她委托阿露拉加急打造的嶄新法杖,與哥哥的佩劍并在一起:
“為了所有美好,所有夢想,所有尚未見證的未來與永不屈服的靈魂!”
“天佑阿茲卡那!”
“天佑阿茲卡那!”
……
“呼,大家,戰意十足呀。”
潔白的高天云海之上,海瑟薇看了眼下方齊呼的人群。
“伊琳娜姐姐,我們也該行動了。”
“真要我們主動?那惡魔可真的不好對付……”
伊琳娜遲疑嘆氣,不過,很快她便舒展眉頭,露出微笑:
“當然,我知道,無論我怎么怎么勸你,你決定做的事情,都不會改變,對嗎?”
海瑟薇點點頭,笑道:“伊琳娜姐姐果然懂我。”
“光明結界經不起消耗戰。只有主動出擊,我們的勝率才能從零變成一。”
“好吧。”
伊琳娜無奈笑笑,伸手,白金光點凝聚,很快形成了一把精致的白弓。
“這幾天姐姐給你臨時惡補的箭術,沒忘記吧?”
海瑟薇也照貓畫虎,調動魔力,凝出一把圣潔白弓。
她回望精靈,微微一笑:
“當然。”
“好!”精靈張弓搭箭,瞄準了天上某一黑紫色魔瘤,“那就按照我們最近練習的技巧——”
“大膽開弓吧!”
嗖的一聲,精靈的箭矢射了出去。
飛矢正中魔瘤中央,眼看要將對方鏟除殆盡,幾近消失的黑瘤卻忽然反撲,如張開巨口的深淵惡獸般,將箭矢包裹吞沒。
“他爹的……!”伊琳娜暗罵一聲,望向頭頂光環,背負白翼的藍發少女。
海瑟薇張弓搭箭,擺好姿勢,瞄準魔瘤,閉上眼睛。
剎那間,一股熟悉的技巧帶著她未曾經歷過的破碎記憶席卷而來——
海瑟薇睜開雙眼,白色蛇瞳在她眼中浮現。
嗖!
光明魔素凝成的金箭璀璨耀眼,不含一絲雜質,朝那顆魔瘤高速飛出。
這一箭,幾乎是出于某種生理本能,而非人類所謂的技巧與經驗。
擊殺魔物,貫穿黑暗。
似乎她生來如此——
本就如此。
嘭!
只一瞬間,刺目的白光在二人眼前轟然爆炸。伊琳娜趕忙遮住眼睛,然而揚起的強大氣流還是瞇了她的眼,刺得她鼻子一酸,險些流出淚水:
——這哪里是弓矢魔法,這分明是大爆破吧!
伊琳娜忍著疼痛睜開雙眼,望向天空。
那顆頑固的魔瘤中央被貫穿一個大洞,周遭留下的些許余燼殘骸,也在風中漸漸消散。
它甚至來不及反撲,就被天使的徹底洞穿。
“漂亮!”
伊琳娜握拳叫好,轉頭卻發現海瑟薇呼吸急促,額間滲出一圈密密的汗珠。
“海瑟薇……”
精靈于心不忍,伸手攙住了她。
“放心……伊琳娜姐姐,我可是掌管治愈的天使!”海瑟薇隨手給自己施了個治愈術,“只是剛才有奇怪的記憶片段出現在我腦子里,有點不適應!”
“事不宜遲,我們趕緊按照計劃,射穿那幾個剩下的魔瘤,叫天上的惡魔坐立難安,知道我們的厲害!”
與先前不同,海瑟薇眸中的白色蛇瞳并沒有立即消失,但表情倒是一如既往地生動活潑,富有人味。微愣的伊琳娜松了口氣,露出微笑:
“好。”
第328章 人神魔“這是你們最
不放在眼里的……
轟!
轟!
轟!
一根又一根圣潔的白金光矢帶著長長的拖尾自下方飛來,將神殿水鏡般的地板砸出道道裂縫。
“父、父親!”
金發的人魚跌跌撞撞,自云端的盡頭匆匆趕來,一個滑跪直接伏倒在神座面前:
“大事不好!那庇佑西大陸的天使打上來了,她對我們發起了猛烈進攻,許多弟兄沒有防備,都被她所傷!”
“慌什么?”
圣潔神座上,漆黑的惡魔緩緩睜眼,猩紅豎瞳平靜無光:
“毛毛躁躁的,沒有一點穩重的樣子。”
他扶著神座的扶手起身,輕輕撫過自己鑲嵌著九顆魔珠的法杖:
“那不過是個借得天使神力的人類女孩,并非真正的天使。”
“倘若是真正的繆茲,現在恐怕已經帶著白弓與金箭殺了上來。哪里還輪得到你我在這里悠閑交談?”
“傳我口諭,讓大家各自找地方躲起來就好。七天之后,結界散去,這片大陸自然是我們囊中之物。”
“可是,父親——!”
安迪瞳孔驟縮,鱗爪握緊:
“她已經打傷了我們很多弟兄!”
“如果這樣還不還手,結界下那群愚蠢的人類會則會沾沾自喜,以為我們真怕他們!”
“安迪。”
莫里斯的聲音冷了許多。血紅色的眸子掃過地上的人魚,后者背后立即平添一股寒意。
他立刻低下頭,不敢再看對方。
“我應該說過,不要那么急躁。”
“暫時避戰只是一種戰術——它不是退讓,是以進為退。”
“更何況……我們有的是時間。而那群人類——”
“如果我猜得沒錯,他們現在……比任何一只黑暗生物都期盼僵持結束。”
莫里斯緩緩踱步,從云海書架上摸下一顆紫色的寶石,確定內容為歷史上幾場有關“圍困”的資料后,將它隨意地丟至跪倒的安迪面前。
“就像缺乏糧食的城池再怎么堅固,其守城主將最終也會為了城內的子民打開城門,獻出自己的頭顱。”
“您是說……投降?”
安迪眸色微暗,心中已有些許猜想,但還是裝作不懂的樣子,繼續開口:
“可我擔心……那個叫海瑟薇的女孩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她的那些族人更不會。”
“人類就是這樣討厭。明明弱得要死,卻十分愚蠢,不懂變通,就像背著房子到處亂走的寄居蟹一樣。”
惡魔神色沒什么變化,只是轉過身,輕輕撫過神座扶手。
“她確實不會。”
“但……”
他這句語氣上揚,似乎帶了些笑意:
“他會。”
金色的人魚瞳孔再次猛縮,尖利的鱗爪將自己的爪心抓出絲絲血痕。
又是……莫里森嗎?
當初他將他貫穿心臟,摔下結界,卻能大難不死,如今甚至和光明天使混在一起——簡直是黑暗生物中的叛徒,恥辱。
可即使是這樣,為什么父親談起他時,還總帶在欣慰的笑意?
明明他早已帶兵反抗,多次表現對父親的殺意!
金色人魚金色的豎瞳中燃起熊熊嫉妒之火——憑什么父親眼中只有他那個混賬哥哥?就因為他是女王之子,血脈比他更加高貴?
時至今日,父親竟然還想著等他回歸?
明明在他看來,這根本不可能實現。
人魚尖尖的指甲沒入鱗爪更深。一時間,他甚至忘記了疼痛,忘記了自己還身處那只俯瞰一切的惡魔面前。
“怎么了,安迪?”惡魔語氣冷冷,聽起來不太高興,“你哥哥回歸我們,你有什么不滿么?”
“沒有,沒有,當然沒有!”
安迪連忙松開鱗爪,咧開嘴角,抬頭露出恭維的笑意:
“父親的麾下能再添一方勢力,我高興還來不及,怎么會有所不滿?”
惡魔盯著安迪,面無表情,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他才點點頭:
“下去吧。”
“是,父親。”
安迪緩緩起身,慢慢退出神殿。他的背上早已發了一層冷汗——每當那只惡魔沉默不語時,他總要受這份煎熬。
但這一次,他卻無法茍同惡魔的決策。
他與莫里森相處的時間并不比父親短:對方對待弱小生靈的態度總是那樣溫柔,他會帶著笑,如一位善良的神父般,和那些小小的生靈打成一片。
可只有他知道,哥哥與普通黑暗生物并沒有什么不同。他表面上風光霽月溫柔無限,實際上也會對那些可愛的小東西產生口腹之欲,會幾近失神,會吞咽口水。
可每一次,他卻都成功忍耐下來,克制下來,并繼續與那些弱小的生靈和平共處,一片祥和。
在安迪看來,這簡直是……
虛偽中的虛偽。
尤其是對方竟在他落難時對他伸出援助之手,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他和那些愚蠢的、弱小的光明生靈沒什么區別嗎?
安迪感到憤怒。他感覺受到了羞辱。
他想叫對方的矜持掉落,想看到那些小生物驚慌逃跑,想看到女王之子最終只能孓然一身,如他們一樣。
只是……他努力了很久,都沒有成功。
反倒是讓莫里森身邊那只討厭的血族起了疑心,對方直截了當地要求莫里森把他丟出去喂鯊魚。
直到那次千載難逢的機會——
只是他沒想到,對方就算墜入結界,也能僥幸茍活至今。
安迪咬了咬指甲,目光掃過漫天劃過的金色箭矢,又瞥見一頭正在躲避箭矢的獸族血親。
忽然地,生出一個想法。
他來到云海間,伏身貼在云上,向下窺探,將女孩箭矢的軌跡盡收眼底。
然后,提前預判,估算了對方下一支箭矢的出現的位置,微微偏移,站了上去。
嗖——!
安迪還未來得及猶豫,金色的箭矢便擦著他的心臟飛來。他立馬稍稍側身,讓那只箭矢僅僅擦過他的胳膊,擦破一點點皮。
但僅僅如此,刺骨的灼痛還是瞬間席卷了安迪全身。他捂著胳膊,疼得匍匐倒地,齜牙咧嘴。
“安迪!”
那只綠皮蜥蜴獸人一路向前,果然發現了受傷倒地的他。獸人笨拙地將他扶起,又掏出些許草藥和發黃的繃帶,為他止血。
“你受傷了!”
安迪緩緩搖頭,模仿著兄長當年讓同伴放心的語氣:“我不要緊。”
“胡說!你的傷口都起泡了!都怪那可惡的天使!”
綠皮蜥蜴暴跳如雷,抄起手中的長槍魔杖,似乎轉身就要下去和天使決一死戰。
“別……”安迪扯住對方的披風,故意有氣無力,“很危險。何況父親還有任務交于我。我現在深受重傷,恐怕是無法向大家傳信了。”
“嗨,就這點小事呀。簡單!”蜥蜴人接過安迪手中的卷軸看了一眼,“唔,‘傳我命令,全員出擊,迎戰天使’?太好了!父親終于想通了,兄弟們可以大干一場!”
“是嗎?”安迪故意驚訝張嘴,“我也不知道卷軸的內容是什么。畢竟……你知道的,我向來不受父親喜歡。”
“沒關系,這次我們拿下西大陸,他老人家一高興,沒準會喜歡你的!”
心直口快的獸人拍拍人魚的肩膀,殊不知在他未注意到的瞬間,對方金色的眸里閃過一絲殺意——
“那么,祝你好運。”
安迪露出微笑,捂著傷口對獸人點頭。
“還有,謝謝你的繃帶和藥草。”
“小意思,不用謝!”獸人擺擺手,轉身大步向前,“不多說了,我要給其他人通知這個消息去了。回頭見!金色的人魚!”
“嗯,回見。”
安迪揮揮手,目送著獸人風風火火離開,嘴角微笑卻逐漸被冷笑取代。
回見?
他不再向之前那樣衰弱,反而站起身來,輕笑一聲。
某綠皮獸人假傳口諭,忤逆父親,又沖鋒在前……
恐怕,再也不見。
***
海瑟薇不知第多少次張弓瞄準時,忽然看到本就灰撲撲的天空中多了很明顯的黑壓壓一片。
“來了!”
她揮揮翅膀,立即與伊琳娜向下方撤去。
低空的某處,莫里森從耳畔取下觸手,對鏡中的幽靈點點頭。
“收到~!”
弗羅斯特的身影立即消失,隨后出現在駐扎在朝圣者雪山山腳下的王國軍面前巨大的魔晶屏幕中,彎腰行禮:
“金桔閣下,可以開始了哦。”
羊角辮少女攥緊法杖,手心里明明已經滿滿一圈汗,但還是決然轉身,對身后的魔法使厲聲呵道:
“各部門注意!惡魔軍來襲,最大功率,【結界魔法】準備!”
“是!”
震天的呼聲自阿茲卡那的國土上響起,也傳進了高天之上,正在躲避魔物追擊的海瑟薇的耳朵里。
“真是膽小呀。”她忽然改變朝向,整個人面向黑潮,嘴角勾起笑意,“就這么……”
“不敢下來嗎?”
嗖!
海瑟薇松開弓弦,再次將那黑壓壓的魔物群轟出一個大洞。
“我聽說弓兵不擅長近身作戰,”她再次舉弓,金色的眸子里閃耀著灼灼笑意,“但如果你們一直這么畏畏縮縮,磨磨唧唧的話,恐怕還沒碰到我一根羽毛……”
“就要被我全滅了呢~!”
海瑟薇故意在“全滅”一詞上加重讀音,整個人笑嘻嘻的,完全沒有一點對對面黑暗生物生命的尊重。反倒像個拿著彈弓四處亂射的頑劣孩童,讓魔忍不住火冒三丈。
果不其然,原本還有些遲疑的黑暗生物們當即炸了鍋:
“我去,那就是傳說中的天使嗎?她說話也太欠了吧?簡直比最傲慢的龍女還要讓魔生氣……!”
“不管是什么,都別攔我,老子這就下去,把她的嘴和人一起撕碎!”
“哎,撕碎多可惜呀。你看,她的臉是不是很可愛?還有那白到發光的羽毛,如果將臉埋進去的話……”
“嘿,你這小子——”
眾魔物偏頭看向那個膽大的惡魔,眼里滿是嫌棄。
“真是個天才!”
“好,那就比賽看看誰能生擒天使,回頭請父親賜予他第一個享用!”
霎時間,那由黑暗生物組成的黑潮如發瘋般,和著各式魔法,向海瑟薇高速席來!
海瑟薇微微一愣,露出微笑:
“拜托你了呀,莫里森先生。”
通過觸手使魔傳音,將那些那些污言碎語一字不落全部聽見的莫里森早就忍無可忍。只是不能貿然出手打亂海瑟薇的計劃,他才按耐著心中的殺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現在聽到了海瑟薇的信號,他立即滿心歡喜:
“沒問題!”
如果說開戰前他還抱有一絲猶豫,想要通過放棄抗爭的方式,與那些同族和解的話;
現在他心中的心中,只剩下一個想法:
敢肖想海瑟薇?
死!
什么同族,什么血親,統統給他見鬼去吧!
無色的水系魔法在沖鋒的黑暗生物背后悄無聲息地展開,切斷了他們撤退或接受增援的路。
當第一只打頭陣的黑暗生物沖鋒陷陣,眼看快要抓住那逃竄的天使時,卻看到她轉過身來,朝他微笑。
微笑?
是示好嗎?還是投降?黑暗生物來不及思考,只覺得心間蕩漾起一股暖流,讓他想起了母親,想起了第一次吃掉的那個溫柔的人類女孩——
他也難以控制地,回以微笑。
“你死啦。”天使微笑著說。
什么?
黑暗生物來不及反應,低頭去看,卻發現他的下半身已經憑空消失,熊熊燃燒的金色火焰已經將它完全燃燒!
“這是陷——”
“噓。”
天使單手抵唇,無辜又不太滿意地看他:
“安靜。”
一時間,仿佛聲帶被剝奪,曾經食人無數的魔物此刻卻如蜘蛛網上掙扎的小蟲,發不出任何聲音。
天使卻瞇起眼睛,似乎在看著他微笑。
魔物被燃盡前最后一秒,大腦卻分外清醒。
他想起來了,護佑西大陸人類的,這只天使的權能。
【音樂】。
司掌世間和諧之音的她,自然可以隨意擺弄五線譜上的所有音符。
尤其是,刪掉他這樣的,黑色的,不和諧之音。
……
黑暗生物們仍在沖鋒。沖在前面的魔物們發現了不對,想大聲疾呼時,卻無一不被海瑟薇奪去了【音】。
一時間,整個黑潮內部仿佛化作一潭死水,彌漫著狂熱與死亡。
“不對!那前面有問題!”
終于,一只沖在后面,卻因此恰好將前方慘劇目睹全程的魔物發話了。
“這就是個圈套!她誘敵深入,只是為了將我們一網打盡,不費吹灰之力!”
“卑鄙的天使!她一定是從那條背叛我們的人魚那里學會了陰招!”
一部分理智尚存的魔物停了下來,他們眼看著那些被憤怒與欲望沖昏頭腦的同類一頭栽在天使面前那層無形的結界上,掙扎,燃燒。
那樣輕易地,就被消滅了?
沒有戰斗,沒有交手,簡直是戲耍般,單方面的虐殺。
狼狽就像……
人類面前的蚊蟲一樣。
“撤退!這天使根本不是我們能對付的存在,撤退!回去匯報父親,找那些大人物,他們一定會幫我們的!”
那只理智的魔物一呼百應,霎時間,所有幸存的黑暗生物又調轉方向,朝天空飛去。
只是,不知為何——
一滴水落了下來。
“下雨了 ?”
一只黑暗生物伸手,接住了水滴。
“不……不對……”
那只理智的魔物盯著天空,眼看著灰色的天際不知何時已經被藍色籠罩。
“那是……”
“【水囚魔法】。”
“快跑啊!”
一時間,黑潮內部再次炸開了鍋,黑暗生物們叫著,逃著,像之前一樣。
只是這次他們失去了方向,失去了秩序,失去了出口,徒留掙扎與絕望。
水,無情地落了下來。
正如他們先前吃掉每個無辜的生命那樣。
因為不想被活活淹死,大批的黑暗生物們紛紛逃向下方的結界魔法,試圖像莫里森一樣僥幸存活,卻悉數飛蛾撲火。
“卑鄙的天使!”烈火夾雜著他們的咒罵,“罪惡的叛徒!”
“哪里是因為這些?”
天使抬起頭,笑著補上最后一刀:
“這層隱蔽的結界魔法,是你們最不放在眼里的,弱小的,人類的法術。”
“你們沖下來前……”
“難道沒發現嗎?”
……
“雙層結界讓天空變成了一個……大魚缸!”
海瑟薇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拉了把身旁正在施術的莫里森:
“把他們全處理完后,你應該可以把這些水都弄走吧?”
要不然,萬一人類頂不住,阿茲卡那不要發生大海嘯了!
“……當然。”
莫里森抬眼,冰藍色的眸子還因為剛剛過多的殺意有些失神。他匆匆收手,有些扭捏道:
“你不怕我?”
“怕?”
“嗯。畢竟我的能力……你也看到了,其實能給阿茲卡那造成巨大的災難。”
海瑟薇瞇起眼睛,輕笑兩聲:“你在人類大陸又不是沒呆過。如果想水淹阿茲卡那,你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次機會。”
“可你沒有那么做,不是嗎?”
“更何況要單論力量的話,我一箭也能把阿茲卡那一個行政區炸成廢墟……”
“所以,我為什么要畏懼力量?”
她牽起莫里森的手,帶著笑意看他:
“有你這樣強大的助力……”
“我高興還來不及。”
幾乎是風卷殘云般,莫里森心中還沒暖完,便感到唇上一瞬溫暖。
他險些后撤步彈開,對方卻已笑著走開了:
“好好干,我的小魚。”對方銀鈴般的聲音這樣在空中回蕩著。
莫里森:!!!
他捂著嘴巴原地呆立,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是獎勵嗎?這是因為他剛剛打得漂亮的獎勵嗎?
他整條魚簡直要心臟爆炸,然后融化成一灘魚湯了!
海瑟薇沒管莫里森。她來到那塊堪稱“水立方”的雙層結界下,伸出手掌:
“【凈化】。”
雖然等待這些魔物慢性死亡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但為了防止后續援軍趕來撕開結界,讓他們的努力付之一炬,還是速戰速決最好。
純凈的光明力量滲入水體,竟未產生任何排斥,而是將水體變成了更加晶瑩透亮的藍色。
莫里森也走了過來,仰頭,似乎也驚異于那澄澈之美。
海瑟薇收回手:
“走吧。”
“下一場戰斗還在等著我們。”
……
神座之上,黑色的惡魔睜開眼睛。
神殿附近,似乎有些太過安靜了。
“安迪?”
金色的人魚匆匆趕來,不忘捂著自己受傷的手臂:
“報、報告父親,不好了!”
莫里斯眉頭微皺:
“外面現在什么情況?還有,你手怎么了?”
說著,惡魔走下神座,以魔杖貼近安迪的左臂。
黑色的法術緩緩流淌,不一會兒,那于安迪傷口燃燒的金色的火焰便徹底熄滅了。
“父、父親……”
安迪突然匍匐于地,嚎啕大哭:
“似乎有魔假傳圣諭,現、現在我們的人已經與天使全方面開戰了!”
第329章 王車易位浪花蝴蝶。
“知道了。”
短暫地沉默后,惡魔輕輕扶過他鑲嵌著黑色寶珠的魔杖。
“既然已經動手,那便戰吧。”
“是,父親!”
安迪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但考慮到先前派出去血親們竟真的一個也沒回來,他微微俯身:
“只是……那個叫海瑟薇的女孩掌握光明之力。恐怕對您無法造成什么影響,但對我們……”
惡魔瞇起眼睛,從魔杖上卸下一顆魔珠:
“拿去。”
“謝父親,謝謝父親!”
安迪喜出望外,雙手接過黑色魔珠。
他聽說父親之所以強大過人,正是因為收集了十顆魔珠。一陣強大的魔力立即涌過他的靈魂,他肩膀微縮,不禁顫抖。
其中一顆似乎被他那手腳不干凈的哥哥在打斗中順走了——
嘴上說著什么無心繼承神位,實際上不還是窺伺著魔珠的力量么?
安迪對此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不必擔心。莫里森無法將魔珠的力量化為己用。]
父親曾這樣勸解他與幾位擔心的血親:
[莫里森作為我的第一個孩子,卻至今血脈尚未覺醒——]
[他的心靈過于純凈,無法使用惡魔的力量。]
[甚至,會反過來受其影響。]
他才不信呢,呸!
安迪暗暗啐了一口,只覺得父親偏心眼。
“這一顆,給你的血族兄弟的,沃德桑。”
“什么?”
安迪從慶幸與嫉妒中猛地抬頭。卻看見惡魔正托舉著又一顆黑色寶珠,將其遞到他面前:
“交給你的手足,安迪。”
“我想,你應該不會蠢到想要單挑海瑟薇和莫里森,以及整個人類大陸吧?”
“當、當然!”
仿佛被看穿心中所想,安迪冒著冷汗低頭,俯身雙手接過魔珠。
……
“韋維和那群長老的事,真是感謝你們了。”
路易扇動蝠翼,姍姍來遲,身上帶著一股濃郁的血腥味:
“希望我來得還不算太晚。”
“沒事沒事,最大的壞蛋還沒出來呢!”
海瑟薇雙手合十,淺吟低唱,一道金色的法術瞬間從她掌心流淌,將血族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全部愈合。
看著自己潔白如雪,一點痕跡也未留下的手臂,路易微微怔神。
血族本就具有一定的自愈能力。但那往往十分緩慢,或需要進食鮮血作為補充。
像海瑟薇這樣能夠瞬間將傷口恢復的,就只有——
“天使……大治愈術?”
路易將信將疑。在他看來,如果海瑟薇能使出天使的絕大部分力量,那她的靈魂應該早早就被吞噬才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站在這里,還對他溫和微笑。
海瑟薇點點頭,眼睛亮亮的,正要說話,忽然,頭頂的結界傳來一聲爆破!
暗紫色的魔彈如同一顆流星,將人類凝出的結界擊穿一個窟窿!
海瑟薇咬牙皺眉,下意識沖上去,卻被莫里森拉住了胳膊。
“……是他。”莫里森神色肅穆,“他來了。”
“……”
海瑟薇眸色微動,她抬頭看看天,又看看下方西大陸因魔力反噬而四散的人類:
“……我們走。”
“轉告瓦妮莎姐姐,邪神麾下的大部隊即將出現,請他們將人工結界撤至中高空,那是人類最后的底牌!”
“至于殲滅與消耗,就交給我們。中堅結界師絕對不可硬碰硬,記住沒有?”
【收到~】
弗羅斯特的聲音不知從哪里出現,又很快逸散,飄向遠方。
海瑟薇安排完這一切后,深呼吸一次,握緊武器。
由[繆茲]留下的光明結界雖然上次被莫里斯的術法侵蝕,在縫縫補補的基礎上裂開一個窟窿,但經過她與莫里森的二次修補,暫時還能撐一段時間。
只是……歸根結底,那個結界還是由繆茲分出一部分神力鑄成的。本質上和她的魔力共通——就像一個水池擁有兩個排水口那樣。
一旦有魔物靠近西大陸,它便會從她這里分走魔力,將其燃燒——
如果是一只兩只還好,但倘若對面的邪神發現了光明結界的這一缺漏,一定會犧牲他魔,將他們全部打包扔向結界。
這樣一來,她的魔力便會被白白消耗很多。倘若這種時候再要迎戰邪神,勢必會成為莫里森他們的拖累。
海瑟薇握緊白弓。
她不想在大決戰時,還成為需要被照顧的那個。
“人類或許無法戰勝強敵,但他們最懂得如何守護。”
海瑟薇收起白弓箭,手中凝出一柄白金涂裝的立式麥克風。
“莫里森,路易先生,你們過來一下,我有一個……”
“不太成熟的想法。但一旦成功,回報率很高。干嗎?”
兩只黑暗生物對視一眼。雖然都不明白海瑟薇想做什么,但還是湊了上去。
……
幾分鐘后。
莫里森輕笑著搖頭,嘴角欣賞的笑容卻怎么也壓不住:
“真亂來。”
“但是成功率很高,不是嗎?”海瑟薇雙手背后,狡黠看他。
“天才般的思路!”路易捂著腹部笑彎了腰,一邊拍大腿一邊抬頭,紅瑪瑙似的豎瞳中閃爍著贊許的光芒,“好極了!我早就看某些人魚不順眼了。莫里森,你該不會對敵人心軟吧?”
“我才不會。”人魚面色一變,似乎想起某些不愉快的記憶,“只是,唯一的問題是……”
他望向海瑟薇,語氣中滿是擔憂:
“你的安全。”
雖然伊琳娜也身手不凡,但她更擅長從遠程精準打擊,因此,大家才一致同意由她擔任海瑟薇的弓術老師。
但這也同樣意味著,她們二人都不擅長近身作戰。
他與路易這兩個擅長近身作戰的戰力一走,萬一海瑟薇與伊琳娜陷入敵人的近身包圍圈——
那他們恐怕……鞭長莫及。
“哎呀,莫里森先生,都上戰場了,您怎么還黏黏糊糊的。這可不是個好習慣哦?”
海瑟薇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
“別怕。我很會跑的,大不了我和伊琳娜結界一同跑回結界里面嘛。而且我可是精通治愈的天使,怎么會被小嘍啰打倒呢?”
莫里森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睜大,瞳孔顫抖,臉色也變得更蒼白了些。
“呃,那,我、我保證,一旦遇到打不過的敵人,就立刻通過小小藍通知你們!”
海瑟薇趕忙提出新的補救方案,生怕莫里森不同意。
然而,對方只是閉上了眼睛,良久,不知從哪里掏出一只藍色章魚。
“這個給你。 ”
莫里森將小章魚老師塞給海瑟薇,隨后轉身對路易:
“我們走。”
路易有些驚訝,但也只是點點頭,與莫里森一同化作血霧蝙蝠,消失在抱著章魚的海瑟薇面前。
“……誒?”
海瑟薇臉頰微燙,低頭望向正抬起觸腕,向她打招呼的小章魚:
為什么……要送吃的?
*
暗紫色魔力撕開的大口處,無數黑暗生物魚貫而出。
他們或心懷欲望,或猛進高歌,揚言要讓殺死他們弟兄的天使和叛徒付出代價!
安迪表面同樣狂熱,可內心卻忍不住冷冷嗤笑,嗤笑同族竟如此愚蠢。
土地?仇恨?女人?這些有什么用?難道他們沒有發現,無論他們付出何等努力,享用最多,獲得最多威嚴與聲望的,卻是那位整日坐在神座上,叨叨著什么“非不要不出手”“這是給年輕魔的歷練”的那只惡魔!
手握“權力”之大權,貪享“征服”之快感——
究其根本,還不是因為他四處欺詐,又十分不要臉的將同族的生命樹煉成魔珠,所以才能叫所有魔物都對他唯命是從!
但如果,他能夠在父親之前,奪得天使的神核呢?
想到這里,安迪勾起嘴角,打量起手中那顆由父親賜予他的魔珠——
晶瑩透亮,色澤迷人。
他曾經利用神殿水鏡偷聽過莫里森與另一顆魔珠的對話:只要將這顆小小的玻璃球打進天使的心臟,對方就會被魔珠中高濃度的黑暗力量所重傷,短時間內實力大跌,并失去行動能力。
那如果……他在這顆玻璃珠上再施加上屬于人魚的魅惑魔法,以及……
安迪掏出一只小瓶,將些許粉末傾倒在魔珠上。
【你變態!你變態!】
誰在說話?安迪左右環顧,并未發現任何可疑人物。
或許是他第一次做這樣忤逆父親的舉動,心中有些忌憚。但傾倒夢魘之花的花粉可不是什么鬧著玩的事,一旦分神,很可能天使沒抓成,還把自己的性命搭進去。
安迪不敢再胡思亂想,匆匆加速完成魔法,用一層薄薄的水流將其包裹,并塞回身上。
同族們現在都忙著破壞結界,反攻人類,殊不知最重要的,反而是尋找那只難纏的天使。
據安迪這么長時間窺探水鏡來看,他那愚蠢兄長似乎對那名叫海瑟薇的少女青睞有加,總與其形影不離,對其無微不至——
真是可笑,又愚蠢。明明天使自古以來就是他們的天敵。
不過這一次,安迪倒是前所未有的感謝莫里森竟擁有這樣一根軟肋——
既然他無可救藥癡迷那只天使,按照深海人魚那要命的占有欲,他應該不會放任天使離開他三米之遠。
換言之,有莫里森的地方,就是天使所在的位置!
安迪憑借著對空氣中水汽的感知,幾經周折,終于在云層的一角發現了孤身一人的莫里森。
只有他一個?安迪有些狐疑。
但他左右環顧,發現這附近云層厚重,十分適合躲藏。
說不定天使就藏匿在某朵云的背后?
俗話說,寶藏往往與危機相伴而行。安迪舔舔嘴唇,似乎已經嘗到了天使血液的味道。
不管了,沖!
安迪雙手同時施展魔力,深藍色的法陣瞬間凝在空中,從中宣泄而出的水洗魔法化作無數把大大小小的暗器,飛向莫里森!
“……啊。”
云海上的莫里森忽然毫無征兆地回過頭來,甩出一群潔白的浪花蝴蝶,將所有小刀悉數攔截!
“什么?”
安迪瞪大眼睛,還未來得及下一步行動,白花花的水蝴蝶便迎面撲來,在他身上許多位置留下鉆心刺痛!
不,不對,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浪花蝴蝶,它們分明在蠶食他的血肉!
同樣擅長水魔法的安迪揮手驅趕蝴蝶無果,只能摸出魔珠,輕輕一揮,利用惡魔的力量將蝶群輕松擊碎!
“喲,這小蝦米當得可以呀。”
“莫里森”燦爛一笑,一把水花凝成的短劍瞬間在他手中生成:
“這么短的時間,都混成老東西的至愛親信啦?魔珠都拿到手了。”
“哼,您以為誰會像您一樣,好好的繼承者不當,非要混得這樣狼——”
安迪話還未說完,便看見眼前的莫里森像蠟燭一般迅速融化,只在原地留下一灘水。
……逃了?
安迪正要湊近查看,卻感到脖頸忽的一涼。莫里森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閃至了他身后!
“不,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
藍發藍眼的人魚將水刃反手插進安迪的脖頸,不帶半點猶豫:
“拿了魔珠,實力還這樣三腳貓……”
“你簡直——”
“弱到爆炸啊。”
第330章 王為何物鷹隼與清鳴
費盡全身力氣,安迪踉蹌著躲開了。
人魚的水刃距他的氣管只有一步之遙,冰冷無溫,正如他千萬次揮劍那樣。
——不甘心。
濃烈的不甘涌上心口。安迪咬咬牙,想起父親的口諭,將本用來對付天使的魔珠丟向兄長。
對方果然面色一怔,收刀躲開。
“我最親愛的哥哥呀,”安迪捂著滋血的脖頸,捏著寶珠,冷笑著向前逼近,“您向來光明偉正,卻也因此畏懼我族真正的力量——”
“不覺得后悔、不甘嗎?”
安迪向前幾步,人魚微微退后。但他的眼中卻依然平靜,毫無波紋。
安迪有些失望。索性將封存魔珠的水結界再度削
弱,好讓魔珠中最純粹的黑咯力量得以影響那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兄長:
“回答我,莫里森伊萊!”
那雙冰藍無溫的眼眸如安迪所預想般逐漸變得空洞。而它的主人卻冷笑一聲:
“……從未。”
“只有你這種羸弱的蟲豸,才會看重借來的力量。”
“什么?!”
安迪仿佛被人踩中尾巴,顧不上太多,直接將魔珠的封印完全撤去!
“我羸弱?那你又算得了什么?”
“身為黑暗生物,卻連身為惡魔的本源力量都無法吸收,反倒會受其蠱惑!”
“莫里森啊莫里森,倘若你真的強大無邊,又何必對這顆魔珠躲躲閃閃?”
安迪發了瘋似的將魔珠丟向莫里森,又在一次又一次的落空后收回。
莫里森雖然每次都能及時將魔珠打飛或躲開,但動作也逐漸變得遲緩。
“你無法拒絕,哥哥。”安迪將魔珠緩緩收回,又緩緩舉起,刻意將其暴露在對方視野中最顯眼的位置:
“身為黑暗生物,你無法拒絕本源的召喚。而作為人魚——”
“你永遠無法克服天性。”
他將魔珠再次拋出。趁莫里森躲避又想靠近的同時,閃身至其身后,給其致命一擊。
鮮血的觸感濺上安迪臉頰。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滿意,又將刺入莫里森脊背的水刃旋轉幾分:
“還記得嗎,哥哥。”
“上次你帶人攻上神殿,也是這樣敗給了我。”
他控制著對方心臟中的水刃,按著對方肩膀,緩緩踱步:
“如何,我最親愛的哥哥?這一招,還是你教我的。”
他見對方仍然一聲不吭,以為對方極力忍耐,舒開的眉頭又逐漸皺起。
“那這樣呢?您愿意開口了嗎?”
安迪索性攤開手掌,將魔珠完全展示在莫里森胸前,靠近他的心臟。
對方依舊沉默,但微微顫抖的身體和唇齒間漏出的幾聲呻吟已經出賣了他的掙扎與痛苦。這叫安迪非常滿意:
“不愿開口也沒關系。等到魔珠完全侵蝕你的靈魂,我們就是完全的伙伴,至親的手足——”
安迪忽然冷笑:“你以為我會這樣說嗎?”
他丟開魔珠,將沒入對方心臟的水刃瘋狂旋轉:
“莫里森伊萊銀,我從始自終的愿望只有一個,那就是讓你去死!”
“哥哥?可笑,你身負王儲血脈,放著好好的人魚之王不當,非要跑到深海各地逞英雄,美其名曰什么贖罪。可在我看來——”
“你根本沒什么罪啊。”
“殺死朋友,殺死母親,篡奪王位又怎樣?這不是身為一只黑暗生物很正常的事嗎?為了利益,我們本應如此。而你卻將其視為罪孽,覺得抱歉,深感后悔……”
“這樣軟弱的王儲有什么資格繼承那高貴的血脈?在我看來,簡直愚蠢。”
他將水刃一路向下,切開對方的內臟,卻被對方一把抓住。
“瘋子。”莫里森不知哪來的力氣,冷冷瞪著他。
安迪背后涼了一瞬,但他隨即想到對方已被自己重創,很快將其拋之腦后:
“瘋子?隨你怎么說。反正您快要死了。父親也很快會殺死天使,我們會將她的權能與血肉分而食之。彼時,我將代替您,成為新一任君王。而您……什么也阻止不——”
嗖。
仿佛鷹隼劃過天空,發出一聲清亮的啼鳴。
安迪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什么,可下一瞬,手中的魔珠便啪的一聲炸成碎片。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他還是看見了剛才的景象——
那是金色的,耀眼的輝光。
僅僅在一瞬之間,金色箭矢的主人便避開莫里森,精準地射爆了那顆黑紫色的魔珠。
“呼,還好趕上了。”高處云端上的海瑟薇擦擦汗,重新張開弓箭,搭上了第二支箭矢。
天使?!!這個時候??
安迪瞳孔驟縮,意識到自己中了全套。意欲化作水流逃跑,卻被“莫里森”捏住手腕。
“君、王?”
“莫里森”輕笑著加大力度,安迪卻感到手臂幾乎快要被扭斷。他僵硬回頭,卻看到對方正在溫柔看他,眸帶微笑。
不、不……!不對!
這根本不是莫里森兄長!
安迪試圖掙脫,可是早已來不及了。
他看到鮮血自“莫里森”胸口源源不斷流出,卻一反常態地逆流而上,如千萬紅線般,漸漸吞沒他的小臂。而微笑看他的莫里森面龐也逐漸腐朽融化,化作一堆蝙蝠,露出了那位黑發血族的樣貌。
“路、路易?”安迪頓時如臨大敵,什么都顧不上般開始拉扯那些紅線,猛烈掙扎,“不,不,放開我,不——!”
他還有機會。他還不能死。只要他用力呼救,神殿中父親……
不,安迪搖搖頭。莫里森,對,心胸如海洋寬廣的兄長倘若看到這只血族竟然用這樣野蠻的方式殺死自己,一定會——
“噓。”
路易輕抬手指,鮮紅的血線頓時洞穿金色人魚的脖子。
“你想通過大喊大叫驚動莫里森來救你了?別做夢了。”
“那家伙雖然同情心泛濫,但卻不是你以為的傻子。”
“自從你將利刃插進他的后背,你們之間本就微弱的兄弟情誼,早就被你親手一刀兩斷。”
安迪還在拼命掙扎,鮮血之線卻逐漸包裹住他,仿佛吞噬獵物后凝成的大繭:
“不,不,我還沒有輸——他憑什么……憑什么只有他能做王,被父親賞識!就憑他那可笑的血脈?明明,我也是父親的……”
“血脈?別找借口了。”路易忽然冷笑看他,“假如血脈真能決定一切,我又怎么會以血族親王的身份站在這里?”
“你無法成王……完全是因為,你既弱小,又卑劣。”
安迪仿佛被拆穿什么,一瞬間瞳孔驟縮,甚至忘記了掙扎。
如潮的血線卻趁著這個機會,將他的手腳徹底吞沒。
……
“干得漂亮呀,路易先生。都無需我出手了。”
自高空飛下海瑟薇收起白翼,輕輕落在路易身旁。
“抱歉,讓你看到了不光彩的一面。”路易拂去臉上的鮮血,海瑟薇卻不以為意地搖搖頭:
“那顆黑色玻璃球到底是做什么的?倘若真是他口中的惡魔本源之力,莫里森先生為什么會怕它?”
“類似于,增幅器的作用。”路易低頭看向云端那些四分五裂的殘渣,“就像你們人類中有魔法師在自己的魔杖上鑲嵌寶石,以讓自己的魔力更大程度的發揮出來——”
“但莫里森不一樣。直到現在,他都未能完全激發屬于他的本源力量。因此,正如你所見,他大部分時間使用的都是元素大類的水系魔法——因此,他小時候被母親與族人視作廢物,亦常被其他黑暗生物恥笑。”
“但事實是……莫里森僅憑水系魔法就做到了絕大部分黑暗生物做不到的程度。他靠自己的努力與刻苦贏得了力量,卻依舊沒能贏來族人的尊重。”
路易望向那只逐漸安分下來的繭:
“就像……這只卑劣的人魚一樣。大多黑暗生物仍然認為,無法激發出本源力量的黑暗生物,是一種天生的‘殘缺’。”
海瑟薇似懂非懂:“所以,這就是莫里森先生提到的,魔珠會迷惑他的心智,但對你們來說,卻是一件寶物的原因?”
路易點頭又搖頭:“是也不是。魔珠會誘惑所有接觸者,包括我。但覺醒本源力量的魔就仿佛看見燈塔的船,即使風浪再大,終將平安上岸。”
“這些魔珠殘渣放著不管也會釀成大禍,我會處理。你快去援助莫里森吧。”
說著,路易探出血線,打算將那些殘渣撿起。
“等一等!”
海瑟薇叫住路易,蹲下身子,端詳那些殘渣:
“這上面有夢魘之花的花粉。”
路易探出血線的動作瞬時停住。
“何其陰險。”
路易收回血線,背后發涼,卻又握緊拳頭。
倘若不是海瑟薇細心提
醒,他很可能就要栽在這只半截入土的惡魚身上。
“沒關系,就算您真的中招,我和莫里森先生也會救您。”
海瑟薇伏下身子,掌心金色火焰跳躍,不一會兒,魔珠殘渣便發出了香甜的味道。
“果然有蟲。”
海瑟薇將凈化好的殘渣交給路易,拍拍翅膀,向云端飛去。
血族目送著對方離開,又撫上那只還在微弱搖晃的繭。
“卑劣者的血液……味道果然不怎么樣。”
*
另一頭。
“血族之子”沃德桑親王正手握魔珠,在廣袤無垠的白色云海上尋找著路易的身影。
和其他匍匐在黑暗之主莫里斯腳下的其他黑暗生物不同,他并非莫里斯和其他種族茍合誕下的子嗣,而是擁有高貴的“圣血”,具有血族高貴血脈的【緋紅親王】!
如果……沒有那個萬惡的賤種,路易伊萊的話。
他明明只是個沒有高貴血脈的垃圾平民,體內唯一一半與貴族沾邊的血液也來自于一位落魄貴族家中的小姐——還是因為與惡魔相愛,被家中趕出來的那種。他與他那血脈低賤的妹妹甚至還是血仆出身,這種骯臟的軀殼怎能坐上本屬于他的親王寶座!
想到這里,沃德桑拳頭握緊,牙齒也開始磨動,將自己的嘴唇掛出一絲鮮紅。
所以,他假意拜入惡魔麾下,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分得力量,擊殺賤種,一雪前恥!
“看來,老東西的手下一個兩個的都心懷鬼胎啊。”
沃德桑猛地抬頭,鮮紅與黑色的披風映入眼簾。路易跳下云端,以一個十分輕浮的姿態站在他的面前:
“血族的差一點親王,沃德桑,是吧。”
“天使猜得沒錯,你果然在找我。”
沃德桑想都沒想直接丟出殺招——他一直悶頭尋找的人如今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他又怎能放過?
然而,他丟出的殺招接觸到路易的一瞬,卻穿過了對方,飛向更遠的地方,仿佛只是打中一道影子,一處水面一樣。
“真可惜,”路易望向遠方打空的魔法,又回過頭笑著看沃德桑,“沒打中呢。”
沃德桑一連試了好幾次,都未成功,這才意識到對方在戲耍自己。他拔出匕首將手心劃破,放出血線,向更遠處探索。
……找不到?
這偌大的潔白云端,他竟無法捕捉到一點對方的氣息?
沃德桑有些害怕。沒有活人氣息,總不能是白日撞幽靈吧?更何況那小賤種又不是隔壁人魚王子,和幽靈領主走得并不是很親。
“你想殺我?”對方聲若鬼魅,語氣卻仿佛兒童間的嬉鬧,“為何?”
“因為……我想成王!”
沃德桑不想理他,嘴巴卻擅自動了起來。他下意識捂著嘴巴,卻無濟于事:
“都是你……搶走了屬于我的一切!”
沃德桑咬住自己的舌頭,可舌頭卻如鋼鐵般有力,險些打碎他的牙。
“這樣啊。”鬼魅般的血族扣緊沃德桑的肩膀,“你看,是……這些嗎?”
恢宏華麗的宮殿在沃德桑眼前展現。華麗的地毯上金色暗紋刺繡栩栩如生,成群結隊的侍女端上金色酒杯,第一盞金杯中都搖曳著鮮紅如紅葡萄酒般的津液。
“對!沒錯,就是這樣!”
沃德桑掙開“路易”,奔向記憶中恢宏的畫卷。
“特麗絲,是我呀!你還記得嗎?”
他自后方抱住其中一個侍女,血紅的液體自金杯中灑臟二人衣裙。沃德桑對此卻熟視無睹,反倒不安分地游走雙手。
“我記得你呀。殿下……”
“特麗絲”僵硬回頭,雙眼處卻是兩個空黑洞洞的血窟窿。
沃德桑嚇得彈開,對方卻拿著染血的破損金杯,朝他迅速走來:
“殿下,我記得您呀殿下。我是您手下最勤快的血仆,卻因為打碎了您最愛的金杯,被您生生挖去眼珠——”
沃德桑嚇得連連后退。他這才反應過來,這根本不是對他記憶中古堡往日輝煌的重現,而是將他過去的種種記憶,惡意揉捏在一起!
“殿下,還有我呀。您看,這是我被您砍去的雙手——”
“殿下,您看,這是您將我腰斬成上下兩半——”
“殿下,您看,這是我被您活活燒死的摯愛雙親——”
越來越多的侍從變化面容,變成了一位位被沃德桑暴政傷害過的受害者。
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無一不以各種詭異的姿態朝他靠近,要他血債血償。
“救,救命——!”
沃德桑狼狽逃跑,卻在城堡的入口處看到了提劍的路易。
“殺了我,求求你,殺了我吧!”
沃德桑抱住對方的靴子和衣角,渴望對方如曾經那樣捅他一劍,然后把他像老鼠一般,踢出這座詭異的王城。
只要能逃離這個詭異的地方,哪怕再被打敗一次,又有什么關系?
“不,沃德桑閣下。怎么能這樣輕易給您痛快?”
“路易”將沃德桑禮貌扶起,卻輕打響指,熄滅了古堡所有的火:
“很可惜,直至死亡,你都未能理解……”
“‘王’為何物。”
凄厲的叫聲與憤恨的嘶吼于徹頭徹尾的黑暗中落幕。漠視一切的血族理好披風,走出那場徹頭徹尾的幻境。
他瞥了眼身旁腳下,被恐怖沖昏頭腦的沃德桑早已拔劍自刎,被他幻想中的亡靈一并割開了咽喉。
“莫里森先生,我來幫你啦~”
高空中傳來的熟悉的聲音讓“路易”微微一愣。
他趕忙抓起腳邊兩團白色的云朵,將那具煞風景的血族尸體迅速埋葬。
又用水魔法清洗雙手,用云朵擦干水漬,卸去偽裝,理好儀態,露出他原本的面貌:
“我在這里。”
藍發藍眼的人魚張開雙臂——
將他的天使,穩穩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