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喜歡的魚“莫里森是我喜歡的人…呃,……
“……海瑟薇?”
金裙棕發的多麗絲揉了揉眼睛:“我該不是在做夢吧?你不是已經跟著那條魚……”
她看到旁邊一同出現的莫里森,微微一愣,瞬間明白了一切。
“我們聽說有新人來,沒想到竟是你們。”
布萊克依舊面色平靜,但海瑟薇還是注意到他的眉頭比剛剛舒展許多。
“外面涼,進來說。”
他轉身走向屋內,海瑟薇與莫里森對視一眼,點頭跟上前去。
一路上,海瑟薇看見許多熟悉的面孔。其中包含安溪市齒輪巷的小混混,也不乏她在醫院見過的那幾位成年歌迷,但其中占比最高的一部分,還是她在歌姬選拔賽中,曾經見到的一位位少女歌姬。
她們有的在煤油燈下埋頭研究著晦澀的魔法典籍;有的坐在火爐旁 ,一針一線幫身側抱膝等待的孩子縫補著衣服;有的則抄起鍋鏟,化身大廚,在在巨大的灶臺前劃出一道又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大家……”
海瑟薇眼眶微潤,心中暖流流淌,仿佛有一只大手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額頭:
“大家與你同在。”多麗絲拍拍海瑟薇的肩膀,又笑著撇開眼神,“別太感動呀~”
“嗯!”海瑟薇點點頭,連忙拭去眼淚。
她真的很開心;有這么多的人和她做相同的事,行在同樣的道路上——她所選擇的路,并不孤獨。
海瑟薇想起媽媽說的,只有匯聚河流,才能匯成一片足以點亮整片夜空的藍色星海。
現在,她算做到了嗎?
“……對了!”海瑟薇忽然發現一個盲點,“魔法……不是只有貴族和有天分的魔法使才能學習的嗎?”
起碼在海瑟薇的印象里,她從未聽過“魔法是可以通過勤奮和汗水習得的”。
但剛剛她分明看到,幾位歌姬正在閱讀魔法書籍。
“這個嘛……”多麗絲將視線投向一邊的干草垛。一位身著金色禮服的短發少女正坐在那里。她眼神空洞,正盯著地面怔怔出深,看起來似乎愁容滿面。
“就要感謝你的朋友,貝絲喬伊斯小姐啦。”
……
草垛旁,貝絲喬伊斯正盯著眼前的篝火怔怔發呆。想著想著,她將頭埋進臂彎,像極了一只將頭埋進沙子,逃避現實的鴕鳥。
“還在想那件事?”
道爾頓家族的小少爺路德從草垛中走出。貝絲頭也不抬,將臉埋在臂彎甕里甕氣:
“嗯。”
“我……大概做了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母親知道了,一定會殺了我的……”
貝絲將臉埋得更深,聲音聽起來似乎在顫抖。
路德轉了轉眼珠,望向遠方:
“要我說,你既然已經做了,就沒必要前怕老虎后怕狼。不就是將‘其實人人都能學魔法’的真相公之于眾了嗎?這種東西遲早會暴露,這次你說了,反倒能賣那伙平民一個人情。”
“再說了,你的母親反對又怎么樣?你的母親還想讓你競選第一歌姬呢?結果呢?第一歌姬的下場你也看到了,那個叫塞繆爾的孬種心中只有神明,歌姬對他來不過是召喚神明的消耗品……那家伙簡直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變態。”
“早知如此,當初他進入王城參加圣子選拔時,我就應該派人廢掉他手腳,丟到黑夜森林里喂狼。”
貝絲嚇了一跳:“快別這么說!這地方還是平民多一點……”
路德輕哼一聲,抱起雙臂:
“那些家伙們都老了。他們來自過去的經驗不一定適用于現實。我們……才是阿茲卡那的新鮮血液。”
“……我只是害怕,”貝絲抱起胳膊,像一只冬天的鳥兒,“……他們清算了圣子,下一個,是不是就輪到我們了……?”
“兩大家族壟斷了魔法的秘密那么久,連皇室也未曾告訴。我實在怕……”
“我說,貝絲喬伊斯,”路德輕笑一聲,“你作為喬伊斯家族的女兒,怎么對自己這么沒信心?”
“兩大家族是壟斷了魔法的秘密很久,可這本來就是我們的祖先總結發現的秘密——用那位先驅者的話說,這叫知識產權。”
“兩大家族的偉大先祖是人類出色的魔法師。在沒有任何魔法種族的幫助下,我們用血與肉一次次試出了這個世界魔法的規律與秘密。這一點連陛下都無法否認,才不得不放任我們繼續保有秘密——”
“當然,歷代陛下早就想回收這個秘密了。你在家里應該聽說過。”路德努努嘴,“恰好那位公主在這里——與其以后翻臉,現在就表忠心不也挺好的嘛。”
“更何況……”
“我們本來就沒有父輩那樣的野心,不是嗎?”
路德笑著望向貝絲:
“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
“我們父輩連不敢想象都不敢想象的未來——你可以去追求,去構建。”
“更何況,就算真的失敗了,你也可以到我家,聯個姻然后我養——”
咚。
貝絲收回拳頭:“你做夢。”
“偉大的貝絲喬伊斯絕不會成為依靠別人的寄生蟲。”
“只是一介依靠而已,我沒有別的意思……”
路德說著,抬眼注意到了不遠處的海瑟薇:
“喲,”路德隨之站起,“我們的負責又愚蠢的勇士回來了。”
貝絲瞪了他一眼,起身來到海瑟薇身邊:
“你回來了?……我就知道會這樣。”她垂下眼睛,“明知道圣子想要你的命,卻還敢為了阿茲卡那的大家折返回來。”
“在這點上,我們確實比不過你。”貝絲輕笑一聲,抬眼收起疲憊,伸出手,“不管怎樣,歡迎回來。”
“嗯。”海瑟薇點頭握住金發少女的手,“貝絲,你……辛苦了。”
貝絲搖頭苦笑:“言重了。我也只是自救而已。”
她轉身背朝海瑟薇:
“圣子向來心懷鬼胎,這點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苦于沒有證據。現在,他竟公然挑撥陛下與長公主殿下的關系……恐怕在他眼里,王室都不算什么,更別說我們這些小小貴族。”
海瑟薇皺起眉頭:“圣子有這么大本領?兩大家族歷史悠久,你們不是應該有很多魔法領域的研究嗎?怎么說的好像……連你們也拿他沒辦法?”
貝絲搖搖頭:“你或許不太清楚。每一屆圣子的魔法水平都整個阿茲卡那最高的。現任圣子塞繆爾林恩雖然出身貧民,但論魔法天賦……恐怕我和路德都不是他的對手。”
“那,赤……我是說瓦妮莎姐姐呢?或者阿露拉?她們能打敗圣子嗎?”
海瑟薇有些難以置信。圣子竟然這么強的嗎?
貝絲垂下頭,眼神失落地望向地面。許久,她才重新開口:
“據有關人士的情報,圣子的魔力似乎尤為深厚——就仿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一般。”
“這還只是他曾經降服黑暗生物時的戰績——甚至,我們聽說那只黑暗生物并不強大,圣子他……只是單純的虐殺玩弄,甚至可能未使出全力。”
海瑟薇下意識望向莫里森,對方也恰好抬起冰藍眼眸,與她對視點頭。
“我知道了……”
海瑟薇嘴上答應,心里卻思緒萬千:無窮無盡的魔力……那豈不是與莫里森父親的狀況一樣了?
難道圣子也撿到過寄宿著惡魔靈魂的黑色寶珠?
不,不對。
樹惡魔與黑色寶珠都說過,魔珠只有十顆。而莫里森在他父親的法杖上都見過……
那,會不會是莫里森的父親將自己的魔珠分給了圣子一些……?
海瑟薇想起先前父母的尸身上沾染著黑暗魔法的氣息,心中某個大膽的懷疑又加重了。
“目前,阿茲卡那的局勢如何?”
“這個……”貝絲看了多麗絲一眼,金色的眼眸中略感疲憊,“還是讓莉珊德拉公主親自和你說吧。”
***
“兩位姐姐,到底什么事這么神秘?”海瑟薇不太理解地跟在多麗絲和西爾維婭后面,“我和公主殿下……其實也沒有那么熟吧?她為什么一定指名要我去呢?”
“這個嘛,我們也不清楚。”多麗絲無奈攤手,“不過,我聽說似乎和皇室的內部問題有關。”
西爾維婭順勢插。入:“在這一點上,除公主以外的其他人倘若主動提起,難免有些‘居心叵測’。”
海瑟薇算是懂了大半:“原來是皇室秘辛。”
談話間,幾人便到公主的臨時居所門口。西爾維婭上前敲了敲門,退至海瑟薇身邊:
“我們只能送你到這里了。”
“好,謝謝姐姐,還有多麗絲姐姐了。”
海瑟薇話音剛落,一位侍女便將打開一條門縫,見是海瑟薇他們,她才放心地從中探出半張臉:
“前任歌姬之女,公主殿下已經聽說了
你的回歸。“她讓開身子,“請進來說。”
海瑟薇看了眼西爾維婭,后者朝她點點頭,海瑟薇這才鼓足勇氣,向前走去。
莫里森抱著雙臂緊隨其后,侍女卻伸出胳膊,攔下了他:
“抱歉,你不能進——我們需要保證公主殿下的安全,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閑雜人等?”莫里森抬起頭,冷冷地看著那位侍女。冰藍色豎瞳中寒意逼人,焦灼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你覺得我會傷害公主?”
侍女面不改色,只是冷冷地看著他:“我當然知道您和海瑟薇小姐關系親密。但這依舊無法改變……”
她的視線霸道地在莫里森的耳鰭與鱗片上掃過:
“您的血脈。”
莫里森感到有什么東西在腦子里砰的一聲炸開了。那些纏身數年的夢魘與來自血親的惡毒詛咒仿佛在這一刻重燃復生,要將他的一直緊繃的理智吞噬殆盡。
西爾維婭和多麗絲都感到空氣中的溫度急速下降——她們覺得公主的人在這方面確實有些不近人情,但人魚對阿茲卡那來說確實算是危險的存在——尤其是,對面還是身體中流淌著勇者之血的羅西家族。
這雙方,是從祖上就開始就不對付的存在啊。
“……別太過分。”
莫里森咬牙切齒,最終也只是克制著自己,輕輕地吐出這樣一句,沒有將腦中那些有失禮數的難聽話脫口而出。
“抱歉!”海瑟薇察覺侍女的無心之語恰好踩中莫里森心中最隱秘的痛點,連忙出口打斷,“莫里森先生算是我的保鏢。如果公主殿下不允許他與我同行……”
她退后半步:
“這間屋子我是不會進的。”
莫里森愣了一下,緊接著連忙解釋補充:“海……我也不是執意要進……”
只是他從小到大為了擺脫人魚之名忍耐了那么多,放棄了那么多,到頭來竟還要被視作和那些垃圾渣滓一樣的存在……讓他難免有些……不爽。
更何況在他看來,阿茲卡那在人才培養與保護方面毫無建樹——創造出那么多偉大發明的先驅者被他們梟首示眾,曾經引領整個阿茲卡那組成藍色星海、質疑教會的第一歌姬莉迪亞因不明原因葬身大海,而繼承了天使治愈之力,心地善良的海瑟薇,卻在一開始絕望到向邪神祈禱求助……
他無法想象這樣的官方有多昏庸無度——結果他還什么都沒說呢,反倒被對方搶占先機。
“這……”侍女看起來有些猶豫。
“不用說了。”海瑟薇搖搖頭,“莫里森是我的朋友……不,是我喜歡的人…呃,喜歡的魚。”
“如果阿茲卡那懷疑他,那也不必試圖找我聯合——畢竟莫里森先生是擅于魅惑的人魚嘛。喜歡他的我,說不定也只是他用魅惑魔法操縱的人偶而已。嗯……也是可能傷害公主的可疑對象呢?”
“……請您稍等片刻,我去通報一聲。”侍女關了門。
許久,她才重新自內打開:
“抱歉,讓你們二位等候多時了。”
木門大敞,侍女屈身做了個“請”的動作,隨后退至不見。有著銀色高馬尾的阿露拉從中走出,朝海瑟薇等人頷首微笑:
“二位,又見面了。結界外的生活可好?”
“不過,無論結界外怎樣,眼下最重要的,是處理我家那兩位殿下之間一觸即發的矛盾。”
“請。”
“請。”
海瑟薇回了一句,與莫里森一齊跟著阿露拉左轉右轉。
最終,在小屋盡頭的封閉小房間內,海瑟薇見到了那位郁郁寡歡的公主殿下。
“海瑟薇!”莉珊德拉剛見到海瑟薇,便撲了上去,對她又蹭又抱。
“長話短說——”
“海瑟薇,我懷疑,我的哥哥,也就是如今的阿茲卡那國王陛下中毒了!”
第282章 正義這份遲到的正義,實在來得太晚、……
“什么?”
巨大的信息量叫海瑟薇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自我返回王宮后,大家都說哥哥身體不好,需要靜養。就算接觸,也只能說上一小會兒話。”莉珊德拉嘆了口氣,“但據我調查,哥哥以前還曾經騎著快馬參加過王國不少典禮儀式呢!”
她轉向海瑟薇,神色憂慮:
“海瑟薇,你小時候生活在在貧民窟以外的地方,消息靈通,應該對這件事有印象吧?”
海瑟薇陷入回憶。
在她的印象里,那位年輕的國王確實曾騎著紅棕駿馬,帶著五顏六色的鳶尾構成的花環,在高大的城門前,如一位凱旋的勇者般,向馬下的民眾招手問好——前去瞻仰的記者們紛紛舉起魔導相機,咔嚓一聲,將如火般肆意蓬勃的少年姿態定格美好。
那時她尚父母健在,只是縮在父親的懷中,于報紙上草草掠過——但僅僅是一眼,海瑟薇也對那條鮮活艷麗的生命印象深刻。
“陛下以前很健康。”海瑟薇頓了頓,回憶道,“那時,您和先王,皇妃殿下都尚在陛下身邊。陛下更加健康些,也說得過去。”
“事實上,我記得陛下身體開始變差,也正是自先王病逝后…”
公主搖搖頭:“不是的!”
“如果你接觸過哥哥,就會知道他是個非常堅強的人。絕不會因為私事而動搖身為王的信念!”
“我被找回來那天,哥哥剛咳出過血,面色蒼白如紙,但他還是堅持去接我……我能感覺出他非常疲憊,甚至連笑容都是硬擠出來的——但他還是擁抱了我,歡迎我回來,安慰我不要害怕。”
海瑟薇:“可……”
身旁一直緘默不語的莫里森忽然輕笑一聲,望向海瑟薇,眼含笑意:
“是不是……挺像以前的你?”
海瑟薇愣了一瞬,緊接著微蹙眉頭:“莫里森先生!”
莫里森笑著擺擺手投降示弱,
又將目光投向莉珊德拉:
“公主殿下,在向別人講述猜測時,要多講需求和客觀性的證據。”
“否則……”他瞥向海瑟薇,冰藍色的豎瞳露出淺笑,“現在的這家伙是不會信的。”
海瑟薇聽出莫里森在拐彎抹角說她以前只憑直覺判斷好壞,頗顯愚蠢,但又無法反駁,只好輕嘆一聲:
“殿下,您有什么訴求,直說就好。”
“好!”小公主顯然沒有聽出海瑟薇語氣中疲憊,繼續抑揚頓挫地道,“我之所以覺得哥哥中毒,是因為自我返回王宮以來,明明有那么多宮廷醫師為他醫治,他的病癥卻絲毫沒有好轉……”
“唔,還有還有,他的嘴唇發白,視力也一直下降,批閱公文時,手也總在發抖——”
“這個時候,圣子就會跳出來說,‘陛下,您需要休息,要不還是我代勞吧?’”
粉發少女雙手合十,伸長脖子,語調陰陽,學得惟妙惟肖——海瑟薇與莫里森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仿佛直接看到了笑意欠揍的圣子正立在案桌旁,欺負一個身患頑疾,卻依舊堅持履行責任的少年國王。
海瑟薇甚至有些反胃:“好……我相信你。”
怎么說呢。
公主口中的這個圣子……
實在太對味了!不像演的。
“真的嗎?”莉珊德拉粉色的眸子里亮晶晶的,仿佛兩顆一閃一閃的星星,“不愧是‘晨星’之女!”
從阿茲卡那王室嘴里聽到母親的稱號,海瑟薇怎么都覺得有些諷刺。但眼前的公主只是一個失憶的,一心想救哥哥小女孩。關于目母親的事跡,可能都是她臨時惡補的——
海瑟薇覺得自己不能因為自己家與王室微妙的關系,而對這位天真單純的小公主心存芥蒂。
于是她拉起莉珊德拉的手,輕輕覆蓋在上面,對她點了點頭:
“嗯。”
“別的不談,作為整片大陸權利最高的神職人員,說出那句話確實令人匪夷所思——”
莫里森抱臂向后慵懶一靠,望向莉珊德拉:
“畢竟你被找回來了——就算國王陛下真的身體不好,作為臣子,他也應竭盡全力輔助你這位同樣具有繼承權的正統皇儲,而不是說出‘代勞’這種,看似忠心體貼,實則狼子野心的屁話。”
“莫里森先生……”
海瑟薇望向身邊的人魚。雖然姿態慵懶隨意,可他眸中的情緒卻冰冷嚴肅,頗為認真。
是啊……在被奪權攝政方面,莫里森可謂是頗具經驗。
聽到公主說那些話時,他是否想起了自己和他的父親呢?
“……沒錯!”小公主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就算我失去了記憶,可是血統還在。哪里輪得到他一個外人來插手?”
“我讓阿露拉協助你們出逃后,圣子就指控我身為公主卻毫無大局意識。破壞神明的降臨儀式,會為阿茲卡那帶來災難——”
“我呸!”小公主眉頭緊湊,“不同意他的舉措就是心無大局,婦人之仁?”
“在我看來,把一個手無寸鐵的阿茲卡那公民丟出結界外只為‘覺醒’,本身就荒謬無比。”
荒謬……嗎?
海瑟薇微垂眼眸。
“其實……圣子說得也不完全是無稽之談。”
藍發的少女忽然起身,巨大的潔白羽翼自她身后打開,與淺金色的光環一同,在昏暗的小屋中,散發出奪目的光芒。
“假如將我丟在結界外真的能夠拯救阿茲卡那——”
她頓了頓,羅蘭紫色的眼眸中現出非人的豎瞳:
“人類的公主,你還會出手阻攔這一切嗎?”
不出海瑟薇所料,莉莉公主果然瞪大眼眸,瞳孔微顫:
如果說那日于海瑟薇身上看到的異象還能歸咎于圣子的詭異手筆,那今日眼前的盛景,便是無可辯駁的真實——
她在遲疑。
果然如此嗎。
海瑟薇眸色微暗。
即使是失去記憶、在貧民窟中長大的公主,其內在也流淌著皇室權衡利弊的血脈。
她的存在之于阿茲卡那,不過是需要燃盡光和熱的油燈——僅此而已。
“我……我會的!”
海瑟薇一怔。
粉發少女起初還有些猶豫,很快堅定神情:
“我沒讀過多少書,但我覺得,保護阿茲卡那的重任不應該落到你這樣的普通人身上。”
她的話如風拂風鈴,錚錚作響,又如金幣落地,清脆震耳。
海瑟薇出神許久,直到粉發的少女輕捂胸口,再次開口:
“但如果需要犧牲的人是我……我,愿意。”
“因為我是國王的子嗣,勇者的后裔,羅西家族唯一能擔此重任的繼承人——”
“無論是皇室還是勇者,應該做的都是保護子民,不是嗎?”
見海瑟薇依舊出神,莉珊德伸出雙手拉起海瑟薇,又輕輕覆蓋在她的手上。帶笑粉眸仿若奪目的鉆石,又比寶石多了幾分暖陽班般的溫暖:
“別怕,海瑟薇。”
“無論圣子在搞什么,我都會竭我所能,保護你的。”
保護……我?
仿佛久行陰霾之人第一次撥云見日,看到明媚耀眼的天光。
“殿下……”海瑟薇感到心中仿佛有一片柔軟的地方被觸碰安撫,擔憂在意與愧疚同時如春日潮水,一齊涌上心來。
“抱歉,我剛才對您的態度有些失禮。”海瑟薇垂下眼睛。
因為母親的事,她始終對皇室和教會頗有成見。雖然當年的皇室也不算完全沒有作為,可是在吞吐著猜忌與抹黑之焰的惡獸面前,這點努力不過是杯水車薪,難以澆滅幼時的她所面對的滔天火焰。
她是那么渴望出現一位偉大的巨人,能將弱小的她護在身后,用正義的輝光驅散一切罪惡的火焰。
可是她等啊,等啊,擁有輝光之力的巨人始終沒有出現。
火舌灼傷了她的身,煙霧熏痛了她的眼。惡意和痛苦在她身上留下疤痕,也將這份灼傷深深地烙進了她的心。
自那之后,她迷上了沾染著血腥氣息的復仇小說、推理小說。神明,虛無縹緲;只有將力量牢牢握在自己手中,她才會感到安心,踏實。
然而,憤怒的恨火卻越燒越烈。
現實的每遭遇一次不公的待遇,看見一件惡意的聲音,都會與美好的文學作品產生強烈的對比:虛構作品中,主人公往往如有神助,過關斬將,所向披靡。無論前期他們遭遇了怎樣非人的待遇,在故事將近尾聲時,都逐一化解,抽絲剝繭——
冤情得到翻案,仇敵不得好死;奸佞非死即傷,英雄……凱旋歸來。
可現實卻是,無論再做什么,她的父母,還有那些一同遇難的人兒,再也回不來了。
于是,她又迷上了恐怖與悲劇。在這些作品中,徘徊的亡魂會清掃一切,而心懷仇念的英雄往往會走投無路,千夫所指。在一番波折,柳暗花明后,故事的主人公往往以為自己逃脫命運,即將重新走上充滿希望的康莊大道時,籠罩在他們頭頂的鬼魂便會悄然降臨。
他們或奪舍,或毀滅,或欺騙。輕而易舉地便將主人公珍視的一切化為烏有。
這就是命運吧。海瑟薇想。
這就是這個世界運作的法則,是這個不值得被愛的世界中“好人不長命”的殘酷真相——
直到,她遇到莫里森。
這位偽裝成魔法師異族人魚并不像巨人那樣對她一味袒護,他會嘲笑她的愚蠢,也會蔑視她的善良。他會將一切敵人都視作渣滓,會為了自己所定下的目標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不管對手有多難纏,多強大。
海瑟薇覺得他很像某本書中,不斷挑戰推起滾落巨石的神使。(1)
他不斷地重復巨石落下又推起這一行為,即使這件事在她看來已經接近虛無無意——
就像她所喜愛的故事中,王子被惡鬼欺騙,復仇雪恨后,重返王位后,卻坐在王位上被奪取軀體,血洗王宮,親手殺死了所有他愛戴的人。
在海瑟薇看來,人類在神明面前,不過
一介小小的螻蟻。
或許可以通過反抗獲得短暫的成功,可終究逃不出那些奸詐狡猾之物的掌心——淪為祂們棋盤上的精美的水晶卒子,把玩過后、便隨意丟開的玩物。
但莫里森卻從來不這么認為。
他身上似乎有著一股蔑視一切氣概。他談起自己的父親,明明可惡可恨,他卻輕笑怒罵,始終保持著一腔怒火,仿佛他口中的一切并非他的遭遇,而是道聽途說,從他人那里收集來的故事。
海瑟薇很敬佩這種心態。
無論目標有多么遙遠,宏大,不可思議,都能堅持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下去,從不放棄。
在他的批評與指引下,她達成了很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目標,做到了很多她已經都不相信已經能做到的事。
最后,一步一步,前行至今。
“沒關系。”公主擺擺手,“你的情況我已經了解,會對皇室產生誤解實屬正常。既然你能從結界外趕回,一定是找到了不得了的線索吧。”
海瑟薇點頭:“據說教會的地下可能藏有線索。只是礙于來源,暫時無法確定消息的準確性。”
小公主托腮若有所思:“……我明白了。我會盡快委托‘赤楓’核查這件事——你應該知道‘赤楓’吧?就是白盔騎士團的團長,瓦妮莎姐姐。”
海瑟薇當然知道瓦妮莎。只是這么一想,當初忽然到訪安溪市主持公道的瓦妮莎女士,竟然是眼前這位小公主的人?
如果當時沒有瓦妮莎女士公正的評判,她恐怕早已被凱瑟琳主任記過處分,現在還不知道在哪里亂竄游蕩。
“殿下……”
海瑟薇再次喚了莉珊德拉一聲。一種數年來以為自己所看重的事物無人在意,無人理解,但其實一直有人與她同心同德,身體力行踐行這條艱苦道路的感動油然而生——
但一同升起的,還有深深的遺憾:
這份遲到的正義,實在來得太晚、太晚了。
她已經將身側的莫里森先生視作了精神的支柱,優秀的榜樣,奮斗的標桿——孤獨無依等待太久,她已經喪失了最初的耐心與激情——就像傳說中的瓶中惡魔一樣,再也無法產生給予拯救者豐厚回報的意愿。
換言之,她累了。
她很想去相信眼前的小公主,但她無法毫無芥蒂地踏上母親的老路——人類的統治者或許真的不錯,但她每每看到羅西家族,都會想起當年痛苦的往事。
強行綁在一起,無論對她,還是對莉珊德拉,都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她只要盡本分就好——以朋友的角度,而非以君臣的角度,輔佐這位代行君主之權的王。
“所以,殿下,”海瑟薇問,“現在的局勢,究竟是個什么狀態?”
第283章 面授課“想見你。”
公主思考片刻,開口:
“圣子以談判為由,邀請我與阿露拉前去王宮赴會。”
“不能去!”海瑟薇下意識喊出聲,“這明擺著是想將您和陛下一網打盡,好讓他上位當……當代理國相!”
一旁的莫里森抱臂搖頭:
“但不去的話,恐怕就坐實了圣子口中‘公主殿下只憑借一腔熱血魯莽行事,實在是胡鬧’的罪名了吧。”
莉珊德拉悻悻點頭:“圣子那日公開發表的投屏演說里,確實充斥著這個意思。”
“他將邀請的內容弄得舉國皆知,就是想讓我進退兩難——”
“如果去,就是設好了陷阱等我們上門;如果不去……”
“就意味著我們向阿茲卡那公開宣布:‘我們不想和平解決’。”
“不想和平那就不唄!暴力點怎么了!”海瑟薇皺起眉毛,憤憤不平,“和圣子這種流氓打交道,就是要不講道理,不擇手段!”
粉發的少女嘆了口氣。莫里森也笑吟吟地看著海瑟薇,似乎在等待她自己察覺話中的不妥。
“怎、怎么啦?”海瑟薇又驚訝又難過,“您不是教導過我‘遇事不決,平推鏟穴’嗎?現在怎么又不行啦?”
“有人說過……”莉珊德拉抬眼看她,“您很有做暴君的潛質嗎?”
海瑟薇:?
開玩笑!她超仁慈的好不好?
如果她當國王,保準比圣子統治得好。
“您的母親,莉迪亞女士曾經引起了阿茲卡那抗議游行的軒然大波,連強大的教會也不得不屈服……您知道這是因為什么嗎?”
莉珊德拉語氣輕柔,仿佛踩在草莓棉花糖上的小精靈一樣小心翼翼。
海瑟薇想了想:“因為……我媽媽很厲害呀!”
“她憑借強大的實力和出色的歌喉,贏得了所有人的喜愛!”
公主猶豫了一下,還是再次開口:“如果僅憑這個的話,那為什么在那次海難之后,風評卻一邊倒了呢?”
“因為大家的利益受到了損害……?”海瑟薇話剛出口,便察覺不對。
事實上,至今為止沒有任何證據能直接證明她母親的叛逆行為與神明的賜福消失有直接關系。
人們似乎只是需要一個發泄的對象——就像奔涌的洪濤急需泄洪口一樣,而圣子……
提供了這個對象。
“是……輿論?”海瑟薇瞬間冒了一身冷汗。
“眾口鑠金哪……”莫里森拍拍她,“你也別多想。事實上,輿論會影響人,但不會決定人——尤其是像你母親那樣的強者。”
海瑟薇覺得他大概有了想法:“所以……?”
“所以,在對方得逞前找到能證明圣子陰謀詭計的證據就好了。”莫里森雙手抱臂,眸色明亮,“反正最后肯定會動手,只要把民眾拉到我們這邊,以防圣子派普通人沖鋒陷陣當炮灰——那種被拿捏的惡心感實在令人想吐。”
莫里森閉了閉眼。海瑟薇想起白塔期間那幾具士兵尸體以及不明真相,哭鬧怨恨的家屬,心情也跟著變得沉甸甸的:
“莫里森先生……”
看到那些尸身的是她還好,要是讓其他不明真相的民眾看見,恐怕他們根本不會有耐心聽他們解釋。反而會因為恐懼,先一齊圍剿看起來更為可疑的莫里森。
莫里森擺擺手,示意海瑟薇不要擔心:
“你們不是說了很多圣子可疑的罪行嗎?那就帶上魔導相機或者留影魔法直沖教堂——圣子老巢,越挖越有!”
“好誒,直沖——!”
莉珊德拉跟著笑吟吟的莫里森喊完口號后,才意識到這個計劃有多瘋狂。
她緩緩放下高舉的拳頭,像一臺缺乏潤滑油的老舊機器般,臉色蒼白地看向莫里森:
“我們……打教會?”
那里可都是圣子手下的精銳!
“怕什么,我們打得就是精銳。”莫里森向后一靠,“我們不僅要打他的精銳,還要把他的頭打下來當球踢——怎么,堂堂勇者后裔,連一位試圖篡位攝政的邪惡魔法師都不敢挑戰了么?”
莉珊德拉面色煞白,開始懷疑自己央求阿露拉把這條人魚也放進來是否正確。
這時,一只白凈的手搭上小公主的肩膀——
“殿下,別聽他瞎說。”海瑟薇聲音柔和,無奈又鄙夷地看向莫里森,“這只人魚就喜歡嚇唬人,性格壞得很。”
欸?!!莫里森前所未有地產生了危機感:那是什么眼神?嫌棄嗎?海瑟薇嫌棄他?為什么?因為她們都是女孩子,更容易打成一片嗎?還是因為她們是同族,而他是外魚?
——還有,他性格真的很糟糕嗎?
一時間,某條人魚在心里列出八百條可能會被海瑟薇討厭的原因,瞬時感覺天要塌了。整條魚僵成魚干,再也不敢胡亂發言。
海瑟薇無奈的嘆了口氣,回過頭不再直視某個內心活動過多的家伙:
“莫里森先生的意思大概是,我們可以先行一步,去教會的地下里找找證據。如果沒有,再根據收集來的情報和線索,在談判之日引誘圣子率先撕破臉皮。這樣,我們就能占領道德高地了。”
“至于之后打架的事……”海瑟薇瞥了眼還仍在石化的莫里森,“我們有多少人?”
小公主面露愁容:“人倒是不少……但大多都是侍女,隨從,支持我、追隨我的歌姬,以及因為圣子行為憤憤不平歌姬親屬和普通民眾。至于能打的騎士和魔法師……”
“其實并不是很多。”
“就這還是魔法部突然宣布中立,不支持教會,也不支持反抗軍的結果……要不是他們持觀望態度,白盔騎士加魔法部精英魔法師加上教會魔法師,我們根本沒有贏的勝算啊……”
魔法部……究竟是什么樣的機構,竟然還能選擇中立!海瑟薇第一次覺得自己對阿茲卡那的國家體制如此陌生。不過仔細一想,她又能從中讀出一點曖昧的傾向——
現在的情況下選擇中立,魔法部無疑是在委婉地幫助他們。
但顯然,身經百戰的魔法部對組成復雜的反抗軍并不信任。其高層大概認為,公主的行為具有一定正確性,但其并不具備多少成功的可能——所以他們才試圖通過延遲表態的方法,來判斷反抗軍實力,而非直接站邊支持。
唔,難道魔法部的那位高層認為,所有魔法部的法師加起來和反抗軍一起,也不是圣子和教會的對手?
那教會是有多強啊……
海瑟薇憂心忡忡地捏著下巴:要是能直接問問那位神秘的高層就好了……對方看起來似乎很了解圣子。他們怎么就不能直接會師呢?
不過,雖然無法直接交流,但只要確定了魔法部有站他們這邊的一點意思,她就可以放心許多——
這意味著魔法部一直在暗處緊密觀察著他們的行動,判斷他們的資質。一旦他們打出漂亮的戰績,或是將圣子犯罪的證據公之于眾,魔法部將立即采取行動,為他們提供支援。
“不過也不要太擔心,魔法部的歌姬小蘑菇,喬伊斯家族的貝絲已經盡力為反抗軍內有天賦的成員教授魔法了。”莉珊德拉望向海瑟薇,“你的姐姐肯定西爾維婭小姐以及您的姨媽,露西亞女士也沒有放棄那些那些天賦薄弱的隊員,每天都會教她們格斗技巧呢!相
信我們很快就……”
沉默已久的莫里森忽然示意公主停下:
“沒有魔法天賦,是什么意思?”
“?”公主愣了一下,“您不知道嗎?我以為魔法生物會更清楚呢。就是……魔素適應性?和……自然之靈的共鳴強弱?”
莫里森搖搖頭:“我問的不是這個。天賦自然有強弱之分,但沒有魔法天賦……”
“起碼就我掌握的知識中,除了個別先天魔素絕緣的個體外,不存在‘完全使不出魔法’的生物。”
小公主眼眸一點一點亮起:“您的意思是……!”
莫里森輕笑一聲:“我可以教。”
……
“阿露拉!阿露拉!你快看!”
阿露拉合上魔法書,輕嘆一聲。她知道,她的公主殿下八成又發現了什么新奇有趣的小玩意,正等著與她分享呢——
于是她抬頭望去。推門而入的莉珊德拉掌心間緋紅花朵跳躍,仿佛一鍋噼里啪啦的女巫跳跳糖。
阿露拉:“……”
那是……魔法!
她蹭的一下站起,一把拉住小公主的雙手探查她體內的魔素有無紊亂——這個關頭要是被什么販賣殘缺魔法的黑心商人騙了,那可就大事不妙。
但出乎阿露拉預料的是,公主體內的魔力通路卻分外平靜。不僅如此,曾經盤踞在她體內的雜質也消失不見,簡直像是一個已經學習魔法一年的見習學徒。
可公主殿下一直是不適合學魔法的體質啊……
似乎是看出阿露拉的困惑,莉珊德拉抽回雙手,拍拍胸口:
“是莫里森先生教我的!”
“莫……”那條人魚?阿露拉皺緊了眉頭。那條人魚對魔法的理解有這么高深嗎?還是說,人類對魔法理論的理解一開始就是錯的?
阿露拉趕忙開口:
“他現在在哪兒?”
“就在訓練室為我們的歌姬們教授魔法呢!”
阿露拉立即動身,莉珊德拉以為她也想看看歌姬們的訓練成果,便拉住她的手腕,為她帶路:
“阿露拉姐姐,這邊!”
阿露拉對公主淺笑一下,很快了往日漠然的神色。她順手抽走別在門后的法杖,藏在袖子里——
如果那條人魚想甩什么陰謀詭計,比如試圖通過推廣魔法的秘密這點小恩小惠魅惑公主殿下的子民……
那無論有什么后果,她都會將其當場擊斃。
*
“你適合冰系魔法,你嘛……風系喜歡嗎?”
訓練室內,莫里森正被一群歌姬圍在中間,像一位游刃有余的教授般,為不同的女孩子指點迷津。
“老師!我想學水系!因為您的水系魔法可以隱藏身形!”一個麻花辮的女孩激動到,“那樣,那樣就可以……”
“可以背著父母,去找你喜歡的那個小伙子了吧!”
起哄的聲音從人群中響起,姑娘們立即笑成一片。麻花辮女孩也羞紅了臉,連連擺手:
“才、才不是呢!我們只是一起學習!”
她努力無視掉那些嘈雜的聲音,虔誠地望著中間閉著眼睛,似乎正在思考的人魚:
“請,請問,要練成您這樣,需要多長時間呢?”
“不多。”莫里森緩緩睜開眼睛,銳利的豎瞳慵懶地盯著人群中某個藍色的身影,“也就一百年吧。”
“欸,欸——?”
人魚伸了個懶腰,又打了個哈欠:“諸位,我是來教戰斗系魔法的。不要調戲魔法師啊。”
“欸……”
周圍女孩子驚訝討論的呼聲連連,海瑟薇坐在她們中間,目光卻全在圈中心的莫里森身上——她知道,莫里森先生真正的性格其實沒有這么外向活潑。他甚至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現在,他卻為了贏得最后的勝利呆在人群中央,像聚光燈下,收起獠牙和利爪,竭力表演的困獸。
這些事……原本和他無關的。
海瑟薇又想起授課正式開始前,莫里森執意要邀請她也來一起聽:
“我已經會用魔法了。”海瑟薇說。
“你那是憑借本能亂揮——”莫里森話說一半,忽然想到什么,改口道,“其實……我就是擔心你。”
他聲音低若蠅蚊,臉上卻浮起一抹緋紅:
“打圣子——對你來說,還是有點危險。懂點魔法理論,安全。”
他皺著眉,視線偏向一邊,似乎說出這句話抽走了他半條魂。
“噗。”
海瑟薇被局促的莫里森逗笑了:“原來說真心話對你來說這么難嗎?算了算了,你要不還是怎么習慣怎么來吧。”
“不!”莫里森的臉頰漲得更紅了,“我沒有為難!我好得很。”
“謊言。”
海瑟薇笑著搖搖頭,正要走開,莫里森卻擋在了她的面前:
“我想見你。我想要你來。”
第284章 人民與希望“所有道路都應被嘗試,所……
回想起那夜對方的直球,海瑟薇有些尷尬地捂住了發紅的臉。
她是不是不該教人魚說真話?
她本來就耳根子軟,聽不得這類撒嬌的話。更別說提對方還有一副雪精靈般精致易碎的面容,加上那因為害羞而放低的聲音,簡直像夜晚情侶之間呢喃的情話。
總、總之就是,太亂人心智了嗚嗚嗚!
心中嗚嗚的海瑟薇垂下腦袋,正要將臉埋進膝蓋開開小差,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順著木質地板傳進耳朵。
“是阿露拉大人和公主!”
“公主殿下!”
一部分女孩子們迎上去開門,另一些則留下學習。留下的女孩中,聽得最認真的是蘇。她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聚精會神地看著莫里森手上的動作,仿佛一眨眼就會遺漏許多。
“你為什么想學魔法?”莫里森停了下來,“我記得你最初的理想只是賺生活費。”
“確實。”蘇垂下眼睛,沒有立即回答。她只是想起白塔事件發生時,她只能被騎士和神職攔下,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帶走暈過去的海瑟薇。
她什么也做不到——
那時的她曾這樣想。
如果她有強大的力量——比如,像莫里森那樣。那她就可以輕松打敗圣子,帶著海瑟薇突圍。
“因為我想保護心愛之人。”
莫里森露出笑容:“好!”
“強烈的意志對魔法的學習很有好處。試著在手中凝出光芒吧~”
蘇閉上眼睛,按照莫里森說得步驟開始想象:一開始是一片漆黑,接著隱約看到幾點光芒,隨后越來越多——
蘇狠狠一抓。剎那間,她仿佛看見魔法粒子凝成的光芒像一只游龍般在她掌心流竄!
直覺告訴她,此刻,即使是普通的觸碰也會使她皮開肉綻,但蘇不在乎——那條人魚說,魔法粒子調皮狡猾,常常利用幻覺叫人知難而退。
于是,蘇加西亞鼓足勇氣,狠狠向前一抓!
“成功了!”一個女聲驚呼道。
“嗯,確實不錯。”這是莫里森的聲音。他摸著下巴,端詳著那只被制服的游龍,似乎十分滿意。
“是雷電屬性的魔法。”
蘇的視野過了足足五秒的恢復正常。那只雷龍的光芒叫她感覺自己險些失明——但莫里森說過那樣的幾率很小,無限接近于零;而有他在場輔導,概率直接不存在。
“好厲害!我也想學!”
“我也要!我也要!”
“不要急,人人有份。排好隊,一個一個慢慢來~”
莫里森在人群中發著提前準備好的號碼紙片,熟練得好像一個分發購物小票的飲品銷售員。
阿露拉推門而入,正巧將這詭異的一幕盡收眼底(說實話還有一點點滑稽):黑暗生物無償教授人類魔法知識,還是非常見效那種,她真的沒有陷入夢中嗎?
“魔法學……不存在了……”
一個怨氣滿滿的女聲傳至阿露拉耳邊。她抬眼望去,只見喬伊斯家族的貝絲正無精打采地癱坐在地上,滿面倦意,兩眼空洞地在地上畫圈圈:
“僅僅通過簡單的訓練就可以實現人工覺醒,怎
么做到的?這不魔法……”
魔法理論和世界規則向來晦澀難懂,王國之所以設立魔法部,也是希望有專門的人員進行研究。而兩大家族則依靠血脈遺傳與基礎教育保持高概率的自然覺醒,從“經驗”中總結規律。
對這方面的了解,因為壽命和天然魔素適應性差的緣故,人類確實不如魔法生物。那位喬伊斯家族的大小姐一下子近距離接收了那么多新的概念和知識,大腦宕機也是在所難免。
“節哀。”
阿露拉如風一樣經過貝絲,并留下一句(她認為很真誠的)安慰,來到了人群前排。
“人類的魔法師?”莫里森停下動作,聳肩道,“你也來學習魔法嗎?很可惜,您的水平太高,我恐怕教不了。”
這話是完全的謙虛。但阿露拉也清楚對方的意思——他教授這些女孩們簡單的基礎魔法只是為了關鍵時刻地一點自保,主力還得靠他們。
“不,我只是來看看。”阿露拉緩緩坐下,“請繼續。”
“好吧。”對方輕笑一聲,又繼續開始了簡單教學。
花朵魔法,雷電魔法,風系魔法……這只人魚教的魔法種類很多,但也確實如他所說的那般基礎。或許能夠劈翻一個毫無防備的圣子部下,卻不至于要他性命——有什么用呢?
阿露拉瞇起銀色眼眸。她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釋便是示好:通過教授女孩們一些簡單卻無害的魔法,來向皇室表露他的無害與忠誠——
為了什么呢?阿露拉望向坐在中央的藍發女孩。……她嗎?
“莫里森老師,那是什么?”
一個剛剛覺醒植物系魔法的女孩指向另一個女孩,眸中驚異的神色仿佛見了鬼。
后者蹭的一聲跳了起來,撲到植物系女孩懷里:
“你你你,我背后有什么,別嚇我!”
“不是背后呀。”
植物系女孩拉起驚慌失措的女孩的手臂,仿佛在打量一株奇異的植株:
“你的身上,有好多好多植物的根須……”
“呀——!”
女孩的尖叫聲讓阿露拉立即捏緊袖口的法杖,不過在沖上去之前,她看到了更加令人驚異的景像——
她也看到了植物系女孩口中那金色的“根系”。
它們并不明顯。相反,它們像農田中新生的玉米須般,纖細,微小。
如果不專門調動魔力探知仔細檢查,根本無法注意到如此不起眼的存在——
而她,就是那批沒有留意到這些微小脈絡的“眼瞎魔法師”其中之一。
“別自責,魔法師大人。”莫里森看了面色驟變的阿露拉一眼,極其悠閑地笑著轉動手中的教棍,“不怪你。每個人都強項弱項嘛~”
阿露拉難以置信地白了他一眼,對眼前被根系覆蓋的女孩伸手。
“手給我。”
她說:
“我替你清掉。”
“不可以!”植物系女孩忽然大喊,“這些根系……是牢牢聯系在她靈魂之上的!”
阿露拉愣了一瞬,轉身定睛一看,果然發現了蹊蹺——
正如女孩所說,那些細小的根系在空中上下浮動,但始終沒有脫離女孩太遠;她攬起一根,輕輕一拽,被鏈接的女孩果然發出一聲痛苦的嘶聲。
“邪術……”阿露拉望向莫里森,卻沒能得償所愿地看到對方露出馬腳,只好轉回女孩方向,“是黑魔法。”
“誒?黑、黑魔法?”
姑娘們下意識望向人群中央的莫里森,但這只黑暗生物只是倚著桌角悠閑地轉著教棍,似乎大家談論的內容和他根本沒有關系。
“莫里森……老師?”有人大著膽子開口,“應該,和您沒有關系吧?”
“當然沒關系了!”有人義憤填膺道,“教我們魔法的本來就是莫里森老師。那個玩植物魔法的,你之前應該看不到那些‘根須’吧?”
“看不到。”植物系女孩簡短答道,“是莫里森先生教會我魔法感知后,我才能看到的。”
“人魚族的客人,”阿露拉不含情緒地注視著莫里森,“請不要賣關子了。”
她用目光敦促著莫里森趕快說出實情——并暗示對方,她已經知道他早就發現這件事了。
“啊?你問我嗎?我以為人類的宮廷魔法師人人都是那位紅發女士的水平呢。”莫里森語調輕浮,但僅僅一瞬,他忽然露出少有的嚴肅,“我可以幫你們解開這一詭異的咒術。但在那之前,女士,您剛剛是否產生了——‘教她們學魔法是無用的’想法?”
房間內忽然陷入一片冰冷的寂靜。所有女孩子們都安安靜靜,沒有人敢講話。蘇用胳膊輕輕地撞了一下海瑟薇,拼命暗示海瑟薇勸一勸莫里森,以免在這個節骨眼上與皇室產生沖突。
但海瑟薇沒有動。
她雖然也不明白莫里森為什么對皇室抱有莫大的敵意,但她選擇相信莫里森——她相信莫里森這么做,一定有他不得不做的理由。
沉寂持續了很久。最終,還是阿露拉率先出言打破:
“抱歉。是。”
“我確實認為臨時抱佛腳作用不大。起碼我的經驗如此。還是說,你們黑暗生物會在上戰場前向神明祈求垂憐,然后就能大獲全勝?”
當然!
莫里森美滋滋地搖起了并不存在的尾巴。
要是能在上戰場前和海瑟薇貼貼抱抱,別說大獲全勝了,要他豁出性命和圣子打得同歸于盡都沒問題啊!
但當務之急還是盡快闡明利弊,好推進下一步計劃。于是,莫里森只好小心思,清了清嗓子:
“咳咳,魔法師小姐,您誤會了。我的意思是,無論是誰向阿茲卡那大眾推廣魔法,都能取得這樣的效果——”
莫里森的目光落在那位最早發現咒術端倪的女孩身上,又緩緩投向阿露拉:
“發現真相,對抗邪惡的力量。”
“就連您覺得
最無用的光點,也能催生出最耀眼的朝陽。”
屋內的人們紛紛瞪大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對抗邪惡?光點?朝陽?
這些話?從一條人魚的嘴里說出來?
不過有一點必須承認——他說得在理。
他們現在盤踞地下,四處躲藏,不就是因為人手不足,力量不夠嗎?
如果他們也有魔法部或教會那樣的武裝力量,早就一路平推殺出去了,哪還用在這兒和圣子躲貓貓?
更何況……
他們也想幫上英雄的忙。
“讓我們上吧。”
“是啊,阿露拉大人,我們也想保護公主殿下。”
“十年前我們因為怯懦失去了莉迪亞大人,如今,我們不能再失去你們了。”
阿露拉緊緊抓著袖口,似乎陷入思考。一方面,她決不能因為一腔熱血就放任公主帶領民眾去填兵線、當炮灰;另一方面……
“阿露拉,看!是花花魔法!”
莉珊德拉雙手小心翼翼地捧上一朵粉色的,被溫柔光芒牢牢包裹的花:
“等我們打敗了圣子,就在王城后的朝圣者雪山上種滿花吧!”
莉珊德拉充滿希望與笑意的眼眸叫阿露拉心中有什么柔軟的東西動了一下。她想起自己早年飽讀魔法理論,只為找到一種可以供公主大人學習修煉的魔法——
歷代史書資料的數據均顯示,身體里流淌著勇者血液的羅西一家只能專供劍術,此生與魔法無緣。
難道,在身邊有著圣子這樣一位狡猾的權臣,她想教公主大人用魔法自保也不行嗎?
家族,血脈,天賦……
她明明最憎恨最討厭,卻又受其規訓——
深信不疑。
“抱歉,是我狹隘了。”阿露拉嘆了口氣,露出一個少有的,輕松的,如釋重負地微笑,“我不該覺得嘗試沒用的。”
“所有道路都應被嘗試,所有希望……”
“也都該被支持。”
第285章 王師小章魚的故事。
“這就對啦。”莫里森拍拍手,將海瑟薇推至眾人身邊,“其實比起我,你們的第一歌姬選手更擅長治愈術。就讓她來吧~”
“誒?真的嗎?我可以被海瑟薇小姐親自治療?”
“海瑟薇小姐,您的魔法也是莫里森先生教的嗎?你們發展到哪一步了?”
“起開!烏鴉小姐我愛你啊啊啊給我簽個名吧!”
海瑟薇還沒反應過來,海浪般的歌姬就將她團團圍住。莫里森本人則溜之大吉,溜出房間前還不忘雙指并攏在額前一揮,做了個非常粗糙的致敬禮。
海瑟薇一時間哭笑不得。她大概明白莫里森想干嘛了——他想在證明民眾學魔法有價值后,讓她作為圣子手環受害者代表發言并解咒,從而讓大眾進一步認識到圣子其人的惡劣與反抗的必要與嚴肅性。
“大家排好隊,一個一個來……”海瑟薇一邊苦笑,一邊安頓四周激動的姑娘們,“其實這‘根須’一樣的東西,是佩戴魔晶手環的后遺癥之一……”
*
反抗軍地下基地,某房間內。
莫里森反鎖上門,剛剛應對歌姬學徒與宮廷魔法師時的笑意瞬間消失不見。
“出來吧,老師。”
莫里森語氣冰冷,仿佛秋日的冷霜。
“殿下……”
深藍色小章魚從某個抽屜中探出腦袋,整條魚蔫頭聳腦的,像極了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自從成功救下海瑟薇小姐后,您已經很久沒和我說話了……”
莫里森靠著門,抬起冰藍眼眸,輕笑一聲:
“那您覺得我做的對嗎?”
“……!對!當然對!”小章魚老師連連點頭,“被欺騙那么久,您無論是生氣埋怨還是將我鎖進封印也是理所應當……都怪老身隱瞞了那么多。”
莫里森咬了下牙齒。雖然早就料到對方有所隱瞞,但親耳從對方口中聽到承認,卻是別樣的韻味。
他感覺心臟仿佛又被高速飛來的魔法流彈擊中,胸悶口澀,說不出話。
“其實我早就知道。”莫里森說,“我早就知道人魚與海妖領地的交界處,不會有您這樣一看就會被吃掉,活不過三天的小魚。”
“但你還是選擇相信了。”小章魚躲在抽屜里,“為什么?”
“因為……您教會我的東西是真的。”莫里森緩了緩,抬頭,硬擠出一個輕浮張揚的笑,“所以,您依舊是我的老師。”
小章魚若有所思,他仿佛想伸出自己的觸手,像過去無數個日夜一般,摸一摸莫里森的腦袋,但他最終還是縮回觸手,落在抽屜邊緣上。
“抱歉。莫里森。”
“我確實欺騙了你很多。”
莫里森感到胸腔內憤怒與悲傷一同激蕩。他很想扯著對方的領子,好好質問老師為什么要騙他,又為什么不將這場戲演好,永遠都不要讓他知道——
尤其是他清楚地知道,老師他有這個能力。
“抱歉。”小章魚再次開口道歉,“但你不能一直活在夢中。”
“在人生這條道路上,你會遇到很多、很多人。有壞人,自然也有好人。但你童年時期遇到的壞人太多了。那樣的環境會催生出極端的想法和偏激的思維,即使你內心空明澄凈,也容易耳濡目染……”
“我不希望你長歪。”
“因為……你害怕我長成父親那樣的魔?”
莫里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問出這句話的,他只覺得自己的胸腔內壁貼在一起,呼吸困難,同時又帶著陣陣刺痛,仿佛有針在扎他。
小章魚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靜靜地沉默著,沉默著,直到莫里森不需要聽到回答,也明白了對方給出的答案——
“是。”
沒有修飾,沒有解釋,沒有狡辯。
莫里森內心發涼,一種前所未有的孤寒叢心臟蔓延至全身。他忽然覺得好冷,就像幼時還未遇到章魚老師時,曾經孤身一魚,經歷的每個日日夜夜。
海水是冰冷的,光芒是沒有的。漆黑不見天日的海底深淵,就連可供交談的朋友,也是種奢望的存在。
直到那日他機械般重復著捕獵的本能,一口咬穿游魚的內臟。
那只藍色的小章魚出現了。
它一邊再他眼前打轉兒晃蕩,一邊大叫著“救命啊不要吃我”,像一只聒噪的海豚。
莫里森的目光和聽力緊緊落在那只章魚身上,漸漸放棄了已經咬在口中的游魚。
他將咬破肚皮的小魚埋藏在海底的沙子中,蓋上石礫,又封上具有爆破能力的大型魔法陣(一旦有不知好歹的貪吃鬼過來偷吃,就會被他炸上天),這才鎖定小章魚,打算將其追上撕碎。
自從被族人“驅逐流放”,他早已拋棄了所有身為王儲的尊嚴。像一只真正的野獸般,在人魚與海妖的領地邊界茹毛飲血,順便清理一些試圖跨越邊界,侵犯上層人魚領地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潛在罪犯。
無論是人魚,還是海妖,任何試圖跨越邊界的動物必須被清除。
莫里森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做。
或許是因為他像一只無處可去的喪家犬四處游蕩時,看到戍邊的人魚戰士不得不背井離鄉,離開愛人與孩子,到危險且食物匱乏的邊界工作,為的只是保護他們這些上層的權貴尋歡作樂;也許是因為他骨子里還不肯放棄那點作為皇室的驕傲,試圖通過保護子民的方式,贖輕他身上一點數不清的罪惡。
但沒有人會領罪人的情,就如同沒有傻瓜會同情暴君的子嗣。在莫里森駐扎邊界后,那些戍邊的戰士也仿佛看到了什么瘟神或詛咒,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集體向后撤退二十海里。
霎時間,莫里森再次孤立無援。
沒關系。他想。他從來不都是一個人么?
如果能用他的蠻力讓那些有家室的戰士避免犧牲,獲得幸福,那他這條由罪惡編織的賤命,也算是死得其所。
于是,孤立無援,不見邊際的黑暗里,莫里森的生活便只剩下兩件事——
進食,殺戮。
進食,是為了更好地殺戮。而殺戮,是為了更好地進食。
威脅兩族安全的惡徒,必須清除。
而餓著肚子是沒法好好打仗的。
而落敗的惡徒,又可以再次成為他的盤中之物。
那只聒噪的章魚太吵,打擾到他休息,而且看起來很好吃。
它有好多條觸手呢。撕下來,每天吃每一條,可以吃好幾天。
腦袋也圓圓的,看起來似乎很柔軟。就是太聒噪,吃了不知道會不會變傻。
莫里森這樣想著,加速擺尾,一個猛沖游至了章魚的前面,一口咬住了它圓圓的腦袋。
“啊,救命!”章魚拼命掙扎,“我不好吃!”
莫里森將牙齒落下一點點。
他嘗到好吃的汁水,血液的腥甜在口腔蔓延,這種感覺令他沉醉。
“喂!人魚!小人魚!都說了,不要咬我了,好痛的!”
章魚似乎真的很痛苦,它揮動著觸手,努力撐開莫里森的上顎。
莫里森不太喜歡這種感覺。他拽掉章魚一根觸手,美麗的藍色的血液瞬間在水中暈染,像一朵美麗的大花。
章魚哀嚎一聲,瞬間安靜許多。不過很快,他又開始哭哭啼啼:
“求求你,不要吃我!求求你了!”
“我、我可以做你的朋友!”
“你看,這兒什么人都沒有,多無聊啊,對不對?”
“我可以陪你——”
啪。
“我不需要朋友。”
章魚的另一只觸手應聲斷裂,落在人魚的手中,像一只正在盛開得藍色玫瑰花。
年少的人魚冰藍色的眸中,情緒沒有絲毫變化,他似乎不是具有溝通能力的高階魔物,而是一頭徒有漂亮外表的冰冷野獸:
“朋友,不能吃,沒有意義。食物,可以。”
這一次,章魚似乎嚇壞了。它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莫里森已經將它的觸手咬的破破爛爛:
“……您喜歡吃魚,對嗎?”
“我抓魚可厲害啦!我有八只手呢……雖然現在只剩五只……但依舊可以為您抓來好多好多魚!”
莫里森緩緩松口。
小章魚趕忙逃出來,抖抖身子,邀功請賞:
“謝謝殿下不殺之恩!您對我真好,我以
后就是您一魚的仆人,您永遠的利劍,您最佳的喉舌……”
小章魚拍馬屁的說辭還沒說完,莫里森便撲通一聲,倒在海底的沙石上。
“殿下?殿下!”
……
直至今日,莫里森依舊能記得對方是怎樣撫上他的額頭,又是怎樣驚訝崩潰地發現當時他正值首次發情期,因為生理知識的匱乏,分不清情欲和食欲,拖著散發信息素的身體四處狩獵暴食,導致了發燒與暈厥。
現在回想起來,莫里森仍覺得無比后怕。要不是小章魚將他拖進一個隱蔽的礁石洞穴悉心照料,當時那個狀態還發燒昏迷的他極可能被心存歹念的人魚或海妖撿走——那后果簡直不堪設想(尤其是恨他恨到牙癢癢的海妖一族)。
小章魚,他的朋友,他的寵物,他的恩師。
莫里森一直很感謝他。
他常常想,如果他還是人魚一族的王儲,那小章魚一定會是一位名垂青史的王師;
可惜,他早已不是王儲。小章魚也不是真正的王師。
一切的命中注定,終究不過大人物棋盤上紛爭變化的棋子。
明明他幫了他那么多,他也已經完全愿意相信他了。到頭來,老師卻要將其親手揭穿——
老師才是那個成熟穩重,冷酷無情的黑暗生物啊。
“如果您不幫我,我……會怎樣?”
莫里森抬起冰藍眼眸。
他會成為和父親一樣罪惡滿盈的惡魔嗎?還是死在那片深不見底的海淵?還是……
一只熟悉的觸手搭上莫里森的肩膀。
“殿下,莫要胡思亂想。”小章魚露出長輩般春風和煦的微笑,“您從小被束縛在一套不符合自申想法的道德觀念里,很容易產生極端的想法,這不利于您自身的成長。”
“我也不是什么厲害的角色,不知道怎樣教人育人,只能用一套規則代替另一套規則,減少您的族人與父母留下的影響。”
“其中,有的或許與您作為黑暗生物的本能互相矛盾,進而導致您在黑暗生物中受到排擠與孤立……”
“但卻是‘正確的’(符合光明生物以及人類價值觀的),”莫里森反問,“不是嗎?”
小章魚猶豫了一下:“姑且可以這么認為。但殿下……”
“沒有任何一種道德可以束縛您高貴的靈魂。”
“我的的確確欺騙了您,牽制著您血脈中殺戮嗜血的欲望——但我從未扼殺過它們。”
小章魚抬起頭:
“現在您已經長大,思想已趨向成熟,又有海瑟薇小姐這位善良的天使陪在身邊,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如果您想,我愿意用我的性命來平息您的憤怒不快——”
小章魚說著,跳出抽屜來到莫里森腳邊,一面虔誠匍匐,一邊獻上自己剩下的觸手——
數條觸手的中央,卷著一把魔法凝成的水劍。
“請殿下清算我的罪孽。”
靠著門扉的莫里森上前一步,從諸多觸手間接過那把水劍——水劍鋒利透亮,劍刃上反射出他的眼。
“好。”
莫里森提起劍,直指小章魚:
“如你所愿。”
小章魚閉上眼睛,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鐺——
一陣寒風拂面而過,鮮血和死亡卻未一并到來。小章魚睜開雙眼,發現莫里森的劍落在離他只有幾厘米地方。
“得了吧,老師,您到這個份上了,還不忘試探我。”莫里森隨意將劍丟至一邊,“如果我照做,說明我至今仍未產生自己的想法,只會被人牽著鼻子走;而如果我不砍,說明我優柔寡斷,遭遇背叛也不忍降罪。”
小章魚愣了一瞬,很快收起匍匐姿態:
“那您打算怎么做呢?”
莫里森轉動眼珠,反手凝出一把自己的水刃,直指小章魚觸手上,真正的大腦:
“事實上,黑暗屬性的魔法根本殺不死您。雖然我被蛇女巫重傷后失去了意識,但用尾巴想想就知道,那姍姍來遲的老東西不可能放過您。”
“也就是說,連那老東西邪神級的法術也只能讓您暫時形體毀滅,無法真正死亡……”
莫里森忽然露出“老師您愛演是吧,那這招怎么樣”的笑容:
“那我叫‘天使’(海瑟薇)來殺您,您應該也沒有意見吧?”
第286章 暗流他正身處一場從天而降的血雨。……
“……”
小章魚背后一陣發涼。
天使,強大光明力量的擁有者,黑暗生物的克星;
更不必說,千年前為了守護和平,不惜劍指同族的反戰天使——
音樂天使,繆茲。
……為了知曉真相,那孩子竟會做到這個份上嗎?
但為了世界和平,為了黑暗生物的延續,他還是什么都不會說的。
嘭。
房門赫然關上,一陣冷風穿堂而過,讓屋內的寒意又平添幾分。
沒過多久,莫里森便帶著海瑟薇重新出現。
“海瑟薇,”莫里森望向身邊的女孩,“幫我個忙。”
“什么?”海瑟薇歪頭,滿臉困惑。
“幫我……”莫里森目光帶笑,小章魚卻從中感到了徹骨的寒意,“殺條魚。”
“欸?”海瑟薇大驚,“小、小章魚老師?”
小章魚剛要燃起希望,卻看到海瑟薇召出金劍,指向自己。整個流程干脆利索,沒有半點猶豫。
“但既然是莫里森先生的請求,我會努力回應的。”
女孩目光憐憫,仿佛看著一條即將端上餐桌,進行烹飪的死魚。
小章魚心里涼了半截,但同時,又感到無比快慰——
“天使覺醒怒殺惡魔,所有黑暗生物無一例外”這一未來再也不會發生了!
確定自己可以安度晚年,小章魚心情愉悅地舉起所有觸手:
“好吧,殿下。我投降。”
“我不會再試圖開溜。您想讓我做什么呢?”
海瑟薇與
莫里森對視一眼,海瑟薇對后者點點頭,率先開口:
“我們希望您能解開阿茲卡那所有歌姬腕上的魔晶手環。”
海瑟薇語氣誠懇:
“先前我的手環被路易先生破壞了,是您幫我修好的,圣子和教會也并未發現端倪,說明您非常了解這種魔法裝置。強行拆除手環會觸及靈魂,有的女孩子可能不愿接受這樣親昵的觸碰,莫里森先生也不方便一個一個去敲碎。”
“反抗軍內部固然可以交給阿露拉等魔法師,但缺乏經驗,我也不太放心。這種和圣子有關的物品一旦沒有徹底解除,就相當于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不定時炸|彈。”
“至于外部……我希望他們也能‘脫下’手環。他們或相信圣子,或觀望中立,但不管怎么說,他們都不應該成為這場斗爭的受害者。”
“一旦這手環最終真的被揭發是什么不得了的魔法道具,他們很可能會成為圣子拿捏我們的人質與籌碼。到那時再采取行動,不僅來不及,也更危險。”
“所以,我們需要有一位身法靈巧,擅于潛行而又不容易被發現的伙伴協助我們,”海瑟薇看向小章魚,“能在神不知鬼不覺中解除這東西的危險性,又不至于打草驚蛇,讓圣子發現端倪——”
“哦?”小章魚用觸手撐著腦袋,“你想讓我幫忙破壞掉手環的結構,用‘仿品’替代?”
“沒錯!”
海瑟薇情緒激動:
“如果可以,我希望您改造過的手環仍舊保留基本的核心功能,比如,能簡單的接受信息,卻能夠繞開圣子……總之,作為一個鏈接公眾與我們的工具,為我們所用。”
“偷梁換柱?有意思。”小章魚摸了摸下巴,“但工程量巨大,實驗條件也很苛刻……你們可真會給我找活干。”
小章魚深深地嘆了口氣。
“這不是因為您只干大事嘛。”海瑟薇溫柔地拍了拍小章魚的腦袋,“所以說,確實能做到,對吧?”
小章魚被夸得心癢癢,甜蜜如水的聲音與恰到好處的按摩讓它很快迷失在享受之中:
“當、當然!人類的科技對我來說不過小菜一碟!”
說著,小章魚將一份準備清單啪的一聲拍給海瑟薇,跳下抽屜,暈乎乎地開始了倒騰手環線路的準備工作。
海瑟薇朝莫里森點頭使了個眼色,莫里森也點頭給予了回應。二人很默契地退出房間,并開始討論接下來的工作:
“小章魚老師說,傳遞信息需要有我們自己的信號塔。需要將這幾條觸手放置在不同處。”
海瑟薇攤開手心,向莫里森展示手中那一顆顆顆透著淡淡魔力的深藍色碎石——完全看不出這是某種動物的殘肢。
“您隱藏身形的魔法非常熟練,放置信號塔的任務就交給您了,可以嗎?”
“你不和我一起嗎?”莫里森接過寶石,含情脈脈又戀戀不舍,“我很擔心這個基地地安全性。”
海瑟薇搖搖頭:“不了。我還要負責向基地中其他歌姬闡明小章魚的無害。一條人魚已經夠讓部分人難以接受的了,更別說一只會說話的章魚……”
“放心吧,就一小會兒。”
海瑟薇搭上對方的手——莫里森的手指有些發涼。她想了想,輕輕于上落下一吻,敏捷迅速,仿佛蜻蜓點水。
“我現在會魔法,何況這里還有小章魚老師和阿露拉女士他們。不會再出現之前那樣‘偷家’的事了。”
她看到對方愣了一下,臉頰肉眼可見地燒了起來,并蔓至耳根。
“知道了。”莫里森仿佛觸電似的縮回手,移開視線,偏過頭去,“保護好自己。我走了。”
緊接著,他像原地蒸發般,從海瑟薇眼前消失了。
逃掉了呢。海瑟薇嘆了口氣。
在這方面總是過分害羞的莫里森先生。
她搖搖頭,深呼吸兩下,很快投入到自己的任務中。
……
莫里森借助著水泡飛上高空,高處的低溫很快讓他冷靜下來。他舉目四望,在不遠的沙灘上看到許多教會風格的白金帳篷。
圣子果然有派人在結界的邊緣進行蹲點——如果他們走大路回來,勢必遭遇一場惡戰。
想起那日在地下監牢中,圣子談到的,有關海瑟薇的神核,莫里森不禁皺起了眉頭:
對方的目的似乎不僅僅是奪權篡位那樣簡單,他很可能是想借助海瑟薇的神核與多年經營教會積攢的威信——
成神。
空中的人魚咬了咬牙齒,他將需要擺放的晶石放置在結界上,那些徘徊結界附近的白色小球很快湊了過來,伸出觸須,將晶石牢牢抓住。
“看來還能分清誰是敵,誰是友。不算太笨。”但為了以防萬一,莫里森還是用水刃化開了自己的掌心,“喏,你們喜歡的魔力。”
他聽說人魚之血十分美味,且富含魔力。這些白色小球似乎是天使力量的載體,只要能扛過那些奇怪的副作用,就能——
莫里森眼看著一只白色小球吸收了他的些許血液后,變成了一顆黑色的煤球。
“喂!快吐出來。”
莫里森掐著小球疑似脖頸的地方搖晃幾下后,發現它似乎并無大礙,反而用觸須卷住他的手指,發出“呀呼?”的一聲。
還,挺可愛。
莫里森晃晃腦袋輕咳兩聲,松開黑煤球。那群小球卻沒有就此離開,而是用觸須拉他,似乎想牽引他去什么地方。
莫里森看了眼地上教會的駐扎營沒有任何的端倪后,借助水泡的力量,跟著小球們飛向更高處。
很快,莫里森便看到了小球們想讓他看到的東西。
一團奇怪的黑紫色。
像是某種油或是液體,自結界外傾瀉,覆蓋在結界的上空。
僅僅是遠遠注視著,莫里森便搞到十分壓抑,有些喘不上氣起來。
他向水泡注入更多魔力,微微升空,看清了那團黑色“液體”內部的結構——
黑紅色,粘液似的脈絡縱橫交錯,仿佛癌癥的病灶,又仿佛,是某種組織腐爛的積液。
總而言之,即使是黑暗生物,也能感覺出這不是什么好東西。
但能夠抵抗一切的光明結界上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創傷淤瘤
莫里森咬咬牙,伸手靠近那詭異的液體,試圖通過觸摸的方式進一步分辨它的結構。
粘粘的,滑滑的。
像血液,又像某種油脂。
莫里森忍著惡心,催動魔力,嘗試與之共鳴。
……確實是黑暗屬性的力量。
很熟悉的,某種能讓他血脈中那些躁動與雜念涌動的東西。
莫里森捂住口鼻,試圖通過這樣的方式抵抗口鼻內咸腥幻覺。他向深處又翻了翻,猛然看見一只白色小球在血色組織內緩緩浮動。
它像一只水母似的垂著觸須,對組織外的他和其他小球沒有任何反應。
一陣不祥的預感在莫里森心底迅速蔓延。他立即將手變回鱗爪,撕開那血色的組織,拽著小球的觸須,將它拉了出來——
沾染著黑紅色粘液的小球撞進莫里森懷里,那些黑紅液體也濺他一臉。莫里森顧不上擦,趕忙拍拍那小球的身體:“喂,還醒著嗎?”
但指尖敏銳的觸感已經向莫里森傳遞了一個不爭的事實——
這顆小球已經“死”了。
死?
怎么可能。
已經成為自然神的音樂天使,不是很難殺死嗎?
祂的分身,怎會這樣死去?
莫里森望向四周的小球,期待這些和神有關的生物能夠顯露它們強大的力量。然而,它們也只是湊近那顆漆黑的同伴看了看,并對莫里森搖搖頭。
接著,它們拉在一起,圍著隕落的小球,唱起了晦澀的挽歌。
莫里森望向懷中,那顆小球正在一點一點破碎,隨風消失。
它的頭頂沒有漂亮的光環,取而代之的,是一頂帶著黑紅色尖刺的,纏繞著黑色藤蔓與枝
葉的荊棘冠。
它的身后,那對兒小小的羽翼殘破不堪,像是被暴虐地拉扯過,又狠狠洞穿。那些猙獰的孔洞間還殘留著濃重的黑暗氣息,似乎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蓄意留下的挑釁。
莫里森閉了閉眼。
簡直是……一邊倒的、殘忍的虐殺。
對方似乎不單單想殺死這些使魔,更是以一種近乎凌辱與摧殘的方式,試圖將黑暗力量暴力地灌入它們的小小的身體。
滴答。
下雨了?
莫里森下意識抬頭,卻發現不知何時天空已經變了顏色——
深邃的,不見任何星辰的墨色。
身上,臉上,到處都是黏糊糊的感覺。他嗅到一股鐵腥味,望向手心,這才發現那并不是雨,而是血。他正身處一場從天而降的血雨。
高臺之上,仿若神明的祭司一揮手,數十個劊子手同時砍斷繩索。巨大的閘刀迅速跌落,砍向一眾咒罵啼哭的少女——
噗呲!
哭喊聲一并消失,世界迅速歸于寂靜。
微風輕輕吹起祭司的過長的兜帽,而在其下方——
莫里森看到了一張冷漠輕蔑,但和自己完全相同的面龐。
第287章 戰前“以勇者后裔之名,請求你們,命……
“嘰!”
清晰的痛感讓莫里森從幻覺中驟然清醒。
他大口喘氣,環顧四周,天空湛藍,微風蕩漾。
淺金色的太陽散發淡淡光芒,照在身上,溫暖愜意。
唯有那團黑色的“病灶”還突兀地橫在眼前,警告他剛才的危險并非一場夢。
“咕?”
小黑煤球收起觸須,背在身后,似乎不是它剛剛用其抽打了莫里森。它扇動著翅膀湊近,似乎在擔心他也被那詭異的液體同化。
“我沒事。”
莫里森抹了把臉,卻發現臉上早已干干凈凈。取而代之的,是周圍幾只白色小球沾染黑色的觸須。
它們……幫他擦掉了?
但明明那東西對它們有極大威脅。
莫里森隨手一抓,一只沾染黑色比較多,已經接近奶牛貓的小球因為行動遲緩落在了他的手心。
“別動。”莫里森抓住小球的一只觸須,指尖催動清潔魔法,試圖為它洗去污穢。
然而,無論莫里森如何清潔,“奶牛貓”依舊沒有變回它原本的樣子。
……不可逆?
還是……凈化力度不夠?需要找一位強大的凈化師來?
莫里森想到了海瑟薇,又搖搖頭,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
不,不能帶她來。
無論這是不是陷阱,一旦叫那個笨蛋知道,她一定會竭盡所能,全力凈化這顆毒瘤——
現在是對抗圣子的關鍵時刻,絕不能在這種沒有把握的事上分心。
“喂,你們,過來。”
小球們互相看了看,很快圍住莫里森。
“你們對付不了那玩意兒,需要遠離。別做不必要的犧牲。”
白色小球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嘰嘰喳喳討論半天,最后紛紛困惑地望像莫里森,沒有行動。
……沒聽懂?莫里森有些驚訝。
小黑煤球落在莫里森身邊,用觸須在他掌心書寫單詞:
【遠離,無法。】
【使命,優先。生存,其次。】
【雜質,凈化。必須,進行。】
無法遠離?
莫里森突然想到部分使魔是通過法師的力量凝聚而成的能量體,他們本身沒有載體,甚至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生物。
這些白色小球大概就是那樣的存在。
被天使繆玆定下的【規則】所束縛,即使知道迎上去會死亡,也不得不繼續執行——
簡直就像一輛從未裝載剎車系統,在斷崖前方狂飆突進的魔導列車。
莫里森嗤了一聲,將掌心本已愈合的傷口重新劃破:
“我的血對黑暗力量具有一定抵抗作用。”
“既然要橫豎要死,就給我死的有價值些。”
他將手腕向前攤開,神情絲毫未變,仿佛不是在放血,只是將一捧無用的面包屑喂食給蜂擁而至的海鷗。
天使力量的的分身受這種死士般的規則影響,那寄宿著天使神核的海瑟薇,是否也會受其影響?
莫里森閉上眼睛,努力平復心情,以更好的思考。
果然,他說什么來著?和神明扯上關系準沒好事。
至于剛才那能導致人陷入幻覺的黑色液體……莫里森確認它對人的影響微乎其微。
剛剛他靠得那么近,才產生了一點點影響。說明施術者的目的并非幻術,而是……
莫里森的目光再次落在眼前積雪般攢動的白色團子們身上。
結界。
有人想對結界動手腳。
他之所以分享血液,就是想讓這些守護結界的白團子產生抗性,不那么快被幕后黑手滲透傷害。
只是,剛才的幻象究竟是……
莫里森確定自己從未舉行過什么大型人祭。
剛才那些場景,更像是雜糅了他記憶中,旁觀老東西誘惑人類舉行獻祭時看到的景象——
只是,十分惡意地把主持邪神祭祀的神職變成了自己。
是想利用他心中的遺憾和愧疚?
長大以后,每每想起那日的場景,莫里森時常會想,如果那時的他能夠再聰明一點,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不盲信老東西,那些祭品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看來這黑色物質還有攻心的能力。如果有所戒備還好,一旦在放松或消極地境況下被拉入幻境,很可能會造成不好的影響。
莫里森將黑色物質的特性在腦內簡單整理一遍后,很快前往下一個信號晶石放置點。
*
不知不覺,時間已過去六日。
在幾位歌姬們的注視下,小章魚正小心翼翼切斷最后一只魔晶手環與一位少女之間的“鏈接”。
“這條,這條,還有這條……好,成功了!”
小章魚剛剛收起魔法,就被一擁而上的少女們高高拋起,升至高空。
“太厲害了,小章魚老師!”
“哪里哪里,沒那么厲害啦~”
少女們將章魚拋起又接住,循環往復。
阿露拉靠墻環抱雙臂,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將一個國家的未來交給黑暗生物……”銀眸女性輕嘆一聲,“人類又不是真的無兵可用……”
“確實有。但魔法部只會在確定我們做的事有意義后才出手援助。更何況……”
小公主望向縮在墻角的海瑟薇:“海瑟薇小姐是人類啊……”
墻角下,海瑟薇正在思考圣女的事。先前,心軟圣女小姐曾縱容她放跑莫里森,間接導致了圣子計劃關鍵性的一步失敗。
她倒是逃了出來,但留在白塔,留在圣子身邊的圣女小姐……圣子恐怕不會放過她吧。
“想什么呢,海瑟薇?”
海瑟薇一驚,抬頭看到棕灰卷發的女孩于她身側坐下——是小蘑菇。
“自從你從結界外回來,就總帶著一股淡淡的悲傷。怎么,那群黑暗生物逼迫你做什么交易了嗎?”
“如果有的話,不妨告訴我,我替你幫魔法部求情,收拾收拾他們。”
“沒有沒有,”海瑟薇連連擺手,“我只是擔心圣女……對了,你們后來在公開場合見過圣女嗎?”
“圣女?你擔心她?”小蘑菇似乎有點不想討論這個話題,“她可是圣子的妹妹,能有什么事。”
“不過那次事件后,圣子確實挺生氣的。圣女也主動引咎遞交辭呈,不過圣子并沒有同意——鬼知道是什么原因。”
“自那以后,圣女小姐就沒有在公開露面過了——圣子說她只是因為失職自愿放棄此后半生的自由,代替你進入白塔深層苦修……應該只是暫時關了禁閉,以防她在跑出來搗亂吧。”
海瑟薇下意識抓緊裙擺,心也涼了半截——
不。圣子口中的自愿放棄自由,絕不是暫時。
雖然只是見過幾面,但她太
了解這個人的陰狠——那雙碧綠色的眼睛只是盯著她,就讓她感到徹骨的寒意自背后升起。
“雪兔”,安琪兒……
海瑟薇一直很在意那個惡劣女孩死亡背后的真相。
畢竟,她一直懷疑,其實真兇就是……
“呼,呼……”
淺金羊角辮的少女“金桔”忽然氣喘吁吁、跌跌撞撞地跑進基地,一手還扶著胳膊,看起來似乎受了傷。
小公主莉珊德拉趕忙上前將她扶住,后者搖搖頭:“別擔心,殿下,我只是受了點小傷。”
“我去盯梢。”
阿露拉帶上門封上魔法,三兩下閃去密道盡頭。
金桔則在眾人的攙扶下坐上草垛,又接受了小蘑菇的簡單包扎。
“圣子那群混賬手下,沒一個好東西,竟因為私人恩怨想殺了我!”
海瑟薇一邊幫金桔治愈,一邊聽她們講話:
“放心,我和赤楓女士都沒有被發現。一開始,我嚇了一跳呢。誰知道那個無恥的混賬只是看騎士們不順眼,要自作主張地幫圣子清理門戶呢!”
“金桔小姐,您知道圣女的消息嗎?” 海瑟薇知道潛伏在圣子身邊是一件危險的事,但危險也就意味著更多機會。
“圣女?”金桔似乎有些吃驚,“她被圣子帶去白塔深處了。具體是哪兒,我也不知道,但絕對不是塔頂——那個鳥頭魔法使在白塔上下躥了好幾回,都沒找到圣女的影子,他看起來很急躁……似乎很在意她。”
海瑟薇抓著裙擺的指節收的更緊了。她低下頭,有些不敢想象圣女究竟會遭遇什么,現在是否還活著。
“抱歉,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金桔思考片刻,“不過我們的其他探子曾經聽到圣子與圣女的對話,好像說……她必須代替你,完成一項很重要的任務。”
代替……她?
海瑟薇想起那些天教會曾為她強行灌下那些不知名的詭異藥劑,一時間不敢深思。
“哥哥他……怎么樣了?”小公主擔心道,“我們真的能在明天談判上見到哥哥嗎?”
金桔猶豫片刻,輕嘆一聲:
“對不起,殿下,時至今日,我依然未被允許面見陛下。可能是圣子那混蛋覺得我脾氣直,怕我說錯話?”
“不過,赤楓大人倒是被委派去送過幾次藥……陛下現在性命并無大礙,但是非常很虛弱。如果我們不能趕緊平息這場動亂的話……”
金桔沒有說下去,但她黯淡下去的金眸已經說明了一切。她望向莉珊德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重新露出微笑:
“呸呸呸,瞧我,被教會的那群渣滓氣壞了,怎么說出這種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話——有公主殿下引領我們,我們肯定能馬到成功,旗開得勝!”
公主搖搖頭:“金小姐,你不用安慰我。我明白的,反抗軍成功的概率很小,還極可能全軍覆沒。”
“但是——”
“為了阿茲卡那的未來,為了海瑟薇小姐父母那樣的慘劇不再重演,也為了我們身后千千萬萬愿意信任我們,將生命交付我們的西大陸子民——”
“請允許我,以勇者后裔莉珊德拉羅西之名,請求你們,命令你們;”
“明天的談(營)判(救)計劃,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第288章 羔羊與白狼盲從的羔羊逐漸丟開了蹄與……
“天佑阿茲卡那!”
“天佑阿茲卡那!”
“天佑阿茲卡那!”
三聲宣誓后,幾人各自返回房間,進行戰前最后的休息。
海瑟薇剛剛走出房間,就看到莫里森背朝她坐在一只木桶上,似乎已經等候多時:
“莫里森?”
聽到她的聲音,莫里森從桶上跳下,轉過身來:
“這幾天,你有沒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不舒服?”海瑟薇搖搖頭,“硬要說得話,就是即將直面圣子,有點緊張?”
“當然,一想到終于能將那家伙揍趴在地,還有點興奮。”
莫里森垂眸沉默一瞬,抬起頭來,掛上笑容:
“嗯,你沒焦慮到失眠就好。”
“誰會失眠啦?我可是參加過全國性大賽的歌姬選手,別小瞧人!”
見海瑟薇依舊生龍活虎,莫里森頓時安心許多。自從那日在結界上空發現那團黑色物質和自毀的小球后,他始終惴惴不安,徹夜難寐。
“您也趕緊去休息吧。”海瑟薇邊說邊往自己的房間走,“瓦妮莎女士傳來的消息說,我們的行動將在凌晨四點開始,不好好養精蓄銳,是對付不了圣子的。”
“這個給你。”
一個冰冰涼涼的物件背塞至海瑟薇手中。她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塊有著冰藍紋路的符咒。
“它有著幽靈領主四分之一權能,如有必要,還可以直接找他對話。”莫里森頓了頓,“你要去的地方是教堂地下,這個應該對你很有幫助。”
在人類魔導師制定的計劃里,他和海瑟薇需要前往的目的地并不相同。
起初,這遭到了莫里森的強烈反對——海瑟薇是圣子最初版計劃的關鍵,一旦讓海瑟薇重新落到圣子手里,他完全可以重啟第一計劃。接下來什么王室,什么教會,都將被拋出腦后,不值一提。
更何況,莫里森并不完全信任人類。
誠然,人類中確實有許多像海瑟薇一樣的有識之士,但也不乏白塔事件中盲從輕信的愚民,以及像圣子、海瑟薇神學課老師那樣的混蛋。
將海瑟薇交到這樣的一群人手里,他并不放心——以及,出于私人感情,他并不想和海瑟薇分開。
“冷靜點,莫里森先生,這實屬無奈之舉。”
當時,通過魔晶屏幕投影過來的紅發女人嘆了口氣:
“人類方能與圣子抗衡的法師只有你與我。阿露拉雖然魔力高強,但
從未上過戰場,只擅長單體作戰。兼顧自身的情況下,保護好公主殿下,恐怕已經十分勉強,更別說對抗圣子。”
“什么意思?”莫里森豎瞳微縮,“你的意思是,你們人類里能打得只有你嗎?”
那他豈不是白白擔驚受怕這么久!
女人也不回避:“對。”
“對……?”
對你個頭……莫里森徹底愣住,完全搞不懂眼前的大魔導師在搞什么。紅發女人卻十分平靜,似乎早就料到了現在的局面。
“所以……我愿將實際的指揮權交給你,希望你能夠帶領阿茲卡那所有戰士,走向一個光輝明亮的未來。”
現在回想起來,莫里森仍覺得莫名其妙。已經缺人缺到這種程度的國家,真的還有存續的必要嗎?
但不管怎么說,這里都是海瑟薇的故鄉。當莫里森看到海瑟薇那充滿期許的,亮閃閃得眼神時,他又覺得滿肚子氣都消失了——
仿佛一只海膽,一步步縮回了原來的模樣。
“好的。”當時的莫里森答應道,“那你呢?人類的魔導師?你負責什么工作?”
“我負責看護海瑟薇小姐。”女人頓了頓,“我知道您放心不下她。放心吧,我會委派給海瑟薇小姐另一項,她感興趣的,相對安全的任務。如果順利,她甚至都不需要參與正面戰場。您意下如何?”
“什么?那我就不能抽圣子逼兜了嗎?”海瑟薇激動站起,“太可惜了!”
女人笑了:“前提是,莫里森先生這邊的任務順利,能夠直接解決圣子。”
“當然,無論結果如何,我們最終都可以活捉圣子,把他帶到每一位受害者面前,讓他受到應有的制裁。”
“那還是算了吧。”海瑟薇悻悻坐下,“感覺怪晦氣的。”
不知為何,她隱約有一種感覺——圣子這東西就像蟑螂,如果處理不當,他肚子里卵就會爆得到處都是,還是盡快打死的好。
“不管怎么說,謝謝您。”
海瑟薇收下幽靈符咒,踮起腳尖,回莫里森一個貼面禮。
“那我走啦,打敗圣子后見~!”
直到海瑟薇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幾乎快聽不見,耳廓發紅的莫里森才猛然轉身:
“明天見!”
“嗯,”海瑟薇也停下來,回頭朝他歪頭一笑,“明天見!”
像是一種約定,又像是一種強心的藥劑。直到海瑟薇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莫里森才放松身體,拿出背后那串灑滿香料與胡椒,卻已經微微發涼的烤魚。
這魚是他察看結界時,在海邊抓的。烹飪與調味也是他專門請教了反抗軍中的廚師。但現在軍內人人肅穆,神經繃緊,這個時候送魚給她……氣氛上似乎不太合適。
那就等打敗圣子,再送給她吧。
那個時候,他們一定能清閑下來,天天都有吃不完的烤魚。
*
告別莫里森以后,海瑟薇回到房間躺下,很快進入夢鄉。
沒多久,她便身處一處純白的空間。
“你又來了。”
一個空靈的聲音——海瑟薇也不能確定那能不能被稱為聲音,總之,刺進了她的大腦。
“繆茲前輩。”
她抬頭望向高處,一位全身潔白,有著六只巨大羽翼的少女懸浮在半空中,仿佛一輪耀眼的白色太陽。
然而美麗之余,最為驚悚地一點,還是少女那張與她一致的臉龐。“她”嘴巴一張一合,動人的聲色如錦繡絲綢般便從中傾瀉蔓延:
“這次,你為何事而來?”
光是站在這里聽對方“講話”,海瑟薇便已經用盡了所有力氣。但她還是硬撐著耳鳴目眩,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身為神明,您與神明意志的代行者——圣女小姐,應該具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她”輕哼一聲:
“盲從,空洞,怯弱……我沒有那樣羔羊般溫順的神使。”
神明語氣傲慢無溫,又高高在上,一如祂站立的位置——那座高大圣潔,一如墓碑的神圣十字。
“不過,讓你看一看,還是可以的。”
“反正折損的,不是我的靈魂。”
“她”指尖一抬,一束白色靈光瞬間撞進海瑟薇雙眸——
她看見了。
她看見圣女小姐正被封印在一只巨大的銀色十字架上,周身纏繞著粗大的鎖鏈。她纖細潔白的手足被嵌入十字表面的狹小凹槽,仿佛巨大機械中的一只精妙絕倫的白色齒輪,又好似一塊漂亮精美的魔晶石。
一股熱流自海瑟薇的鼻腔涌出。她感到一陣灼傷,又痛得想流眼淚。
“你流血了。”
“她”的聲音似乎透著一點擔心,但也許只是輕蔑。
“你還要再看嗎?”
“當然。我想……仔細地……”
海瑟薇維持住了視野。她看到圣女小姐的手腕與腳踝處已經因為長久的束縛產生淤青與勒痕。它們會不會壞死?海瑟薇產生了這樣的疑問。但很明顯,留下它們的人并不在乎。
“嗚……”痛,太痛了。
海瑟薇感覺有人在拿針扎她的心臟。淚水止不住地溢出,視野也因淚水的涌出而變得模糊不清。
“我不建議你繼續。”“她”說,“那條魚會生氣的。”
海瑟薇不想動搖,也不想認輸。她只要再看一會兒,就能簡單地確認圣女的方位。那樣,大家就不需要漫無目的的瞎找了。
她化身一束靈光,輕輕地,碰了下圣女小姐的額頭。
“——!”
一時間,難以忍受的痛苦透過圣女的身體傳給了海瑟薇。
她不得不主動切開鏈接,捂著胸口在云海構成的地上瘋狂打滾兒。
她仿佛看見了這段日子里圣子是如何將那至純的光明力量打入圣女體內,又是如何找來那些詭異的黑暗魔蟲,將它們全部丟至圣女腳下,逼迫圣女在痛苦中激發對至純魔力適應性,吸收并誕生新的力量——
圣女小姐的身體仿佛成了圣子手下的一具人形過濾器。她不僅需要被迫接受那過強的光明魔力,又需要不斷地經歷黑暗力量的痛苦刺激,以保證能將那些光明力量更好地吸收,而那些新生的,原本是圣女小姐在反抗中誕生的一點屬于自己的魔力,都要被圣子無情奪走,轉換為新的,屬于他的力量后,再無情灌入——
而這僅僅因為,圣女的體質與她類似。
“不許喊痛,也不許抵抗。”
那個應該下地獄的白袍男人曾摟著金發女孩的腰,貼著她顫抖的耳廓呢喃低語:
“記住,都是因為你,神明繆茲才會棄我們而去!”
善良盲從的羔羊在白色惡魔的恐嚇下逐漸丟開了蹄與尖角。
然而,這只能讓邪惡的白狼愈加肆無忌憚地露出尖牙與微笑。
海瑟薇聽見一聲聲痛苦,卻極力忍耐的哀嚎。她嘗到了對方因痛苦咬破嘴唇的血腥,也感受到了那畸形禁錮下,不斷自責內省最終順從接受的靈魂——
[都是我的錯。]
[對不起,哥哥。]
淚水已經盈滿海瑟薇的眼眶。
可她不能哭,因為受到這些非人遭遇的并不是她,而是遠在天邊,被藏匿在某個角落的圣女小姐。
她不明白圣子想做什么,但她清楚,這樣接近人體煉化的實驗終有一天會出事。
她感到悲傷。她感到憤怒。
“人類脆弱的靈魂無法承受神明的權能。繼續下去,你會死。”天使般的少女落在十字架上,“然后我就會降生,接管這具身體。”
海瑟薇滿頭冷汗,大口喘氣。緩了許久,才從剛才那陣非人的痛苦中找回些意識:
“閉……嘴。”
天使哼了一聲,收起翅膀。海瑟薇以為祂會笑的,但祂沒有。
“愚鈍。”天使道,“你也是個冥頑不靈的愚木。”
“這位失職的神使既未將你侍作尊主,亦未向你供奉貢品,頂禮膜拜。反而盲信盲從,助紂為虐,對你行盡大不敬之事,為何還要救她?”
“因為……”海瑟薇捂著心臟,艱難爬起,“因為我不是你。”
“我是海瑟薇洛蘭。并非什么神明,更不是天使。”
“她應當侍奉,應當尊重的,是你,不是我。”
“陌生人之間,起點沖突很正常吧……?”她勾起唇角,擠出一個笑,“親兄弟姐妹之間都會因為一點小事打得不可開交,更何況我們兩個陌生人呢?”
更何況圣女完全是替她受罪。如果圣女沒有縱容她放走莫里森,那如今被綁在鐵十字上,受那非人之苦的,便不是圣女,而是她。
作為人,她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對方因幫助她而跌入萬劫不復。
“無所謂,你開心就好。”天使機械重復道,“反正折損的,不是我的靈魂。”
海瑟薇捂著心臟,踉踉蹌蹌走向來時的路。
天使沉默地望她離開,良久,冒出一句:
“就算我不做什么,覺醒,仍會繼續。你的靈魂正在破碎,我的正在填補;你撐不了多久。”
“你,快消失了。”
第289章 繆茲“人類……可以成神嗎?”
海瑟薇腳下空了一瞬,緊接著,又捂著心口,向前邁去:
“不要你管。”
自從白塔時期圣子叫手下灌過她那不知名的藥后,她在夢境中見到“天使”的頻率越來越高。
起初,海瑟薇十分警惕,害怕對方真如莫里森所說,直接將她扼殺吞掉,取而代之。
但慢慢地,海瑟薇發現“天使”并未對她做什么。久而久之,她也大膽起來,嘗試與對方交流溝通,這才發現傳說中的神明大人似乎和人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祂的道德淡漠,情感稀薄,談起好壞仿佛五六歲的幼童,但卻兼具了這個年紀幼童的天真與殘忍。
就好比祂無法理解海瑟薇為何因圣子的暴行如此生氣——在祂眼中,人類十分弱小,與螞蟻無異。而祂神通廣大,是足以保護蟻穴的人類。
至于螞蟻間的紛爭?
祂并不在乎。
如果蟻穴中確實存在壞螞蟻,只需燒一壺開水,朝它有針對性地傾下便好——
前提是,海瑟薇將身體的控制權交給祂。
“不可能!”海瑟薇多次言辭拒絕。可對方卻面露困惑,仿佛聽到晦澀故事的兒童 。
“為什么?”
和她擁有相同面容的天使開口:
“明明被我替代,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啊。”
海瑟薇一陣惡寒。天使卻輕按胸口,眸中滿是虔誠:
“你不是很想擊敗圣子,不是很想幫那條魚殺死惡魔,報仇雪恨?”
“只要把身體主動權交給我,一切就會迎刃而解。”
不……海瑟薇不想去死是一方面,感到詭異卻是另外一方面——
眼前的神明顯然不是普世認知中慈悲憐憫的圣人,而是一種更難以言說的狀態。
就好像……一臺只能按照設定好命令運行的機器?亦或是……
法則。
法則?
海瑟薇想起她曾在媽媽得教典中看到過,神明會無條件地幫助人類,愛人類,慷慨無私地教授人類知識,解答人類心中的困惑。
如果神明真的是一種『法則』的話,那她是否也能從中獲益?
海瑟薇試著問了對方幾個簡單的問題,在得到正確的解答后,她開始試探著打聽天使的權能:
“神明究竟是什么?”
“神明就是神明。”
“你既然是神明,那為何又是天使?兩者之間是什么關系?”
“……神明是一種特殊的存在。而天使只是一個種族的名稱。”
“因為人類的祈愿,我變成了神。”
“人類……可以成神嗎?”
此話一出,對方忽然冰冷地盯著海瑟薇,充滿警惕。
“嗯……”海瑟薇壓下心中恐懼,“我問的是圣子啦。他好像想成神呢?”
繆茲輕哼一聲:
“那個家伙做不到。”
很嚴謹的回答呢……只說圣子做不到,沒說人類做不到……海瑟薇深吸一口氣,繼續道:
“那我和您又怎么會扯上關系?我不是人類嗎?”
對方忽然看著她,情緒卻依舊沒什么起伏:
“剿滅掉所有主戰派天使和三分之二黑暗生物后,我的力量所剩無幾。但剩下的黑暗不會善罷甘休,因此,我將一大半分給結界,剩下的化作加護與賜福,贈予了西大陸的眾人。”
“但你應該知道,魔法的維系需要施術者存活。力量所剩無幾的我一旦被卷土重來的黑暗生物殺死,阿茲卡那的結界術便會失效。那時,戰爭必回重現。”
“所以,我將自己的靈魂抽離出來,作為祝福贈予了人類本身。我將寄宿于人類少女的靈魂深處,在她們的幸福與歡笑中重生——”
“這樣,只要人類尚在繁衍,族群尚未斷絕,我便可達到永生。結界也能永遠存在,天使輝光,也將普照四方。”
“那,這么強大、這樣算無遺策的您當年為什么沒能救下我父母?”
少女語氣平靜,卻蓋不住其下的哭腔:
“媽媽她不是你忠實的信徒嗎?”
不知是不是海瑟薇的錯覺,她仿佛看到和她擁有相同面容地天使愣了一下,隨后低下頭,眸中閃過一絲陰郁的哀傷:
“抱歉。”
那句話很輕,輕到海瑟薇差點沒聽清。
祂的語氣明明一直沒有什么情感,可那一瞬,海瑟薇卻感受到了清晰的慌亂與哀傷:
“抱歉……”
“真的救不了。”
“為什么!”海瑟薇忽然感到一絲氣惱。
明明拯救整片大陸,拯救所有人類對祂來說都輕輕松松,可到了她的父母這里,就連最高大,最崇高的天使也露出那種神色——顯得她好像才是無理取鬧的那個。
“神明并非一手遮天,”和她擁有同樣面容的生物似乎很是沮喪,“我的力量分別集中在結界、賜福、還有你的身上。當時你身上的力量尚未覺醒,結界又不可撼動。我收回了賜福,但從結果來看,收效甚微。”
“賜福是因為這個收回的?”海瑟薇詫異道,“那你為什么不向大家解釋?”
非要害得爸爸媽媽被大家誤會!
天使有些無奈地抬起雙手:
“我沒有實體。”
祂望向海瑟薇,紫羅蘭色的眼眸倒映出海瑟薇的身影:
“所以,你只要把身體交給我就好。”
海瑟薇承認自己有那么一瞬心動了。
只要將身體交給繆茲,那她便可以成為天使——天使的話,大家都會相信的。
至于圣子,也能輕松打敗,她再也不需要和莫里森先生小心翼翼了。
她什么努力都不用做,所有的故事都能擁有完美的結局了。
海瑟薇感到身體緩緩變輕,卻猛地被拉回地面——
不。這根本毫無意義!
就算告訴那些人真相了,他們因為天使的原因相信,并殺了圣子,又能怎么樣?
爸爸媽媽還不是回不來!阿茲卡那人對天使的盲信依舊存在!這個圣子死了,誰又能確保沒有千千萬萬個圣子潛伏在教會的陰影!
“我最討厭神學了!”海瑟薇劍指少女,“你說的話只是為了自己重生!”
天使瞇了瞇眼,似乎對海瑟薇巖漿般的恨意很不理解:
“我是為了阿茲卡那才失去**的。”
“那又怎樣?”海瑟薇將劍又向前了些,“我問你,我父母的死究竟和你有沒有關系?”
強大到天使也解決不了的敵人,必然不是一般人。而能引來這么強敵人的原因……
海瑟薇只能想到自己的身份。
寄宿著天使靈魂,擁有著神明核心的**。
這一次,一向有問必答的天使沉默了。
海瑟薇心中一沉,白色的光劍差點沒拿穩:
“……是嗎?”
對方沉默許久,點了點頭:
“是。”
忽然間,海瑟薇感到耳畔雷聲隆隆,手中劍也滑了下去。
“我恨你,”海瑟薇的語氣沒了情緒,“你憑什么寄宿到我身上?你憑什么寄宿在別人身體?就憑你拯救世界?”
“勇者羅西也拯救世界,也沒見他們窺伺別人的
身體啊?”
一直沉默的天使忽然抬起眼皮:
“所以他們世代是你們的王,是統治者,而你們是奴隸。”
“……?”
海瑟薇瞪大眼睛。平時對皇室頗有微詞的她此刻也感到窒息,眼前的生物似乎根本沒有道德和良心,祂吐出的每句話都能將她氣個半死。
那根本就不是人——雖然本來就不是。
“我討厭你。”海瑟薇呆呆說完最后一句發泄情緒的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跟眼前這個非人的存在耍嘴皮子沒有任何意義,重要的還是從祂嘴里套出掉有用的話來,好幫助莫里森他們改善當前的局面。
于是,她顫巍巍走到十字架下,惡狠狠盯著上面的天使:
“你不是說把靈魂交給你有好處嗎?”
“教我知識和魔法。”
……
自那以后,海瑟薇經常在夢中見到繆茲。
如有需要,她便會冷著臉想對方要一些需要的信息和魔法。
但慢慢地,海瑟薇發現對方教的東西實在又好用,心也不像她想的那樣壞后,也漸漸放下了防備——
怎么說呢,祂似乎真的無私愛人,但表達的方式卻十分扭曲。總而言之,神明是一種模糊抽象的概念,想讓祂們理解人類,難如登天。
除此以外,海瑟薇還從天使口中了解到,天使的“奪舍”并非一種主觀的技能——祂甚至根本不需要“奪”,只需停在那里,海瑟薇的意識就會一點一點的消散,直到什么都不剩下。
祂之所以總勸她放棄,也只是因為在祂看來,這種行為與小小的蟲子試圖對抗大象沒有區別——
與其帶著破碎的夢想,掛著沒流完的熱淚遺憾消散,不如早早接受,向所有親友告別后,平靜地迎接死亡。
但海瑟薇不想就這么消失。
難道這兩種道路之間,就沒有第三種辦法?
她偏偏不信。她就要找到那條連神明都未發現的路。
以往,每每她這么做后,只需要下意識希望夢境消失,夢就會潰散,她也會醒來。
但今天,當海瑟薇喊出“要你管”這句意欲切斷夢境的話后,夢卻沒有立刻中斷。
海瑟薇腦中嗡的一下。
與此同時,一直在白色十字架上空活動的天使也注意到了這一變化。祂微收羽翼,竟從十字架上落了下來。
“你的時間不多了。”
海瑟薇沒敢回頭。
她對夢境的掌握越來越弱,也意味著天使的靈魂越來越強——
她快要徹底覺醒了。
但直到現在,她對第三條路的尋找依舊一點頭緒也沒有,而西大陸大家所要面對的困難,卻越來越艱難。
“還不放棄嗎?”
天使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與其花時間做這些沒有意義的好事,不如找個時間,把話給你在乎的人說開——”
“尤其是那條魚。真的不說說嗎?”
“那可是黑暗生物,是我絕不可能允許活著的存在。”
“如果你有心,還是趕緊想辦法把他勸走,逃得越遠越好。”
“否則,等我覺醒后,第一個殺的,就是他。”
“不要!!!”
海瑟薇猛地坐起,大口喘氣,卻發現自己正坐在基地的木床上,背后薄薄的睡衣貼著身子,已經被冷汗浸濕。
屋外,夜色尚濃,陣陣蟲鳴。她捏亮一只由小章魚改裝過的魔晶手環,發現現在只有凌晨三點。
“海瑟薇……?”
一個帶點猶豫的男聲從耳畔傳來,海瑟薇猛地抬頭,發現莫里森正站在床頭,滿眼驚慌地覆著她的手:
“怎么了?我聽你夢里一直哭喊,夢到什么——”
莫里森話還沒說完,海瑟薇就撲進對方懷里,將其牢牢抱住。
第290章 地下海瑟薇目光緩緩向下,停在青年腰……
莫里森被這么一抱,當場燙了耳根。
薄如蟬翼的睡衣根本無法阻擋那曼妙線條帶來的觸感,他壓下綺思,聲音也變得格外溫柔:
“怎么啦?”
海瑟薇將頭貼在對方胸口,盡可能地汲取著對方身上不算炙熱的溫暖。莫里森先生還活著,他沒被天使殺死,看得見,也摸得著。
貼夠了,海瑟薇緩緩起身,抬頭卻覺得眼前的人魚分外陌生——
她以前怎么沒發覺莫里森先生如此大膽?
他可是黑暗生物啊,怎么敢孤身一人跑到光明天使的地盤上。還這么不設防的站在她面前?
海瑟薇目光緩緩向下,看到了青年纖細的腰肢。如果此時狠狠抓一把,對方一定會像一條受驚的魚般,捂著流血的側腰逃開,陷入深深的恐懼。
她搭在莫里森背上的手緩緩滑下,感受到一根根精美整齊的脊骨。
她已經開始想象,如果有一把匕首,她會從哪個縫隙切入,又會在他偽裝人類的白色襯衫上,開出一朵怎樣的紅花——
啊!海瑟薇忽然驚醒。她怎么會產生這種沖動?她怎么會想傷害莫里森?
天使,是天使逐漸覺醒的狩獵本能影響她的認知了嗎?
海瑟薇壓下心中沖動與驚慌,松開對方,搖搖頭:
“沒事,不好的夢而已。呸呸呸。”
莫里森松了口氣:
“我在隔壁聽到你睡得不安寧,放心不下,急忙撬開門鎖,過來看看。”
似乎怕海瑟薇誤會,莫里森指著門口鎖眼的觸手:“都是它們干的。我沒有撬鎖能力。”
莫里森話雖這么說,眼神卻在海瑟薇身上反復打量。
那日結界上的黑色泥污讓他很是在意,不知道有沒有影響到海瑟薇這一神明核心的載體。
要是天使也逼著海瑟薇也像那小白球一般“主動犧牲”的話……
莫里森摸向腰間小瓶,冰藍色的眼眸瞬時染上幾分寒意。
“莫里森先生。”
莫里森動作一僵,換上溫和笑容,望向少女:
“怎么啦?”
望著眼前人魚冰藍色豎瞳,海瑟薇一時間有些心悸。她本來想問自己覺醒后究竟會怎么樣,但想到繆茲的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您和圣子哪個厲害?”
莫里森先是一愣,他看到海瑟薇眉頭簇成“八”狀,似乎真的十分擔心他被圣子打死后,露出笑容:
“只要那個魔導師消息準確,擊敗圣子對我來說,應該不是難事。”
他還以為少女受那污泥影響,或被天使威脅,做了什么不好的夢。原來僅僅是擔心他打不過——
怎么,在海瑟薇的夢中,難道他還敗給了圣子那個小人不成?
被人如此關心在意,莫里森不禁嘴角上揚,心里暖暖的。
“不過先前我和他交手,確實發現他還擅長一些陰險狠毒的小動作。”
說到這里,莫里森語氣中帶了點鄙視,似乎對此十分厭惡。
海瑟薇低頭思考片刻,小心翼翼地編排起語言:“那您可要格外小心,這種陰招最能傷人,千萬不能疏忽大意。”
“那,有沒有什么情況,您會輸呢?”
莫里森顯然愣了一下,他看了眼海瑟薇,確定她并非幻覺或什么人偽裝來套話的奸細后,走至門邊張開一張隔音結界:
“我不太擅長長線作戰。如果圣子的魔力充足,我可能會落于下風吧。”
魔力?海瑟薇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核是不是就相當于一顆充滿魔力的寶石?”
這句可把莫里森嚇壞了。他立刻轉過身,面色蒼白:“我可不會運用你的神核擊敗圣子!”
海瑟薇本來沒這么想,忽然反應過來還有這種操作。不過她怕疼,這種方案直接否定: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如果圣子想辦法弄到類似神核這種魔力含量很高寶石或者魔法陣,您不就正中下懷?”
莫里森搖搖頭:
“哪有那么好弄?神核又不是玉米粒,你當田里撿啊……”
“那人祭呢?”
海瑟薇沒發覺莫里森已經臉色煞白:
“大型人祭可以達到這種類似神核的效果嗎?”
莫里森愣住了。在那一瞬間,他想起幼時曾伴隨父親接受邪教徒的朝拜時,父親似乎曾從那狂信徒身上吸汲取過什么。
魔力。
正是魔力。
當年父親甚至想讓他也吸一點,但他覺得那張牙舞爪,滿臉癲狂的邪教徒實在太詭異,直接告別父親,匆匆逃走了。
聯想到那些少女歌姬魔晶手環上奇怪的根須,莫里森不禁心口一沉,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你說得很有道理。”
“幸好,我們已經提前把那些手環都拆下改造過了。”
“嗯嗯,”海瑟薇點頭,“希望圣子沒有布下別的陰謀詭計。不過圣女小姐依舊沒有消息,為了以防萬一。我打算在教堂的事情結束后,到白塔內再找一圈。”
莫里森還想說些什么,卻被海瑟薇生生打斷:“沒事,莫里森先生。圣子在王宮和你們見面呢,只要你們牽制住他,他就沒法跑回白塔。不過……”
海瑟薇勾勾手指:
“以防萬一,你過來一下。”
……
冷翠城,王都大教堂,凌晨三點。
瓦妮莎看見教堂兩側的守衛,笑著向他們打了招呼:
“守夜辛苦了,喝點提神?”
說完,她將手中的餐盒遞了過去,其中大大小小的玻璃制品發出叮里哐啷的響聲。
“謝謝團長大人的好意,不過酒水什么的,還是等我們值班結束后再喝吧,”守衛之中的一位接過餐盒,將其放在腳下的地上,為難笑笑,“要不然,圣子大人會生氣的。”
瓦妮莎也笑了笑,沒有強求:“盡職盡責,很好。我這次來,是幫圣子大人取一件東西。”
守衛接過瓦妮莎手中的信函,金色管風琴火漆封口,白金暗紋,確實是圣子的手筆。
“圣子大人又要籌備什么?啊,瞧我這嘴,不該問的。”
兩個守衛各自向外退一步,為瓦妮莎與她身后的海瑟薇讓出通路。
海瑟薇摸著身上莫里森留下的隱形魔法,深吸一口氣,就這么跟著瓦妮莎女士,從教堂正門走了進去。
那天晚上,瓦妮莎女士與大
家討論出的計劃,就是派她這一圣子計劃的關鍵核心遠離戰場。
雖然她現在已經在莫里森和天使的教導下掌握許多魔法,但依舊無法確保能正面擊敗圣子——按照繆玆的話來說,圣子的計劃早在她掌握結界控制權的那一瞬已經失敗,但想起夢境中圣女的遭遇,海瑟薇依舊十分害怕圣子狗急跳墻,整出什么兩敗俱傷的局面。
一定要調查清楚,徹底掃清才行。
按照她以前獲得的消息,教堂地下,當年‘星光號’的遇難者尸體上應該暗含著許多有效信息。瓦妮莎女士也十分重視,愿意用潛伏在圣子身邊的身份,陪她一起走一趟。
海瑟薇捏緊手中的幽靈符咒,加快腳步向前追去。
很快,二人便來到教堂地下。
這里,無數只刻畫著魔法符文的棺木靜靜沉睡著,每一只棺木旁都有一只小小的木牌,上面篆刻著這些將士生前的信息,又因何原因,死于何時。
“為阿茲卡那犧牲的烈士能夠獲得進入教堂地下永存的榮譽,不過,許多家屬還是選擇入土為安,希望他們死后平靜,不被打擾。”
瓦妮莎一邊走,一邊指向棺木深處:
“走吧,十年前的犧牲者在那個方位。”
符咒在海瑟薇手中強烈震動起來。海瑟薇忙按住它,示意符咒還不到時候。
但海瑟薇還是感到一道道寒冷的目光投了過來。她轉過身,卻什么都沒有看見。
“他們在看你呢。”幽靈弗羅斯特的聲音傳入海瑟薇耳中,“放心吧,他們沒有惡意。”
弗羅斯特的一點意識飄出符咒,望著周遭那些圍著海瑟薇的幽靈。
其實何止沒有惡意——
他們的眼中充滿期待和敬意,只是對他這只不速之客頗有微詞。
“我是這女孩的朋友拜托來的。”弗羅斯特輕哼一聲,鉆進符咒沒再解釋。
海瑟薇跟著瓦妮莎繼續向前,沒多久,他們來到了一群稀疏的棺木——這些棺木的邊緣和附近都沾有泥土,和先前那些整潔莊嚴的棺木形成鮮明對比。
瓦妮莎俯身看了眼牌子:“沒錯,這就是‘星光號’事件犧牲者的棺木。一共28人,錯不了。”
可她父母的尸身明明是在深海才對——海瑟薇快步走到父母的棺木前,深吸一口氣,將其打開。
瓦妮莎走來瞟了一眼:“嗯,空的。”
海瑟薇下意識轉向其他棺木,卻被瓦妮莎阻止:“我來吧。”
海瑟薇乖乖退后,看著瓦妮莎女士打開棺木的蓋子,并皺起眉頭:
“羅賓?”
海瑟薇快步走近,也被棺木中的景象嚇了一跳——
棺木中的尸身青一塊紫一塊,身上還有許多割傷。部分位置已微微腐爛,并不像瓦妮莎女士描述中,冰棺尸身應有的模樣。
然而最離奇的是——這個人她認識!還親眼看到他被下葬!
羅賓先生是陪爸爸媽媽出海的一位年輕騎士。那時她大哭大鬧,這位騎士曾牽起她的手,柔聲細語地向她許下過承諾——
“海瑟薇小姐,我以騎士之名向你保證,你的父母一定會平安歸來。”
聽說那時他剛剛舉辦婚禮,打算等歸來后一起與那位年輕的小姐來南方旅游,卻沒想后來發生了那樣的事。
羅賓下葬那天,海瑟薇也背著姨媽跑出醫院,想獻上一花,卻碰到對方悲傷過度,情緒崩潰的妻子,對她劈頭便是一堆謾罵。
正因如此,海瑟薇才對這位羅賓騎士記憶猶新。他的尸體明明交給了家屬,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難道教會盜墓了?”
瓦妮莎沒有回答。她沉默地撫上羅賓的雙眼,為那雙痛苦的雙眸合目。
“他曾經與我切磋過劍術。”瓦妮莎聲音沒什么起伏,似乎在講一個過去的故事,“那時,我還要叫他一聲哥哥。”
海瑟薇心中一痛,過去的夢魘如海草般再次涌來,她剛剛張口,打算道歉,瓦妮莎女士卻撫上她的腦袋——
“不怪你。”
她搖了搖頭,語氣很輕:
“都是圣子的錯。”
海瑟薇僵在原地,頭頂炸開一片暖意。這么多年,她還是第一次從遇難者家屬口中聽到一句——“不怪你。”
自那次被兇之后,落荒而逃的她再也沒有勇氣去接觸任何一位遇難者家屬。她怕再次迎來一場劈頭蓋臉的指責——即使她知道,這樣的指責只是少數。
是她自己,無法原諒那個帶來災難的自己。
“奇怪……”瓦妮莎的聲音驚醒了熱淚盈眶的海瑟薇,她連忙擦干眼淚,趕至瓦妮莎身邊。
“這些尸身上怎么都有這么多刀傷?”
海瑟薇定睛一看,果然看到不同棺木中的不同尸身身上,都有許多血淋淋的傷口。
她想起在父親怨魂記憶中看到的血腥片段,心中頓時涼了半截:
“……內斗?”
是……父親殺了他們嗎?
可是……為什么?
“不。”
瓦妮莎的聲音如朝陽般渾厚有力,瞬間劃破籠罩海瑟薇頭頂的陰云:
“你再用魔力看看那些傷口。”
海瑟薇立即調動魔力,重新望去:
這一次,她看到了那些刀傷附近,冉冉上升的黑暗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