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很煩惱?”張儀洲道,“……
良久, 蕭淼清終于從失重的狀態中掙脫出來,黑霧散去,他以屁股落地的方式被拋在了一塊硬石頭上。
因為腦海里思緒亂飄, 無從預判何時落地, 這冷不丁一下叫他毫無防備。
“哎呦。”蕭淼清一手撐地,吃痛出聲。但他迅速起身環視自己所身處的環境。
這是一處潮濕的巖洞, 除了蕭淼清現在正呆著的一小塊區域, 其他地方無不透著寒濕的水氣。不知幽深幾何, 無月光透進來, 倘若以肉眼觀察幾乎看不見任何事物。但蕭淼清能感覺到裹挾他來這里的人還在。
蕭淼清以手掐訣, 召喚出一道火光懸在自己的頭頂。光線迅速飛到洞窟的角角落落,使雙目所見開闊起來。
洞窟的唯一入口氤氳著一大團黑霧,黑霧之間依稀可見人形。
蕭淼清遲滯片刻, 啟唇喊道:“師兄?”
黑霧沒有反應。
蕭淼清皺了皺眉, 改口道:“張儀洲!
黑霧方才有了點動靜, 似乎轉過身來了。但只是微一轉身, 原本懸在洞窟高處的微光便被風吹熄,周遭迅速重新陷入黑暗里。
雖然沒有得到肯定答案, 不過蕭淼清已經確定了對方身份。他一言不發飛快又掐出幾道明光, 與人作對似的點亮洞窟。
如此不說亮如白晝,也已經足夠讓兩人互相看清對方臉上最細微的神情了。
黑霧似乎也被光線驅散了一部分, 露出霧氣當中的人來, 首先叫蕭淼清看見的就是他很熟悉的張儀洲的臉。
那臉上的神色都沒有變過, 冷冷淡淡看不出太多波動, 隨著此時投射過來的目光一道陌生地審視著蕭淼清。
結合欒鳳所說,張儀洲應該是在上一次與神君的對峙中大傷元氣,經歷了彌散重組。但蕭淼清不相信此時的張儀洲真當自己是陌生人。
倘若如此, 張儀洲就不會出現在他身邊,將他從京城帶到這……這不知名的地方了。
蕭淼清快步上前,一言不發,沒有半點忌諱地抓住張儀洲的胳膊,將他的手舉起來左右看看,又環視張儀洲一圈,看對方身上并沒有半點傷痕,蕭淼清這才以大大松了口氣的語氣開口道:“幸好你沒事。”
這些天他思來想去,只怕張儀洲出事。奈何神君的危難又在眼前,難以相互兼顧。
蕭淼清沒有松開張儀洲的胳膊,而是慢慢將掌心往下滑落,松松地籠住了張儀洲的手掌。張儀洲也反握住了他的手掌,這給了蕭淼清莫大的信心,他抬頭問道:“師兄,你還認得我吧。”
張儀洲的唇角露出淺淺的笑意:“我當然認得你!
他說著話忽然低下頭來在蕭淼清的嘴上聞了聞,他身上的氣息干燥又寒冷,雖然嘴唇柔軟,但叫蕭淼清覺得好似有冰塊觸上來。
蕭淼清不躲不閃的樣子似乎叫張儀洲愉悅,他又伸手將蕭淼清摟進懷里,低頭在蕭淼清的臉頰與耳后輕蹭貼吻。
“師兄?”蕭淼清并不是太抗拒這樣淺淺的親昵觸碰,但他還是推了張儀洲一把,提醒道:“我們還是先回京城,那里有許多事情等著我們呢,師尊他目前也在京城主持……”
“不要叫我師兄!睆垉x洲順著蕭淼清的推拒往后退了半步,叫蕭淼清看清了他臉上的漠然,“我不是你的師兄!
“什么?”蕭淼清不解他的意思。
大約是蕭淼清臉上的表情實在單純,張儀洲又露出笑意來,他以指背輕輕貼著蕭淼清的臉頰一直滑動到蕭淼清的頸間,動作狎昵,蕭淼清這才在極近的距離中看見張儀洲瞳仁中的陌生碎片。
這樣的張儀洲他從前也見過不止一次。只是那時候這只是張儀洲的一部分,但現在好像那點碎片組成了全部的張儀洲。
從這個角度來說,蕭淼清更明白了欒鳳所說的重組是什么意思。
“明白了嗎,”張儀洲看出蕭淼清的神色轉變,“知道我帶你過來是要做什么嗎?”
此時的張儀洲與其說是張儀洲,不如說是惡念。只是占據了軀殼的惡念已經組成了新的張儀洲。
蕭淼清抿唇未出一言,又往后退了一步。但在徹底退出張儀洲的懷抱之前,張儀洲緊緊拽住了蕭淼清的手,以無可撼動的力道將他給拋到了最初落腳的石面上。
蕭淼清化開了這股力,但也從中體會到了惡念與張儀洲的不同。從前師兄無論如何不悅,斷然都不會因此對他動粗的。
“從前我就說張儀洲癡傻,守著你這樣唾手可得的寶貝竟然能強忍著不動手!睆垉x洲在蕭淼清身邊坐下,“如今便宜了我。”
蕭淼清眉頭皺起,但還是沒有發作,只是雙目緊緊追索著張儀洲的一舉一動和每個表情。
“不過詳說起來,我與他倒也不必分得那么清楚,”張儀洲傾身下來罩住蕭淼清,清冷的眉眼足叫人癡醉,“畢竟我也不過是他長久壓制的惡念,我的分分寸寸全都是他自己欲望的積累!
張儀洲原以為這樣說了,蕭淼清要驚懼后退或者覺得厭惡。怎料蕭淼清卻忽然伸出手摸向了張儀洲的臉龐。
溫暖與涼寒的觸碰,融化堅冰那樣叫張儀洲的動作與話語都頓住。
“師兄!笔掜登暹是這樣叫。
這下輪到張儀洲深深皺眉:“我說了不要叫我師兄!
“師兄!钡掜登暹是這樣重復,像是在刻意挑釁惡念,蕭淼清主動抬頭吻向張儀洲,一觸及分。
惡念怒然扼住蕭淼清的喉嚨,將他壓向石面,禁錮住他的呼吸。
“你師兄與我是一體兩面,若論詳由,你師兄才是那個外來者,若無他壓制,以這身根骨生來便該是統馭魔類的,他卻傻到真將自己當做了修士,為了你做什么天下太平的夢!
蕭淼清無法呼吸,用手想要推開張儀洲的手掌卻是徒勞,他推拒一陣后只能松松扶著張儀洲的手背,好像放棄了掙扎。
隨著張儀洲的話,蕭淼清依稀想起幼時種種,朦朧處驟然清晰起來,兩世交疊,開頭都是一樣的。
蕭淼清閉著眼,原本放在張儀洲手背的掌心也慢慢往下滑落,好像由于長久的窒息而脫力,逐漸凋亡萎靡般。
在他的手掌完全下滑到冰冷的石面之前,脖頸上的力道忽然消失,有道聲音喊他:“小清!
蕭淼清本來想再撐的,然而還是忍不住因事情發展如預期而咳嗆著笑了出來。
是以原本喚他的聲音消失,蕭淼清睜眼便看見張儀洲冷冰冰的表情。
只要周身的氣還在,呼吸停住并不是大問題。這點蕭淼清知道,張儀洲怎么會不知道。
如果張儀洲會在意蕭淼清這么短暫的窒息,只能說明前面的冷若冰霜的模樣多半不夠真誠。
薄敘也說過張儀洲的根骨,蕭淼清對此不陌生也不那么驚異。
“你是宗門的大師兄,你是張儀洲,你的所作所為不是為了我,你走到現在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有自己的本心在!笔掜登逭f,“根骨只是助你,卻不能掌控你!
“但現在這都是我們要暫且拋卻的,現在最緊要的是除去神君,還天下清明太平。”蕭淼清拉住張儀洲的手,不叫他如愿走開。
“你將我帶過來之前,凌時在和我說話,我總覺得他像是要告訴我什么,但我還沒有琢磨透!笔掜登逭f。
自他下山開始一切都急速改變著,與原先既定的軌跡相去甚遠。蕭淼清心中隱隱有不成型的擔憂,催促著他盡快解決神君之禍。但不知何處他又有預感,好似禍亂開頭就難收尾,即便除去神君也不意味著平和。
“我一直不懂凌時聞淳和欒鳳斬星他們為什么……”蕭淼清抬頭對上張儀洲的視線,話又止住。
“很煩惱?”張儀洲道,“我可比你煩惱百倍。”
但張儀洲指尖輕抬,在蕭淼清反應過來之前由石面的四方飛來幾道紅紗從蕭淼清的四肢裹起,迅速纏繞住了蕭淼清的身軀。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可張儀洲身上的乖戾過甚,……
“是很煩惱, 但我說的是,”蕭淼清妄圖掙扎,可是手腳都無反抗之力, 本想講出那些人應該喜歡的對象是張儀洲, 然而下一刻他的唇上就被另一道紅紗蓋住,叫他連腦袋都不得隨意動彈了。
“唔!”蕭淼清睜大雙眼盯著張儀洲, 他心驚又心慌, 一時靜不下來更找不到法子反抗掙扎。
被按壓在床側的指尖叫張儀洲捏住, 以那點接觸攀援而上:“我來幫你消解煩惱。”
張儀洲的聲音靠近, 低得好似呢喃, 無害而溫柔,但正是這與事實相去甚遠的反差叫蕭淼清的后背不由自主地彌漫出一層雞皮疙瘩,他越發扭頭想要掙脫唇邊的那條紅紗, 想要講話, 可他越動紅紗越緊, 最后只發出幾聲含混不明的支吾。
張儀洲沒有動, 但凝練的黑霧替他一點點剝開了蕭淼清的衣物,他則在旁緩聲道:“本來我想直接殺了他們, 落個干干凈凈, 可后來又覺得那么干脆實在便宜了他們,倒不如讓他們看著, 看清楚, 我們在一起了他們就不好妄想了是不是?”
這些話伴隨著剝離的動作, 蕭淼清的皮膚被洞窟里的冷風吹到, 那冷從肌膚外層慢慢滲透進去,也引起蕭淼清膽戰心驚的想象。
讓他們看清楚,看什么?難不成張儀洲要將這混不吝的場面展示給誰看么?
大師兄做不出這種事, 但是惡念一定可以。但無論是誰做,隨便想想那場面,蕭淼清就能一頭碰死自己。
過度的驚恐讓人反而能夠冷靜下來,蕭淼清一動不動地看著張儀洲,他放在身側的指尖輕輕貼住了石面,從石面感知開始延續到這洞窟里的角角落落,一直到紅紗之上。
雖然紅紗是由張儀洲操控的魔氣化成,但依舊由五行元素組成。
蕭淼清忽然的安靜另惡念側目,不過蕭淼清對他笑了笑。
這笑容純善且無防備,是深深屬于張儀洲記憶當中的小師弟的樣子。惡念愣了愣,即在這一瞬間,蕭淼清身上的紅紗忽然迅速沿著來路如觸碰了什么不可赦之物往后坍縮。
但蕭淼清的動作極快,他從石面上坐起,無形沖拽著那幾根紅紗反過來操控它們,叫它們暫時纏捆住張儀洲。
趁著這幾息間隙,蕭淼清抓到了自己的乾坤袋。
張儀洲的聲音也在他耳邊響起:“你用我的東西捆我?”
那聲音里有笑意,顯然對當下的境況不以為意。
蕭淼清的手已經從乾坤袋里伸出:“當然不是真的想用這個捆住你,是這個!
他的話音落下,一道琉璃光澤閃耀,從外側覆蓋住了原本的紅紗。兩者相觸的瞬間紅紗便化作一陣黑塵落回石面上,而張儀洲的周身則被龍蟲的外殼淺淺包裹住。
即便是張儀洲也無法輕易破開龍蟲軀殼的束縛。如此張儀洲臉上的笑意才消散去,他抬眸看向蕭淼清。
蕭淼清正在拉扯整理自己剛才被輕薄扯開的衣物,將肌膚再次遮掩起來,察覺到張儀洲的視線,他看過去時還有不悅,似乎想說什么,但是出口就成了:“算了……”
他跳下石面,再次往洞外看去,似乎是考慮離開的路。
“就算你現在跑了,我也遲早……”
張儀洲開口,但這次輪到蕭淼清打斷他:“誰要跑了!
蕭淼清的腳步果然沒動,他上下打量著張儀洲,似乎在考慮什么:“我要走也要把你帶走。”
只是他現在還不知道怎么動手方便,也不曉得龍蟲能困住張儀洲多久。
張儀洲如何改變,蕭淼清也沒有怕過他。他怕的是張儀洲失控傷到其他人。
而沒了紅紗的束縛,蕭淼清也得以說出前面沒說完的話。
“你煩惱什么呢,我又不喜歡他們!笔掜登逡郧翱偸怯X得此生重來要有所不同,但步步走來世事幾變,有一點他不能再否認,“我只喜歡你。”
雖然斷續坎坷,但蕭淼清還是將話給說完了,也確信張儀洲可以聽清楚。
“所以什么叫他們看,那種事不能叫他們看!笔掜登蹇陌椭a充。
他說完這句,石窟內靜謐良久,直到張儀洲開口:“剛才的話你再說一遍!
說話間龍蟲軀殼隱隱發出龜裂聲,琉璃螢光在龜裂處泛掙扎的微光,不消多久這種受困形成的平衡就會被打破。
蕭淼清心口微跳,知道龍蟲軀殼困不住張儀洲太久,但也不想就這么順了張儀洲的意思,他彎下腰同張儀洲打商量:“也可以,但你要先答應我等我說完再放你出去以后,你不能像剛才那樣對我了,否則,”
他原本想講出一句有威懾力的話,可是臨了卻發現似乎自己沒有真正能對張儀洲形成威脅的東西,為此自己皺眉停住。
反而是張儀洲應允得更快:“好!
一個“好”字,簡單又干脆,叫蕭淼清都始料未及。好像此時此刻其他事情都不重要,這略不合時宜又別扭的剖白最重要。
但也因此原本因重復而叫他覺得難以啟齒的話似乎好開口很多。
“我說我不喜歡他們,我喜歡的是你!
龍蟲軀殼在最后碎裂之前被蕭淼清及時收回,流光甫一消失,蕭淼清就被張儀洲猛然拽進懷里。他對前不久被捆住的事還心有余悸,連忙抬高聲音說:“你剛才答應過我不再那樣的!”
張儀洲將腦袋埋進蕭淼清的頸窩中,聞言低笑道:“嗯,答應你了。”
感覺張儀洲的確沒有再進一步的意思,蕭淼清懸著的心才又落回去。
“現在我們要先回京城去!笔掜登宄脽岽蜩F,在張儀洲心情頗好的時候開口,“神君之患還沒有除去,這可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等事情解決了……”
他的語氣雖然一本正經,但“談情說愛”四個字顯然叫張儀洲悅然。張儀洲抬眸對上蕭淼清的目光,眼神亮的好似在發光。
蕭淼清心里沒底耳廓又熱,只有面上勉強端住。他從張儀洲懷里掙扎起身,抓住張儀洲的手往洞外走去。
身后張儀洲補完方才蕭淼清的話:“等事情解決了,能叫我隨心所欲?”
蕭淼清裝作沒聽見,他本來欲一步邁出洞口快點離開,但腳步又猛然收回。全因洞外并非坦途而是高懸在云層間的峰頂。
來時路他無知無覺,回去的路才叫蕭淼清看清楚路途遙遙。
等再次看見京城地界,蕭淼清已經在飛行途中見識了一次日出之景。
而對于在京城的其他人來說,蕭淼清是一瞬間在打斗當中消失的。原本打得火熱的兩邊幾乎一起停下出招,互相懷疑是不是對方的某個人的某個招式打中了蕭淼清從而造成了意外。
但是即便是互相有殺心,拋出的招式也有殺招,可蕭淼清也不是紙糊的,怎么會一點反抗都沒有變給弄得灰飛煙滅了?
倒是欒鳳等魔族感受到了現場留下的幾縷陌生魔氣,心中有了猜測。
蕭淼清不見的消息很快傳到薄敘處,原定在明日進入地宮,蕭淼清在這個當口失蹤也有人懷疑是否是神君手筆。
還有人將蕭淼清的失蹤與張儀洲的許久不見蹤影聯系起來,認為一直在除滅神君之事上沖在最前面的云瑞宗先后折損了兩個入門弟子,為此義憤更甚。
薄敘得知消息以后雖然也命人另尋蕭淼清,但同時并未推遲眾人進入地宮的時間。當蕭淼清與張儀洲趕到皇城地宮上空時,地宮的大門開啟已經有大半個時辰了。
地宮門前守著五六個修士,見蕭淼清與張儀洲從天而降,臉上都有欣喜,可也不掩憂慮。
還有從前見過張儀洲的修士看出張儀洲不同,猶豫著問站在張儀洲身前的蕭淼清:“淼清師弟,儀洲道友他怎么好似和從前有些不一樣……?”
照理來說現在不是講這個的時候,可張儀洲身上的乖戾過甚,邪氣已然壓過正氣,著實引人生疑。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蕭淼清的聲音斷續,他知道……
蕭淼清在來時候的路上已經想過解釋的話:“是因為師兄匆忙解決了一些事情, 一時沒有來得及修整!
若不是張儀洲面上神色太疏冷,以他原本的聲望,這話本來應該很有說服力。但現在蕭淼清的話落地無聲, 面前幾個修士眸中的懷疑之色依舊不減。
蕭淼清沒想到其他借口, 原本是無法解釋了。
然而地宮深處忽然傳來轟然聲響,沉悶深遠好似宮殿坍塌,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瞬間被轉移開, 驚疑不定地望過去, 心中霎時有了諸多糟糕的猜想。
地宮深處的震動往外波及, 眼看著連地宮入口的石塊都跟著顫動起來, 好似下一刻就要坍塌一般。
蕭淼清立刻拉住張儀洲的手往洞口飛躍:“時間緊迫,再不進去就來不及了。”
其他幾個修士也趕緊跟著他的腳步入內,只留了兩人在入口繼續看守。
幾乎在他們進入的下一刻, 地宮的入口就被落土蓋住, 原本從外面照射進來的光亮消失, 空氣中只留自外頭遙遙傳來的驚呼聲。
只是入內的幾人顧不上回頭, 他們各自以術法點燈,使自己不至于在黑暗的甬道當中磕碰到, 同時以極快的速度向前穿行。
大約一刻鐘光景, 甬道前方傳來逐漸清晰的打斗聲,憑聲音聽著就非常不妙。
光影閃爍間, 蕭淼清等人沖出甬道盡頭, 看見地下宮殿的門已經被打飛了兩扇, 剩下的幾扇門也少有完整的, 大多可憐兮兮殘破不堪地掛在那里。
宮殿內外偌大的地方更是混亂,有被打落在地意識不清的修士,也有拼盡全力在做抵抗的修士, 連同魔族已經被逼著露出原型對抗的各眾,諸人四散在宮殿各處,但是對抗的都是宮殿正中心的那一個目標。
眾人中間唯有薄敘的樣子還維持著端正的站姿,只是仔細看去他的樣子都似乎頗為勉強,眉宇之間隱約透著疲憊和艱難。
蕭淼清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看見師尊這幅樣子,他心間震動,雖不曉得這場與神君的對抗是如何開始的,但知道今日兩方必然有一方要徹底覆滅。
他的心一邊往下沉一邊又格外冷靜。蕭淼清的掌心還握著張儀洲的手,他扭頭看向張儀洲,未曾開口但四目相對時各自都曉得對方的意思。
宮殿正中那尊塑像上方的虛空中站著一個朦朧不見五官的金黃色人形,自他周身散發出的耀目光芒似乎有灼傷人的威力,叫被波及到的修士都露出痛苦的情態。
思緒百轉千回,但現實不過是一瞬之間。
蕭淼清松開張儀洲的手,各自站定,佩劍憑空出現在他們手中,往上一劃好像要破開空氣。
掐誦劍訣,劍身幻化出無數殘影。但殘影才靠近神像便被烈光燒融化作粉塵,連帶著劍的本體都被一股無形的巨力推送回來,雖然被蕭淼清半空接住,但卻將他帶地往后踉蹌好幾步,足尖在地上拽出長長的痕跡。
神君因他攻擊的舉動而注意到這邊的動向,連帶著薄敘也一同有感應似的轉頭。
同時一道金芒飛速朝著蕭淼清的額心飛來,速度之快對于正被劍拖著往后踉蹌的蕭淼清來說幾乎沒有反應的余地。
他眼睜睜看著薄敘抬手擋住這一擊,整個人都因這道攻擊而震動了一下,本就艱辛的維持更到了強弩之末的地步。
金芒只是速度稍緩,并沒有被完全擋住,直接穿過了薄敘的身體后繼續向蕭淼清飛來。張儀洲操控的魔氣霎時涌出,裹挾著金芒偏轉了它的方向,同時蕭淼清也重新奪回了對佩劍的控制,揮劍斬去,劍刃與金芒碰撞出一聲銳利的動靜,猶如鳳鳴般悠長,刺進許多人的耳朵里。
蕭淼清的虎口震麻,那一道金芒被回斬至神像本體,神像受力微微傾斜顫動了一下,在神座上的位置有些微偏離。
這就像一個契機,使在場眾人看見了一層希望。
蕭淼清也鎮定心神,他直視金芒,掌心運出乾坤袋中的龍蟲殼粉,將它們化作薄薄一層化作一張巨大的罩子籠住了神像。
原本耀目的金芒霎時好像被收入了燈罩中暗淡了一兩分,眾人由此也有了稍作喘息的兩三秒間隙,紛紛驚訝于施招的來源。
只不過沒等這驚嘆落地,龍蟲罩已經被金芒刺穿,嘩啦碎裂開。
蕭淼清本來也沒有想過神君能被龍蟲軀殼困住。在碎片落地之前,蕭淼清已經操縱著它們飛回自己掌心,同一瞬間周圍所有非人的死物,連同地上的微塵都一起顫動起來。
蕭淼清的衣擺無風自動高高揚起,門扉,碎石,裝飾的插屏擺件,香爐,殿內原本有的物件都在他的操控下飛向神像,只不過在未觸碰到神像時便發出了碰撞的銳響。
但響聲后自那金芒當中又出現了瑩瑩光澤,正是在那碰撞的一瞬間蕭淼清從各種死物里抽取出的純粹能量。
這股能量與龍蟲甲殼再度結合,化作飛劍朝著神像飛去,中途蕭淼清出聲道:“師兄!”
張儀洲回頭,心領神會地運動魔氣裹住那瑩瑩飛劍,助著它向神像飛去。
這一次飛劍沒有半路墜碎,但大部分還是在與金芒接觸顫抖幾息后便敗下陣來,只有一柄深深刺中了神像的腳面,叫神像的一足碎裂墜地。
眾人眼見墜落到地上的石塊滾動,濺起的飛塵也不過是俗物,而那神像周身熾熱的金芒也因此有肉眼可見的一瞬明滅,可見附身其上的邪神受到了影響。
眾人因此大感振奮,一時連身上的傷痛也顧不得,紛紛使出渾身解數展開攻擊。
而蕭淼清剛才運功的一只手臂雖然已經酸麻不堪,可無論是因為周圍眾人臉上的堅毅果敢還是想到皇城外普通百姓,他也不想后退半步。
只是一次襲擊成功后神君顯然有了應對,后面再想找到他的漏洞卻難了。
時間飛速而過,蕭淼清等人未能在力量上對神君有任何壓制。而所有人自己卻因為力量的飛速消耗而更有頹敗之態。
倘若如此僵持下去,勝負的天平便毫無疑問要向一邊傾斜了。
薄敘是在場所有人當中出力最多的,他以一人之力扛住了神君大半的攻勢。平時薄敘光風霽月,仙姿出塵,此時竟有狼狽之態。
在神君的又一次施力后,薄敘的嘴角嘔出一口鮮血。
“師尊!”
“仙師!”
好幾道聲音一同焦急呼喚。
蕭淼清心中也如火燒油煎。狼狽的豈止是師尊,師兄們,其他門派的道友們,倘若局勢再不變化那他們都要死在這里。
但蕭淼清還是覺得自己的力量差那么一截,他還是沒有完全領悟應用力量的辦法。
好在他還有一張底牌。蕭淼清望向張儀洲,千難萬難中還是做了取舍。蕭淼清將心一橫,指尖因手臂脫力而微微發顫地掏出乾坤袋里的那一把撥浪鼓用力搖下去。
清脆的碰撞聲被各種法器的聲音掩蓋住,但蕭淼清想要召喚的人還是第一時間出現在他的面前。
一道紅色的結界猶如天幕擋在金芒之前,一時叫金芒前進不得。
“我求你幫我毀掉這尊神像,”蕭淼清的聲音斷續,他知道向邪神請求的規則,因此自己補充道,“不惜任何代價!
師尊要活著,師兄們,道友們,百姓們都要活著,倘若只要他做出這點犧牲就可以得到凌時的幫助,蕭淼清便不后悔。
“蕭淼清!”張儀洲的聲音幾乎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傳來。
凌時則深深看著蕭淼清,目光中的情緒紛雜,有意料之中也有憾色,但下一刻他還是笑了:“我要的代價你給不起!
蕭淼清以為這是拒絕,正要焦急追言,卻聽凌時說:“但這次就當我心善!
話似乎有轉機,然而那道紅色的結界卻持續在被金芒推動著往他們這邊逼近。顯然凌時在他者世界中的力量受限,不一定能夠完全壓過本世界的神君。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事情好像了了,但他總覺得……
凌時回頭面對神君像, 以結界為分割線,他這一側自地面開始升騰起一股無形的力量,叫地上的細塵都驟然融升至半空當中, 大地轟然震顫, 地宮頂部隨著這震顫不斷墜下或大或小的落石頭,周遭一切搖搖欲墜, 似乎即刻就有倒塌的風險。
緊要關頭, 蕭淼清抬手以龍蟲軀殼化出一層圓弧狀的穹頂, 在穹頂成型的那一刻地宮頂部的大塊泥石重重砸了下來, 在其上拍出一聲劇烈的悶響, 好在龍蟲軀殼面對這樣的外力綽綽有余,一時未叫地宮的坍塌把眾人活埋了。
兩股力量的對峙中,或好或壞或對或錯的其他事都暫時被拋到腦后。
薄敘在凌時到場后終于得到了喘息的間隙, 他原本勉強支撐的力霎時垮了, 堅毅的身形都頹然單薄下去, 在放松的那剎那從口中嘔出一大口鮮血。
“師尊!”幾個弟子匆促圍上, 各人雖都多多少少受了傷,但因薄敘的庇佑而尚能支撐。
蕭淼清才看過去卻被張儀洲拽住手臂, 力道發緊好似要將五指嵌入他的臂膀當中。蕭淼清吃痛皺眉, 卻沒說什么,此時他無暇分神去看薄敘。
他在原地坐下, 調動氣息運動功法努力調息為凌時提供助力。
而其他尚有行動能力的修士也在初始見到凌時的驚訝后一同加入了運功的陣營中。
有形和無形的力量不斷從眾人身上飛出, 成為鑄就結界的一份力量。
如此集中的力量流轉形成了某種信號, 從地宮出發不斷向外擴散, 凡是感知到這份波動的修士無不席地打坐。
無數飛芒跨越遠近距離朝這邊飛來,逐漸與凌時的力量一道將擋住神君像的結界逼成了一個包圍圈,四合著朝內逼近。
金芒被局限在一個圓球中, 隨著圓球的縮小,金芒的可活動的范圍也越小,光亮也越發熾熱,好似垂死時的掙扎。
然而當光芒亮到某種極限以后結界卻無法繼續往前推進。
凌時的眉宇間也隱約露出難色。
在諸多雜亂的聲響當中,蕭淼清忽然聽見一聲極細微的開裂聲,他循聲低頭看去,發現聲響是從方才被他取出的撥浪鼓身上傳出的。
鼓柄上出現了一道肉眼可見的開裂痕跡,與此同時結界終于又往前推進了一分。
作為最后一件可以召喚凌時的信物,當它徹底破損后,凌時也會從這個世界離開。也只有脫離這個世界,凌時才能全面恢復自己的原初之力。所以當下他每多用一分力量,就是加快自己離開的進程。
蕭淼清出神之際,凌時忽然回頭看向他。
蕭淼清還未有反應,張儀洲已經攔在他身前,巴不得斬斷凌時與蕭淼清之間的任何牽連。
蕭淼清卻知道自己前面許諾了什么,他握住張儀洲的胳膊晦澀地開口喊了一聲:“師兄,這是我答應過的!
“你也曾答應過我。”張儀洲幾近咬牙,聲音隱約發顫,十分用力地壓抑著情緒。
蕭淼清的確答應過章以后以后不跑,說了喜歡他的話;叵肫饋磉@話還在不久之前,現在就打破似乎過分。
當相較于當下不得不解決的困境,以及這困境倘若不解決可能造成的結果,蕭淼清不得不違背給張儀洲的應許。
波浪滾的持續碎裂聲好像某種倒計時,將一切逼到不得不直面的邊緣。
這時卻是凌時的一聲輕笑打破了兩人間的僵局。
“我說了這次算我心善,你還如此哭喪著臉做什么?你如此哭喪著臉,以為我會強行將你帶走嗎?”
隨著凌時的這話說完,撥浪鼓的手柄完全碎裂無法支撐,在地上化作粉芥,只剩下鼓面尚存。因此圓弧形的結界也往里收縮了一大截,凌時的身形卻因此透明暗淡了許多。
“凌時……”蕭淼清無意識低語,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沒想到凌時的態度卻轉變了。
頭一次遇見凌時就是極兇險的場景,而后一次次算起來似乎見面時也是驚嚇多過驚喜,但現在回想起來兩人又早可算是朋友。
蕭淼清趕在凌時徹底消失之前高聲道:“我一直當你是好友,倘若以后見不得面我也會一直記得你!
撥浪鼓的鼓面在地上自動跳躍顫動著,好似有什么要從鼓身里掙破出來。
結界艱難收縮,眾人也越發凝神精氣,只恨不得將前半生所學都一股腦不計后果地用出來。
撥浪鼓在猛然的跳動當中飛到了半空之中,鼓身將裂未裂的縫隙當中迸發出暗紅色的光芒,在光芒完全撐破鼓面的瞬間,凌時的聲音傳入蕭淼清的耳朵里。
“誰要你這樣記得我。”低喃尾音,似無奈又似釋然。
這道話音落下,結界又驟然往內推送了一大步,直接緊緊束縛住了神君像。
整個地宮內五彩的光芒大盛,幾乎要燒灼所有人的雙眸。眾人不受控制地閉上雙眼,卻依舊擋不住那刺瞎人的光亮。
在光亮當中所有人感到一道沖擊的力量,伴隨著而來的則是有什么巨物轟然碎裂成塊滾落在地磚上的聲音,蕩漾出的聲波激起了眾人耳畔的嗡鳴聲。
不知多久后,光芒散去,持續的碎裂聲消失。蕭淼清睜開眼看向前方。
光芒消散得徹底,地宮內此時連一盞燭火也無,沉悶潮濕的空氣蕩在周圍。
有一只手從剛才開始就緊緊握住了他的,蕭淼清確認道:“儀洲?”
張儀洲低低的應答聲給了蕭淼清于黑暗中的安全感,隨后身周也傳來了其他人的交談聲。
很快有人點亮了火光,警惕地照亮了周圍。
隨著光芒點亮,眾人防備的同時都第一時間看向神君像原本所處的位置,唯恐一切并未結束。
蕭淼清也抬頭看去,因目之所及而心中一松。
之間神君像原本所處之地只剩下個敦實的神座,高居其上的神像已經碎裂成大大小小無數塊,從神座上面滾下來堆疊在地上。
神君的臉龐裂成兩半卻仍舊虛虛組合在一起,以正對著所有人的方向擺著,叫蕭淼清感覺好像還在被它凝視一般。
有離神君像近的一位修士大約也有這樣的感覺,當下上前一腳踹開神君像的面龐部分。那石塊毫無還手之力地飛了出去,在地上滾出幾滾,又更碎了些。
剛才對視的幻覺這才消失,蕭淼清心中舒服很多。而他低頭看見那面撥浪鼓的殘體,心中又有一陣復雜情緒冒出。
凌時走了,和從前很多次一樣來無影去無蹤,不同的是這一次凌時不可能再回來了。
但這些情緒都隨著薄敘的一陣猛烈咳嗽而被打斷了。
“師尊!”蕭淼清喊道,他小跑到薄敘身旁,不知為何感覺此刻的薄敘比剛才還要虛弱了十倍,整個人好似被抽了骨頭,似乎受到了某種力量的巨大沖擊。
與此同時,經過剛才神君像的爆裂后地宮內部更加搖搖欲墜,完全坍塌近在眼前。
“我們先出去。”
各門派的修士都有或輕或重的傷,但是此中受傷最嚴重的的莫過于薄敘。眾人相互攙扶著從地宮的通道里走出后,蕭淼清收起龍蟲軀殼的瞬間,身后窄小的洞口便瞬間被沙土掩蓋,無論是供奉神君像的地宮還是進入的同道都好像從沒有出現過。
眾人的樣子雖然狼狽,但是此番成功搗毀了神君像,驅逐了邪神便是功德一件,往后大概十好幾年都無大事發生了。
因著云瑞宗在此事中是頭功,薄敘前面支撐,蕭淼清后面又召喚出凌時,倘若不是如此,其他門派的修士恐怕都要跟著喪命,為此即便張儀洲似乎有些異變,其他門派的修士也都默認不糾結這事,叫云瑞宗的人自行處理。
邵潤揚還在考慮如何清除張儀洲身上的魔毒,只有蕭淼清曉得那并非什么魔毒,張儀洲只是恢復了自己的本性罷了。薄敘元氣大傷,等稍作休整回到云瑞宗后便要好好修養,但好在沒有傷及根本,這幾日都在房內自行調養,暫不理事。
這些事與邪神亂世相比都不足為道,所以即便是有煩惱,邵潤揚說出的話還是:“等回到宗門,我先閉關睡它個十天十夜!”
倒是蕭淼清憑欄發呆,沒接這一茬。
事情好像了了,但他總覺得哪里還很不對勁。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也許事情是真的結束了!
魔界有魔神, 人界有神君,那修仙界呢?
修仙界也理當該有這樣一位迷惑眾人的邪神才是。回想起下山的過程,下山時遇見其他門派的弟子, 他們的一言一行, 蕭淼清也覺得背后似乎有一根引線在牽動。
只不過依照他們所遭逢之事的邏輯推演,修仙界里是否也應當有那么一尊眾人尊拜的神仙像?別的地界蕭淼清不清楚, 他所在的云瑞宗是眾門派之首, 倘若真的有這樣眾人皆知的神像, 他又怎么會不知道?
只是細碎的線索一時無法組成完整的思路。
邵潤揚說完沒有聽見半句回答, 終于發現蕭淼清出神, 他拍了拍蕭淼清的肩膀,提醒對方回神,待視線相觸才說:“你在想大師兄嗎?”
“沒有, ”蕭淼清說, “……可能也有!
他看向云層團聚的天空, 視線追遠。從地宮出來以后蕭淼清幾天沒見張儀洲了。
若不是每日睡醒的時候都能察覺到張儀洲來過的氣息, 他都要開始擔心張儀洲的去向了。
想到那天危急關頭自己說的話,蕭淼清難免也心虛, 認為張儀洲如果因此生氣也正常。
邵潤揚嘆著氣背身靠著廊柱低聲道:“也許大師兄不會跟我們一起回師門了!
“嗯!笔掜登逡灿写祟A料。
張儀洲并非單純的被魔氣侵染, 他以這個狀態回云瑞宗,長老們未必會念及舊情, 說不準還會為了云瑞宗的聲明將事情做絕。
“那這樣的話, 你平日是不是也要長往外跑了?”邵潤揚的口吻倒不嚴肅, 甚至帶著一絲笑意, “原來你真是和魔族和親的命啊!
蕭淼清沒有和其他師兄直說過自己和張儀洲的糾葛,但都是同門一塊長大的師兄弟,事到如今哪里會一點都看不出來。
蕭淼清扯了扯嘴角, 他也沒有想過后面的事,多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態。
“師兄!笔掜登遛D身看向邵潤揚,將話題轉回自己對修仙界是否有過偶像崇拜的思慮上。
邵潤揚聽了他的憂慮,思考著回答說:“人界信仰與造像紛雜,各地均有不同的風俗習慣,但于修士來說,就算投身于不同的門派,其所遵從的神明也均有定數,不得妄自造神。”
邵潤揚的語氣篤定:“倘若你說有什么明面上的近幾十年才有的新信仰,我并不知道,而倘若云瑞宗的弟子都不曉得,這信仰又如何在修仙界算得上普遍?如此也不符合人界與魔界邪神蟄伏的規矩!
蕭淼清也這么想的。
“更何況,”邵潤揚接著又說,“此次誅滅邪神是修仙界一同所為,倘若邪神真的滲透進了修仙界,那他又怎么會讓我們接連毀壞他的功德與修為?”
是啊,邪神想要慢慢攥取本世界的力量與靈氣,更該徐徐圖之,怎么會露出馬腳任由他們步步緊逼?
邵潤揚的話很有說服力,蕭淼清即便心中的異樣感仍舊沒有消失,但他也說不出反駁的話。
最后邵潤揚將手放在蕭淼清肩頭安慰道:“我知道你是這段時間以來經歷太多,一時心情無法放松才如此憂慮,但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你莫要想太多了!
“好。”蕭淼清勉強地點了點頭,暫時將這些心緒壓下去。
兩人一道往薄敘的寢室走去,等在門口站定,邵潤揚輕輕扣門:“師尊,我和淼清來請安!
薄敘這幾日都在打坐調息,前些天一直未睜眼,直到昨天晚上才恢復了一絲與外界溝通的元神。
待里面傳來應允的聲響,蕭淼清和邵潤揚才踏足入內。
薄敘盤腿坐在臥榻上,兩手放松地垂在膝頭,眉宇間的疲倦之色減少許多,狀態在經過調息以后顯然已經恢復了非常多。
見他如此,蕭淼清的心里安定不少。
“師尊,宗門那邊傳信過來,明日便會派人過來護我們回去,您覺得如何?”邵潤揚說。
在他說話時蕭淼清在旁邊看著薄敘白皙的指尖。薄敘少有這樣閉眼無察的時候,平日里別說盯著師尊的手看,就是瞥一眼師尊的汗毛都要被師尊察覺。
也不知是不是長久未看過薄敘的手,蕭淼清覺得其上的肌理似乎比從前還要通透一些。這通透并非完全是因為白皙而帶來的,而更像是肌膚從里面隱隱約約散發著光澤感。
蕭淼清疑惑地歪過頭,目光挪到薄敘的臉上,正要仔細再看時薄敘忽然睜開了眼,這一瞬間蕭淼清被薄敘的目光抓住,連辯解都無法。
他輕輕咳了一聲,慢吞吞把視線挪開。
“可以,”薄敘回答道,“我已經恢復到出行無礙,倒是你們恢復得怎么樣了?”
“那日有師尊護持,我們的傷情都還過得去,也不影響回宗門。”
“是了,”蕭淼清見縫插針道,“而且我覺得還是盡快回宗門好。”
他說話時抬眸,意外發現薄敘的目光還落在他身上,聞言還微微挑眉,蕭淼清只好跟著回答道:“我怕在外面又生什么意外,我們現在老弱病殘,如何應對?”
薄敘聞言笑了一聲:“你憂慮得倒是多,何時變得這樣機警?”
師徒幾人簡單說過幾句便又分開。
蕭淼清在薄敘房門口和邵潤揚分開。不過還沒等他回到自己的房間便半道上遇見了一個人族小廝,他從院外小心翼翼貓著腰進來,蕭淼清起初還以為自己遇見了小賊。
沒想到他還沒有開口問,對方見到自己就先跑了過來:“蕭道長,我來為貴客傳話的!
這小廝從魔族那邊院子來,因之前的沖突,魔族不便直接過來這邊院子,只得叫小廝傳話。
等蕭淼清過去才知道聞淳他們比自己這邊還要提前回去,這會兒就是叫他過去臨行告別的。
“等我養好了傷,我就想辦法回云瑞宗去!甭劥灸樕嫌幸粔K淤青,捂著臉沒叫蕭淼清看,但話里面少了從前的癡纏,他有些黯然的補充道,“你別誤會啊,我只是去學本事的。”
這次誅滅神君的過程里,聞淳深刻認識到了自己的弱雞,也終于認命自己和蕭淼清無緣,現在想要將這股不甘心都轉換做向上的動力。
至于欒鳳與斬星,他們兩人早比聞淳看得還透徹,走之前連專門的告別也沒有給蕭淼清。無緣無分不必多有關聯。
“自然是要的,”蕭淼清說,“我還認你做我的師弟,倘若你不來,我的輩分豈不是又最?”
聞淳笑了笑,他低頭看見蕭淼清腰間的乾坤袋,忽然看那袋子里忽然有什么東西鼓動了一下似的,又是好奇又是擔憂地問:“你這袋子里還有活物?”
蕭淼清低頭,起初自己也并不知是什么在動。但這袋子不剩幾個東西了,他倒扣過來抖了抖,乾坤袋里隨即掉出一個肉肉的五彩小蟲。正是脫離軀殼的龍蟲。
“原來是他!甭劥九跗瘕埾x道,“我送你的時候都不知道你竟然能夠有破開它軀殼的本事,你這樣助了它的修為,可算是個大功德了,否則不知它還要在其中囚困多少年呢!
兩人淺聊幾句,各自歸于各自的行程。
轉日一早云瑞宗的弟子果然趕來,蕭淼清他們即刻啟程。穿過皇城的時候,蕭淼清透過窗戶看街道上如常生活的百姓。
誅滅邪神一事與多方勢力都牽扯頗深,之于百姓卻是影響最小的。眾人該拜神還是拜神,只是他們現在所拜的神不會再吸食他們的生命力。
故而許多原本體虛下去的人的身體似乎有所回轉,這進而又證明了神君的靈驗。
但無論如何,事情是真的結束了吧。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你再靠近一些我就告訴你……
經過神君廟前, 一如最開始蕭淼清入京城那天的熱鬧,一切好像并沒有任何改變。
蕭淼清隔窗注視著來往人潮,眾人臉上或是微笑或是木然, 或是憂慮或是放松, 這個世界大部分時候本就在蒙昧中運行著。
車馬行出京城繁華地,逐步進入山林間, 車輪隨著外頭駕車的弟子驅使, 慢慢升騰遠離地面。
被放在車內小幾上的龍蟲爬行到茶幾邊緣啪嗒一下掉下來, 聲音喚回蕭淼清的注意, 他低頭伸手輕輕托起龍蟲的身軀。
龍蟲看上去柔軟弱小, 但其實組成它本體的每一寸都堪比它軀殼一般堅硬,即便是掉在地上被人不小心踩上一腳也只會傷了別人的雙足。
倘若事事都有機緣,那么龍蟲的機緣僅僅在于叫蕭淼清得到它的軀殼, 更深一層理解了化物的原理嗎?
蕭淼清盯著龍蟲發呆, 情不自禁低聲說:“要是你會講話就好了!
但龍蟲現在還不會講話, 它只低頭用白胖肉乎的腦袋拱了拱蕭淼清的掌心。光這樣一個動作便叫它不受控制地咕嚕嚕沿著蕭淼清的手腕滾進蕭淼清的袖口。
蕭淼清原本揚起手想要將它抖落出來, 卻沒想到龍蟲沿著他的手臂更往里爬,一時涼颼颼又酥麻麻的感覺叫蕭淼清忍不住笑了起來:“做什么, 還不快出來!
他伸手去掏, 然則不等蕭淼清的手抓到龍蟲,忽然一陣風啪的一聲將窗給撞開了, 蕭淼清剛抬頭循聲望去, 便見一陣濃黑的霧氣從窗里鉆了進來。
霧氣落地隨即在車廂中化作一個傾身向蕭淼清壓來的人形。
雖然蕭淼清在黑霧出現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是誰來了, 但在被壓倒時仍舊忍不住有一絲驚詫。
龍蟲被緊跟著鉆進蕭淼清衣袖中的黑霧給卷出來隨手扔在了車壁上。如若不是有車壁做擋, 龍蟲自己又機警地在半空中扭著肥胖的腰轉了個彎,恐怕剛才那一下是正正要將它給扔出窗外了。
蕭淼清在驚詫過后抬手捧住身上人的臉,并不介懷對方一走好些天不露面, 只反抱過去叫了一聲:“師兄!
車身在半空中高速飛馳著,洞開的窗板被風吹得噼啪響,加上多了一人的重量難免叫外頭駕車的弟子察覺。
蕭淼清才叫了這一聲師兄外頭的門板就被輕輕扣了扣:“淼清師兄,你剛才叫我了嗎?”
風聲呼呼,從外頭很難聽清蕭淼清叫的是師兄還是師弟。
蕭淼清用手捂住張儀洲的嘴,怕他不管不顧出聲,一邊施法將窗戶關上一邊應答:“沒事,只是剛才我想開窗看看外頭景色,沒想到風這樣大,你安心駕車吧!
話音落,外頭的師弟應了,蕭淼清這才垂眸看向張儀洲。
張儀洲有起身之勢,蕭淼清怕他又走,立刻拉住他,施了個結界后才微微松手,既是怕張儀洲走,又怕外頭的師弟聽見他們說話。
“師兄你還在生我的氣嗎?”蕭淼清小心翼翼地問。
他屈膝跪坐在張儀洲身側,有心要說些軟話討好對方,因此靠過去按住張儀洲的手,思索著又主動在張儀洲的臉上親了親。
這樣的舉動似乎真的有用,張儀洲的表情有所松動。蕭淼清很快捕捉到這點變化,越發受到鼓舞般又在張儀洲的唇上親了親。
“你別生我的氣了,那日是危急關頭,我才……”
他話沒說完張儀洲終于開口,不過直接打斷了蕭淼清打算粉飾太平的詞:“是那危急關頭你才下了那樣的決定嗎?那樣的取舍你早就想好了!
蕭淼清被說中,無話可辯,但掌心越發抓住張儀洲的手,沒法狡辯就只能說出真心話:“那時候我只是想,如果犧牲我一個可以除去神君,還大家一個太平,萬物生靈一個解脫,這豈不是很劃算么?”
張儀洲冷冷看著他,顯然對他來說這樣的交易并不多劃算。
“你也是萬物生靈其一呀。”蕭淼清在這樣視線的壓迫下,聲音漸漸小下去。
不過大約心虛到極點情緒就會轉變,蕭淼清慢慢又直起腰,抬起頭說:“反正就是這樣了,事情我都已經做了,也沒法回去改,你要打要罵我都認了。”
他將旁邊的龍蟲抓起來塞回自己的乾坤袋里,中途頗有心機地將里頭裝著的玉笛給露出來一點點,又囑咐龍蟲說:“里面可沒有別的物件了,你在里頭磨牙可別咬壞了東西,否則我把你捏扁咯。”
如此可算得上是軟硬兼施,都是蕭淼清深知道張儀洲拿他沒辦法,恃寵而驕的緣故。
張儀洲看他耍心眼,忽而輕笑了一聲:“過來!
張儀洲對蕭淼清招了招手,他自己則坐起來。不想衣袖甩到車壁,薄薄的人間車馬被法術驅使本來已經勉強,車身的承受能力更是有限,僅僅是張儀洲甩了甩袖便啪嗒一聲有了道裂痕。
蕭淼清見事情有轉機,忙不迭靠近:“師兄,怎么?”
張儀洲的視線卻看著那道裂痕,表情又有一瞬間的凝滯,他垂眸看著貼蹭過來的蕭淼清,為不可查地耐著性子嘆了口氣:“算了,等回去再和你算過。”
蕭淼清順著這話往下問:“師兄,我是這樣想的,回去以后你先不要露面,就在我屋里呆著,等我去探探長老們的口風再回來看看后面咱們如何安排!
張儀洲現在的身份敏感,但并非不可接觸。如今魔族與仙門并非原本的水火不容,稍稍運作一番也許真的能夠有個新局面。
就算沒有,私下往來總也是誰都攔不住的。
只不過蕭淼清前面不太好開口,總怕現在的張儀洲聽見叫他躲在房間里這種話要不悅,卻沒想到張儀洲很快點頭:“可以。”
簡直太順從太好說話了!
蕭淼清心中悅然,雖然仍舊有心事,但心底的負擔卻是下了一半。
車馬在半空中行駛了一天一夜終于到達了云瑞宗的地界。
車馬徑直落到了各個內門弟子的院子門前。
蕭淼清先下車將駕車的師弟打發走,而后做賊似的拉著張儀洲走進了闊別已久的小院里。
一來一回間發生事情無數,蕭淼清個人的心境也有了極大的改變。
他關上房門回身看著張儀洲。
張儀洲已經走到了榻邊,他行進時身后總有淡淡如影子的黑霧縈繞,蕭淼清的視線跟著那些淺淡的黑霧神思又分了幾分出去。
好壞對錯的界限好像就如這霧氣一般從不那么明晰,個人有個人的欲望,個人又為了個人的欲望在人世間來回浮沉。
如果說神君一時是蕭淼清等人的劫數,那么經歷了這場因果他應該會有豁然頓悟之感。但是蕭淼清雖然有許多長進,也自覺觸摸到了原本陌生的東西,然而至今若說什么真結果,他還是有霧里看花之感,似乎得見,但伸手去觸就又覺得幻影消散。
思索間,蕭淼清已經走到了張儀洲身邊,他定了定神,原本想要安慰張儀洲。畢竟重回師門,張儀洲從原本的天之驕子過渡到了截然不同的身份。
蕭淼清雖不覺得張儀洲有太大本質上的改變,可不得不承認其他人看待張儀洲的視角會完全不同。從仙門視角,說張儀洲從云端跌落泥地里也不為過。
但張儀洲卻完全沒有這樣的情緒,對他來說如今不過是卸下原本的所有偽裝,露出他根骨中的本性罷了。
“你不是問我如何才會解氣嗎?”張儀洲主動開口。
“嗯!笔掜登逡笄邳c頭。
“你再靠近一些我就告訴你!睆垉x洲輕輕招手,若非是他身周彌散的黑霧,姿態當中依舊是謫仙之態。
蕭淼清毫無防備,屁顛顛靠近。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修仙界也許沒有一尊具象化……
重心失衡, 發尾被甩出去在半空中揚起半圈,蕭淼清的眼眸微睜開,頭靠向久未睡過的軟枕時才姍姍來遲地察覺到此時靠近也許不是正確的選擇。
他揚起手想要擋在自己胸前以拉開與張儀洲的距離, 但還沒有完全伸出去就被環繞上手腕的黑霧猛地扯住, 一下拉拽到了床側,猶如鐐銬般緊緊困住。
張儀洲雖未動, 但黑霧卻好似藤蔓般纏覆上來。他傾身靠近蕭淼清, 低聲說:“別動!
“你乖些, 我也許就解氣了!
蕭淼清在起初的驚詫后, 心臟雖然跳得飛快, 但卻果然沒有掙扎。
張儀洲本來已經吻到他的頸側,然而在溫熱的脈動中感受到了溫順后卻反倒直起身來,沒有離得太遠, 只微微拉開眼眸間對視的距離, 鼻息相感間問道:“當真這么乖嗎?”
張儀洲原以為蕭淼清至少會有幾番無效掙扎做做意思。
蕭淼清先錯開張儀洲的視線, 些微別扭后又轉回看他:“反正或早或晚……我都準備好了!
既然要和師兄好, 做了決定就不必在細枝末節上扭捏什么。
張儀洲沒有答話,似乎在忖度著蕭淼清的話的可信度。
由于之前蕭淼清賊滑的話說得多, 為了脫身慣會亂說, 張儀洲會有懷疑也尋常。蕭淼清知道這一點,也覺得有必要一雪前恥, 沉思幾秒后為表誠心, 主動抬頭重新消除了兩人唇齒間的差距, 探舌加深了原本常常止于淺薄的親吻。
似乎是受驚, 原本縈繞在他身周凝練的黑霧都忽然彌散稀薄了一瞬,不過也只一瞬,下一刻黑霧便自張儀洲的身周蒸騰起來, 冒出濃郁的魔氣。
蕭淼清迷迷蒙蒙間沒有察覺,然而他的院外卻很快來人,匆促的敲門聲自外響起,起初朦朧而后清晰地落在蕭淼清的耳朵里。
他的氣還未喘勻,勉強把張儀洲的腦袋從臉前推到旁邊。張儀洲從善如流,貼到哪兒處吻哪處。
門外人的敲門聲還未斷,伴隨著問詢聲:“師弟,你在里面嗎?”
問話的不是別人,是段西音,蕭淼清聽出來后立刻開口回答:“我在,師姐。”
他的聲音干澀,自己嚇了自己一跳,說完以后心虛地咳了咳。
張儀洲的動作也跟著停下來,等蕭淼清的應對。
“你一個人在里面嗎?”段西音沒有貿然推門,又問了一句。
蕭淼清本來就心虛,聞聲差點抬腳將張儀洲踢開,匆忙一咕嚕爬坐起來,既要應對門外的師兄師姐,又要安撫張儀洲。
蕭淼清抬手用手指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匆匆攏起自己的衣襟回答:“是,我一個人在,師姐你等等,我馬上出去!
他下榻往外走了兩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彎腰在張儀洲的臉上親了親,幾乎耳語道:“你等我回來!
蕭淼清去開門,只將門開啟一點來,人一出去就立刻把門關上,而后才面向段西音溫吞吞地笑問道:“師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他總是心虛,又是想著自己的頭發絲亂不亂,衣服整齊不整齊,段西音倒好像沒有顧得上那么多,目光只是越過蕭淼清往后看。
“你真的是一個人嗎?剛才我經過這里怎么感到了一股魔氣!
蕭淼清吸了吸鼻子,“有嗎,可能是我在山下的時候和魔族一處呆久了帶上來的吧。”
段西音將目光放回到蕭淼清臉上,雖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卻沒再說起來的,只將自己路過的目的直言了出來:“長老們要見你,你跟我來。”
回來要見宗門長老一事,蕭淼清早有預料。不過他與宗門的長老們并不算太熟悉。從前云瑞宗小事長老們管,大事薄敘做主。他作為薄敘的入門弟子,與其他長老們的交流不多,只在一些宗門大場面上才會離開這邊的主峰前往議事場所。
只不過這次師尊要休養,事情自然就落到了其他長老身上。
不說除去邪神以后有一堆事要內外交接,更要緊的是張儀洲。
原本的云瑞宗新一代當中的翹楚,放眼全仙門都聲明在外的年輕后輩,本源的根骨竟然是魔骨。即便說他是在誅滅邪神的對抗中為了除去邪物而不得不運用了魔力,似乎在修仙者眼里也太說不過去。
蕭淼清惴惴地想著長老們也許會對張儀洲有的狠心處置,不由向段西音打聽:“師姐,這番找我過去是要問我大師兄的事情嗎?”
段西音后頭雖然沒有再下山,但是對山下發生的事情大概都知道。聽見蕭淼清說到張儀洲,她的腳步也頓了一下,而后才回答道:“大約是的,這件事不止要給宗門內的弟子一個說法,更要給宗門外的一眾人交代。”
“你不曉得吧,魔族那邊前些天派人傳信過來說,希望和云瑞宗商議這事呢,他們那邊想要風風光光將大師兄給接過去,言辭間差點被長老們的胡子氣歪了!
這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做派倒是很符合魔族的心性。但同時,將張儀洲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轉化成魔族也符合魔族的利益。
“不過要我說,師兄他現在人都不知在哪兒,即便談出個結果來他也未必能聽我們的,”段西音道,“大師兄的性格本來就那樣,更別說化歸成魔后恐怕更隨心所欲沒有拘束!
聞言蕭淼清的思緒又不禁往回飄到自己的院子里。
他們幾個做師弟師妹的對于張儀洲的身份改變雖驚愕不已,起初也沒法接受,但是這么多年相處下來總歸是感性大于理性,并不愿和張儀洲劃清界限。
“我只是怕到時候長老們一定要懲處大師兄。”蕭淼清說。
倘若宗門長老要將張儀洲抓去囚禁什么的,蕭淼清恐怕要劫獄去。
段西音點頭,“面子上總要做的,畢竟要兩邊都給個交代,不過話說回來,這事情到底怎么處理還是看師尊吧。”
她在山路上停下腳步,回頭看著蕭淼清壓低聲音道:“你去師尊那里求求情,倘若師尊說句話,不說我們宗門的長老了,便是其他門派的人又哪能不賣他幾分面子呢?”
蕭淼清聽了這話也覺得有道理,又恰覺得段西音的話與他之前思慮的什么重合上了。
“外門他們,”蕭淼清正要說話,山路那頭一個小弟子匆促跑來,似乎原本就是要找他們的,一見蕭淼清和段西音站在這里便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招呼他們快過去。
“師姐,師兄,長老們派我來接你們!
蕭淼清原本想問問薄敘在其他宗門那里的面子究竟多大,但這小弟子一來,話頭只好止住了。
三人匆匆向前,到了地方卻只蕭淼清一人進去。
蕭淼清走進主廳,門派中幾個長老坐成兩排,威嚴端方地看著他。
蕭淼清行了禮,靜靜等長老們開口。
“前頭已經問過你的其他兩個師兄,他們都說不知張儀洲去向,我想你大概也不知道吧?”大長老開口,“你要是瞞著不說,到時候可要連同你一起受罰的。”
蕭淼清遲疑著說:“我,那個,”
他想探探長老們的態度再說,“我也許有些線索,但不肯定,長老們要怎么罰師兄呢?”
“什么師兄,他現在還能當你的師兄么?”
蕭淼清覺得可以,但未免氣倒長老們,他沒應聲。
長老們卻也看得出他的態度,二長老罵道:“知道你是你師尊慣著長大的,可大事小情總要分個輕重,你師尊是多有頭臉的人,云瑞宗之外誰提起他不敬神似的遵從敬仰,整仙門里找不出第二位,如今他門下的弟子化魔,豈不是頭一個叫他的臉面上過不去?”
大長老道:“你若有線索就快些說出來,若犯了包庇的罪名,你也必然受牽連。”
從前諸人提起張儀洲,言辭無不溢美,現下身份轉變,即便張儀洲還沒做出任何十惡不赦之事,他已經是宗門恥辱。
蕭淼清更處于兩難境地,一方面他覺得師兄無辜,一方面也曉得宗門長老的出發點。
沉默在他低頭無聲中拉鋸著,長老們威嚴厲色毫不留情:“看你的樣子是鐵定知道些什么卻不愿意說了,你如此不受教便不要怪我們責罰得狠了。”
話到此處,蕭淼清已經做好了受罰的準備,然則屋外忽有風起,有腳步聲匆匆趕來,還沒等站穩便聽門外人道:“長老們,師尊說他要在閉關前再見一見小師弟,我聽師弟在此所以過來請他去!
聲音是邵潤揚的,聽著匆促,少不了是趕過來的。
想來邵潤揚不敢假傳薄敘的命令,恰在這樣的關頭,顯然是薄敘自己有意包庇了。如此一來即便是長老們有心用罰,當下也得暫放蕭淼清離開。
蕭淼清低頭告退,跟著邵潤揚離開,半道上才問他:“師兄,師尊真的要見我嗎?”
“也是也不是吧!鄙蹪檽P得意道 ,“我一聽他們說長老們要見你就知道準沒好事,因此借給師尊送藥的間隙里向他求情,師尊便準了我來給你解圍了。”
他一向是對薄敘有畏懼的,不過:“我就曉得別的事情恐怕難辦,但護著你這事上師尊從來沒得說的。”
蕭淼清嘆了口氣,他也曉得師尊對自己好,從小到大猶如父親一般。
邵潤揚知道他憂愁什么,開口道:“大師兄他……長老們的意思必然是要切割干凈了,不過我想你去求求師尊,要是師尊松口,不說長老們,便是外頭那些人也沒得多說!
“是這樣嗎?”蕭淼清不大確定地問。
“自然是這樣,”邵潤揚篤定道,“師尊在仙門中說第二,誰能說自己第一,他離成神塑像也不過幾步之遙罷了!
這本來是邵潤揚尊崇自己師尊的話,卻猛然間叫蕭淼清原本一團亂麻的思路忽然被點開了,驚雷一般在蕭淼清的腦袋里炸裂。
修仙界也許沒有一尊具象化的神像,但有被敬似神明的薄敘。
這是多恐怖的一個聯想,幾乎在出現的那一刻就叫蕭淼清想立刻甩到腦袋外頭去。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時間在前進的步伐中流……
時間在前進的步伐中流逝。
“好了, ”邵潤揚忽然的出聲叫蕭淼清從失神思索中回神,“我就不陪你進去了,你在師尊面前說幾句軟話, 他看在你的面子以及大師兄從前種種上, 也許會心軟的!
邵潤揚的掌心在蕭淼清的后背輕輕推了一把,叫他往前不由自主走了兩步。待這股推力散去, 蕭淼清站在原地回頭看向面帶鼓勵的邵潤揚, 猶豫間還是點了點頭。
剛才蕭淼清腦袋里面冒出來的念頭太過無稽, 他本能不想去深思。蕭淼清抬頭望向薄敘緊閉的殿門, 深吸了一口氣往前走去, 等他遲疑地扣響門扉,蕭淼清才盡力將前面冒出來的雜念從腦中摒除。
只是一念起便難消。
殿門從內開啟,蕭淼清跨步進入。大殿原本就少人問津, 如今薄敘又帶傷回來, 弟子隨意不敢靠近, 更顯此處寂寥空闊。
蕭淼清邁過門檻就感覺有一陣熟悉的涼風裹來, 他身后的大門也應聲關了,只殿內并不見薄敘的身影, 他便開口叫了一聲:“師尊?”
“我往里來了。”蕭淼清說著朝里走。
經過殿內的神臺時, 蕭淼清的目光分給上面的三神像一些,神像一如既往安安靜靜端放在那里, 但又好像有什么特別抓眼的不同叫蕭淼清想要再多看看。
直到平齊的視線錯開三神像, 那種奇怪的感覺也沒有消失, 不過蕭淼清也沒有借此看出不同到底在哪就是了。
殿后是薄敘的寢室, 蕭淼清在門口處稍站了站,又叫了一聲:“師尊。”
他已經能夠感受到薄敘的氣息,干脆不再往前走, 只不遠不近地站著,開口將自己的來意說明:“師尊,剛才長老們同我說了處置大師兄的決定,早前還沒有回來時你說過可以幫師兄的……”
“那時候我的確說過!蔽輧葌鱽肀⑶謇涞穆曇。
雖有回應,但內容卻叫蕭淼清心中忐忑:“那現在師尊的想法變了嗎?師兄他并沒有做出錯事,他只是生了那樣的根骨,真的不能給師兄一次機會嗎?”
蕭淼清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視線中終于出現了薄敘此時的模樣。
薄敘盤腿坐在榻上,神色當中沒有太多中外人心中預想的疲憊與憔悴,反而較平時多一分懶散,半抬著眸子望向露出半張臉的蕭淼清。
蕭淼清一瞬間好像要叫他的視線看穿,如同幼時被師尊訓話時一般乖乖往前走了兩步垂首站好,為自己剛才質問的口吻歉然道:“方才我話說得急了。”
薄敘的指尖松松地放在膝頭,跳躍般輕點了幾下后說:“根骨本是天定,從前我收他做徒弟便曉得,只是之前我一直以為他能克制本性修出另一條道路來,如今他破戒完全入魔了,張儀洲已經不是從前的張儀洲,你還當他是你師兄么?”
“可我覺得師兄還和從前一樣,或者,”蕭淼清大概知道長老和師尊擔心的都是什么,“如果我能保證師兄以后也不會做出惡事呢?”
薄敘忍俊不禁:“你怎么保證,難道你日日看著你師兄不成,就算你可以做到,他又能平白受你的管制么?”
在蕭淼清做出什么保證之前,薄敘繼續說:“根骨是天生之物,非外力可以隨便改變的,如今想來從前也是我將事情想得簡單了,以為他真的能夠收斂心性變成另外一種人!
“師兄他現在還沒有變。”蕭淼清忍不住反駁。
薄敘的聲音卻更不容置疑:“世間有善惡對錯之分,他就是天生的惡與錯,即便現在還未暴露出本性來,但總會有那一天的,等他做出了無可挽回的事情你又要如何說呢?”
他好似循循善誘:“小清,你和他不一樣,你的根骨天生純凈空靈,知萬物本源,更該曉得明晰好壞才是,你師兄喜歡你是天生注定,甚至無法自控,你卻不同,一時間的蠱惑與短暫的相交并不能決定往后長路!
蕭淼清的眼中出現迷惑的神色,而薄敘也不知何時已經走下來站在了他的身前。
“你也答應過我此次回來以后便安心修煉,不再管其他雜事,不是嗎?”
忽然間,蕭淼清有種恍惚回到多年前自己只能看見薄敘雙腿的豆丁時候,師尊以誘哄的口吻叫他專心修煉,此時恰如彼時,但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
初進門時那微涼的風似乎一直都沒有散去,縈繞在蕭淼清的頸項與身周,絲絲沁入心脾叫人發慌。
面對薄敘的話,蕭淼清堅定地搖頭:“師兄不是雜事,師兄他很重要!
前面薄敘的話已經點破了張儀洲對蕭淼清的傾慕,從他的語氣來說甚至不像是剛曉得。無論如何蕭淼清也因此覺得自己也應該剖白:“師尊,我也喜歡師兄,我想與他做道侶。”
蕭淼清以為薄敘會生氣,卻沒想到薄敘聞言卻反而露出一絲笑意,只是這笑意不及眼底十分涼薄,像是聽見了早有預料之事的篤定和淡然。
他的目光雖然落在蕭淼清身上,卻又只落在他身上,好像在皮囊流連不求再探。
這樣的目光使蕭淼清仿佛被浸入了涼水里,剎那間許多曾經在久遠的夢中出現的畫面與片段重新堆疊閃回他的腦海里。
還是這處寢居,他坐在殿內的蒲團上,目光空洞失魂落魄,雖然在眨眼與呼吸,可是一具只有皮囊的玩偶。
而薄敘站在他身前以欣賞的目光看著蕭淼清,好似對徒弟這樣的歸宿滿意至極。
雖然只是一瞬間不知真假的夢境回閃,蕭淼清卻心口一震,然而抬眸再看薄敘的目光,前面的一切又好像只是他的錯覺。
薄敘與蕭淼清之間依舊有丈余距離,薄敘的目光帶著上位者的冷然,并未對剛才蕭淼清的自我剖白有評價。
“在我閉關結束之前我會叫他們不要主動去找張儀洲,但如果他找上門來就另當別論了!北⒄f,“其他事情等我閉關出來再說,在此期間你也留在宗門中不許去別處。”
他說完重新進入打坐狀態,擺明了話到這里的態度。
這雖不是最好的結果,但已經給了相對和緩的態度,蕭淼清曉得薄敘說出的話就基本不會更改,他自思量著在這段時間里另想對策,便告退了。
從寢居內出來,直面空蕩蕩的幽寂殿內,蕭淼清的心情不同,腳步也稍有放緩。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剛才自己見了覺得有異常的神像上,想了想后停住腳步站在神像前尋出一炷香,誠心點燃香火將香插進了香爐中。
煙氣微微裊裊,以沒有規律打圈向上的方式縹緲著。
蕭淼清盯著那煙氣片刻,豁然明白了自己經過神像時察覺到的那種不對勁。擺在這里的神像沒有神應,這三座神像雖然精雕細琢,常年受到供奉,擺在這并非凡俗的地界,但竟然凡人拜神時的普通感應都不存在,純粹只是三座泥塑的空洞偶像罷了。
神像空乏的原因有許多種,排除神像本身在塑造時候的問題,祭拜者的冒犯與沖突或者不誠心也會后天造成神像缺乏神明垂憐。這樣的情況倒不少見,即便在云瑞宗中,外門弟子有不盡心的,或者魯莽的,偶爾也會觸怒神明,叫神像失靈。
但是此處供奉的三神像與外頭不同,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一粒微塵均由薄敘親自支配,就算是他不在宗門中,除非是有他指令,否則弟子們也不敢輕易來這里。
蕭淼清回頭看向寢居的入口,里面的人似乎與他有感應,忽然開口:“愣著做什么,還要我出來送客嗎?”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蕭淼清抬起頭望向京城方向……
所以對神像失去誠心與敬心的只有可能是薄敘。
蕭淼清心中震動, 不知是為了逃避心中的這個猜測還是遵循內室中剛傳出的催促聲,他快步走向了殿門處。
推開殿門抬頭看見外頭的天光與云色時,那股縈繞在心頭的窒息感才慢慢散去些許。
蕭淼清回頭看向殿門, 殿門卻已經被內中一股力道推送著關上, 這回頭的最后一瞥只叫他看見了通向地宮的入口,也是蕭淼清下意識望去的方向。
他有一股無比沖動的念頭, 便是現在就沖到那里看看此地宮是不是彼地宮, 然而面對嚴絲合縫關上的殿門, 蕭淼清還是停了停后便踏下了臺階。
山連山峰連峰間的清風吹不平蕭淼清的心緒。他一開始以為下山便有解, 后來又以為除滅神君就有解, 如今一切都似乎平息時,他卻陷入更大的未知與迷茫之中。
蕭淼清熟悉的,可稱作安慰與安定來源的人一個個都變得叫他陌生起來。那些或朦朧或清晰, 前世到今生, 從前到以后的夢境以及他現在所經歷的一切, 似乎都與天命二字聯系起來, 將他推入某種既定的命數當中。
但蕭淼清并沒有心生退卻,他回程的腳步越來越快, 直至幾乎要御劍飛行起來, 最后匆促地回到自己的院門前,院子里靜悄悄的并不見人煙, 蕭淼清沖進去一下將門推開, 不管有沒有見到人, 朗聲便是一句:“師兄!”
屋里的確有人, 但回頭的卻不是張儀洲而是邵潤揚。
也許蕭淼清可以假裝自己剛才那一身喊的就是邵潤揚,但是他看見邵潤揚時一下熄暗下去的目光實在很容易被捕捉,邵潤揚也有所預料般地說:“大師兄跟著你一起回來了吧?”
蕭淼清略一遲疑才點頭:“是!
邵潤揚道:“你放心, 我不會告訴長老們的,但你也要小心一些,方才我從此處過還能感應到這里殘留的魔氣,其他人經過時難免不會也一樣感應到,且……大師兄現在,你也要想法子叫他暫避一避才是!
“我知道,”蕭淼清在屋里簡單找了一圈,將自己前面放下不久的乾坤袋拿起,看了一圈里面的東西,“我不會在宗門里停留太久的!
乾坤袋口原本是扎緊了的,可里面的龍蟲咕甬著往外不知鉆了多久,將袋口都擠得略松了些,蕭淼清拿起袋子的時候它便從上面掉到了地上。
好在龍蟲并非什么脆弱之物,很快就被蕭淼清安然無恙地撿了起來。
邵潤揚因蕭淼清剛才的話皺眉追問道:“不會在宗門里停留太久是什么意思,你還要下山去?”他遲疑又不敢相信地問,“難不成你還要為了大師兄拋棄宗門?若是這樣我定不會讓你下山的!”
“師兄你想到哪里去了。”蕭淼清沒有高聲爭辯,他也沒有詳細解釋,“我下山并非是為了大師兄,或者不是全為了他,也并非要拋棄宗門,而是有些事我還沒弄清楚,想要下山找知情人再問問!
他說話時視線盯著龍蟲,心中隱隱約約的不妙感覺更甚。
龍蟲本被囚困在自己所筑起的軀殼中,但這軀殼并非是真的為了囚困住它,只是它修行時必經的一道坎,若陰差陽錯有外力幫助便能快速脫困進入修行的另一重境界,若無外力則需要在無盡的歲月里慢慢熬。
蕭淼清掌心的龍蟲也因為蕭淼清的相助而對他另有一重感應,此時在他的掌中溫順的微微散發著溫熱柔軟之感。
那么他們在山下時盡力打破的那輛尊邪神像真的就是那位邪神的終點嗎?
蕭淼清必須要下山再親眼看看,去驗一驗他此時心中的煩亂心緒到底是自己的胡思亂想還是有憑有據的。
“什么知情人,你要問的是什么事?”邵潤揚還不放心,繼續追問。
蕭淼清老實說:“那地宮,皇城里的那個,我總覺得那地宮的由來怪異,雖然現在邪神似乎已經除了,但也想再問問清楚!
邵潤揚觀察著蕭淼清的神色,看他并不似在說謊,心中這才松了一口氣,他笑道:“你精神疲乏久了吧,邪神已除是長老和師尊們都認定的事情,哪有什么回轉的余地,便是你不信長老們難道還能不信師尊?何況當時京城還有那么多門派的弟子,他們總也不會都出錯!
邵潤揚頓了頓接著語氣和緩道:“不過你若是想要去看看也成,等過一陣子長老和師尊們口風松了……”
蕭淼清打斷他:“我今天就要走。”他將龍蟲放回乾坤袋中,指尖不自覺地在玉笛上摸了摸,感覺到在他觸碰的瞬間玉笛有傳來溫熱的觸感,蕭淼清便知道張儀洲還在他能感應的位置,稍安心下來,“師尊和長老肯定不會讓我現在下山的,不過應該不會這么快就派人來看著我,趁著這個間隙我得趕緊動身。”
“也許,”蕭淼清希冀地看著邵潤揚,“剛好師兄你在這里,若是待會兒有人來了你能不能裝著是我幫著拖延拖延?我記得你之前煉制過變聲丸,裝出我的聲音應該不成問題吧?”
邵潤揚睜大眼睛看著蕭淼清,而蕭淼清在邵潤揚說出拒絕的話之前用加倍祈求的目光看著他:“師哥你幫我這一次,算我欠你的一個大人情,往后我為你上刀山下火海!”
邵潤揚一向不太會拒絕人,更何況是小師弟開口,他踟躕幾息便咬著牙點了頭:“你真的只是去京城問問地宮的事,再不做旁的了?”
“真的!”
“你賭咒發誓!”
“我發誓,如果我做其他事情……”蕭淼清抬起手,然而話還沒說完便叫邵潤揚攔住。
“算了算了,還是別發誓了,萬一半道上你有什么身不由己的情況,誓言若是也應驗了何辜!
蕭淼清知道邵潤揚心軟,自己心中也歉疚更甚,他認真道:“師兄,真的謝謝你!
說完這句,蕭淼清也沒空再糾結遲疑,他帶好自己的東西,攏共沒有幾樣,做賊似的從自己的院子出去,沿著少有人到的后山小路躲躲藏藏地飛快趕在山門的結界關閉之前跑了出去。
待到距離云瑞宗足夠遠,不至于被弟子看見的位置,蕭淼清才停下腳步回頭看去,望著重山當中隱隱的屋檐瓦片,他還未發一言便聽見旁側有個聲音說:“舍不得。俊
蕭淼清心虛過甚,下意識被嚇了一跳,然而很快聽出那聲音是誰,回頭看向不知什么時候站在路邊的張儀洲。
蕭淼清恍惚想起小時候,他練功受挫又很有玩心的那會兒,這條路就是他偷溜下山的秘密通道,只不過每一次他都會被張儀洲堵個正著。
時至今日依舊是這場景,只不過又完全不同了。
“有什么舍不得的,”蕭淼清說,“反正過陣子就要回去!
他走向張儀洲,說不出是什么感覺,只是腰身一下靠過去,腦袋往張儀洲的肩頭磕住又蹭了蹭,漫無目的地喊了一聲:“大師兄……”
在如此茫然而內心錯亂的時候,好像只有張儀洲是一切轉變中的唯一不變,即便現在變化最大的好像就是張儀洲本人。
張儀洲抬手在蕭淼清的后腦勺按了按。大約是與蕭淼清有相同的不妙的直覺,張儀洲先是看向云瑞宗,而后低頭問蕭淼清:“你想要先去哪里?”
蕭淼清抬起頭望向京城方向:“京城吧!
邵潤揚預估得很準,倘若真叫蕭淼清賭咒發誓,他恐怕真要被雷劈了。想去的地方不止一處,想要問的事情不止一件,蕭淼清不怕誓言懲罰,他只盼望有個好結果。
蕭淼清寧愿一切糟糕預感都是自己緊急錯亂中的胡思亂想。
第100章 第一百章 薄敘的本體才是真正的最后一……
才從京城離開不多時日, 可是這回折返卻又像是隔了許久一般。籠罩在所有人頭頂的陰霾似乎真的已經散去了。
青天白日,蕭淼清與張儀洲改換面容衣著,裝作最普通的百姓模樣在人群中前行時, 似乎已經感受不到這里曾經有過任何被邪神威脅的危機。
蕭淼清的腳步在神君廟前駐足, 發現這里的香火零落,但似乎并非是因為靈驗與否有過更改, 而是神君廟里換了廟祝, 受到了皇家的管束。經過邪神一事, 此時的皇帝有了要與邪神割席的決定, 為此隨便找了個由頭將神廟暫時關閉了。
神廟門前偶有同樣停下腳步往里頭看的信眾, 觀望著思量著,最后還是卻步,然后轉向了三神廟的方向。
即便沒有真正走進去, 但蕭淼清現在已經能夠感受到神君廟里少了往日那種邪性的感覺, 里頭的偶像也只是泥塑或者銅鑄的空殼而已。
只是原本他以為的百姓的癡迷并不深重, 便連沿街商鋪里面的神君像旁邊也多了三神像, 邪神慢慢失去信眾似乎只是時間問題。
凡俗百姓,一切與他們息息相關, 一切又似乎和他們毫無牽連, 在默然受創后,生機已然又冒了出來。
目睹這些, 蕭淼清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得到了些許安慰。
兩人又前往了魔界, 張儀洲不同往日, 進入魔界如魚得水,連帶著蕭淼清都自在一些。
魔界百姓的生活恢復得似乎比京城還要快一些,也和往日沒有兩樣。
兩人來回的腳程很快, 待天色轉黑已經回到京城,立刻動身悄悄潛入皇城。
皇城的幾道城門處都設置了修士與邪物才能感應到的限制,蕭淼清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想要抬手用術法化解掉禁術限制再潛行入內。
沒想到才揚起指尖便被張儀洲擒住手腕,蕭淼清不解地看向張儀洲,卻聽對方道:“今天你已經看見了京城中的現況,邪神起碼在短時間內不可能卷土重來,事事萬物也許就應該這樣運行下去。”
蕭淼清皺起眉頭,兩人站在黑暗當中,偶爾要避開巡查的衛兵。
張儀洲說“短時間內”,這話所隱含的意思便是他曉得或者起碼也懷疑邪神沒有得到根除,但他卻開口阻攔蕭淼清繼續追尋。
蕭淼清用力將自己的手腕抽出反駁道:“胡說,倘若邪神還在,那萬事萬物就不該這樣運行下去!
他的聲音稍一停頓,遲疑道:“你知道邪神的身份,是不是?”
因為知道邪神是誰,又知道蕭淼清確認答案以后的心情,所以才會在這個時候出聲阻止蕭淼清追尋本來已經無法挽回的結果。
張儀洲沉默未及出聲,一道火把光束忽然從旁側照過來,同時一個衛兵的聲音響起:“誰在那邊?”
蕭淼清本欲用術法使自己和張儀洲隱沒在暗色的城墻旁,然而他一瞬間騰空而起,被一股黑霧裹挾著向半空飛去,在光束照亮他們原本站立的位置時,那邊已經空空如也,而蕭淼清落地的時候人已經到了宮墻內。
一陣衰老的咳嗽聲從燭火重重的寢居內傳出來。因緣際會,被困在垂暮身體里的太子得到了長生,宣告著與邪神交易的殘酷代價以及永遠不會對等的回報。
蕭淼清原本還想思索著片刻后見到皇帝時候應該說的話,如何最大程度降低驚擾,他卻只在院中停留了一瞬間,很快因為身后有宮人的身影出現而被張儀洲直接拽進了皇帝的寢居內。
他們落地的腳步無聲,還是蕭淼清微訝的呼吸聲引起了幔帳后皇帝的注意。
“是誰在外面?!”皇帝的聲音如驚弓之鳥,但在他能說出下句話之前,張儀洲已經用就近的幔帳裹住了皇帝的嘴巴,叫他一聲不得出。
蕭淼清嘆了口氣,既然已經進來了,便直來直往些吧。
他上前露出自己的面容,在皇帝驚恐的視線下道出來意:“陛下,深夜驚擾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幾個問題想要請教您,得到了答案就會離開!
皇帝猶豫著點頭,視線又越過蕭淼清看向張儀洲,張儀洲冷眼看著他,不過在蕭淼清的眼神示意下還是將幔帳稍稍松開了。
就在帳子滑落的瞬間,皇帝立刻開口想要高喊出聲,張儀洲早有防備,帳子再度瞬間纏緊,這次連皇帝的鼻子都被裹住,威脅意味十足。
“陛下,我們并不想驚擾別人,”蕭淼清道,“我想問的事情也很簡單,是有關于早先藏著邪神像的地宮的,你可知道那處地宮通向何處,又從何而來嗎?”
皇帝幾乎要窒息,在又被松開后終于愿意配合,他粗喘了幾口氣后撫著自己胸口咳了幾聲,而后才再度抬起頭來怨憤地看著蕭淼清與張儀洲。
片刻后,皇帝才口吻不善道:“我知道的并不多,地宮最初是什么時候出現的我并不清楚,但那地宮所通向的地方并非在皇城界內,也非在京城之中,我只曉得它位于東南方向,在進入之人穿過細窄的黑暗通道的某一刻便會穿過某個結界。”
蕭淼清點了點頭,繼續問道:“我記得那日我們希望您再次打開地宮好叫我們進入毀掉邪神像,您起初并不答應,但在與我師尊相商后卻同意了,那時候我師尊與您達成了什么協定嗎,他給了陛下什么?”
對于前一個問題,皇帝雖然面色明顯不滿但回答得很順暢,對于蕭淼清的第二個問題,皇帝卻遲疑起來,這遲疑和不愿開口又有區別,在他的神色轉換間蕭淼清更多感覺到的是茫然。
連皇帝本人都對這種茫然感到費解:“那天,的確……我和你師尊說的是,”
他以手扶額,似乎從腦袋里面傳出隱痛,“我一時想不起來了,似乎是你師尊說服了我,我便覺得的確應該打開地宮!
皇帝的說話間忽然又抬起頭,十分不信任地看著蕭淼清和張儀洲:“是不是你們對我,還是你們的師尊對我做了什么,我怎么想不起一些事了!
他這樣子并不像是表演出來的,更何況皇帝沒有任何需要表演的必要。
蕭淼清往后退了半步,不知算不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必叫張儀洲出手,蕭淼清抬指射出一道光打入皇帝眉心,叫他倏然倒下睡了過去。
兩人悄無聲息地離開皇城,在城外的一處草坡上停下。
這夜星空璀璨,蕭淼清往后一坐慢慢躺下,很快感覺到身側張儀洲也坐了下來。
蕭淼清自顧自開口:“好像一切果真都是天命,并不是誰想要改就能改的,越是想要與上次不同越似乎走向另一個不可控的極端。”
他側頭看向張儀洲,看見張儀洲垂在身側的手,蕭淼清慢慢伸手過去握住了張儀洲的手掌,從那微冷的掌心中尋找些許安定的感覺。
“我記得我們下山的時候與大部分門派都間錯開,但是我們在路上還是遇見了不少大大小小門派的弟子,我們下山是為了歷練,他們下山尋找墮星劍!
蕭淼清的語氣也徐徐的,又很輕,像只是說給張儀洲一個人聽。
“真的有墮星劍嗎?現在看來那好像只是一個人引誘道友們下山的誘餌,只要有人咬鉤,只要我們都在那個差不多的時間段下山就好!
“然后便是邪神露出馬腳,我們循著線索誅滅邪神,現在一切都平息了。”蕭淼清握住張儀洲的手比最初用力了一些,“但一切都平息了嗎?”
“人界有神君,魔界有魔神,仙界有薄敘,是不是?”蕭淼清的聲音隨著每個字的吐露而艱難晦澀。
張儀洲看著他的雙眸,好像被蕭淼清眼中隱約的淚光刺到,抬手輕輕蓋住了他的眼眸。
“是!睆垉x洲回答。
這個答案如此順理成章,又那么刺痛人心,同時叫一切都豁然開朗。許多早就在蕭淼清腦海里響起警鐘的線索一起串聯起來。
云瑞宗除了張儀洲之外真正的天才修行者是薄敘,他無根骨卻有驚人的天賦,修行速度超出常人,為當今仙門所有門派所尊崇仰望。
他是神君也是魔神,那兩具偶像不過是他吸納天下人信仰以及生命力的工具。
但當他的雙手已經遍及所有土地,普通人能為他提供的新增力量已經到頭,薄敘便成了被困在自己軀殼里的龍蟲那樣很難再更進一步。
只有打破那兩尊凝聚力量的神像,將所有力量破殼而出回攏于他的本體才能叫他更往上走一步。
邪神沒有真正被除去,因為他尚在他的本體中留存于這個世間,薄敘的本體才是真正的最后一座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