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猗院中的對話一字不落地傳入寧輕衣的耳中。
聽到了錢白澤吃癟后,寧輕衣啞然失笑。她跟錢白澤說了來龍去脈,叮囑她不要去打擾裴琢玉,她明面上應(yīng)得好,可私底下仍舊去問了幾句。不管是誰,都免不了將現(xiàn)在這人與過去對照,連她都在裴琢玉跟前吃癟,更何況是別人?
“縣主也是擔(dān)心您。”碧仙道。
寧輕衣輕嘆一口氣,說:“我知道,只是——”
話音戛然而止。
寧輕衣想到了白天跟錢白澤的對話。
錢白澤問她為什么不找名醫(yī)來替裴琢玉治病,待到她記憶復(fù)蘇就能真相大白。可要她怎么忍心將裴琢玉再度拽入那個讓她痛苦的深淵?而且……她不得不承認,她其實也怯于面對一件事。如果裴琢玉醒來就要走呢?如果當(dāng)初的失約不是意外呢?
她給自己的理由總是冠冕堂皇的,可夜深人靜審視自己的時候,總能看到赤.裸.裸的私心。
她其實沒那么好。
知道裴琢玉來歷的錢白澤對她感到好奇,不知道的也好奇。
本來這宴會就是沖著公主和裴琢玉去的,那些小娘子歸家后,哪里不議論上幾句?
聲音不同,由暗罵鎮(zhèn)遠侯府賣女求榮的,也有羨慕鎮(zhèn)遠侯好命的。眼見著就要不行了,還能找到個女兒討好清河公主續(xù)上一續(xù)。
“要不是是個小娘子,我差點以為裴治活過來了。”廬陵公主府,廬陵公主也在跟駙馬提裴琢玉的事,她本來想打探點消息,但后面裴琢玉被清河喊走了,她自個兒玩著也忘記了。“長姐還打算替裴琢玉的女兒找個出身極好的人當(dāng)夫子呢,這愛屋及烏也太過了吧?”
“是愛屋及烏嗎?”駙馬長孫沖之不大相信,他想了想說,“鎮(zhèn)遠侯府上做的那事兒以前不是沒有過,可再肖似裴治,不都被亂棍打出去了?”
“可能不夠像吧。”廬陵公主沉思片刻,眼眸中冒著興奮的光芒,“外貌真的太像了,就是性情——”說到這里,廬陵公主皺了皺眉。她其實跟裴治相處得也不多,但就是認為不該這樣。
駙馬哂笑一聲,說:“清河不放心男人。”
那當(dāng)頭被送上門來的,定然是有所求的。
現(xiàn)在是個模樣類似的女人,倒是不必憂心那么多了。但也不是不可為。他的眼神閃了閃,沉聲道:“恐怕得跟裴仕林有些往來了。”
裴仕林是鎮(zhèn)遠侯的嫡子,但這個人只能說是庸常。
裴光祿跟裴光卿距離有多大,他跟裴治也就相差多遠。
可偏偏是這些沒用的人活下來了,甚至得了鎮(zhèn)遠侯的爵,滑稽又荒謬。
廬陵公主點了下頭。
皇后沒有兒子,只有清河這一個女兒,這對她的兄弟來說是好事。
要是獲得皇后的支持,那奪嫡的勝算就更大了。
山陽長公主府。
崔離有些神思不屬。
她對跟駙馬相似的的裴琢玉興致缺缺,滿腦子都是對方的女兒崔縈。
連崔博文喊她都沒怎么聽見,崔博文倒是想罵上幾句,可轉(zhuǎn)眼一瞥山陽長公主的臉色,又將到了唇邊的話咽了回去。
等到了屋中人都出去了,山陽長公主才道:“離離怎么不大高興?是去清河府上碰到什么不快的事了嗎?”她膝下四個孩子,次子崔讓和長女崔離是雙胎。自從幺女崔昭走失后,她將感情都傾注在長女的身上,對她十分疼愛。
“沒有。”崔離搖頭,她不知道怎么訴說心中堆疊的情緒,猶豫了一會兒,才說,“我今日見到裴娘子母女了”
山陽長公主點頭,她也聽說了鎮(zhèn)遠侯府將走丟的女兒送到清河府上的事,十分瞧不起裴光卿他們一家的做派。如果是她的昭昭能回來,她一定將她作為掌上明珠般疼愛珍惜,哪能用她們?nèi)ゲ└毁F?
那裴娘子聽說已經(jīng)成親,可侯府那邊也不打探夫家,也不問她過去好不好,哪里像是自個兒生的?
“小娘子叫崔縈。”崔離還是有些失魂落魄的,“她說她阿耶叫崔甫存,可好像沒聽過這個人。”
山陽長公主溫聲道:“未必是長安人。”
崔離嗯了一聲,又嘆息:“崔縈很是討人歡喜,瞧著她,像是看到了妹——”崔離的話戛然而止,她猛地反應(yīng)了過來,小心翼翼地看山陽長公主的臉色,生怕她被舊事觸動傷心欲絕。
山陽長公主神色如常,她道:“你若是喜歡,多去清河府上就是了。”
崔離搖頭:“可清河她身體不識。”
山陽長公主:“那就將裴娘子母女邀請到府上玩。”
崔離點頭,心中盤算著下帖子,可轉(zhuǎn)念一想,面色又垮了下來,她道:“清河今日宴會其實就是崔縈找夫子的。杜娘子和鄭五娘都十分意動,不管清河選了誰,日后崔縈都要在府上讀書了。”
“嗯?”山陽長公主眉頭一挑,訝異道,“清河真這樣做了?”
看來那兩人十分得她看中。
要找夫子與傅母很是簡單,但直接挑到高門士族,那意義就不同了。
沉吟片刻,山陽長公主道:“未必是為了小孩。”
崔離歪著頭,困惑不解。
山陽長公主拍了拍崔離的腦袋,卻沒跟她解釋。
清河如今在圣人跟前頗為得臉,因為她體弱,在許多方面其實多有僭越。
難道她在府上就與朝政斷絕往來了嗎?并沒有。就拿這次的貢舉來說,不少士人是往清河府上行卷,并且得了資助的,清河對他們有恩,形同座主。太子因謀反被廢黜后,余下的幾個侄兒都想爭一爭,也就秦王府上跟清河疏離些,余下的燕、魯、梁,哪個不想得到清河的支持啊。
只是清河她——
山陽長公主撫了撫額,沒再深想下去。
崔家保持中立,這渾水不必去趟。但走動走動,還是可以的。
等到公主府中傳出開放藏書,需要請人來勘檢時,山陽長公主就有種果真如此的感慨。
宣陽坊,清河公主府中。
裴琢玉背著手在日光下轉(zhuǎn)悠,琢磨著藏書館的名字。
這是清河公主交給她的任務(wù),畢竟那校勘的主意是她出的。
什么天祿、瑯?gòu)帧⒓t她都提過了,可清河只是含笑著搖頭說“重了”。
這重的自然是皇宮了。
裴琢玉唉聲嘆氣,心想,這公主府列戟門前,十步一儀衛(wèi),可不就是憲寫宮省嗎?
她跟寧輕衣對視半晌,清了清嗓說:“殿下,簡單些如何?就叫集書館吧。”頓了頓,又問,“版本對校的時候以哪個為準(zhǔn)呢?秘府中的藏書嗎?能取來嗎?秘書省是不是有意見?”
秘書省那邊校書不知道做些什么,磨蹭得很,她要是借走書籍,還能給他們一個偷懶的理由。這校書郎是個清望官,他們的目標(biāo)可不是終老秘書省。
寧輕衣不跟裴琢玉說,故意道:“這是提主意的你需要解決的事。”
裴琢玉呆滯,打起了退堂鼓:“要不……集書館的事算了吧?”
寧輕衣瞥了她一眼,沒理會這句話,道:“匾額就由琢玉來題如何?”
裴琢玉抄手。
想到公主府上匾額都是駙馬重新題過的,而且與她的字十分相似后,她的情緒有些微妙。有一瞬間想到話本中的精彩故事,她其實沒有自我,只是被人按照“駙馬”刻意培養(yǎng)送到公主府的,要不怎么沒了過去的記憶呢?替身也是別人讓她當(dāng)替身,也許某天會有個她不認識的人讓她來做任務(wù)了。
她垂下眼睫,輕聲道:“殿下,我怕在一堆舊匾額里丑得扎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