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興元帝的夢22
是夜。
男生宿舍里。
電商三班班長江昌義正在看自己的評論。
今天晚上他要去表白的時候, 特意叫人給自己拍視頻,本來是想記錄下來這美好的畫面,沒成想, 卻記錄下了另外一幅畫面。
畫面里的男人穿著高定西裝, 帶著昂貴手表, 更別提他身后的車了,每一個都是他這輩子都買不到、甚至都想象不到的價錢。
而柳煙黛,就坐在這樣的車里,陪著這樣的男人。
就是因為這樣一個男人, 柳煙黛拒絕了他!
當時那么多人,他簡直丟盡臉面!
江昌義回來之后越想越難受,越想越生氣, 這個男的不就是有點錢嗎?要不是這男的有錢,怎么可能競爭的過他啊?他是他們整個班級的班長, 才大一就能競選學生會的副主席, 以后肯定前途無量!柳煙黛這種短視的女人, 為了一點錢, 去和那些不學無術(shù)的富二代在一起,有什么用?
他十年寒窗, 干的就是三代從商!
江昌義最后為了發(fā)泄,將這件事發(fā)到了網(wǎng)上,將自己描述成了一個被拋棄的舔狗。
沒想到,這個視頻轉(zhuǎn)瞬間就獲得了兩萬多的點贊,后臺的評論和私信瘋狂的涌進來, 一眼根本看不完,很多人都在罵柳煙黛,順帶安慰江昌義。
這種被人支持、被人關(guān)注、被人安慰的感覺太美好了, 讓江昌義十分享受。
他借機又發(fā)了一些掐頭去尾的和柳煙黛的聊天記錄,以及一些傷感文字,每一條視頻發(fā)出去都會引來巨大的反響,這讓江昌義覺得特別爽。
這就是柳煙黛背棄他,去選擇富二代的代價!
柳煙黛并沒有在抖音注冊,但是柳煙黛在微博上有注冊,很多人都跑去柳煙黛的微博去沖柳煙黛。
這些評論全部都是站江昌義這一頭的。
“你放棄了一個真正愛你的人,去做了資本的走狗,你以后會后悔的。”
“抵制撈女!抵制腳踏兩條船的劣跡藝人!”
那些評論看一眼,都讓江昌義覺得爽,他拿出手機,把自己的簡介改成:莫欺少年窮。
他后臺的粉絲還蹭蹭的長,不過轉(zhuǎn)瞬間就漲成了小三千粉絲,甚至直接變成一個小網(wǎng)紅了,一晚上過去,說不準能漲超過一萬粉絲呢。
他正美滋滋的想著呢,□□上突然彈出來消息,他點開一看,是他的舍友傳給他的微博。
“你看看,柳煙黛的經(jīng)濟公司要告你。”
江昌義聽見“告你”這兩個字,就覺得心頭一顫,趕忙點開,就看到柳煙黛的經(jīng)紀公司發(fā)了微博,說是江昌義污蔑柳煙黛,并且已經(jīng)在搜集證據(jù)準備告人。
在微博上,經(jīng)紀公司還放出了證據(jù)。
柳煙黛與江昌義的所有聊天記錄都被整理好,被放在了微博上,所有聊天記錄可以清晰的看出來,柳煙黛沒有過多的搭理過江昌義,只是回復了一些日常的簽到、改換班級、交填報表的消息,別的一些吃飯的邀約都沒有答應(yīng)。
[我司藝人從沒有與江某有過多來往,但江某卻造謠我司藝人“腳踏兩條船”,影響我司藝人的名譽,我司將拿起法律手段維護藝人的清白。]
一張張圖片被放下來,原本還在為江昌義沖鋒陷陣的人全都啞口無言。
[這哪里是兩個人曖昧啊?純是男的單聊啊!]
[人家女明星也沒搭理啊!]
[表白失敗不太正常了……人家根本就沒看上啊!]
[搞得跟失戀被甩了一樣,弄這么大陣仗,結(jié)果就是單相思,太招笑了。]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你喜歡別人,別人就是你的了?這樣說我還追過坦克呢,咋的,坦克就歸我家了?]
[美女配帥哥好吧?純種癩蛤蟆跳走啊!]
甚至,還有一大群人開始罵江昌義。
流量從來都是一把雙刃劍,之前江昌義利用流量幫自己,現(xiàn)在這些流量也會反噬回來,很多人都開始罵江昌義“癩蛤蟆”。
江昌義受不了這群人罵他,氣的跟一群人對線。
“她都跟我說話了,肯定是對我有意思啊!對我沒意思干嘛跟我說話啊。”
“呵呵,女明星就金貴嗎?在我眼里她也就那樣,她真的很裝。”
“拍過戲很了不起嗎?我告訴你,她高考成績我都知道,她很笨的,就是一個破大專生而已高貴什么?”
他一個人跟粉絲對線,吵了大半個晚上,因為鬧得太大了,抖音上又冒出來了不少別的爆料來。
大部分對柳煙黛的爆料都是柳煙黛高中時候的事情,說柳煙黛高中時候安靜,不說話,成績一般但是很聽話,沒有什么可說的,反倒是對江昌義的曝光很多。
一些大學里面的同學,爆料江昌義四處找女同學撩騷,還有各種證據(jù),這些證據(jù)一被發(fā)上來,頓時引來了更多的人罵江昌義。
江昌義氣的注銷了抖音號。
——
但這場戰(zhàn)爭并沒有結(jié)束。
柳煙黛家的客廳里,陳鋒抱著柳煙黛躺在沙發(fā)上,道:“等法院那邊走過程序,會有律師去給江昌義送律師函。”
頓了頓,陳鋒轉(zhuǎn)過頭,親了一下柳煙黛的額頭,問道:“現(xiàn)在好受點了嗎?”
柳煙黛還是不好受。
江昌義打了她一下,她很痛,陳鋒現(xiàn)在打了江昌義,江昌義也很痛,可是她的痛并不因為江昌義的痛而減少,她就是痛。
痛到不想說話,只鉆到陳鋒懷里悶悶的不說話。
陳鋒低頭抱她的時候,正聽見她小肚子里“咕咕咕”的叫了三聲。
柳煙黛紅著臉捂肚子的時候,陳鋒了然:“累到了,要吃點東西?”
他折騰她這么久,也確實辛苦。
柳煙黛沒好意思說“十五分鐘有什么累的”,但陳鋒已經(jīng)站起來了。
“我去弄點吃的。”他道:“你繼續(xù)看著那個男的被罵吧。”
柳煙黛狐疑的問他:“你會弄吃的?”
陳鋒一邊將腰上散掉的浴袍重新系好,一邊回:“M國沒什么合口味的東西,我自己學會做飯了。”
那時候雖然有保姆,但是保姆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能在,他漸漸就學會了。
柳煙黛沒說話,只是看著他走到了廚房,下了一把掛面。
不能說好吃吧,反正能吃,她以“要保持身材”為理由,就稍微吃了幾口就不吃了。
她雖然沒吃多少,但是熱熱的湯順著她的喉管一路送到胃里,讓她覺得整個人都發(fā)了一層少少的汗,舒服多了。
當天晚上,陳鋒是住在柳煙黛家里的。
柳煙黛家里就只有一個臥室,當然,陳鋒好不容易進來了,眼下也不可能住客廳,他們倆就得一起擠在一張床上。
床上很大,兩人擠在一起,陳鋒不老實,一雙手一直在她身上捏捏這里揉揉那里,柳煙黛不想搭理他,又被他捏的睡不著。
柳煙黛在想明天應(yīng)該怎么去上課。
她不敢想象自己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同學,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班長,只要一想到那個畫面她就覺得恐慌。
她的不安他都看在眼里,他湊得更近了些,低頭一次又一次親她,兩個人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會兒后,陳鋒就慢悠悠的往下爬,柳煙黛驚得去抓他的頭發(fā):“干什么?”
“嗯?”陳鋒慢悠悠的說:“你猜呢。”
柳煙黛罵他“討厭”,他當調(diào)情聽。
——
陳鋒生了一條好舌頭,長而軟,慢悠悠的探進她的心里,輕柔地舔過她的傷口,拉著她進了一場囫圇的夢境。
她閉上眼,被送上了另一個頂端。
不過幾分鐘,陳鋒又重新爬上來,貼在她身旁喚她的名字:“好寶寶——”
柳煙黛眼前發(fā)昏。
“好寶寶。”陳鋒又叫她,他聲線低沉的說:“不要怕,你不敢去學校,我們就先辦理休學,回頭再上也是一樣的。”
他其實也不太放心讓柳煙黛繼續(xù)去學校,那個班長看起來就是一副又無能又愛裝逼的樣子,陳鋒在的時候,他不敢上來招惹陳鋒,但是要是柳煙黛一個人去上學,這個班長肯定敢去找柳煙黛。
越是廢物的東西,越是這樣欺軟怕硬。
這樣一個廢物,要是突然傷了柳煙黛怎么辦?他是光腳的,柳煙黛卻是戴王冠的。
柳煙黛被他說動,噫嗚嗚噫的點頭應(yīng)下來。
兩人在深夜里擁吻,用體溫去溫暖另一半。
——
次日,柳煙黛辦了休學,開始專心拍戲。
陳鋒將公司放在T市,專門陪柳煙黛。
娛樂圈很賺錢,陳鋒又有腦子,三年之后,柳煙黛拿了第一個獎項。
柳煙黛拿獎之后的第一個月,陳鋒想要和柳煙黛結(jié)婚。
可是這個時候正是柳煙黛拍戲的上升期,她的片約一個接著一個,并不想早早結(jié)婚來束縛自己。
她想要更多的工作機會,想要站在更大的舞臺上,想要被更多的聚光燈圍繞。
當柳煙黛和陳鋒磕磕絆絆的說出自己的要求的時候,陳鋒不出意外的生氣了。
他不允許柳煙黛超出他的計劃,柳煙黛的反抗讓他覺得胸口發(fā)堵。
他不說話,只是坐在原處,用沉甸甸的目光看著柳煙黛。
柳煙黛只能再找補一些好話,比如,我再拍兩部戲就和你結(jié)婚,我們還年輕,肯定有時間之類的。
陳鋒比年輕時候多了幾分沉穩(wěn),就算是生氣也不說出口,只沉默的站起身,轉(zhuǎn)身離開。
柳煙黛手足無措的跟在他身后,很怕他發(fā)火,但他沒有。
他只是換了一種更殘忍的方式來對付柳煙黛。
從那天起,陳鋒再也沒見她,柳煙黛也再也接不到任何一個合作,娛樂圈兒整體把她排除在外,就算是偶爾接到一個小合作,拍到一半兒也會被立刻換人。
第132章 興元帝的夢23
整整一個月, 經(jīng)紀公司停了她的所有工作不說,她自己出去找的活兒也會被拒絕掉,就像是有一只大手一直籠罩在她的頭頂上, 她想要做什么, 那只手就輕輕的扒拉一下, 把她的前路給堵死。
她喜愛演戲,拍戲讓她覺得自己和另一個世界的角色靈魂共鳴,她喜歡沉浸在另一個世界里去扮演別人,演戲擴大了她的眼界, 讓她看見更遠,更大的天地。
她不想被陳鋒斷掉自己的演藝生涯,但是在拒絕了陳鋒之后, 她被一次又一次的拒絕。
每次被拒絕之后,負責和她合作的導演都會誠惶誠恐的給她道歉, 似乎是害怕她發(fā)火, 但是如果問原因, 導演又說不出來是什么原因, 只會尷尬的陪笑。
不過,就算是導演不說, 柳煙黛也能明白。
在娛樂圈中沉沉浮浮這么久,圈兒里的一些規(guī)則她也知道,她能被捧起來,就能被壓下去。
陳鋒在圈子里遠遠沒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但是落到她一個小演員的身上也足夠了, 畢竟她的合同還在公司里。
金錢與公司的力量就像是雪山上飄下來的一片雪花,但是落到一個普通人的身上就是一座山。
這個人跟她較起了勁兒,她不給他打電話, 他就也不出現(xiàn),像是突然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他消失了就罷了,還不肯給她一條出路,只留下柳煙黛一個被困在一個玻璃匣子里,無處可去。
又是一天,柳煙黛去試鏡之后,才剛剛進去,面試的制片就出來,笑著跟她說“抱歉”。
“我們的人剛剛招夠了。”制片人說。
這是柳煙黛這個月不知道被拒絕的第幾次了,她沉默的坐了一會兒,表示理解,然后從面試的辦公室離開。
制片人怕得罪她,一路笑著送她離開。
她才剛離開辦公室,就覺得頭腦一陣暈眩,出門的時候直挺挺的向下摔過去,一旁的制片人被嚇出尖叫,拖著她就打了120。
——
柳煙黛被送到醫(yī)院后沒多久就醒來了,制片人去外面跟醫(yī)生溝通,她躺在急救室里的時候,微信響了。
柳煙黛抬手去看微信。
“你跑到哪里去了?陳總在找你你不知道嗎?”
伴隨著這條消息一起過來的,還有經(jīng)紀人的勸說。
“你跟陳總置什么氣?陳總對你還不夠好嗎?這么多年,這么多資源砸給你,你還覺得不夠嗎?”
“這些機會,別人想要都得不來呢,你得來了,怎么半點都不知道珍惜?”
“人家要跟你結(jié)婚,又不是玩玩你就把你丟了,這種大好事,你干嘛不答應(yīng)?”
一連串的質(zhì)問順著手機屏幕鉆過來,最后,經(jīng)紀人恨鐵不成鋼的留下了最后一句:“你趕緊去吧,陳總開了娛樂公司之后可給咱們公司投了不少錢,得罪了陳總,咱們倆都沒有飯碗。”
這些消息落到了柳煙黛的耳朵里,只讓柳煙黛覺得難受。
她好像……一輩子不能擺脫陳鋒。
她忍不住關(guān)掉手機,去看向外面的天。
此時也是夏日,頭頂上的太陽靜靜的照耀,綠陰生晝靜,樹濃夏夜長。
窗外蟬鳴樹晃,柳煙黛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景色搖晃的時候,恍惚間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十八歲的夏季。
她好像從來沒有逃出過陳鋒的手掌心。
原來長大了,也是這樣的,沒有任何的變化。
可是她不想這樣。
之前跟陳鋒在一起了一段時間,她有時候會以為他們兩個在戀愛,以為陳鋒很喜歡她,以為他們其實不是那樣強制性的關(guān)系,以為陳鋒那時候所說的“小保姆的女兒”只是他偶爾的自大,因為陳鋒有的時候真的對她挺好的。
他給她很多錢,給她很多名氣,從來不讓她受欺負,很多高定看不上她的咖位,陳鋒出錢去給她買高定穿,她有什么想要的,甚至都不需要去跟陳鋒張嘴,只要多看兩眼,陳鋒就會買來送給她。
他對她很好很好。
但是她不能反抗他。
她在他這里是沒有自尊、沒有喜好、沒有選擇的人,他給她什么,她都要高高興興的接受,如果她反抗,他將不再給她偏愛。
他不止,不止不再偏愛她,甚至還會開始“懲罰”她,因為她不聽話。
柳煙黛幾乎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他無法接受她不聽話,在他眼里,他是高高在上的陳總,他是陳家唯一繼承人,他手里不知道有多少錢,國內(nèi)國外他那里都能去,他這樣的身價,屈尊降紆,來跟柳煙黛在一起,柳煙黛不感激涕零就罷了,怎么還能不愿意和他結(jié)婚呢?
他只要勾勾手指頭,不知道多少女人撲上來!柳煙黛憑什么不聽他的話?
憑什么呢?
柳煙黛難堪的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
她的手指白皙,泛著粉,上面沒有操勞過的痕跡,只有指甲油的潤光,還佩戴著大牌的奢侈品戒指,看上去就很貴很貴。
可她真的過夠了這樣的日子。
她不愿意像是一只聽話的寵物一樣,被人安排,聽人說話,一輩子不能開口說自己想說的話,一輩子不能開口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能踉踉蹌蹌的跟著人走。
這樣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提線木偶。
她呆呆地坐著,這時候,她的手機又一次亮起來。
柳煙黛看見了,是經(jīng)紀人的電話,但是她沒有接通。
她將電話掛斷了,然后給經(jīng)紀人回了一句:“姐,我不拍戲了,不用再勸我了。”
她將電話掛斷之后,正對著手機屏幕發(fā)呆呢,外面的制片人匆忙走進來,臉色有點發(fā)白的看著柳煙黛。
“你醒啦?”制片人道。
“嗯,不好意思。”柳煙黛看到制片人,就準備下床來:“今天真是麻煩你了,我可能是有點低血糖。”
這段時間心情不好,再加上作息不規(guī)律,她其實已經(jīng)很久沒有好好吃飯了,總之,各種原因加在一起,她昏迷也很正常。
倒是要感謝這個制片人,如果不是人家特意來幫忙,送她來一趟醫(yī)院,說不準她還要在原地癱一會兒呢。
“你——”制片人看著她,趕忙將她摁住,說道:“你先別下床,剛才你昏迷的時候,人家給你抽了血,你確實是有點低血糖,但是你,你只不知道,你——”
“我知道什么?”柳煙黛抬起頭,臉色微微有點發(fā)白道:“我不會是絕癥了吧?”
“那倒不是。”制片人尷尬的笑了一下,遞過來一張紙,道:“你懷孕了。”
柳煙黛震驚的接過那張紙。
懷孕了?
——
與此同時,陳鋒的經(jīng)紀公司里。
夏日燥熱,柳煙黛的經(jīng)紀人趙姐犯愁的蹲在娛樂公司的休息室里給柳煙黛打電話,但是不管她怎么打,柳煙黛都不接了。
趙姐煩的在公司里亂走,偶爾一抬眼,就能看見頭頂上亮著的燈。
娛樂公司晝夜通明,亮色的燈光靜靜地照著,公司里不管什么時候都是有人的,她人站在這兒,卻能聽見身后各種文件打印聲,喧鬧聲,吵雜聲。
越聽越著急啊!
柳煙黛不接電話,她回頭怎么跟陳鋒解釋?
柳煙黛說“不拍戲”了的話,趙姐都不敢拿到陳鋒的面前去說,她怕陳鋒翻臉。
她的娛樂公司可不止柳煙黛一個藝人啊!就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趙姐正打電話呢,陳鋒的秘書敲開了休息室的門,對里面的趙姐說道:“趙姐,我們陳總教您過去呢。”
趙姐匆忙站起身,臉色有點發(fā)白。
秘書送趙姐到了二樓辦公室門口,親自為趙姐敲響辦公室的門。
辦公室之中擺著一張大桌,桌上煙霧繚繞,有四五個男人坐在其中抽煙,陳鋒坐在最中間,燈也開的通明。
趙姐進去的時候,聽見有人在講“投資”之類的字眼。
辦公室的門一開,桌上坐著的人都看過來,顯然剛才陳鋒正在開會。
趙姐從門口里走進來,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陳鋒。
陳鋒還坐在原位上沒有動。
他當然看到趙姐進來了,但是他沒抬頭,也沒說話,只拿著手里的煙抽。
他在生柳煙黛的氣,連帶著看趙姐也不順眼,他跟柳煙黛這一回已經(jīng)快一個月沒見面、沒說話了。
就在趙姐遲疑著要不要進來的時候,陳鋒道:“出去。”
趙姐的腳步下意識的往后一退,而這時候,陳鋒身邊的幾個下屬已經(jīng)挨個兒出去了。
辦公室里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終于,陳鋒按捺不住,問道:“她人在哪里?”
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一個月了!柳煙黛難道還不知錯嗎?
柳煙黛該明白的,只要她不聽話,陳鋒有的是辦法對付她。
柳煙黛想要在這個圈子里繼續(xù)混下去,就只能向陳鋒低頭。
但是!但是!
但是柳煙黛這個女人怎么還不過來?
整整一個月了!
一旁伺候著的趙姐賠笑說道:“陳總,您別生氣啊,小姑娘這不是臉皮薄嗎?我在勸她了,一定很快就勸好了。”
上頭神仙打架,下面凡人遭殃,趙姐這個普通的凡人,夾雜在兩個人之間,只能這邊哄一哄,那邊勸一勸,指望著這兩個人繼續(xù)慢騰騰的走下去。
陳鋒越想越惱。
他抬頭看向趙姐,正要發(fā)火,卻突然聽見“叮咚”一聲響,趙姐欣喜的說道:“哎呀,這不就回消息了嘛!”
她拿起手機來一看,臉色又驟然白下去。
“怎么了?”陳鋒壓著惱怒問:“她知錯了?”
“不是。”趙姐聲線發(fā)抖的回:“我一個制片朋友說,柳煙黛懷孕了,現(xiàn)在在打胎呢。”
第133章 興元帝的夢24
下午兩點, 私人醫(yī)院里。
盛夏的七月燥熱難當,醫(yī)院里開著空調(diào),冷風吹到病房之中, 將四周吹得一片干爽冰涼, 窗口的百合花靜靜地散發(fā)著濃郁的芬芳, 雪白的窗簾在陽光下照出細密的紋理,蟬鳴鳥叫被隔在一層玻璃窗戶之外,只能影影綽綽的聽到一些。
病床之上,柳煙黛拿著手術(shù)單看了又看, 在手機上找合適的人來給她簽字。
一旁陪護的制片人坐立難安,一直在勸:“要不要再等等?就這么打了是不是太草率了?”
柳煙黛不說話,只是一直在看手機。
她沒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 朋友幾乎沒有,親戚更是早就斷了個干凈, 這幾年來, 她身邊除了陳鋒以外, 就是經(jīng)紀公司里的同事。
幾乎沒有那一個是能過來給她簽字的。
而這制片人顯然也不敢?guī)退炞? 得知她懷孕了,制片人嚇得臉都白了, 一個勁兒說讓她考慮考慮。
制片人既然知道她跟的人是誰,自然也就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制片人大概是怕?lián)熑伟伞?br />
柳煙黛在手機上找來找去,心想,不行就雇傭一個人過來給她簽字吧, 反正簽個字而已,沒有什么大事。
思索間,她抬起頭, 跟制片人道:“沒事的,感謝您今天送我來醫(yī)院,這件事還請您為我保密,不要告訴任何人。”
制片人聽見這句話,尷尬的笑了笑,目光不自在的往旁邊偏移了一瞬,沒有直接答應(yīng)她,而是轉(zhuǎn)而勸說道:“這么大的事兒……最起碼得告訴孩子的父親吧,這也不是你一個人就能有的孩子,要處理,肯定要兩個人一起來處理。”
柳煙黛沒察覺到制片人語氣之中的心虛,只回道:“沒事,我自己解決就可以。”
這些年,她已經(jīng)攢下了不少錢了,就算是她演戲的路被挖斷了,她自己也能把自己照顧好。
就算是不能再走上演繹事業(yè)的道路,她以后也可以干點別的,她真的受夠了一直仰人鼻息,怕人生氣,被人擺布的日子。
柳煙黛思索之間,已經(jīng)在手機里找到了一個小姐妹,是她拍戲的時候認識的,還不紅,人也很老實,一定會幫她保密的。
就在她給這個小姐妹發(fā)消息的時候,一旁的制片人還在勸說:“這是你的孩子啊,你想想,要是能做個母親,這得是多幸福啊。”
柳煙黛發(fā)消息的手遲疑了一瞬。
她其實沒有做好當“母親”的準備。
她自己的感情生活還一團亂糟糟的,根本不知道自己當母親是什么樣子,提到“孩子”,她的心里有一瞬間的溫暖,但是更多的卻是慌亂。
她真的能生下這個孩子嗎?
她想跟陳鋒分手,她想逃離陳鋒,就像是多年前的那一個夏天一樣,離開泛著潮濕水汽的舊池塘,走向未來的某一處地方。
天大地大,總有陳鋒去不了的河流,她可以飄蕩在任何地方,安靜的扎根。
既然要逃離陳鋒,那她還能留下陳鋒的孩子嗎?
她不知道。
她摸著自己的肚子,甚至都感受不到里面的孩子,它現(xiàn)在應(yīng)該只是一個小小的受精卵吧。
柳煙黛遲疑著,發(fā)呆的時候,一旁的制片人接了個電話,先是掐斷,跟柳煙黛說“我去上個廁所”,隨后出了病房門,就再也沒回來。
柳煙黛也沒在意這個制片人,她還在遲疑著該不該跟朋友說。
她站在充滿迷霧的人生道路中,看著左右兩條路,不知道該走上那一條。
而就在她坐著發(fā)呆的時候,病房的門突然被人推開。
房門“嘎吱”一聲響,她以為是制片人打完電話回來了,但是她一抬起頭來,就看見一道黑色西裝的身影從門外猛撲進來。
正是陳鋒。
看見陳鋒的一瞬,柳煙黛下意識的把那張單子藏在身后,牢牢地用屁股坐實了,抓緊了手里的被子道:“你來做什么?”
他們已經(jīng)一個月沒見了,雖然沒有當面爭吵過,但是彼此都在互相較勁,現(xiàn)在陳鋒突然出現(xiàn),讓柳煙黛心里直打鼓。
陳鋒面色鐵青。
他剛從外面趕過來,身上逼出了一層熱汗,浸在西裝料子中,領(lǐng)口的西裝領(lǐng)帶緊緊地束縛著他的領(lǐng)口,讓他呼吸急促。
他一邊扯掉脖子上的領(lǐng)帶,一邊從門口走向柳煙黛,進門之后,皮鞋在門板上一踢,那木門便快速向后撞去,輕“砰”一聲,門關(guān)上了。
病房里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柳煙黛一雙眼定定地看著逼過來的陳鋒,整個人下意識的往后縮,一邊縮一邊問:“你、你——”
她很想放點狠話,但是大腦有點短路,眼睜睜的看著陳鋒爆沖過來,聽著他皮鞋踩在地面上的清脆聲音,一句話都說不出。
她的性格有點像是回避型,出現(xiàn)各種問題的時候,她不會迎難而上,而是會先往后縮一下,試圖把自己縮起來,希望來找麻煩的人沒看見她,就這么躲過去。
哪怕她知道可能躲不過去,但是也要先躲一下看看,這種“僥幸心理”幾乎伴隨了她的一生。
所以陳鋒過來的時候,她還是往后縮一下,抿著唇不說話,看上去很想找個地縫鉆下去。
陳鋒剛把領(lǐng)帶扯下來,就看見柳煙黛一臉慫樣兒的坐在床上,一副逆來順受老實巴交的模樣,好像誰來都能給她一巴掌似得。
但每一次,每一次!她碰上他都會莫名其妙變得很難搞!不聽話就罷了,還總冒出來各種稀奇古怪的想法,陳鋒都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樣才能讓她滿意!
有點能耐全他媽使他身上了!
現(xiàn)在更了不得了,都敢自己墮胎了!
陳鋒一沖過來,再一看她這慫樣,陳鋒都氣笑了。
“我來做什么?”他問:“你來這又做什么?你是為什么昏倒?”
柳煙黛語無倫次的回:“我,我,我就是這幾天太累了沒好好休息,有點低血糖就昏倒了,被人送到醫(yī)院里來——啊!”
她話才說到一半,陳鋒突然抓著她手腕把她往前一拖,她整個人被拖得往前一竄,屁股后面坐著的紙就漏出來,她連回手去抽都沒來得及,直接被陳鋒一把抓到了手里。
柳煙黛嚇壞了。
她下意識的去搶陳鋒手里的紙,搶了一個空,陳鋒一只手拖著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拿著那張紙細細的看。
其實也沒什么好看的,就是一個檢驗結(jié)果,一個B超,上面顯示柳煙黛剛剛懷了一個孩子,不到四周大,在黑白的B超圖上,只能看到一個小胚胎。
就是這么一個小胚胎,是他們的孩子。
“這是什么?”陳鋒的語氣冰冷,他把那張紙送到柳煙黛面前,懟著她的臉問:“這就是你說的低血糖?”
柳煙黛臉色慘白。
她不敢看陳鋒的臉,只偏過頭道:“我們分手了,這個孩子,我愛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跟你沒關(guān)系。”
陳鋒只覺得胸膛一陣憋悶,他真要被她活生生氣死。
“什么叫跟我沒關(guān)系?這是不是我的孩子?”陳鋒咬牙切齒道:“你怎么能這么沒良心?你自己的孩子你都不要嗎?”
他的咆哮震耳欲聾,其中夾雜了些許掩蓋不住的怨氣。
他當然怨。
他對柳煙黛無可指摘,柳煙黛要資源他給,柳煙黛要錢他給,柳煙黛要什么他都給什么,柳煙黛拍戲甚至都是他去探班,他對柳煙黛的付出遠遠比柳煙黛對他的付出更多,他為柳煙黛付出了這么多,就算是塊石頭都應(yīng)該捂熱了,柳煙黛為什么不能聽話?
他只是要讓她和他結(jié)婚,又不是要她的命!
柳煙黛被他扯了一下,身子都被扯歪,還沒來得及開口,陳鋒的一只手已經(jīng)重重的掐在了她的下頜上,逼著她抬起頭來看他。
“你到底想要什么?”陳鋒一字一頓的問她:“我到底哪里對不起你?”
這句話他早就想問了!
“當初你媽媽欠債,你還不起錢,是我給你掏的錢。”陳鋒和柳煙黛在一起這么久,他一直記恨著這一點,但是從未問出口,眼下新仇舊恨疊加在一起,陳鋒忍無可忍,終于對柳煙黛吼道:“你那一次就跑!你到底為什么跑?我到底哪里不好?”
“三年前,你剛簽公司,沒有工作,是我來給你當金主,我給你砸這么多錢,這些你都看不見嗎?”
陳鋒的咆哮聲在整個病房間回蕩,震在柳煙黛的耳朵里,將柳煙黛藏在心底里的一些委屈也給震出來了。
她甩開陳鋒的手,從床上爬起來,用比陳鋒更高的聲音回喊他:“我媽媽欠債要錢的時候,我是拿了你的錢,但是我也給了你我的身子,我平賬的!我沒欠過你什么,你又什么時候看得起過我?你跟你的朋友聊天,叫我都只叫我[保姆的女兒],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東西你自己知道!”
“三年前,我為什么簽?zāi)莻公司,你比我清楚!”柳煙黛提起來三年前,她還上大學的時候、第一個寒假簽的合同,那時候她對娛樂圈什么都不懂,一腳踏進去,懵懵懂懂的往前走,直到后來很久,她在一些事情總窺探出了端倪,才模糊的觸碰到了事情的真相。
“之前在你的書房里,我看過公司的控股合同,那個娛樂公司,一直都是你投資的,來挖我的星探也是你安排的,合同也是你定下后才讓我簽的,你把我推上了明星這條路,等我被逼的孤立無援,又過來救我,你覺得我該感激你嗎?這不過是你控制我的手段,你不過是想讓我更聽話!”
“我現(xiàn)在不聽話了,你就要廢了我的星途,要斷了我的生路,你憑什么還要我愛你,對你感激涕零?”
第134章 興元帝的夢25
柳煙黛哽咽的聲音如同一把利劍, 深深地刺進陳鋒的耳中。
陳鋒的呼吸漸漸急促,他赤紅著眼看著她說:“我是愛你,才會做這些、才想讓你留在我身邊。”
他如果不愛她, 才不會管她死活!換另外一個女人擺在他面前, 他半個手指頭都不會碰一下。
他為柳煙黛花這么多心思, 都是出自他的愛!就算是某些手段不大光明正大,但那也是因為他愛她!
得到了他的愛難道還不夠嗎?
而柳煙黛聽了這話,只覺得心口一陣憋悶,她少見的生氣, 大喊道:“放開我!”
她跟陳鋒講道理,就是對牛彈琴!陳鋒到現(xiàn)在都不覺得自己是錯的,他這輩子就沒覺得自己錯過!他有錢就是有道理, 有權(quán)就是沒有錯,就算是他錯了, 他也仍然是正確的。
她竟然還指望他能做個人!
柳煙黛甩開陳鋒的手, 自己往床下走, 一邊走一邊喊:“我不愛你, 我不要給你生孩子,我要打掉它!”
她這一聲喊刺痛了陳鋒, 在陳鋒的心底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越是不能生孩子的男人把孩子看的越重,他有一種自己的貴重物品被別人隨便砸壞的感覺,既生氣又心疼,既惱怒又悲愴。
這孩子也沒在他自己身體里,但他就覺得身上像是被活生生挖掉了一塊肉。
很疼, 很疼,很疼。
他不可能縱容柳煙黛把這孩子打了!
陳鋒快步上前,一抬手, 直接從一旁把領(lǐng)帶抽過來,順手把柳煙黛雙手捆上,然后俯身柳煙黛公主抱在懷里,牢牢控著、抱著往外走。
她一走到門口,門外的秘書趕忙把門打開,路邊有人被吸引過來,秘書就趕忙道歉:“不好意思,夫妻吵架,請避讓些,不要圍觀。”
陳鋒的名牌高定與那張俊美的臉在這時候發(fā)揮了極大的作用,他長得實在不像是個“當街拐賣”的人,再加上他們確實從同一個病房里出來,其余人就沒有上去幫忙。
柳煙黛就這么被他扛了出去。
“陳鋒!”柳煙黛想喊一聲“你放開我”,但陳鋒下一刻就把西裝糊到了她的腦袋上,用西裝袖子塞進了她的嘴里,幾乎是暴力的將人從私人醫(yī)院帶出,一路帶回到了陳鋒的別墅里。
期間柳煙黛不是沒反抗過,但她實在不是陳鋒的對手,
陳鋒的別墅坐落在T市鬧市區(qū),四周種了一片樹,鬧中取靜,有點像是當初在A市的莊園,柳煙黛被他收了手機,關(guān)在別墅中,哪里都去不了。
別墅里都是他的保鏢與保姆,死死的看管著柳煙黛。
柳煙黛想吃點什么、喝點什么,都要被他們看著才行,他們生怕柳煙黛傷害肚子里的那個孩子。
無時無刻都在被監(jiān)禁,被看管,不管做什么都不允許,只能坐著發(fā)呆。
這簡直就是非法拘禁,除了沒上鎖鏈以外,其余的跟那種深山拐賣的人沒有任何區(qū)別,一定要說的話,這應(yīng)該是一種高等級“監(jiān)禁”,她不會挨打,不會被罵,她有最好的東西吃,她只是不能離開這間屋子,不能有手機和外界聯(lián)系,時時刻刻被人看管著。
時間被一點一點放慢,放慢,人好像除了熬時間以外什么都干不了。
沒人能在這種環(huán)境中生活,也沒人能接受自己被剝奪人格變成一個動物,憋悶,生氣,憤怒,都是人本能會產(chǎn)生的情緒。
柳煙黛被關(guān)了幾天,終于抽空從保姆手里偷到了手機,去報了警。
警察如愿前來,但是警察來了之后,陳鋒這邊出具了關(guān)于她精神有問題的鑒定書,說她是犯了精神病,不能被放出門。
她早就沒有什么父母可言了,斷親了,找都找不到,她跟陳鋒之前談戀愛的時候,雖然沒有扯證,但是陳鋒和她生活了很長時間,過去都有證據(jù),現(xiàn)在掏出來一看,他們就像是真情侶一樣,種種原因,警察這邊調(diào)查一圈就走了,真以為她是神經(jīng)病,也沒管她。
柳煙黛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辦的這些證明,他是個走一步看十步的人,早在背地里把什么都準備好了,她卻還不知道,以為自己能擺脫,直到她試過一次又一次,才明白她早就掉進了羅網(wǎng)里。
她倔脾氣上來了,開始不吃不喝。
誰跟她說話她都不搭理,就是憋著不說話。
她不吃不喝,保姆可嚇壞了,柳煙黛現(xiàn)在可不是一個人了,這要是真餓出來個什么事兒,保姆可承擔不起,保姆只能匆忙給陳鋒打電話。
陳鋒接通電話的時候人還在外面公司忙,他工作很多,聽到消息,又匆忙從外面回來。
他一回來,就看到柳煙黛躺在床上,誰都不理。
換一個脾氣大點的,一天打人、摔凳子、抽嘴巴,都能鬧個雞犬不寧,但柳煙黛不行,她吵吵不過,打打不過,干脆就來消極抵抗,不吃飯,不配合,她要活生生把她自己餓死!
真是窩囊人生窩囊氣。
陳鋒從公司回來,就看到柳煙黛躺在臥室的床上不起來。
他隨意甩掉外套,扯下領(lǐng)帶,去掀柳煙黛的被子。
柳煙黛就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當沒看見他。
陳鋒早已壓上了一肚子的火兒,見到她這般抵抗,陰沉著臉看她,問她:“你到底想怎么樣?”
柳煙黛不說話,繼續(xù)死閉著眼躺著。
陳鋒忍了忍,道:“等我們結(jié)完婚,生完這個孩子,你可以再出去演戲。”
柳煙黛還是不說話。
陳鋒被她這個不言不語不回應(yīng)的態(tài)度激到,也是真的生氣了,他從外面拿來一碗粥,掰開她的嘴就往里面灌。
柳煙黛拼命反抗,那碗粥順著她的臉頰往下落,就是不肯吞下去,陳鋒被她逼急了,拿起碗,吞了一口粥,掐著她脖頸就往她口中灌。
他非要讓她吃上一口!
“讓你跟我在一起就這么難為你嗎?”陳鋒的聲音幾乎震耳欲聾:“柳煙黛,你今天不吃,我也不會放你走,你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我這!”
被摁下的骨骼戰(zhàn)栗,脖頸印下指印,病態(tài)的掌控欲。
柳煙黛被他半強迫的掐著脖子抬起來,下意識的踢打反抗,別看柳煙黛柔弱,但是她下手狠,專門奔著陳鋒那八兩肉去踢。
陳鋒被她的悶哼一聲,抓著她手臂動彈不得,柳煙黛還嫌不夠,抬腳又去踢,陳鋒踢急了,去抓她的腿,試圖把人摁住,結(jié)果在扭打翻滾的過程中,柳煙黛一抬頭,重重的磕碰到了床頭柜上。
“咣當”一聲響,柳煙黛一下子沒了動靜。
剛才還精力無限、專門踢襠的人一下子軟下去了,像是一根單薄的面條一樣,白皙纖細的手臂無力的搭在床上,虛虛的懸空。
陳鋒被她嚇到了,他匆忙撲過去,去看柳煙黛。
柳煙黛已經(jīng)昏迷過去了,倒在床上不動。
陳鋒匆忙將人抱起來。
柳煙黛之前當明星時候為了減重,本來就瘦了很多,后來懷了孕,一直在跟陳鋒吵架,鬧別扭,飯都不好好吃,自然也胖不到哪里去,現(xiàn)在抱起來的時候,就是很小很輕的一團,白白軟軟,抱起來好像單薄的一張紙,暈過去的時候臉色慘白,唇上都看不到一點血色。
她暈倒在他的懷里,讓陳鋒心口抽痛,更讓陳鋒開始害怕。
如果柳煙黛死了怎么辦?
如果她死了怎么辦!
陳鋒匆忙抱著人從別墅跑出來,一路奔向私人醫(yī)院。
T市的夏夜落了一場雨,車輪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摩擦,發(fā)出一陣陣凄厲的尖嘯,雨水將車棚打的嘩嘩響,雨刷不斷地刮來刮去,透過濕漉漉的玻璃,可以看到前方模糊的紅綠燈,車笛發(fā)出咆哮,耳蝸轟鳴不止。
——
跑到醫(yī)院之后,她被送進病房里診治,陳鋒在外面等,等的心焦,又揪著大夫來問是怎么回事。
大夫把人送到急診室,什么手段都用上了,檢查心率也正常,看上去這個人好像沒事兒的樣子,但就是醒不過來,大夫只好采血取樣。
大夫前腳剛走,后腳病床上的柳煙黛就睜眼了。
急救室就是一樓,臨窗,她趁著旁邊沒人看著她,偷偷從床上爬下來,一路跑到窗戶旁邊,一點聲音都沒發(fā)出來,像是貓兒一樣順著窗沿翻出去。
她沒有冒出任何動靜,只想從這里跑出去,跑出這個城市。
剛才從陳鋒把她報過來的時候,她偷偷拿走了陳鋒的車鑰匙。
從窗戶翻下來之后,她連一刻鐘都沒停下,拿著鑰匙小跑往外跑。
她來過這家私人醫(yī)院,知道停車場在哪兒。
今天T市下了一場大雨,盛夏之中也十分冷涼,柳煙黛穿著一身墨綠色的睡裙,赤著腳奔跑在暴雨之中。
沒人看見她。
大雨從天上掉落下來,打在她的腦袋、脖子、雪白的后頸上,有些許痛楚,但是她來不及回頭,墨色的頭發(fā)被雨水打濕,在身后粘黏成一團,貼著她雪白的脖頸,她不敢聽,腳下踩著堅硬的泊油路,一路往前跑。
她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聾。
沖到停車場后,她立刻開了陳鋒的車往外走。
陳鋒的車還沒熄火呢——他太著急送柳煙黛來醫(yī)院了。
柳煙黛開上車之后立刻往外走,她有駕駛證,但是平時很少自己開車,再加上下雨天,難免磕磕絆絆。
她自己還不認識路,開車還要找導航,正在車載導航上戳戳戳呢,座位上突然響起來一陣手機鈴聲。
車載導航與手機連同,她手一顫,在車載導航上把電話給接了。
“柳煙黛!”陳鋒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柳煙黛聽見他陰惻惻的笑:“車上有定位,你能跑到哪兒去?”
第135章 興元帝的夢26
柳煙黛想要掛斷他的電話, 但是當時車子已經(jīng)上了道路,雨夜開車看路已經(jīng)分掉了柳煙黛的所有注意力,她根本沒空騰出手去找哪里掛斷。
她就這么被逼著上了路。
陳鋒追的很快, 他開著保鏢的車, 轉(zhuǎn)瞬間就追上了柳煙黛的車, 隔著一個電話,陳鋒威脅她:“柳煙黛,現(xiàn)在停車,否則我打斷你的腿。”
柳煙黛的車跑的更快了。
陳鋒轉(zhuǎn)踩下油門去攔她的車。
兩輛車在高架橋上飚速, 陳鋒幾次想要攔下,可是柳煙黛就是不停速。
最驚險的一次,是柳煙黛的車在高速上打滑, 險些就這么側(cè)翻,她被嚇壞了, 在車廂里爆發(fā)出一陣尖叫。
比她更害怕的是陳鋒。
陳鋒已經(jīng)不敢威脅她了, 他換了一個語氣, 跟柳煙黛說:“你停車, 我們好好談?wù)劊掠甑睾芑@樣, 我們先不結(jié)婚,你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給我,別的我都不管,你搬出去住,我不看著你了好不好?”
柳煙黛死死的咬著唇瓣, 說:“那你停車,不要再追我了。”
陳鋒依言放下車速。
柳煙黛見他真的停了,才敢在高架橋上慢慢放慢車速。
她其實也被嚇壞了, 開車本來就不熟悉,再一撞上,她更害怕了,現(xiàn)在看陳鋒不追了,她果然就慢慢放下了車速。
柳煙黛的膽量也就針鼻兒那么大點,車子飄移的事兒真把她嚇壞了,她放慢車速,把車子放到了一個安全的速度范圍里,才剛剛緩一口氣,突然!突然!
一道車影從身后驟然疾馳而來,一個美式截停甩在了她車的面前,她驚叫著剎車,但還是差一點,最后車子還是“砰”的一下撞上了對方的車!
雨夜之下,兩輛車相撞,她的車開不動了!
柳煙黛驚叫的時候,聽見陳鋒在電話那頭痛快的輕笑:“寶寶,我過來接你。”
看看,柳煙黛多好騙啊,說不追了她就真的信,就這么點腦子,拿什么跟他玩兒啊。
見陳鋒要過來,柳煙黛就跟走半路上遇到鬼了一樣,被嚇得滿車廂亂爬。
陳鋒卻已經(jīng)從車上下來,甚至還整理了一下他的西裝,一邊捋直發(fā)皺的西裝,一邊快速接近她的車廂。
他從左邊車門來的,柳煙黛推開右邊車門就跑,但是能跑到哪里去呢,夜雨高橋,四周一片無人,柳煙黛跑的時候,聽見陳鋒在她身后低聲說:“寶寶,雨天好冷,你這么跑在地上會感冒。”
柳煙黛越跑越快,她隱隱聽見身后傳來他的嘆息。
“不聽話——我有點生氣了。”
陳鋒覺得他該給柳煙黛上點真格的了,他踩著皮鞋跟在她身后,語調(diào)平和的說:“我記得圈里有一個叫王鶯的吧?最近沒出現(xiàn)了,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柳煙黛當然知道了。
王鶯也是被一個老板包養(yǎng)的女明星,因為后來跟圈里的同事又偷偷談了戀愛,被老板封殺了不說,還離奇的遭遇了一場車禍,腿斷了,臉毀容了,再也冒不出頭來。
外人都說是意外,但是圈內(nèi)人都說,這是來自老板的報復,他可以花五十萬,讓一個人去撞這小明星,毀掉小明星的一切。
陳鋒此時說這些,讓柳煙黛越聽越害怕。
這時候的雨已經(jīng)漸漸停歇了,路上的兩輛車冒著煙,地面濕漉漉的,柳煙黛跑起來的時候,能聽見清晰的腳步聲。
陳鋒還慢悠悠的說:“我從來沒這么對過你,煙黛,你不要逼我。”
“乖乖聽我的話不好嗎?”
他的話一直跟在她身后,如影隨形,直到某一刻,陳鋒終于閉嘴了。
因為柳煙黛已經(jīng)爬上了高架橋的邊緣。
“你不要過來。”她白著臉,手指用力的抓著高架橋的圍欄橫梁,顫聲說:“你過來我就跳下去。”
陳鋒終于站在了原地。
慘白的皮膚,濃翠色的衣裙,墨色一樣的頭發(fā),濕漉漉的地面,拼湊成一副危險的畫面。
他冷著臉看著柳煙黛,深吸一口氣,后道:“知道這高架橋多高嗎?十幾米的高度,下面是河,你摔下去不一定會死,但是會摔斷腿,骨頭茬子會從你的身體里刺出來,你再也跑不了,只能像是一個玩偶一樣躺在床上,每天都會很痛,每天都會生不如死。”
柳煙黛本來就害怕,被他一嚇,更是渾身發(fā)抖。
“過來。”他放軟了語氣,說:“剛才是騙你的,我哪里舍得打你,你翻過來,我們談?wù)劊阋遣幌矚g跟我在一起,我可以讓你自己住,但你不能打掉這個孩子。”
他放軟語調(diào)的瞬間,讓柳煙黛突然想到了剛才。
“你騙我。”她哽咽著說:“你一直騙我。”
她一旦放松警惕,他就會像是蛇一樣撲過來,纏繞上她的身體,把她從頭到腳吞下去。
陳鋒怕她真的掉下去,語氣驟然放軟,甚至人還退后了兩步,低聲說:“好了寶寶,我知道錯了,你先翻過來。”
他根本沒有知道錯!
她一旦落到了他的手里,她還會變成之前那樣,被他關(guān)起來,而且是更嚴酷的看管,他一定,一定不會再給她逃跑的機會。
她要被困在這間房子里,給他生孩子,被他困住,沒有自由,只有討好他,才能活下去。
這樣的日子,與死有什么分別呢?
柳煙黛含著怨恨,抬眸看向他,一字一頓道:“我寧愿死,也不會跟你回去。”
她恨他,恨自己殺不死他,干脆用這樣自毀的方式逃離。
陳鋒臉上的猙獰只浮現(xiàn)出一瞬,隨后便是一臉驚恐。
因為在他面前,柳煙黛松開了橋梁圍欄。
那道纖細的身影驟然向后倒去,陳鋒連一聲驚叫都沒來得及發(fā)出來,人便猛地向前撲去。
他隨著她一起跳下了高架橋,在半空中死死的抓住了她的身體。
兩具身影交疊在一起,他就是死,也要跟她融為一體,就算是死,她也不可能逃脫他!
向下跌時,猛烈的風吹起發(fā)絲,失重感裹挾全身,人身撞碎穿過一層又一層的水霧,似是要撞入混沌,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扭曲模糊,在二人一同跌入水面的那一瞬間,他們仿佛聽見古城檐下急撞的風鈴。
“呼——”
夢醒了。
——
“啊——!”
大陳皇宮內(nèi),床榻上,帝后二人從床褥之間一同驚醒。
浮生暫寄夢中夢,世事誰問真與假。
頭頂?shù)啮探鸹◣れo靜的懸掛,角落里的熏香已經(jīng)燃燒到底,房外面的天已經(jīng)漸漸明朗,天方將亮。
手掌劃過身下的綢緞時,帶來一陣真實的觸感。
這是夢啊。
柳煙黛想,這是夢嗎?
初初醒來的柳煙黛還沒有從夢中回過神來,那些光怪陸離的、奇奇怪怪的東西讓她難以忘懷,而在她身旁,興元帝已經(jīng)挪過來,緊緊地用手臂鉗抱住了她。
“煙黛——”興元帝湊過來,想要吻她的面。
柳煙黛回過頭,就看到興元帝那雙赤紅的眼,討厭的臉。
“你——”柳煙黛看著他的臉,說不出一句話,腦子里都是夢境中被囚禁的畫面,她就知道,陳鋒這個人,擱哪兒都不是東西!
她抬手就去扇他,興元帝也沒躲,挨了她一巴掌,低頭又去吻她的手。
“滾出去。”柳煙黛氣的不行,硬生生將床榻間的興元帝從床上趕下來,趕逼到了門外去。
“那只是一個夢。”興元帝被推出門的時候還給自己辯解:“也不是真的。”
“砰”的一聲響,木門狠狠地關(guān)上。
興元帝被懟出門外,又惱又急,柳煙黛這一鬧又得好幾天不搭理他!關(guān)他什么事兒啊!不過一場大夢而已!
興元帝受不了這個委屈,轉(zhuǎn)頭去拿下面的人撒氣:“誰,誰送上來的香?罰了!”
一旁的太監(jiān)趕忙點頭應(yīng)是,興元帝又記起來什么似得,叫回來道:“等等。”
“去拿兩根。”興元帝自己過得不好也不愿意讓別人過的痛快,轉(zhuǎn)頭道:“給鎮(zhèn)南王送過去。”
“是。”太監(jiān)又應(yīng)下。
這兩根香就從長安飄出去,遠遠的送到了南疆去。
——
南疆與長安相距甚遠,香走到南疆的時候,這里剛下過一場暴雨。
艷麗的夫人歪靠在床榻間,聽著檐下水流如瀑,潮濕氤氳的水汽撲到面上來,帶來一陣陣濕潤的氣息。
春水碧于天,木窗聽雨眠。
小窗坐榻,側(cè)聽檐聲。
她躺著的時候,能聽見不遠處翻書的聲音,她偶爾回過頭,就能看見楚珩在她對面,原本該擺屏風的地方擺了一個書案,正在看其上的案卷。
這段時間,南疆頗為安穩(wěn),沒有什么大事,鎮(zhèn)南王難得的休了一段時間的假休,什么都不做,每日只與秦禪月黏在一起,兩人看看書本,練練功夫,折騰折騰床,歲月綿長。
等興元帝派來的人送了香來,鎮(zhèn)南王隨意收了。
他得了這香,也沒太放在心上,長安總是送來各種各樣的封賞,他早都看膩歪了,倒是秦禪月得了,特意問了問功效。
她還以為是什么入夢、鎮(zhèn)靜之類的香薰呢,卻聽人說,是能入夢的。
“能入夢,見另一番天地?”秦禪月覺得有趣,讓人測過無毒之后,當夜便拉著楚珩來用。
她是真想見一見,另一番天地的他們該是什么樣子。
若是他們早早相識,是否會早早相戀相知,一輩子不離開呢?
楚珩縱容她,隨她一起入了榻間,看著那香霧繚繞,臨睡之前,低聲說道:“換另一番天地,我也一樣愛你。”
廂房靜謐,愛意翻涌。
香爐中吐出一線白色的煙霧,漸漸在四周環(huán)繞,拖人如夢。
第136章 禪月的夢
深夜, 明月當空,忠義侯府后宅大花園中。
淡淡的月華穿過抄手長廊,晾掛樹梢間, 月下樹影斑駁, 微風吹過半圓拱門, 搖晃庭下芭蕉葉、緩緩吹向梨木花窗。
梨花木窗“嘎吱”一聲晃開,女子陣陣輕泣聲便隨之溢出。
“哥哥,禪月當真不知兩位姐姐對胭脂過敏,更沒想到兩位姐姐會偷我的胭脂用, 還請哥哥明察——”
西廂房內(nèi)。
一扇翠玉點金屏風隔在后窗前,紫檀香木桌上擺著一支海棠花樣式的赤金香爐,縷縷香氣自花蕊間溢繞而出, 氤氳纏綿。
楚珩便隔著這些許煙霧,目光淡漠中夾著幾分不喜, 冷眼看著對面的女子。
那女子削肩細腰, 正站在紫檀香木桌旁, 穿著一身雪色水綢束胸羅裙, 因為在哭,所以她整個人都顫抖著, 丘山劇烈起伏,嬌稚的聲音哽咽著落下時莫名的帶著幾絲勾魂的媚氣。
偏生,那張鵝蛋臉又楚楚可憐,山黛遠月波橫,蹙眉含淚, 像是被人欺負了的貓兒,嗚咽著找主人告著狀,鼻尖哭的紅紅的, 杏眼里水光流淌,她抬眸間,窗外的月華落到她身上,為她沁出了一團朦朧的冷色。
天地間都成了暗淡的底韻,只有她泛著泠泠的光澤,暮云秋影蘸瀟湘。
那柔軟的臉蛋,精致的手指,似是都鍍了一層銀輝,似是江南雨鄉(xiāng)才能嬌養(yǎng)出的白蓮,每一朵花瓣都雪白,柔軟,沁著淡淡的幽香,于碧波池塘間,靜靜的綻放,等著人來品嘗她嫩綠的枝丫,嬌艷的花蕊,在她的嗚咽聲中含住她粉嫩的唇瓣,掐著她求救的手——
“哥哥。”
又是一聲喚,落到了楚珩的耳中,叫楚珩微微擰眉,神色越發(fā)冷。
他看不慣這種妖妖嬈嬈的做派,想要訓斥,卻又礙于身份,不好教訓的太直白。
這個自稱“禪月”的姑娘,名喚“秦禪月”,是前些時日他父親新納的姨娘帶進來的外女,若按身份,算是他的庶妹。
但是這秦禪月到底不是侯府的親生孩子,沒有血緣,他們侯府也算是天潢貴胄,不能引平民賤血入籍貫,亂了血脈,因此,她不能上楚府的牙牌,算不得侯府千金,只能繼續(xù)姓秦,楚府的人便也只不清不白的喚她一聲“秦姑娘”。
楚珩一向不喜秦禪月,因秦禪月的來路不算清白,叫忠勇侯府蒙羞,可偏生,秦禪月又不是個安分的,來了兩日便生了事。
她采露做胭脂自己用,因做的太好,叫兩個庶姐奪了去自己用,偏生那兩個庶姐又對此花露過敏,生了一臉的暗瘡紅疹,因此又去追著秦禪月打砸,引來府內(nèi)震蕩。
楚珩的母親去得早,上頭沒有主母,他父親忠勇侯又是個花心濫情、寵妻滅妾的性子,從來都是那個美人兒更討他歡心,他就更偏心誰,所以忠勇侯府的后宅一向亂,沒有大小之分,罔顧門第禮節(jié),一群人都不講理,楚珩又不曾娶妻,一個男人,自然也管不了自己父親的后院,所以這后院里一旦起了爭執(zhí),除非忠勇侯在,否則誰都壓不下去。
今日鬧得太大了,恰好楚珩下職歸來撞上,瞧見三個妹妹打起來太過胡鬧,便由著他越俎代庖先來處置,將三個妹妹先分開,單拎著秦禪月去了一間客房,問一問事情經(jīng)過。
才問清了來龍去脈,楚珩還未曾道一句話,便瞧見秦禪月向前一步,踉蹌著向他跪下了!
“我們母女來此不易,還請哥哥不要趕我們走,禪月知道錯了,日后,禪月會做胭脂送給兩位姐姐——”
楚珩擰眉,冷著臉上前去扶起。
他一貫中正不偏,縱然不喜秦禪月,但也不會刻意苛待她。
即是那兩個庶妹的錯,他便絕不會罰秦禪月半點,但他的話還沒說出來,秦禪月已經(jīng)踉蹌著撲過來、撞進了他的懷中。
姑娘纖細柔軟的身子直貼著他的胸膛發(fā)顫,哭紅了的臉蛋貼著他的脖頸,潮濕氤氳的氣息撲面而來,那一聲聲哭似是帶著鉤子,一下又一下的勾著楚珩的心,她的手指抬起,勾住他的云袖,哽咽著哭求:“哥哥,不把禪月趕出去好不好?禪月都會聽話的。”
她每顫一下,楚珩的身子便緊一分,而她似是從未察覺一般,緊緊地貼著楚珩,甚至柔軟的腰肢頂?shù)搅顺竦难归g,楚珩的呼吸一重,下意識的想要松開她,退后,退后——
“哥哥!”秦禪月似是怕他走,哀求著昂起頭來,又一次跪著撲向他。
楚珩自幼習武,身手不俗,一個小小女子的動作他自是躲得開的,但那一刻,他的筋骨似是生根般牢牢焊在了地上,叫他竟動彈不得。
他任由她,重重的撞在了他懷抱中。
隔著女子羅裙與男子錦袍,纖細溫熱的腰撞上了滾熱的男子玉帶鉤,只這一撞,楚珩便覺得一股酥麻之意竄上后脊,他悶哼一聲,下意識的摁住她單薄的背。
“秦禪月——”
一聲低喝,楚珩驟然從睡夢中驚醒,他身著中衣,坐在床榻間,周身帶汗的瞧著他面前的景象。
彼時正是夏日辰時,朝陽將整個東廂房主臥曬得通透明亮,屋內(nèi)角落擺著冰缸降溫,花鳥木屏風擋著窗外的光,點點光芒透過屏風落下來,照映在地板上,映出一朵朵花影。
床榻間的男子赤著上半身,露出麥色的、大理石般千錘百煉過的堅硬紋理,男子的血熱氣似是都在空氣中飛浮懸轉(zhuǎn),他的呼吸沉重的落下,一張冷硬端肅的面容微微泛著幾絲熱汗,似是硬生生逼熬而出的,其處直挺挺的頂著,幾乎要將褻褲頂破了!
夢中的旖旎深夜與現(xiàn)實的夏日和熙撞在一起,給人一種莊周夢蝶難分真假之感。
楚珩在床榻間僵坐片刻后,低頭瞧了一眼褻褲,面色頓沉。
他又夢到了秦禪月。
自那一日,秦禪月撞入他懷抱起,他夜夜都會夢到秦禪月與他私下相處的那片刻,每個細節(jié)都被反復推敲,在他的夢中重演。
楚珩意識到這里的時候,冷硬的面容上都添了幾分惱,閉了閉眼,厭惡的擰起了眉。
那個貧賤出身,依靠母親的裙擺鉆入侯府里的女子,與她母親一般!
那一日晚間,秦禪月一而再再而三的撞上他、撲著他,用嬌嫩的身子蹭著他,他便察覺出不對了。
男女大防,深夜間秦禪月如此行徑,怎能說是秦禪月不懂?
必定是秦禪月心有預謀,引誘于他。
之前府里那些姨娘都說,秦禪月的母親李姨娘是個攀龍附鳳的女人,為了嫁給他父親,使了不少手段,分明是個已成婚的他人之妻,卻又頻頻引侯爺入床帳,想方設(shè)法進了侯府過好日子。
那時候,楚珩并不信,只當是女子間的嫉妒之言。
但偏偏,秦禪月那般行徑,叫楚珩不得不信!
這對母女,榮華富貴都想瘋了不成?李姨娘誘他父親,秦禪月便來誘他!聚麀倒籠,罔顧人倫,何其浪蕩下賤!為了點銀子,連臉面都不要了!
思及他的夢,楚珩鋒銳的眉擰壓而下,周身的氣勢更冷。
他怎的偏生一直做這個夢!
一個勾欄樣式的女子,不守婦道,他到底在夢什么!
“來人。”楚珩冷喝道。
門外的小廝快步走進來,還未來得及行禮,迎面便被瞧見一條褻褲被丟在了地上,還未曾去撿,便又聽楚珩冷聲道:“去燒了!”
小廝訝然抬眸,正見楚珩起身穿衣。
寬敞的床榻間,楚珩起身來,拿起文人袍自己穿上。
他挺拔的身形皆為麥色,手臂上有堅硬的肌理,他并不像是尋常武夫一般粗壯,而是身形勁瘦,似松柏林立,肌肉的輪廓勻稱漂亮,蘊藏著男人的野性美,轉(zhuǎn)而便被衣袂飄飄、寬大的文人袍掩在其下,窺探不得,只露出來一張嚴苛厲色的臉來。
楚珩為侯府大公子,時年二十有三,自幼提刀拿筆文武雙全,性子重規(guī)守矩君子端方,穿上一身文人袍挺拔出眾,一張面容寒漠端肅,瞧著就是個冷硬心腸、刻板重禮的,命令一下,叫人不敢多問。
因著氣勢壓人,所以不像是弱冠少年郎,反而像是個歲年頗大的老教條。
“是。”小廝匆匆將褻褲撿起,才驚覺其上黏膩,心中暗道:果然!這幾日頻頻如此,大公子自出仕后一直未曾娶妻,亦不納通房,不通人事,許是壓不住燥了。
這也算常事,日后娶了大少夫人便好了,只是不知,為何大公子這幾日醒來時總是帶著火氣的,似是被誰惹怒了一般。
“大公子,方才二公子來了。”小廝幾個念頭急轉(zhuǎn)間,壓下了那些不著調(diào)的腹誹,轉(zhuǎn)而道:“二公子去您書房中挑了您的一本詩集走,估摸著是要去詩會上與人斗詩。”
楚珩當時正在自己穿衣,他自幼習武,不喜人近身,又因性子古板,不喜女子貼身伺候,所以穿衣上簪都是一個人來,聽聞此言時,正目光微冷的看向小廝。
小廝只得勾著腰,抱著褻褲賠笑道:“二公子非要拿,小的們實在是攔不住。”
京中的人都知道,這忠勇侯府有兩個公子,兩位公子相差六歲,性子也截然不同,大公子重禮重規(guī),嚴以律己,二公子卻是個混不吝的草包,百無禁忌,性子惡劣。
二公子為了討丞相千金歡心,所以一直往詩社跑,卻又因為詩詞不好,所以天天來偷楚珩的詩詞來用。
第137章 禪月的夢2
楚珩見不慣自家弟弟這種竊人詩詞、冒做他人的做派, 幾次管教過,但效果甚微。
“今日二公子回來后,找?guī)讉私兵, 將二公子關(guān)起來。”楚珩冷面道:“晚間, 我回來處理。”
小廝低頭, 應(yīng)了一聲“是”,嘴里卻有些發(fā)苦。
大公子的“處理”方式,便是將二公子抓來,關(guān)在祠堂打上一頓, 打到二公子爬不起來、無法去外面繼續(xù)招搖,便算是處理好了。
下次二公子再犯,大公子再打, 循而往復。
他們大公子自幼便是個重矩重懲的性子,在外任大理寺卿, 常年查案, 故而處事越發(fā)冷硬, 在外手腕剛正如鐵還好, 左右是外人,但是對二公子如此處理, 難免傷情。
偏生二公子又是個天生反骨的犟種,死不低頭,所以每次場面都會特別——
但楚珩已經(jīng)起身離開了。
他今日尚有一件案子要辦,前幾日,進京趕考的學子死了一個, 因為是已經(jīng)有功名在身的秀才,所以鬧得頗大,圣上親自過問, 刑部審完案子之后,將案件移交給了大理寺處置。
他需要早些去大理寺辦案。
楚珩任大理寺卿不過半載,因年歲太輕,故而常遭人質(zhì)疑,為能服眾,他事必親躬,一個錯漏都不曾出。
晨間,楚珩從忠勇侯府而出,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人多繁雜,每一樁案件都纏著各種人事,勾心斗角間,整個大理寺就如同一張蜘蛛網(wǎng),人在其上小心穿行,避免被包裹成繭,脫身不得,成為旁人的肉食。
直到晚間戌時,楚珩才與晚霞同歸忠勇侯府。
忠勇侯府坐落在麒麟街街中端左右,朱門高戶壁瓦飛檐,相鄰者皆為朝中重臣,門口堆著兩個石獅子,踏入門中便是整齊的大理石面地磚,院中手抄游廊,穿行間可瞧見一片百畝大湖,碧波浩蕩,行于侯府內(nèi),走兩刻鐘才能到他的雅書院。
他前腳踏過雅書院的正門門檻,后腳迎上來的小廝便與他說稟告兩件事。
一是二公子回府之后,已經(jīng)被私兵抓到祠堂去跪著了。
二是——
“秦姑娘來了。”
楚珩步伐一頓,冷眼去看那小廝。
秦禪月,那個水性楊花,不知檢點,在夜間試圖引誘他的妹妹。
一想到他,楚珩便覺得后腰涌起一陣奇異的癢意,使他沉穩(wěn)的心緒略有些煩躁。
她來干什么?
小廝正躬身道:“說是為您做了糕點,謝過您之前替她做主的事情,非要親手送給您,奴才們只好引秦姑娘入了客房間等候,您瞧著,是您過去一趟,還是小的給打發(fā)了?”
小廝所說的“替她做主”,是上一次另外兩個庶女搶了秦禪月的胭脂用,后來又生了瘡面,引大夫來查,才知是體質(zhì)不和,兩個庶女去找秦禪月麻煩,正好被楚珩見到的事情。
也正是那一日晚間,秦禪月在廂房中不斷的靠近他。
楚珩因她的靠近而大發(fā)雷霆,當場拂袖走人。
事后,楚珩罰了那兩個庶女一月月錢,又補了秦禪月些賞賜,算是處理了這場庶女們間的鬧劇——他性格如此,雖然因與秦禪月私事而厭惡秦禪月,但在行事上也絕對公允。
因大公子賞罰分明,連帶著府內(nèi)的丫鬟小廝們也不怎的敢在暗里討論秦禪月了。
因此,秦禪月來做些糕點謝大公子,也是說的過去的。
聽到秦禪月這兩個字的時候,楚珩冷肅的面容頓時沉下去,眉目深擰,似是極惡。
瞧著楚珩的模樣,小廝在心里暗道,大公子果真因為李姨娘的事情而煩厭秦姑娘,想來是不想見的。
“大公子忙,小的打發(fā)了便是了。”見楚珩面色難看,小廝自作聰明道。
誰料,小廝話音剛落,便見大公子一腳踢來,不輕不重的將他踢開,道:“倒揣摩上我的心思了!”
小廝哎呦一聲,順著力道退了兩步,不疼,只是略有些驚訝的望著大公子——他們大公子最近怎么如此喜怒無常呢?
楚珩看都不看他一眼,冷面踏入了府內(nèi),走向了客房的方向。
他半點都不想見秦禪月,他這趟過來,只是來告知她,日后收一收那狐媚做派,不要再丟人現(xiàn)眼,犯到他手里一次,他可以壓下去,但若是犯到別人手里,砸了他們忠勇侯府本就不多的名聲,那便別怪他下重罰了。
他不是忠勇侯,也最厭忠勇侯沉迷女色的做派!他這一生,最厭那些美色侍人、妖妖艷艷的女子,他絕不可能被秦禪月這種女人蠱惑的。
思至于此,楚珩的周身都壓著幾分寒意,穿過游廊,走到西廂客房前,讓門口守著的兩個丫鬟下去,隨后邁入客房內(nèi)。
客房內(nèi)窗明幾凈,門戶大開,屏風立在窗前擋風,此時已是戌時,夏日晚間,金烏西墜,勾出黏稠的一抹燙金赤紅,從窗外瀉進來,將整個客房照出了流淌著的水糖色。
秦禪月正端坐在椅上吃茶。
她今日穿了一身淺粉混月白綾線紗絲羅裙,發(fā)鬢挽成落蝶鬢,墨色一樣的發(fā)在夕陽中熠熠生輝,她生的極好,臉美,骨相更美,只瞧著一個白凈的后頸與清雅的肩背,便讓人覺著是個美人兒。
她生于鄉(xiāng)野,沒什么規(guī)矩,在外人面前還好,但是自己獨坐的時候并不老實,裙釵不動步搖不晃這種事她只能裝一會兒,現(xiàn)在自己一個人坐著,她閑得無聊,足下輕輕地搖晃解悶,連帶著羅裙也跟著晃。
羅裙翻飛間,隱隱露出來一小截雪白細膩的腿肉,引著人一直往她身上瞧——她竟不穿寬松的褻褲,而是穿著半透明的綾羅絲襪!勾出了女子纖細的身子!
她恨不得隨時都能叫旁人瞧見她的艷麗!
這等做派,與青樓女子何異?縱然是在侯府內(nèi),亦有來往的仆從男子,這可不是她自個兒的后院!這若是叫人瞧了去——楚珩心口一堵,只覺得一種說不出的惱火盤繞心頭。
他將這種惱火歸結(jié)為秦禪月不知廉恥,他為兄長,有管家之責,因秦禪月姿態(tài)不端而心生怒意也算正常。
許是因為生了火氣,所以楚珩入門時腳步重了些,叫坐在椅上的秦禪月聽見了。
秦禪月立刻起身,匆忙站起來的時候,身上的裙擺都跟著一圈圈的蕩漾,回過頭來時,她露出一張如雨后青山般脆生生的臉,乖巧的向楚珩行禮。
“禪月見過哥哥。”秦禪月一開口,嬌嫩嫩的聲音便在廂房內(nèi)飄散,落到楚珩的耳朵里,帶來一種異樣的刮搔感。
旁人都喚楚珩“大公子”,因著楚珩日后要繼承爵位,他們須得尊敬著,唯獨秦禪月,一聲聲“哥哥”喊的沒完沒了,她像是沒骨頭一樣,那舌頭也打著彎兒,旋轉(zhuǎn)著落到人的耳廓中,要讓人渾身都跟著發(fā)麻才算得了。
想起昨日的夢,楚珩的面色越發(fā)冷,立在門口,也不過去,只寒聲道:“秦姑娘此番前來,有何要事?”
秦禪月拿起一旁的食盒,輕聲道:“前些時日,哥哥幫了禪月一回,禪月銘記在心,一直想著為哥哥做些東西,只是妹妹旁的都不精,只會做些糕點——”
那小白兔一樣的姑娘一邊說,一邊漫不經(jīng)心的向楚珩靠近,手里將食盒舉起來,似是要捧獻給楚珩。
但是在靠近楚珩的時候,秦禪月故技重施,腳下一崴,便往楚珩身上倒。
才剛撞上去,秦禪月心中一喜,還尚未來得及開口,便覺得手腕一痛!
楚珩擰著她的手腕一用力,那纖細的姑娘便狼狽的跪在了他身前,面頰在他的腰腹間撞了一下,隨后狼狽的抬起了頭。
她抬頭時,便瞧見她那位神色冷肅、端正嚴明的哥哥一臉厭惡的看著她,一字一頓道:“秦禪月,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斥責與你!投懷送抱這種手段,你要玩幾次?”
“侯府給你榮華富貴,你卻依舊不知足,非要如同你母親一般輕賤,自薦我之枕席,逆反綱常!你以為你母親受寵,我就不敢對你如何了嗎?犯了這等大錯,今日之后,我便將你送到莊子中,你此一生,回不得侯府了。”
眉眼清雅的姑娘形容凄慘的跪在木地板上,裙尾如同白蓮般散開,嬌嫩的臉蛋在楚珩的腰腹間蹭來蹭去,眼淚從她清澈如水的杏眼中盈盈而落,聽見“此一生回不得侯府”這幾個字,小姑娘肩背都在抖,瞧著可憐極了。
似是誰都能來欺負她,將她的臉蛋擰紅,將她嫩嫩的腿肉掐痛,讓她伏在地上抽泣,她永遠學不會反抗,只能顫著脊背求饒。
“哥哥。”秦禪月哭的直抖:“禪月只是想謝謝哥哥,禪月知錯了,哥哥別趕禪月走,娘親知道這件事會生氣的——”
她似是太痛了,整個人都隨著楚珩的手而向后彎著自己的手臂,而她的話還未曾說完,一方錦帕便順著她被歪折的袖口飄落下來。
錦帕上繡著翠竹,明顯是一方男子的錦帕。
“啊!”瞧見那方錦帕落地時,秦禪月當即撲過去遮擋,但是已經(jīng)晚了。
楚珩已經(jīng)以足靴一踩,將這手帕勾過來了。
他一眼便認出,這是他的手帕,只是在半個月前,他擦過污漬后便丟了,他也不曾放在心上,卻不曾想,這東西竟在秦禪月的手里。
而這手帕,明顯被細心洗熨過,還被她貼身珍藏的收起來了。
楚珩心中巨震。
他用過后丟掉的手帕都這般珍藏——楚珩驟然去看秦禪月。
“你為何偷藏男子手帕?”
第138章 禪月的夢3
楚珩這般一問, 秦禪月的耳垂都泛起了紅意。
世間許多話本就詞不達意,一個女子的臉紅,能勝過大段對白。
楚珩一眼瞥見, 心底里突然冒出個念頭來, 叫他自己都有些口干舌燥, 攥著秦禪月手腕的手掌越發(fā)用力。
“哥哥……我,我并非貪慕虛榮,侯府給我的,已足夠多了, 禪月只是——”
秦禪月此時似是被他訓斥的羞臊極了,不敢再抬頭看他,瞧著方寸大亂, 只低著頭,哽咽著說:“禪月只是心慕哥哥光風霽月之品格, 想與哥哥親近。此番都是禪月的錯, 哥哥既厭我, 我, 我——”
聽到“心慕哥哥”的時候,楚珩手指一顫, 鉗制著她的手便這么松了。
秦禪月似是被戳穿了心思,覺得羞恥,后面的話也沒臉說出去,艱難爬起來,落荒而逃。
素色羅裙在赤金光芒中蕩出一個圈, 消失在了屋內(nèi),廂房內(nèi)的楚珩還維持著方才的姿勢,過了片刻, 楚珩才聽見自己的心兇猛的撞擊。
她不是愛慕虛榮,而是愛慕與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與引誘,不過是想要與他親近一些罷了。
楚珩一貫冷硬的面容竟有片刻的怔然。
他們并無血緣,秦禪月入府時間不長,又生于鄉(xiāng)野,以前大概也從未見過他這般男子,喜愛上他也屬常事。
此雖為背德,但人之喜愛,亦不該被罰。
少女心思如雨后萌芽,一時難以抑制、做了錯事也是情有可原,倒是他,不分青紅皂白,只因?qū)钜棠锏膼焊卸热霝橹鳎詾榍囟U月是想攀附權(quán)貴,去呵斥與秦禪月,憑白給了人難堪。
地上那手帕也在這一刻變得極為燙眼,竟叫他心底里涌起些愧意,連帶著胸口還泛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快的奔騰的東西。
他遲疑許久,才緩緩俯下身,撿起了那手帕。
——
此時,秦禪月已經(jīng)面容含淚的奔出了廂房。
門口不遠處守著的小廝瞧見她兩眼含淚的出來,頓時一驚,趕忙詢問道:“秦姑娘,這是怎的了?”
秦姑娘來了侯府,一向是謹小慎微的,被兩個庶女欺負也不敢說話,見誰都揚三分笑臉,對奴婢丫鬟們也極為客氣,客氣到甚至有些畏懼的地步,瞧著怪招人憐惜的,今日怎么還哭成這般了?
秦禪月似是被他嚇了一跳,怯懦了片刻,小聲回了一句:“大公子不允我再過來,訓斥了我。”
說完,秦禪月便抹著眼淚離開了。
小廝聽的哀嘆了一聲。
瞧瞧,他們大公子就是這般嚴苛,從不肯憐香惜玉,只要對方稍微有一些逾矩,便要嚴懲,倒是可憐了秦姑娘。
侯爺與她娘親攪和在一起,又怪她什么事兒呢?人家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憑白因著出身背了大公子的惡感,嘖!
秦姑娘好生可憐啊。
——
戌時中,秦禪月已出了雅書院,行走在抄手游廊、伴著竹林夾景、白墻灰檐,穿過寶瓶門,向后院蓮香院而行。
她走出去時倒是沒再哭了,可那雙杏眼紅彤彤的,一瞧便是落過淚,有心人一打聽便知道。
沒過片刻,整個府內(nèi)的人都知道,秦禪月做了糕點去找大公子,不知為何又惹了大公子發(fā)火,被大公子訓斥哭了。
但提起這事,府內(nèi)的人也不多詫異,因著京中皆知,侯府楚大公子最是厭惡這些出身不潔、不自愛的女子。
只因楚珩的母親。
楚珩的母親是忠勇侯府的正妻,本是雍容華貴、性情溫婉的豪門主母,該一生順隨的,可偏生,忠勇侯府是個性子浪蕩的敗家子。
忠勇侯雖有爵位在身,但從未曾考取功名,原先是有蔭蔽下來的一門官位的,但因辦錯了事,也被革職了,被革職了之后,忠勇侯便縱情享樂,四處找女人,納妾寵奴便不提了,甚至還頻頻去招惹良家女子。
楚珩的母親在忠勇侯府郁郁寡歡,誕下楚珩的弟弟之后,被氣的纏綿病榻,便這么去了,臨去之前,只有六歲的楚珩日日守在塌前。
楚珩自幼便見慣了父親傷害母親的場面,因此格外厭惡他父親,更厭惡多情浪蕩之男子,因此嚴以律己,弱冠有三亦無妻妾,循規(guī)蹈矩到古板嚴苛的地步,暖房的丫鬟一概沒有,甚至伺候的人都是小廝,從不曾碰過一個女人。
楚珩后宅如此干凈,本該是好事,該引來不少女子喜愛的,可他這個人性子太過古板執(zhí)拗,又常年泡在大理寺的案子里,瞧著怪滲人的,那些姑娘便都不愿與他多親近,又沒了母親,故而現(xiàn)在也沒個婚事。
這樣的人,自然不會喜歡李姨娘和李姨娘帶過來的秦禪月——雖然忠勇侯府外面的人都不清楚,但是他們府內(nèi)的人都知道,那李姨娘跟侯爺好上的時候,還是有夫君的!
當初,李姨娘還是他妻,便與侯爺勾三搭四,后來,李姨娘丈夫亡故了,李姨娘憑借著枕頭風,吹動侯爺帶她與秦禪月進了侯府。
這等做派,比之青樓女子還要遭人唾棄,最起碼青樓女子不曾在婚時叛夫——因此,李姨娘在府內(nèi)很不招大公子待見,連帶著秦禪月也抬不起頭來。
也正是因為如此,那兩個庶女才敢欺壓秦禪月。
秦禪月在忠勇侯府,是最底下的那一層,雖是小姐,但丫鬟奴婢背地里都瞧不起她。
——
而此時,秦禪月已經(jīng)穿過兩道月拱門,走到了蓮香園的邊緣。
這個時辰,李姨娘估計還在禱告,她可以晚點回去。
忠勇侯府大,假山游廊數(shù)不勝數(shù),戌時末,金烏已落了屋檐,明月高懸夜空,銀輝落于翠綠的葉脈間,秦禪月行在侯府小路中,腳步漸漸放慢。
蓮香園在最偏遠的地方,臨近后院墻圍,另一頭靠近祠堂,鮮少有奴婢小廝路過。
秦禪月獨身一人踏著月光行路,也算自在,她走動時,還伸出手掌,在月下瞧她的左手。
這只手纖細秀美,指甲粉嫩圓潤,瞧著似是玉琢而出,其上有淡淡青筋靜美纖覆,瞧著沒有半點油脂氣,反而透著氤氳的女子清香,唯獨白嫩的腕上有一圈紅痕。
是方才楚珩攥出來的。
當時,她袖子中的錦帕一滑落下來,那位號稱正人君子的侯府大公子身子都繃緊了。
想起來楚珩那張薄情寡恩的臉,秦禪月素雅的面容上掠過一絲譏誚的笑意。
還稱正人君子呢——她跪著、臉貼過去的時候,可是硬邦邦的。
還說將她趕出府呢,秦禪月根本不信,她想,楚珩現(xiàn)在應(yīng)當還揣著那手帕亂情呢。
用不了兩日,她便能把楚珩那張重禮端方的臉給撕碎掉!
忠勇侯府的男人,都是一樣的賤。
秦禪月的手擺弄著她的袖口的手指忍不住用力。
她想,這錦帽貂裘簇擁著的侯府,其下卻是一片腐爛生瘡的臭地,又能養(yǎng)出什么樣的好人呢?
恰在此時,秦禪月聽見背后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回眸望過去。
夜色之下,一個錦衣少年正沿著墻面疾馳,十七歲的模樣,俊朗逼人,眉目間帶著幾分桀驁,正一個鷂子翻身,落到墻沿上。
秦禪月一眼看過去,便認出了對方是誰。
侯府二公子,楚重,因著自幼沒有母親管教,性子十分跋扈,楚珩越是管教他,他越是逆反胡鬧,常年在外惹是生非。
據(jù)說,今日白日間,管家由著楚珩的吩咐,將楚重抓起來押到了祠堂去。
但瞧著現(xiàn)在這樣,楚重應(yīng)該是自己跑出來了,蓮香園地靠偏僻,正好是最外圍的墻沿,楚重要翻墻離開,正好碰見回來的秦禪月。
當時夜色極深了,秦禪月昂面看過去,只瞧見了楚重半張面影。
但楚重卻迎著月光,將秦禪月瞧了個清楚。
他知道秦禪月,剛進侯府的外來女,旁的他就不清楚了,只知道這人兒性子綿軟懦弱,誰都能踩一腳。
今日一瞧,果真如此。
小姑娘鼻尖通紅,一臉可憐巴巴的委屈樣兒,不知道又被誰欺負了,發(fā)鬢都有些亂,站在原地怯怯的看著他。
楚重只看了一眼,便不耐煩的收回了視線——嫩生生的,沒什么意思,還哭啼啼,他看了就煩。
他今夜還得去給丞相府千金慶生呢,沒時間耽擱,諒她這個懦弱性子也不敢去告狀,楚重壓根沒放在心上,一轉(zhuǎn)身,便下了院墻,不見了。
秦禪月也只是遠遠地瞥了一眼。
她自來了侯府里,對這位性情頑劣的二公子也只是聽說過,這還是第一回見面。
瞧著,比他那哥哥蠢多了。
秦禪月收回目光,繼續(xù)向蓮香院而行,走過一條花路,便瞧見了蓮香院。
蓮香院地處雖偏,但卻有一片池塘,其上小亭游廊,塘內(nèi)月色蓮花,瞧著景色分外美。
回到蓮香院時,她面上的眼淚已經(jīng)散了,一張素白的臉蛋上沒了淚,也沒了在面對楚珩時的畏懼與不安,在月色下頓了片刻,便入了清凈的蓮香院。
院內(nèi)分東西廂房,秦禪月和丫鬟住在西廂房,李姨娘住在東廂房——秦禪月本是有一個丫鬟的,但是都被李姨娘帶去誦經(jīng)了。
東廂房單獨開辟出來了一個佛堂。
她途徑東廂房佛堂時,透過半開的窗柩,能瞧見里面一片煙霧繚繞,李姨娘跪在佛前求子,三個小丫鬟跟她一起念經(jīng)。
李姨娘不過三十年歲,臀豐乳肥,眉眼與秦禪月有三分像,也如秦禪月一般,瞧著小家碧玉,但眉眼勾人,似是熟透了的水蜜桃,沾著清晨的露珠,等著被人啃咬一口。
第139章 禪月的夢4
此時, 李姨娘正在虔誠的求子,她說,人越多, 事越靈, 肯定能求個兒回來。
她只要生下一個侯府的男兒, 她便能在這侯府中立足了。
至于秦禪月,李姨娘是不曾指望的,一個女兒就不提了,還是個旁人的閨女, 在這侯府只有給她拖后腿的份兒,是不可能給她半點助益的。
她又年老色衰了,原先憑著是他妻的那點良家魅力, 勾著忠勇侯對她戀戀不舍,但真進了侯府的門兒, 忠勇侯又不覺得她哪兒好了, 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
她得想法子給自己找個后路, 一定要生個孩子, 就算不是男兒,女兒也行。
李姨娘拜佛的模樣越發(fā)誠懇真切了, 恰好秦禪月過來,從東廂房走過、叫李姨娘瞧見。
李姨娘一見了秦禪月,當即擰眉呵斥道:“你又跑到哪里去了?一天天只知道出去給我添麻煩!前些日子剛招惹了你兩個庶姐,被打沒夠嗎?也不知道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蠢笨的東西,還不快進來跟我一起拜!”
求神拜佛, 就要誠心才是!
李姨娘現(xiàn)下還不知道秦禪月去給楚珩送吃食,又哭著跑出來、疑似得罪楚珩的事呢,若是她知道, 肯定還要大罵一通。
跪在李姨娘身后的三個丫鬟都含著些同情的去瞧門外走進來的秦禪月。
秦姑娘生的好看,似是枝頭玉蘭香,清雅怡人,就是性子太軟糯了些,不管旁人說什么,都不大敢反抗,只從門外過來,乖巧的跪下,如她母親一般,向著佛像禱告。
佛堂內(nèi)的燃香極濃,幾乎模糊了眼前的佛像,秦禪月跪在地上,望著那暈開的氤氳煙霧,心中想的,卻是這一個多月來發(fā)生的所有事。
在一個月前,她還不是侯府的秦姑娘,而是秦禪月,她的母親也不是李姨娘,而是秦夫人。
她的父親只是個貧窮書生,靠教人讀書而賺些束脩,日子貧苦,但也過得下去,但后來,侯爺去山間夜獵,無意間瞧見了她的母親。
粗布荊釵的良家妻,比之長安貴婦,可別有一番風味。
母親便漸漸地不同了,夜間先是借口與父親分了房,后又總是神色古怪。
直到那一夜,她撞見了母親與侯爺偷歡,侯爺瞧見了她,自覺丟人,罵了一聲晦氣便要走。
母親顧不得她在一旁,撲過去哀求忠勇侯,求忠勇侯帶她走,但忠勇侯袖子一甩,道:“你有夫有女,如何能跟我走?你那丈夫雖只是個秀才,但也有功名在身,若他去告本侯,強搶民女這罪名落實,本侯要被彈劾的。”
說完,忠勇侯便走了,再也沒去找過母親。
而從那一日起,她的母親便對她惡語相向,十分厭惡于秦禪月。
而這件事,也深埋進了秦禪月的心中,秦禪月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與父親說,若是說了,父親一定會休妻,可若是不說,秦禪月覺得對不起父親——這樣煎熬的日子過了大概幾日,一日晚間,母親突然格外高興,買了酒肉叫父親與秦禪月一起吃。
秦禪月心事重重,吃得少,父親開懷,吃得多。
后來,秦禪月與父親皆昏厥過去——待到后面醒來,秦禪月才知道,飯菜里多了一道野菌菇,有毒,父親吃得多,人已經(jīng)去了,她吃得少,茍活下來。
那道菜是母親親手做的,蘑菇也是她親手采的,但是她一口沒動。
秦禪月沒有證據(jù),但她知道,就是母親。
可她偏生不能說出來,不會有人相信她,也不會有人幫她。
若她當真說出母親與忠勇侯的奸情、說出父親死因另有其他,那她根本不會有申冤的機會,等著她的只有死路一條。
她不知道給父親和她下毒這件事,忠勇侯是否直接參與了,但她知道,忠勇侯一定知道她父親的死不對勁,因為她父親死后,她曾想向縣里的官老爺報案,但她連院門都沒出去,父親便已經(jīng)被村正帶人燒了。
父親尸骨全無,只有一捧被燒爛了的灰,所有證據(jù)都無從查證。
那一天,從村正,到村人,每一個人都在無形的幫助母親善后,也是那時,秦禪月瞧見了權(quán)勢。
無須忠勇侯開口吩咐,所有想要討好他的人,都會替他去做。
忠勇侯翻翻手指就能弄死她,沒有人,會為了一個孤女,與忠勇侯作對,他們?nèi)找瓜嗵幍拇遄尤硕疾荒埽螞r是旁人?
所以她渾渾噩噩,充作什么都不知道,蒙混過了所有人。
再往后,就是父親匆匆下葬,母親戴孝,又在熱孝間與忠勇侯勾搭在一起,入了忠勇侯府,她沒死成,母親曾想將她匆匆嫁人,但她跪在地上求母親,說也想過好日子,說一定會聽母親的話。
她死纏爛打,母親又不敢做的太過分,怕對她太心狠,引來外人疑惑,恐將殺夫之事敗露,便也將她帶了進來——帶著女兒趁早改嫁,頂多被罵一句薄情,若是把女兒匆匆打發(fā)了,自己嫁過去,便容易被人多問上一句:怎的這般狠辣性急,難不成有隱情?
他們瞻前顧后,秦禪月才有一線生機。
秦禪月跪在佛堂前,那張清雅的面容上瞧不出什么情緒,只呆呆木木的跪著,但她垂下眼眸時,眼底里卻是翻涌的恨意。
若天上真有佛祖,秦禪月也不會拜。
她不信。
神佛從未曾憐憫過她,她也不會再有佛心。
她恨李姨娘,恨忠勇侯,她來這,也不是為了什么榮華富貴,她要忠勇侯和李姨娘的命。
她沒有那個本事,一刀把忠勇侯府的人都殺了,但她有她的美貌,她有與李姨娘一脈相承的狠辣,這種狠辣在恨意中氤氳,逐日攀升,讓她咬著牙在忠勇侯府待下來。
她要讓李姨娘自咽苦果,要把這忠勇侯府上下全都攪的稀巴爛,才敢給她的父親上一炷香。
她是長在仇恨與怨怒中的荼蘼,汲取所有臟的臭的東西生長,以欲情為枝丫,開出一朵朵妖艷的花,美里面都是摻著毒的,勾著人來纏繞,吞噬,吮吸仇人的骨髓,吸得滋滋作響。
那些舊事在煙霧繚繞中被重新記起來,轉(zhuǎn)瞬間,又都被壓在心下,片刻后,秦禪月放下禱告的手,遞過去了一張藥方子,與身前的李姨娘道:“姨娘,女兒這些時日,恰好得來了一方養(yǎng)顏湯,女兒獻給您,望您能早些為侯爺誕下子嗣。”
“什么養(yǎng)顏湯?”李姨娘狐疑道:“可有用?”
“女兒自己學著調(diào)配的。”秦禪月道。
秦禪月以前在村里,跟著一個藥娘學過些土藥方,她懂一些簡單的藥理。
李姨娘遲疑著收了,神色瞧著還是不信,但也算是對秦禪月順眼了些,沒有繼續(xù)要她跪著,而是打發(fā)她回去,道:“回去吧,日后少去招惹你的兩個庶姐。”
一旁的小丫鬟當時正被煙嗆了眼,一邊揉著眼睛,一邊看向秦禪月,正瞧見秦姑娘面含關(guān)切,一張瑩潤嬌俏的鵝蛋臉上蘊著淺淺的螢光,一身素衣縹縹緲緲,像是天上的仙子端坐,浩瀚煙波纏綿。
小丫鬟想,秦姑娘真是乖巧孝順,性子也溫婉,從不欺負下人,對誰都有禮,這般好的秦姑娘,李姨娘怎么就不喜歡呢?
而秦禪月似是沒察覺到李姨娘的厭煩似得,只恭敬起身離開了。
她回了自己的西廂房。
西廂房窗柩半開,迎面是女子床帳,臨窗有一矮塌,左方豎著屏風,屏風后擺放著浴桶,雖不是處處富貴,但比之秦家原先,好了十倍有余。
秦禪月便跪坐在矮塌上抄書。
不到片刻后,她的貼身丫鬟也被李姨娘放回來了。
貼身丫鬟叫小紅,原先是伺候院中三姑娘的——侯府孩兒兩男兩女,大公子楚珩,二公子楚重,以及兩個庶姐,三姑娘四姑娘。
秦禪月按歲數(shù)排,應(yīng)當排第五,但沒人喚她五姑娘。
小紅原就是三姑娘的人,被三姑娘的姨娘特意打發(fā)來,安插在蓮香院,以方便得知些蓮香院的消息,所以小紅身在曹營心在漢,伺候秦禪月并不算盡心,頂多算是不太糊弄。
她是三姑娘的眼線,常把蓮香院的事兒學給三姑娘聽,秦禪月會做胭脂給自己用的事情,便是她告知給三姑娘的,因此才引來三姑娘覬覦搶用,后才生出面上生瘡、追著秦禪月打,被楚珩撞上的事。
秦禪月都清楚,只是從不戳破。
她還有用得著這吃里扒外的丫鬟和那蠢笨的三姑娘、四姑娘的地方。
比如現(xiàn)在。
秦禪月在自己的廂房中沖泡了些茶葉,復又從一些書卷抽出一張紙來,其上寫著些詩詞,她垂眸來看,漸漸癡了。
茶香繚繞間,水汽氤氳,嫻靜的姑娘似是月中仙娥,愛憐的撫著那首詩,柔軟的杏眼里滿是喜愛,小女兒家情態(tài)盡顯。
瞧著那姿態(tài),可不像是僅僅喜愛這首詩詞。
小紅遠遠瞥了眼那詩詞,沒看懂,她不識字。
“姑娘,這是什么啊?”小紅探頭探腦的問。
自從秦禪月跟三姑娘四姑娘打起來了以后,三姑娘便一直懷恨在心,叫小紅仔細盯著秦禪月,有什么事兒都要告知三姑娘,小紅自然會追著她問。
“這是……劉公子的詩。”秦禪月似是隨口回道。
小紅悚然一驚,又覺得一陣興奮。
這劉公子——可是三姑娘的未婚夫!
瞧著秦姑娘這架勢,難不成是喜歡上了三姑娘的未婚夫?
這件事,若是報給三姑娘聽,定能換來不少打賞,說不準還能從蓮香院被調(diào)出去,重新回三姑娘身邊過好日子呢!
當時夜色已深,清雅淡麗的姑娘捧著手指的詩詞讀的認真,渾然沒察覺到,身旁的丫鬟眼眸里冒出的熒熒鬼火。
——
有些人啊,總以為自己是獵物,揮舞著鐮刀,想要捕下那只吱吱叫著的蟬,嚼著她鮮嫩的身子,吞食她的血肉,卻渾然不知,那蟬影如黃鶯,立于嫩葉枝丫上,早已等待多時。
第140章 禪月的夢5
次日, 清晨。
秦禪月每日卯時初必要起身,去后宅大花園中采晨露,集花蜜。
她今日穿了一身綠煙素束胸襦裙, 外罩一層紫煙羅綢外裳, 衣裳算不得名貴, 大戶庶女都是如此的打扮,唯獨穿在她身上清新淡雅,因著沒有什么好首飾,所以只盤了一個花苞頭, 上簪了一朵月粉色的花,有一縷墨發(fā)順著花苞落下來,嬌俏的順著花苞轉(zhuǎn)動。
秦禪月這張臉生的好, 清雅又不失靈動,顏色嫩俏芳華攬, 叫人挪不開眼。
她拿著團扇, 喚小紅端著罐子去采蜜的時候, 正午的陽光打在她面上, 如玉的肌膚泠泠的閃著微光,叫小紅瞧著都暗暗生嫉。
一個娼婦之女, 竟也能跟侯府的千金平起平坐了,還惦記著三姑娘的未婚夫——
一想起這事,小紅心里又不嫉了,只暗暗期待,抱罐子的動作都快了幾分, 顛兒顛兒的跟在秦禪月身后走。
她昨夜在秦禪月睡了后,連夜將這件事告知給了三姑娘,三姑娘氣憤的摔了杯盞。
因著昨夜太晚, 三姑娘沒敢上門鬧上來——那必是要驚動兩個院里的姨娘的,到時候事情都由姨娘去插手辦了,輪不著三姑娘,所以三姑娘忍下來了。
三姑娘這門親事來之不易,那劉公子身份頗高,更要命的是,三姑娘想起來,之前劉公子來府前接她出去游玩,是瞧見過秦禪月的,那時劉公子還隨口問過呢。
她當時并未放在心上,現(xiàn)在細想,又覺得驚恐。
她要自己動手好好問問,秦禪月到底是何時見了劉公子,與劉公子間又有了什么茍且,是秦禪月主動的,還是那劉公子主動的。
這事,必然是私下里才能成的,卯時這時候,院兒里人都少,秦禪月又日日都去院子采露集蜜,所以挑這個時候,把秦禪月堵在花園里審問最好。
三姑娘與秦禪月之間仇怨不小,秦禪月剛進府時,三姑娘四姑娘便因模樣不如她,瞧著不舒坦,暗地里找了不少麻煩,但秦禪月瞧著軟軟糯糯可可憐憐的,卻是半點虧都沒吃著,別人不知道,三姑娘清楚得很,秦禪月跟她那個娘一樣,壞著呢。
要是秦禪月真盯上了她的未婚夫,那可不行!
所以三姑娘整裝待發(fā),早已等守在了花園里,等著抓秦禪月一個現(xiàn)行,好好收拾她一頓,秦禪月覬覦她的未婚夫,這件事鬧大了,說不還能將秦禪月趕出去呢!
——
夏日,卯時初。
此時的天兒還沒大熱起來,花園間因草木葳蕤,上含晨露,所以顯得格外涼爽,薄薄的晨曦落在花園間,桃枝以手中團扇撥開樹枝,與身后小紅道:“小心收集。”
小紅雙眸左右掃過,漫不經(jīng)心的點頭,心里卻在琢磨著三姑娘什么時候到。
侯府的花園極大,連通著府內(nèi)前院后宅,樓臺疊翠煙柳畫橋,仆從丫鬟時常手捧各種托盤穿梭其中,秦禪月和小紅混在其中,并不算是顯眼。
而卯時初,也正是楚珩每日上朝的時辰。
——
永昌三十七年,國泰民安,四海臣服并無戰(zhàn)事,政務(wù)并不繁忙,永昌帝每三日一朝,今日,正是上朝的時候。
楚珩昨夜沒睡好,今夜起來時,頭腦略顯昏脹,但他一貫善于隱忍,便也未曾伸張,只是在早時更換褻褲的時候恍惚了一瞬。
他從未被女子當面剖白過,大陳人都重禮,他又格外嚴苛,縱然有人想要與他成婚,也只遠遠瞧上一眼,從未如此過。
他昨□□迫秦禪月所說的那些話,現(xiàn)下想來,他只記得秦禪月燒紅的耳垂。
被潤濕的褻褲,似是昭示著某種隱喻,昨日他又夢了一場,纖美的姑娘折斷羽翼,跪伏在他身前——
那念頭只不過在腦海中轉(zhuǎn)了一圈,便被他粗暴的打斷了。
不可想。
今日還需上朝,不能耽擱。
他手底下的“秀才案”,現(xiàn)在也該去與圣上回稟一番了。
楚珩強壓下那些念頭,起身,穿上緋色官袍,頭戴官帽,起身出了雅書院的門,行小徑,從花園處出正門,準備行去宮中。
但他才剛走到花園間,便瞧見了秦禪月。
說來也怪,這游廊花閣,竹林夾景,遠處湖水粼粼,亭前立了兩個姑娘,正是秦禪月與三姑娘,秦禪月還背對著他,未曾露出半點容貌,可偏生他一眼過去便瞧見了。
秦禪月與三姑娘不知道在說些什么,瞧著三姑娘似是有些情緒激動。
夏日晨曦盈盈,秦禪月的發(fā)絲、綾羅裙擺與院中的草木花枝一起搖晃,玉手瑤笙,一時同色,小按霓裳疊,一笑成癡絕。
楚珩的眼都被她燙了一瞬。
自過了昨夜,聽了秦禪月一副真切剖白之后,楚珩的心時而在天上飄,時而在苦水里泡。
秦禪月喜愛他一事,定是行不通的,他們之間身份阻礙太多。
但這件事怪不得秦禪月,他為兄,秦禪月年歲小,若論罪責,大半責任在他身上,是他疏于管束,不曾想過秦禪月是個外來女,與那些親妹妹不同,才會對他生出不該有的心思,這些事,當斷則斷。
但瞧著秦禪月昨日對他那般情深重重,也不知現(xiàn)在拒絕還來不來得及。
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他時而自責,時而惱怒,時而還有些——
一顆心被拉扯的七上八下,他本是個寧折不彎百折不撓的鋼刀,鐵斷剛硬不曾有半點容情,現(xiàn)下卻硬是被秦禪月扯下了紅塵,在他自己都不察覺的時候,沾染了一身煩惱絲,現(xiàn)下再去瞧秦禪月,只覺得心下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兒。
他似是站在懸崖旁邊,其下是無盡懸崖,道德倫理束縛著他,一遍遍警告他不能下去,他也心知不能下去,可是那云崖之下云霧翻滾,似是有世間絕景,勾著他看一眼,再看一眼。
而就在楚珩不受控制的看了一眼又一眼的時候,亭前變化突生,三姑娘不知為何推了秦禪月一把,秦禪月“噗通”一聲跌下了水!
楚珩的思緒“呼”的放空了一瞬,秦禪月墜水的模樣在他腦海中放大,待到他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入了水。
小廝的驚呼聲在身后放大,但楚珩已經(jīng)顧不得了,他如同游龍一般入水,飛快游入亭邊,將已經(jīng)嗆水昏迷的秦禪月抱起來,護到了懷中。
女子夏日衣衫薄,被水一浸,便緊緊貼敷在身上,秦禪月生了一副玉骨冰肌的模樣,玲瓏曲線畢露,楚珩只能用寬大的官袖盡量遮著她。
——
亭內(nèi)的三姑娘早在秦禪月被推下水的時候便嚇傻了,她分明沒用力!
是秦禪月自己倒下去的,這賤蹄子害她!
這時候三姑娘還只是有些慌,在瞧見大公子下湖救人時,三姑娘便是怕了。
此事叫大公子撞見了,那還得了?定是要重罰的。
三姑娘只得寄希望于早些講清事情原委,來給自己多些余地。
畢竟道理都在她這頭呢!
恰好此時,大公子濕淋淋的抱著秦禪月上來了,三姑娘趕忙上前道:“妹妹見過大公子,還請大公子明察,妹妹方才與秦姑娘生了爭執(zhí),只因為秦姑娘私藏我未婚夫的詩句——”
三姑娘話音才落下,便瞧見大公子冷眼望來,平日里那雙沉穩(wěn)冷淡的丹鳳眼中含著森森殺意,只一眼,便叫三姑娘整個人都打了個顫!
“誣陷女眷清白,以家法,如何處置?”楚珩聲線冷肅,隱隱透著幾分刺人的鋒銳。
這等時候,若是慢上半分,定是要被罰在祠堂跪上兩個月的!
三姑娘雙膝一軟,一疊聲的否認,說道:“回大公子的話,妹妹不曾誣陷,是秦姑娘的貼身丫鬟親口與妹妹說的!”
一旁的小紅見了大公子,心下也怕,“噗通”一聲跪下了,顫著聲說道:“奴婢不敢欺瞞大公子,昨日秦姑娘確實看個人的詩詞看到半夜,詩詞本便在蓮香院西廂房中。”
楚珩的面色似臘月寒冰。
他本是心志堅定之人,每每斷案,不見證據(jù),從不會輕信任何人的證詞,但是,小紅和三姑娘這幾句話刺到他耳朵里,只一聽便叫他生了惱,似是有人拿刀在他面上劃了兩刀,讓他面頰都火辣辣的疼,心緒也隱隱混亂。
他本就生了一張冷硬的面龐,此時一寒下面容,將兩個小姑娘嚇得夠嗆,都不知曉大公子為何這般動怒。
而下一刻,大公子已經(jīng)轉(zhuǎn)而看向了一旁的小廝。
只一眼,那小廝便明了了楚珩的意思,走到小紅身前,道:“帶我去瞧一瞧那詩。”
他們大公子斷案一向講證據(jù),起碼要見過那詩才能斷定真假錯過。
小紅立刻點頭,起身帶著小廝便走。
而楚珩轉(zhuǎn)而帶著秦禪月便回了最近的雅書院——秦禪月還昏著,渾身濕淋淋的,窩在他懷中,倒是沒死,只是被嗆暈過去了。
楚珩抱著她,將人放置到了他的床榻間。
不知為何——他未曾選客臥,可是將秦禪月放置到了他夜夜都睡的床榻間。
似是某種他自己死活不肯承認的隱喻,只有在他最無防備的時候,才悄悄泄露出一絲——秦禪月既喜歡他,就該留在他的床榻中,不該去旁的地方。
秦禪月還昏著,對外間事渾然不知,云鬢堆積,由水沾在雪白的面頰上,芙蓉面含潮紅,眉目清雅淡麗,似是枝頭玉蘭。
楚珩心里卻又緊了幾分。
秦禪月分明昨日才說喜愛他,今日怎么又與劉公子扯上關(guān)系了?這——
他的念頭才轉(zhuǎn)到這里,便聽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復而在門外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