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衛東租下了倉庫,簡單地置辦了些家具。
一張桌子、一張椅子,嶄新的床上用品鋪在學校二手群里撿來的木板床上,接著在天花板上擰上一枚慘白的電燈泡。
曹衛東簡單地在倉庫里躺了一夜,睡得還不錯,起碼屋外刮風聲音似的鬼嚎,但屋子里靜得仿若墳墓。
呼吸聲被放大在耳邊回響,絲毫不受屋外深秋初冬時北風冷冽的影響。
第二天一早,曹衛東回了一趟學校。
曹衛東于學校里遭遇的霸凌、酒吧兼職時的侮辱,右手落下殘疾,樁樁件件事情在報警后輕而易舉傳到學校領導的耳朵里。
學校領導找他談話,曹衛東把說給警察聽的話原原本本又說了一遍,也同樣隱瞞徐糾的存在。
學校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拽著曹衛東幾個人來回說警察曾說過的話。
曹衛東坐得端正,聽一句便點個頭,似乎是把大家的話都認真的聽進耳朵里,仔細地斟酌。
眼瞧著眼前幾個領導眼睛里勢在必得的興致越來越濃。
“曹同學,你怎么想呢?”
“謝謝各位學校老師和領導的關心,你們說得有道理——”
曹衛東的聲音突然的斷掉,戛然而止的聲音猶如一只巨手把眾人的脖子一把猛然掐緊,掐斷眾人的呼吸。
“但我不接受調解。”
曹衛東起身向面前的年長者們道謝,而后將椅子推回桌子下,背起他的發黃黑書包朝外走。
學校里的人已經陸陸續續收拾東西回家,宿舍樓里愈發的冷清。
曹衛東收拾好自己本就不多的東西,裝進袋子又塞進書包里,最后把宿舍恢復成他從未來過的模樣,拿著鑰匙將門上鎖離開宿舍樓。
等曹衛東做完這一切以后,已經入夜。
借著夜色,曹衛東買了一盒煙揣進兜里,一頭鉆進酒吧后門的糜爛發臭的黑巷里,熟練地踩著地上滲水的路磚拐彎直行,最后停在一條死路的盡頭內。
一條深黃色的狗平靜地躺在視線里,身體毛發已經徹底黯淡,肉身散發出一陣不算非常濃郁的尸臭。
臭味提醒曹衛東這條狗已經開始腐爛,必須盡快處理。
口袋里的手機在響,不是徐糾,是墓園領走骨灰壇的最后通知。
曹衛東用黑色的袋子把狗的尸身包起來,他蹲在塑料袋邊拿出廉價煙,學徐糾抽煙的模樣。
手里的打火機是黑暗里唯一的光源,連同他眼前耷拉的漆黑發尾一同亮起,仿佛燒了眼前頭發般灼得眼睛發痛發澀。
他一根接一根的抽,像喝水一樣,一口深吸抽干,不做任何停留又緊接下一根。
曹衛東總覺得自己哭了,可是手一抬,手背貼著臉頰一抹,什么都沒擦到。
他上一次對眼淚的觸摸,還要回溯到徐糾被嚇出來的一滴眼淚掉在他臉頰上的那天。
曹衛東快速地抽光了一盒煙,他不適地扶墻咳了很久,左手拖著塑料袋一邊往外走仍在一邊咳嗽,垂下的手被迫在咳嗽里愈演愈烈地抽動戰栗。
借著廉價煙的臭味蓋住尸臭,曹衛東拖著塑料袋到學校的后山里,挖了個坑,尸體往里丟去,又堆了些干枯的落葉與樹枝,折了幾張干和脆的紙做火引子。
曹衛東拿出打火機,準備往里丟火的時候動作卻停住。
他伸手摸在狗脖子上的項圈,想摘下,但摸了兩下后又快速把手收回,不作任何猶豫地點起火丟進坑里。
“還是給他買新的!辈苄l東注視著熊熊燃燒的火焰自言自語。
等到火焰熄滅,曹衛東處理掩埋干凈焚燒坑,然后朝學校大門邊的寵物醫院方向走去,曹衛東記得醫院里有賣寵物用品。
今天晚上寵物醫院當值的店員是于恬,于恬見了他很詫異,連忙拿出手機發消息,同時又笑著同曹衛東噓寒問暖。
“現在狗狗狀況怎么樣?”
“死了!
“壽命已盡為善終,別太難過!
“嗯!
于恬表現的比曹衛東還要難過,曹衛東面無表情地望著她。
“那你今天是……?”
“想養狗了!
曹衛東轉過頭,望著一旁墻上掛起展示的寵物項圈。他掃了一圈后,對著一條深紅色皮革的寵物項圈目不轉睛。
“你有沒有覺得現在的你還沒有照顧小動物該有的成熟思想?”
“嗯?”曹衛東疑惑,不明白于恬為什么會忽然這樣說。
“就是……”于恬欲言又止,一些話憋在嘴邊,最后變成試探地詢問:“你養狗不是為了做標本吧?”
曹衛東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見寵物醫院的正門外傳來轟轟烈烈的腳步聲,一邊嚷嚷曹衛東的全名一邊往里沖。
曹衛東瞧著那顆粉色的毛茸茸蹦蹦跳跳的沖過來,昨天看發根處還是黑的,今天又全粉。
今天下午沒在學校碰到徐糾,想來徐糾是去染頭發了。
“又養狗啦?”
曹衛東點頭。
“還記得我跟你說的話嗎?你養一只我就……”徐糾的手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沖著曹衛東左右來回鋸了兩下才放下。
曹衛東點頭,示意自己記得。
“那你怎么還敢養?”
徐糾沖一旁于恬打手勢,示意她忙自己的事情去。
曹衛東沒搭理徐糾,走近深紅色的皮革項圈前,看一眼項圈又不著痕跡地用余光打量一眼徐糾的脖子。
徐糾的脖子很白,哪怕只是用雙手攏住也會留下一圈分外顯眼的淡紅。
很適合他。
曹衛東心想。
曹衛東看了眼價格,拿項圈的手頓住了。
徐糾湊了上來,找準曹衛東視線焦點,一把搶走皮革項圈,勾在手指上吊兒郎當地轉了兩圈感嘆道:“這個好看呀。”
“好看!辈苄l東也附和。
“你買得起?”徐糾單手叉腰,腰窩朝里凹陷的地方剛好夠他把手手掌擱在上面。
“買不起!辈苄l東如實回答。
徐糾嘁了一下,伸出手拍了拍曹衛東的臉,輕蔑地譏道:“窮鬼還養狗,糟蹋東西!
徐糾招手喊來于恬,把項圈連著狗繩一起丟到人手上,接著讓于恬拿來他們店里最貴最好的狗糧。
“你家狗幾個月?”徐糾問。
曹衛東想了想,“不知道!
“大型犬小型犬?”
“不知道。”
“會自己吃飯嗎?”
曹衛東看著徐糾,注視里多些怪異的打量。
但徐糾早就習慣曹衛東的注視與窺看,并不將這一刻突兀的打量當一回事。
曹衛東說:“會!
于恬指著貨架上的一袋狗糧道:“那就吃這一款吧,都能吃。要再買些狗狗玩具和零食嗎?”
曹衛東看著價格,一袋狗糧頂他半年的生活費,但徐糾面色不改的全都要,錢在徐糾在他口袋里仿佛燒口袋。
“那我再給你配兩個狗碗和尿墊。”
徐糾點頭的同時踮腳湊到曹衛東耳朵邊吹了一口氣,笑嘻嘻地低聲念:“就當是我對狗主人的見面禮!
見面禮?葬禮!
徐糾心里興奮地叫囂。
曹衛東終于有新東西能讓他霍霍了。
徐糾在結賬,曹衛東左手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
徐糾湊上來,幫他把深紅色的項圈拿走,圈在手腕上晃了晃,瞧著深紅與手腕露出的一截白肉對比強烈,笑道:
“你別說,這顏色真顯白。”
曹衛東沒理他。
徐糾追上去,手腕上的深紅皮革鉆進曹衛東的視線里把他強行截停:“那么急著走干什么?不請我去看看你家狗嗎?你什么時候這么怕我了?”
曹衛東還是沒搭理他,眼神刻意地略過徐糾,重歸漆黑。
徐糾便踩著曹衛東的影子,跟得死死的,就像他第一次跟蹤曹衛東回家那樣。
曹衛東在前面走一步,他便在后面走半步,直到曹衛東的人徹底沒入黑暗,他也緊隨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