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粉毛在看見曹衛東端酒上桌的時候,正左摟一個妹妹,右抱一個姐姐,身后還有倆夜場女孩端著亮晶晶的酒杯往他臉上貼,嘴上嬌軟地喚著:“徐少,喝點~再喝點~”
徐糾側頭躲過他嘴邊那倆杯子,抬手沖曹衛東比了比,他手上戴著一枚鑲著一圈鉆的百達翡麗戒指。
杯中酒液晃蕩,恰好一道霓虹射燈掃過,一道純白的反射光透過杯中酒液直射向曹衛東的心口。
徐糾手腕輕輕調整角度,酒杯上的光線斜刺進曹衛東的眼睛。
徐糾瞇眼笑,眉眼彎彎,如鴉羽般的睫毛扇下,在眼下打出一層纖細倒影,睫毛根根分明。
曹衛東放下托盤里的酒,說:“齊了。”
話畢,曹衛東并沒有按照往常行事的慣例轉身就走,而是留了下來,望著徐糾,等待他的發號施令。
徐糾回應了他的注視,看他不走,索性站起來,緩步走到面前,繞著他走了一圈。
眼神化作指尖,撩過曹衛東上身每一寸地方。
“嗤。”徐糾笑了:“賴在這做什么?難道是m?喜歡被我打?”
說罷,徐糾找了角落的溫香軟玉坐了下去,摔進好幾位美人懷中,笑吟吟地嗅聞美人懷中芳香。
他仰頭,柔軟的唇按在冰冷堅硬的玻璃杯沿上,一口微紅的酒液如絲綢滑進徐糾的唇中。
徐糾的嘴角漫出一滴酒液,滑出一條筆直的水痕,很快有數只戴著花哨美甲的嫩手替徐糾擦去酒珠,借機在他臉上揉一把。
卡座里登時爆發出劇烈的嘲笑,迎合徐糾的惡意,整齊劃一發出強烈的無端謾罵,笑得人仰馬翻,嘴臉崩壞。
“我聽說你跟徐少有矛盾啊——”
趕在有人上前打算替徐糾報仇,徐糾手中酒杯脫落,在地上打出休戰的警告鈴。
“滾吧。”
意料之外的事情。
曹衛東收起托起轉身離開。
沒人在后面對他吐口水,沒人趁機上前踹一腳,更沒有人追出來繼續侮辱。
一切都在徐糾那句“滾吧”中戛然而止。
徐糾今天溫柔的不像他。
曹衛東出卡座轉頭往后廚走的時候,一個女孩突然朝他撞過來,撞了個滿懷,女孩整個人越過界限撲進曹衛東的身體里。
曹衛東的身上沒有多余的肉,女孩撞他像撞一堵銅墻鐵壁,他只是向后跌了一步,很快站穩,但女孩子整個人彈到地上去,摔得半天緩不過神。
女孩摔坐地上,揉了揉撞紅了的額頭,暈乎地說:“你能搭把手扶我起來嗎?”
曹衛東收好他的托盤,面無表情地繞過女孩身邊,徑直朝后廚方向走。
“帥哥,你東西掉了。”
曹衛東腳步停下,他下意識以為是口袋里那不能見光的小小一瓶掉了。
女孩趁機追上來,拉住曹衛東的手,硬生生塞進一枚戒指。
曹衛東垂眸看去,是徐糾手上的戒指。
等曹衛東抬眸的時候,眼前的女孩搖身一變成了一團粉色,在他面前皺眉指著戒指詫異地發問:
“這不是我的戒指嗎?怎么會在你這里?”
潘宇笑哈哈地走上前,手臂架在徐糾的肩膀上,用力地拍了一下:“還能為什么,賊唄。”
徐糾被他打疼了,掐著手臂肉用力一擰。
潘宇“哎喲”一聲,老實收手。
“老板!老板!你這有賊啊!”
潘宇的大嗓門可勁嚷嚷。
酒吧里嘈雜哦的環境瞬間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全都看向潘宇所指的地方,人群開始不受控制的走向有熱鬧可看的地方,dj臺前的人都漸漸散開奔向曹衛東。
曹衛東在眾人的圍堵下,表情平靜,沒有被污蔑的憤怒,也沒有賊該有的羞愧或是無賴。
他的視線透過人群定在徐糾身上,像結了冰的水,連水最基本的流動都失去,凝固不已,又冰冷沉重無比。
“你偷東西。”
徐糾的手隔空點著曹衛東的鼻子。
曹衛東盯著他,徐糾也盯著曹衛東,兩人之間的視線如有蛛網羅織,連粘著。
曹衛東忽然抬手,為眼前點過來的這只手戴上戒指。
戒指的尺寸與徐糾手指嚴絲合縫,可徐糾的手抖了一下,導致戒指卡在第二節指節下不去。
徐糾的嘴角抽動,不耐地搶下戒指當石頭打在曹衛東的臉上。
“我說你是賊啊!”徐糾怒了。
曹衛東聽見了,但不作反應。
下一秒,潘宇的拳頭打了上來。
曹衛東捂著肚子退了兩步,脊背抵著承重柱,弓著脊背喘出一聲粗氣。
底下有人又替徐糾撿起戒指幫他戴上。
“早就看你不順眼了。”
潘宇揉著拳頭按出咔噠、咔噠的聲音,亮在曹衛東的眼前。
徐糾退到一邊去,叼了根煙,冷冷地旁觀。
有人為他點煙,有人托起煙灰缸等他點灰,就連酒吧里的光都在眷顧他。
徐糾像神一樣站在光下,身側是皈依他的狂熱信徒,對他做的一切都保持毫無自我意識的追隨。
徐糾冷臉提醒:“潘宇,不該說的別說。”
潘宇嘁了一聲,“知道啦。”
潘宇喊了兩個身強力壯的小弟上前,自己也退到一邊去,找徐糾討煙抽。
“你自己沒有嗎?”徐糾斜了他一眼,抖了一只煙遞過去。
潘宇笑說:“你的香。”
曹衛東被人架著打,沒有做任何反抗,幾次周圍看客喊停,卻被人以“這人是賊”懟回去。
“他偷東西了,二十萬的戒指說偷就偷。”
“徐少跟他有仇,本來我兄弟見到他就要打他一頓,還是徐少喊停放他走了,結果他反過來偷徐少的戒指,簡直倒反天罡。”
“這人不僅偷東西,還虐殺動物,我們這叫懲奸除惡。”
徐糾聽到周圍人說話,自己都沒忍住低頭嗤笑一聲。
結果一口煙嗆進肺里,咳了兩聲。
“徐少,喝水。”有人識趣遞水上前,把徐糾伺候的舒舒服服。
曹衛東還在挨打,鼻青臉腫的不說,身上的衣服也濕成一片,分不清是酒還是血。
但讓徐糾奇怪的是,一向擺手任人宰割的曹衛東,這次竟然一直護著口袋。
他的口袋里,似乎真的有寶貝。起碼對曹衛東而言是寶貝。
徐糾抖了抖煙灰,輕聲吩咐:“把他口袋里的東西拿出來給我。”
盡管周遭喧鬧,徐糾不費力的聲音立刻被人扯起嗓子傳出去。
懸在曹衛東臉上的拳頭像被拔掉電池的玩具,幾乎是一瞬間的時間就停住,完全聽服于徐糾。
這就是做反派的樂趣所在啊——
徐糾心里深深感嘆。
打手上手搜刮曹衛東的口袋,裝死好一會的曹衛東忽然活了過來,緊緊護住口袋,任誰來都扯不開他的左手。
無奈,兩個打手只好一個人按住曹衛東的左臂,一個人按住曹衛東的右臂,讓徐糾自己上前來取。
徐糾蹲了下來,手指輕輕撩過曹衛東散下的亂發。
“什么東西呀,這么寶貝?”
徐糾的手指沾了煙草的臭味,他故意抹在曹衛東的嘴巴上。
“你又該剪頭發了。”
說罷,徐糾的手往曹衛東的口袋摸去。
而曹衛東毫無反抗,放縱徐糾的深入。
徐糾的手摸到口袋里,是個瓶子,冰冰涼涼的。
曹衛東抬頭,猝不及防的把視線釘進徐糾的眼睛里。
那一瞬間,徐糾動作凝滯。
徐糾畏懼了。
因為他竟然從這一刻的曹衛東臉上,看到了從他深黑暗淡的瞳孔里射出來的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
“算了,算了!”
還沒等徐糾握住小瓶子,酒吧老板忽然帶人趕到沖進人群里,拉住徐糾的肩膀把他往外推。
“調了監控,誰也說不清這戒指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能證明是曹衛東偷的,這事算了!”
老板拿監控出來息事,同時哈著腰對徐糾賠笑說:“徐少,真的不好意思,這事一定是個誤會,我讓他跟您道個歉,今晚的消費全免,如何呢?”
周圍人不敢替徐糾做決定,安靜等徐糾下判決書。
徐糾腦子亂亂的,睜眼是曹衛東那雙意味難明的眼睛,閉眼更是滿腦子的眼睛猶如冰冷的監視器在盯著他。
就像站在蛛網密布的樹葉下,頭頂蓋過蒼穹的樹上葉片每一片都是一只眼睛,居高臨下地向他投射監視。
徐糾隨便一句:“道歉這事就算了。”
老板松了口氣,趕忙拍了拍曹衛東催促。
“對不起。”
曹衛東說的自然平靜,沒有被強迫的屈辱,說得好像他一直在等徐糾給這個臺階一樣,順勢踩著就下了,徐糾也無法再借機繼續刁難曹衛東。
徐糾郁悶地嘖了一聲。
他摘下手里的戒指,在空中拋了拋,丟向曹衛東后背,“死人!”
曹衛東收回視線,沒理會徐糾的無理取鬧,徑直離開。
徐糾對曹衛東最后的視線,被蜂擁而上爭搶戒指的人群截斷。
等到曹衛東走進酒吧的雜物間,眼睛一閉直挺挺暈過去。
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的病房里躺著。
濕冷的空氣,腐敗的雙氧水氣味,滿目的蒼白。
電話打來,他接聽。
“小曹啊,房子我不出租了,你明天把你東西拿走。”
上一通電話剛剛掛斷,墓地方的管理員立馬氣勢洶洶地打來:“再沒錢就挖你爹媽的墳了,幾千塊要人這么催,供不起別供,隨便找個地埋!”
曹衛東說:“好。”
曹衛東拔掉手背上的針頭,一身單薄的衣服,拖著疲憊又傷痕累累的身軀走入寒夜。
在凌晨的街頭,他身上的衣服沾血沾酒,污臭濕冷,冷風刺得他垂下的右臂無法抑制的顫抖,里面像有無數根針在瘋狂地攪動神經。
貼著街邊一直走,走到走不動。
他隨便找了個角落貼著墻坐下,像被抽了脊椎骨頭般,整個人只剩一副空無的皮囊,疲憊地軟下來。
他身上的死氣又重了不少,眼睛找不到焦點,失神地望著黑暗。
突然的,連個能回的家都沒了。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
曹衛東看著陌生號碼,卻十分清楚這是徐糾的電話。
他屏息拿起,放在耳邊靜聽。
“恨我嗎?后悔那天晚上沒有掐死我嗎?”
曹衛東聽到他的聲音,開始呼吸。
“嘻嘻。”徐糾笑笑,啪一下掛斷電話。
曹衛東跟著徐糾的笑一起短促地笑,眼皮沉重緩慢地下壓又笨重地抬起,望著地平線上露出頭的一點白光。
他扶著墻緩緩站起來,左手拿出口袋里的玻璃瓶,拇指按住瓶身上摩挲出粗糙指紋,很快他又用袖口抹去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