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岳長老,是泰山派這一輩的武林開山人,你曉得他有多厲害嗎!”
“那是為師我都要敬讓三分的人物,你竟如此莽撞就敢應戰?!”諸允嚴氣不打一處來,在屋中反復踱步,指著謝燁破口大罵。
謝燁恭恭敬敬跪在堂下,等他訓斥完了才開口誠懇道:“師父,弟子并非不知天高地厚,只是弟子與他門下那葉文俞交手,弟子分明贏得堂堂正正,岳長老卻如此小肚雞腸,一副弟子欺負了葉文俞的做派。”
“師父,我就是不服。”
謝燁說到最后一股委屈涌上心頭,說到底他也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看著別人家師父對自家徒弟回護至此的樣子,難免心生羨慕。
諸允嚴聽出了他的話中之意,但卻無暇理會徒弟的這點小心思,他眼下滿心滿眼都是要助李彧在武林大會上奪得魁首,將來若是李彧繼承皇位,那這從龍之功可不止延綿三代。
“你不服?江湖上強手如林,若各個都如你這般意氣用事,早就死絕了,何時還輪得到你說不服?”
諸允嚴煩躁的在屋中走來走去,最后從袖中甩給謝燁一本冊子:“拿去。”
謝燁伸手接住,愕然的看著他。
“這是為師此次武林大會之前給你準備的秘籍,乃是為師畢生所學之精華,從前不肯傳你,是怕你根基不穩,練不成氣候,如今形勢所迫,也顧不得許多了。”諸允嚴背著手道。
“拿去練罷,莫要讓為師失望。”
謝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師父居然會給自己專門傳授武學秘籍,而且是他自己畢生所學。
他忙不迭的將冊子捧在手心,連忙跪謝師父,最后起身欣喜若狂的走了。
諸允嚴注視著那少年離開的背影,眉心緊縮,半晌嘆出了一口氣。
似是無奈,又似是如釋重負。
謝燁將那冊子拿回屋中,交予裴玄銘翻看了幾頁,卻見裴玄銘神色越發沉冷嚴肅。
謝燁歪頭打量著他的神情,不免奇怪:“你這是什么表情,這里邊記載的武功很難嗎?”
“不難。”裴玄銘合上冊子,鄭重的看著他:“只是你若是真按這個功法練了,你這身筋骨也就廢了。”
謝燁倏然起身:“你什么意思?”
“你師父給你的這份典籍,記載的并非是什么他此生絕學,而是一種逆行倒施的江湖邪術,將習武者的全身經脈打亂重組,可在一夜之內功力大增,如入無人之境,但只能維持不到三日時間,然后修習此術者便會因為力竭身亡。”
裴玄銘握著手中那冊子,一字一句的對他道:“此術法在江湖上流傳甚少,若非刻意尋找,絕對難以輕易尋到。”
“謝燁,你師父怕是預謀已久,要在這場比試中將此術傳給你了。”
謝燁渾渾噩噩的應了一聲,只覺渾身血液都凝固在心口了,緊接著他恍惚的注視著裴玄銘,嘴角很苦澀的扯了一下,急火攻心,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水來。
裴玄銘大驚,一把沖下床扶著他,用為數不多的內力在他背上慢慢安撫,試圖讓謝燁平復下來。
謝燁神志昏沉,整個人耷拉在裴玄銘懷里,裴玄銘比他高半個頭,體型自然也大一些,幾乎能將他整個攬在懷里。
少年的胸膛可靠而安穩,謝燁隱約能聽見他沉穩有力的心跳。
窗外擂臺上鼓聲陣陣,兵刃相撞之聲回蕩在華山險峻高聳的山崖間,謝燁耳畔一陣虛浮的茫然。
他仿佛一瞬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又該如何自處。
“若是諸允嚴這般殘忍,你也不必跟著他再講什么師徒情分了,你跟我走,以后我師父就是你師父,你我一起習武。”裴玄銘在他耳畔道,他盡力去扶著謝燁的身形,只覺他單薄而瘦削,搖搖欲墜。
謝燁將那雙盈滿淚水的眼睛埋進裴玄銘的衣裳里。
他已經盡力在掩藏喉嚨里的哽咽了,但是裴玄銘還是能從他背上那拼命隱忍的痙攣里察覺到他撕心裂肺的痛恨。
“他以前不這樣……”謝燁低聲道。
“遇到李彧之前不是的。”他拽著裴玄銘的袖子,斷斷續續的道:“都是李彧,他出身高貴,師父才喜歡他,不喜歡我。”
“從前我在江南的溫家,被他們家的老家主當做孌童養在后院,好不容易逃了出來,是師父撿我回家,養我長大,在李彧被托付給他之前,我是他唯一的弟子。”
裴玄銘看著他這副模樣,便不忍將話說穿了。
其實若是一個人心中有對于從龍之功的貪念和踩高捧低之心,他就算沒遇上李彧,也會有別人來代替李彧在諸允嚴心中的位置的。
“李彧他哪點比我強?”謝燁猛的抬頭,眼睛里淚光和憤恨一齊閃爍:“不過就是出身皇家——”
裴玄銘俯身捂住他的嘴:“噓。”
謝燁驟然被他止住話音,神情更惱,心道連你也不肯聽我說話,于是伸手將裴玄銘一甩,轉身就要走。
恰好此時有人推門進來,李彧開口道:“師弟。”
謝燁原本被裴玄銘強行拽在身側,聽見熟悉的聲音瞬間起身,盛怒之下回身一掌,直沖著李彧而去。
李彧猝不及防,被他打的踉蹌后退幾步,神情震驚喝道:“你做什么!?”
“滾,不準進我房間。”謝燁惡狠狠的說:“離我遠點!”
李彧扶著胸口被打的鎮痛的地方擰眉道:“謝燁,你發什么瘋?我好心來看看你傷勢恢復的如何,還給你帶了藥,你怎得這樣不識好人心?”
“我不識好人心?”謝燁絲毫沒有收掌的意思:“你來找我無非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我有什么可對你客氣的?”
他旋身輾轉又是一掌,李彧哪里是他的對手,不多時就節節敗退,被逼到屋外的欄桿上,險些就要摔下樓去。
他不住的給裴玄銘使眼色,示意他出手攔一下這瘋子。
哪料裴玄銘始終冷眼相對,毫無出手幫他的意思。
李彧氣急,正當他被謝燁摁住撕扯的時候,頭頂傳來一聲怒氣沖天的高吼:“謝燁!”
謝燁動作一頓,抬起頭去,果然是諸允嚴站在那里,正急匆匆的朝這邊趕來。
裴玄銘見狀不妙,立刻搶先一步擋在謝燁身前,伸手一抓,凌空飛來的鞭子竟硬生生被他握在手中。
諸允嚴被裴玄銘一把扣住了武器,臉色漲的通紅,想要將鞭子收回來,偏偏眼前這少年手勁大的出奇,死拽著長鞭不松手。
眼見著諸允嚴臉色越來越難看,裴玄銘卻仿佛不怕死一般,猛然用力又將鞭子朝這邊拽了幾寸。
“小子,放手。”諸允嚴從嘴里蹦出幾個字,他胡須微顫,謝燁知道那是師父即將大發雷霆的標志。
他到底不敢真讓裴玄銘為了護他,忤逆了師父,于是連忙要出手攔裴玄銘。
不料下一秒裴玄銘轉向李彧,冷冷道:“四殿下,家父一生戎馬,常年駐守邊疆,守的是李家的江山,我自少時起,身邊就沒有父親,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偌大的府上長大。”
“如今家父尚未歸京,只能讓我獨自出門歷練,你當真要帶著你這些江湖朋友,寒了忠臣的心么?”
李彧:“……”
當真是好大一頂帽子砸下來了!
裴玄銘這話一方面把諸允嚴歸類成李彧的“江湖朋友”,掃足了他這個作為師父的面子;
另一方面這小子居然搬出他老爹來做靠山。
裴將軍手握重兵,卻忠心耿耿,在朝中的地位舉重若輕,自然不容小覷,就連太子見了都得尊稱一聲“國公大人”。
裴玄銘是裴將軍的獨子,受重視程度可想而知。
事情一旦上升到朝堂,這性質就變了。
李彧神色古怪,少頃他輕輕咳嗽了一聲,低聲道:“師父……”
諸允嚴胸膛劇烈起伏片刻,然后慢慢松開了握鞭子的手,任由裴玄銘從他手中將鞭子抽走了。
他朝裴玄銘抱了抱拳:“原來是裴將軍之子,草民有眼不識泰山,失敬。”
裴玄銘極其厭倦的瞥了他二人一眼,隨手將諸允嚴的鞭子丟還給了他,轉身對謝燁道:“走吧,給你準備明日的比武去。”
……
一縷月色滲入牢房中,不偏不倚剛好落在謝燁血水未干的臉頰上。
這已經是他熬過的第七輪酷刑了。
有人將他連人帶身上的粗大沉重的鎖鏈整個架起來,一路提到了牢房外。
謝燁從始至終沒睜開過眼睛,他能感受到凌厲的風在撕扯身上的傷口,獄卒將他重新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空氣里彌漫著香灰的氣息。
“把他給我洗干凈,換身衣服。”他聽見李彧吩咐道。
謝燁疲倦的睜開眼睛注視著他。
李彧上下打量一番他這副狼狽到極點的慘狀。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師弟。”
“朕前些日子給邊關發去了急召,裴玄銘今日已經入京了,不日就將入宮面圣。”
謝燁麻木的瞳孔第一次出現一絲裂紋。
李彧俯下身,柔聲問他:“你想見一見他么?”
“……我不要。”
李彧笑的更柔和了:“為何不要?”
“是害怕被裴玄銘看到,你今日這副不堪入目的模樣,對嗎?”
謝燁劇烈喘息起來,他不受控制的拼命向后瑟縮,卻被身后的獄卒牢牢押住身形,他忽的一下便淚流滿面。
也不知是疼的,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放開,我不想見裴玄銘,不要帶我去見他……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