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三天后,陳銘把常羽接回了山上。
常羽回到自己屋,發現里面被重新翻修了一遍,床換成了實木,靠背是真皮,床邊是桌子和人體工學椅,電腦擺在桌子上,風扇換成了空調,只看里面,恍惚以為是到了處單身公寓。
常羽緩緩把手中的背包放在架子上,坐在床上愣了會。
陳銘把車停好之后就上來,瞥了眼里面的裝置,笑道:“常總特意找人置辦的,緊趕慢趕在二少回來做好。這山里到了九月份晝夜溫差就開始大了,過兩天常總會讓人把二少的衣物送來些。二少要是有什么需要的,盡管說就好。”
常羽手掌按在薄毯上,偏頭沒有說話,陳銘停了停,繼續說:“常總派了廚師上來,現在一日三餐交給二少的私人廚師,不想下樓的話就打個電話,他們會把飯送到二少屋里。”
陳銘把一個名片放在桌子上,見常羽面色不虞,說完話就沒有再多嘴。
陳銘走了之后,常羽打開自己的手機,里面空蕩蕩的,聯系人只有常青肅和陳銘兩人,他定眼看,一時竟有一種割裂的感覺,好像又回到兩個月前。
目光不經意看向電腦,他想起什么,起身坐到椅子上打開電腦,輸入密碼后連接網絡,看見電腦上的微信界面還沒有來得及退出。
他松了口氣,點開微信好友,添加了蘇泉、石向松等人,在鼠標點開一個黑貓頭像的時候,常羽看著微信號后那串電話號碼,遲遲沒有添加。
當初他臨時起意決定要下山,如果不上山的話,按理說是不會再與馮鈞產生什么交集了,他現在想起那天馮鈞的臉色,難得起了一絲心虛。
是自己要離開,現在再把人加回來做什么?想和好?
常羽一邊唾棄自己真犯賤,一邊把馮鈞的微信號用備忘錄記下來,最終還是沒有把人加回來。
后幾天山里下雨,常羽沒出門,老老實實在屋里養傷,醫生說要多走走有助于排氣,于是在雨停的空間,他就在樓下的院子里繞兩圈散步。
一日雨過天晴,常羽又把自己身經百戰的山地車搬了出來,還沒出門,迎面撞上走來的陳銘。
陳銘身后身材高挑的青年,面容白皙,看著像是大學剛畢業的樣子,常羽路過的時候多看了兩眼,跟陳銘打了聲招呼就出去了。
他有小半月沒在山里閑逛,熟悉的山路變得陌生,一片深綠色中多紅黃色。
一個不留神,常羽騎著車就往昭瓷拐去了。
他看著昭瓷緊閉的大門,想敲門又不敢敲,就繞著昭瓷四處亂逛。
——當然,如果馮鈞能打開門,自己‘意外’碰見他一次就好了,然后自己‘不經意’問候一聲,以馮鈞的性格,想必很快就會跟自己和好。
常羽心中打著算盤,今天沒有見昭瓷開門,后幾天繼續來,也依舊沒有看見昭瓷的門開過一次。
常羽后悔了,早知道上次跑不掉,他就老老實實待在昭瓷了。
完蛋了,這次把人得罪了。
他在外面瞎逛白天,沒見昭瓷的門打開過,敗興而歸滿臉煩躁,沉著臉上樓卻被蹲在走廊盡頭的人嚇了一跳。
“艸!”常羽心臟突突一跳,罵,“大晚上的有病啊!”
他喊完話,那人轉過身,紅著一雙眼不知道哭了多久,常羽聲音小了些,依舊嘀咕:“大男人哭什么哭,沒出息……”
說罷,他推門進去,他自己都還煩著,可沒什么閑心思管別人。
他回屋里之后,終于是忍不住了,打開備忘錄里的那一串數字,復制到微信搜索好友、發送好友申請。
幾分鐘后,常羽看著泥牛入海了無音訊的申請,沒忍住又發了一條,然后打開電腦用之前的微信號給馮鈞發消息。
他發:【鈞哥,那個好友申請是我,你同意一下吧。】
快一個小時過去了,常羽一點音訊都沒有,他心想,完了,這回真的不理自己了。
他進屋前腳跟才說了外面的人沒出息,沒一會他心酸地想自己也挺沒出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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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羽在昭瓷這邊碰過幾次壁,也不指望馮鈞能主動出來了,直到他在路上遇見徐隆云。
山地車剛停下還沒有支穩,哐當倒地。
徐隆云提著菜籃子剛抬起頭,眼前就被一個大伙子給擋住了。
“徐大爺!徐叔!”常羽喜極而泣,“我終于遇見你了,你這是要去做什么?是要去昭瓷嗎?”
徐隆云嚇了一跳,一雙發灰的眼定定地看了常羽幾秒,心里尋思自己和他也沒見過幾面,怎么這次就高興成這樣。
徐隆云咳嗽一聲:“剛摘了菜,給小鈞送點,你——”
山里下過雨后天氣就有些涼,常羽里面穿的是件深藍色短袖,外面是件灰色夾克,他從衣兜里拿出一盒煙,像之前一樣塞到徐隆云的袋子里:“等下次我給徐叔帶兩條。”
徐隆云:“?”
常羽伸手接過徐隆云手里的菜籃子,兩個虎牙露出來:“真巧了,我正好也要去昭瓷,一起吧。”
徐隆云:“……”
徐隆云被常羽忽悠到門口,敲了兩下門沒見里面的人出來,這才慢悠悠品出什么,滿是皺紋的臉擠出一抹意味深長的揶揄:“生氣了?”
常羽在旁邊有些緊張,捏緊籃子沒吭聲。
等待開門的過程并不好受,手表秒針走動的聲音被放大了,常羽又等了幾十秒,氣短道:“算是吧。”
他低著頭看自己腳尖:“我過幾天再來,徐叔要不你先進去吧。”
常羽想把手里提了一段路的菜籃子還給徐隆云,不料門前的大門忽然開了。
徐隆云沒有接過籃子,抬手推了一下打開的大門:“不進去嗎?”
常羽心中一喜,跟在徐隆云屁股后面也蹭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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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自從把花園改菜園之后,就很少能嗅到花香,這次一進門,院里濃郁的桂花香就像是關不住了,瘋狂向外溢出去。
常羽心神一振,入門就往院里去尋那道人影。
那人的身影很好找,像以往一樣坐在小院桌前,那棵香氣逼人的桂花香原是旁側的一棵樹,一樹一桌一人,一副山中無憂歲月靜好的模樣。
常羽忽然就懂了,自己之前為什么死纏爛打也要來昭瓷坐坐。
徐隆云破鑼嗓子大聲一喊:“小鈞今天沒工作啊,我院里的小白菜熟了,我給你送來點白菜。”
常羽回過神,兩道視線都停在身上,他目不斜視地提著籃子把菜送到馮鈞面前的石桌上,站住腳步。
馮鈞放下手中的桂花茶,看了眼籃子,對著徐隆云溫和笑了笑:“多謝徐叔。”
徐隆云擺了擺手,往自己心心念念的菜園走,拿起旁邊的瓢子就往菜地里澆水。
常羽走過去還沒說話,看見馮鈞放在桌子上的右手包著紗布,脫口而出道:“你手怎么回事?”
馮鈞坐在椅子上沒動,臉上的笑意淡了:“你是來?”
常羽察覺到馮鈞的疏離,心里一陣不舒服,徐隆云正澆水,還能支著一只耳朵聽著這邊的動靜,開口替常羽說:“他來找你,朋友之間把話說開嘛,一個兩個都跟鋸了嘴的葫蘆——”
徐隆云一邊澆水,一邊擲地有聲說:“有什么誤會的,當場說明白!”
常羽輕輕吐了一口氣,趕緊攆著徐隆云的話說:“是,是,還是徐叔說得對,那個——”
但常羽沒覺得兩人之間有什么誤會。
他抬眼,對上馮鈞淺茶色的目光,扶在桌上的手下意識收緊:“……對不起,上次是我沒考慮周全。”
“考慮周全?你需要考慮什么?”馮鈞反問了一句,起身往屋里走。
常羽站在后面,看了看堂屋里的馮鈞,又看向桌子,咬牙拿起旁邊茶葉罐里的金桂用蓋碗泡了盞桂花茶,小心翼翼地給馮鈞端了進去。
他走到常羽旁邊,看了眼院子里低頭澆水的徐隆云,把茶盞放到馮鈞桌子上。
“鈞哥,嘗嘗吧,我泡的。”
“我給你賠罪,真的。”
馮鈞繞過他,坐在工作桌前調配青花料。
常羽紅著臉小聲說:“差不多行了啊,你拿什么喬啊,我錯了,和好吧。”
馮鈞微微偏頭:“我拿喬?”
常羽心想自己是不是又說錯話了,但看馮鈞臉色,他知道自己又說錯了,他趕緊說:“我拿喬,我拿喬。”
馮鈞又不理他了,右手不方便做事,他就用左手去收拾桌面,常羽見狀要幫忙,兩人推搡間,常羽一個沒留神,不知道那蓋碗怎么就倒在了馮鈞包著紗布的右手上。
常羽嚇得趕緊要把蓋碗拿到一邊,:“艸,燙著了吧!快用冷水沖——”
雪白紗布染上茶褐色,常羽泡的茶,肯定是知道這水有多燙,但馮鈞好似沒了痛覺,一聲不吭地起來,躲過常羽伸過來的手。
常羽跟在馮鈞身后,看著他把手上的紗布解開,露出原本紗布下紅腫破皮的傷口,那杯茶簡直是給傷口撒了把鹽,整個手背都成了紅的。
“你這工作得用手,怎么傷的。”常羽在旁邊看著,心道還好沒有出現水泡。
話說問出去,又是一陣沉默。
常羽忍著煩躁問:“真不打算和好了?”
水龍頭嘩啦啦流著水,徐隆云看了眼身后,默默走遠。
常羽抿嘴,白皙臉頰浮著一層薄紅,他看著馮鈞一聲不吭給自己上藥,上完藥就開始扯紗布,動作十分不便。
他忍了忍,上前奪過紗布和剪刀:“我來!”
“你要是真不想看見我,你老老實實,我給你上完藥就走。”
馮鈞:“……”
常羽見馮鈞終于正眼看他了,心里又是一陣郁悶:“看什么看?這么想我走——我也不是很想來!”
“要不是為了那我上次落在這里的包,我還費勁來昭瓷做什么?”
馮鈞冷著臉用另外一只手指了指另一邊的架子:“你的背包。”
常羽一怔,聽懂了逐客令,馮鈞把正在包紗布的手抽出來,常羽騰得起身,瞪圓眼看著面無表情的男人。
身后的椅子哐當一響,常羽轉身拎著包離開了昭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