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正文完 仿佛又回到了一切的……
北緯34度, 洛杉磯。
那套南水的房子很快脫了手,趙郢是有些好運氣在的,由于地段便利, 附近新建了一個商圈,售出時房價不減反增,白賺幾十萬。
錢款一到賬, 他雷厲風行地辦了行李托運,與趙萊在機場分別。
他和韓謙飛往洛杉磯, 趙萊休完事假, 回到現居城市接著為財富自由努力奮斗。
然而如果趙萊晚一小時登機,她將在第一時間看見銀行發來的轉賬通知, 然后尖叫著給趙郢打電話, 問他為什么有這么多個零。
起飛的那幾分鐘, 趙郢感覺身體騰空,耳道中仿佛堵了團棉花。
他有些緊張地攥緊拳頭, 不合時宜地想到一部叫《死神來了》的系列電影。
一只手覆住他繃緊的手背,趙郢側過臉, 韓謙深情地說:“能不能想點好的, 嗯?我并不想這么年輕再死一次, 哪怕你陪我殉情也不可以。”
每逢出行,趙郢的交通工具恐懼綜合征就發作一次, 坐飛機害怕飛機墜海,坐高鐵害怕山體滑坡, 坐輪船害怕《泰坦尼克號》再現。
前兩個韓謙能理解, 后一個就有些怪誕了。
國內的水道怎么可能會出現大冰川?
但不管怎么說,韓謙已見慣不怪。
飛機在云層中平穩地穿行,趙郢松開手掌, 掌心留下四個淺淺的月牙印。他緩了幾秒,說:“比起機毀人亡,我還是更喜歡傳統的壽終正寢。”
韓謙表示贊同。
飛機落地,他帶著趙郢回到他和Hofmann女士曾經住過的公寓——盡管住了幾年就搬去別的地方,韓謙還是把這套房又買了回來,留作紀念。
公寓的陳設很老舊了,人在地板上走動,能聽到那種嘎吱嘎吱的聲響。
上電梯的時候他們遇到一個鄰居老太太,老人頭發銀白,戴著圓形的老花鏡,見到韓謙時驚訝地問他是不是Andrew Hofmann。
韓謙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坦白,只說他是Andrew的哥哥。
“老天,你們兄弟兩長得真像!”老太太看向趙郢,笑容慈祥,“那這位是?”
“He’s my hubby.”韓謙回答道。
老太太露出一抹調侃的笑,說“Of course, I see”。
再就是一些類似“你們很般配”的話。
三個行李箱被推到墻邊,里面裝著趙郢反復精簡篩選后覺得一定得帶上的隨身物品。
他靠著其中一個行李箱,目光飄過正前方墻壁上的涂鴉:“這是你小時候畫的?”
韓謙忙著打掃客廳的塵灰,百忙之中看了一眼,說是啊,沒想到上一任屋主沒有重新粉刷,反而把它保留下來了。
彩色粉筆創造出的文字與圖形經過時間的洗禮,顏色遠沒有當時那么艷麗,太陽褪成淡黃色,圍繞在太陽周圍的蝴蝶只有半邊翅膀尚存。
斜下方歪歪扭扭地寫著一句話,趙郢湊近一看,還好單詞不難。
“I’m gonna become the sun!”
趙郢把這句話輕聲念出來,韓謙耳朵很尖,連忙扔掉掃帚捂住他的眼睛,氣急敗壞地說“別看了別看了”。
趙郢失去視野,試圖掰開韓謙的手,然而鬧出一身汗也沒成功。他發出微弱的喘,大半身子倒在韓謙胸口,手指還搭在他的手腕上。
氣息交錯,頃刻間有了新的化學反應。
韓謙啄吻著他汗濕的頸側,在沒有視覺的情況下,趙郢的襯衫被撩到鎖骨偏下的位置。
“癢……別弄。”趙郢被親得直躲。
眼前的遮擋終于被撤走,他來不及適應,下一秒又被韓謙單手抱起來直通臥室。
韓謙腳步一停,突然尬住了。
“怎么了?”趙郢拍拍他的肩。
韓謙把他放下來,從脖子一路紅到耳尖::“前屋主把床一塊搬走了。”
“……”
趙郢回頭一看,還真是。
“那怎么辦呢。”聲音一出來,連他自己都被嚇了一跳,怎么是這種語氣,這個腔調?
他被這種黏膩的口吻惡心出了一身雞皮疙瘩。然而韓謙不這么覺得,他長臂圈緊趙郢的腰,胸前肌肉溫度驚人,黏糊糊地蹭著他的鬢發。
趙郢被迫與他接了一個漫長的吻。
韓謙突如其來的親昵猶如急風驟雨,雨點凝成堅硬的珠串,在滾燙的肌膚上敲打出脆生生的輕響。
襯衫滑落到肘部,趙郢只覺得后頸被人含在嘴里研磨,緊接著靠近尾椎的部位,被韓謙的手指輕輕點了一下。
“痛的話可以扇我。”韓謙說。
趙郢:?
他嚴重懷疑韓謙覺醒了什么不得了的癖好。
趙郢手臂撐著墻,微微側頭:“扇了你就停下?”
韓謙笑了,說那倒不會。
“有病。”趙郢一罵完,須臾被撞了個趔趄。
脫力時,他不小心蹭過那枚淺黃色的太陽,手心沾了淡淡的涂料與墻灰,他想找個東西蹭蹭手,不料韓謙把手壓了上去,分屬于不同主人的掌紋親密相貼。
趙郢一抬頭,就能看到那句歪歪扭扭的“I’m gonna become the sun”。
現實層面來看,人是人,太陽是太陽,人不可能成為后者。
可從精神層面上看,韓謙已經做了很久發光發熱的太陽。
后面韓謙帶他走遍了這間公寓的每個角落,浴缸里曾經漂浮著小黃鴨的浴室、被Greta慘不忍睹的廚藝炸了多次的廚房、掛滿過幼年韓謙天馬行空畫作的臥室,以及殘留著三任屋主生活軌跡的客廳。
這是韓謙成長的地方。
趙郢在某種程度上,見證了他人生最初的階段。
“我愛你。”
在最后關頭,趙郢忍不住喃喃道。
韓謙嘴角快咧到耳后,卻裝作沒聽到,要趙郢說得大聲些。
趙郢嗓子啞得厲害,大聲不了一點。他抱緊韓謙的脖子,湊近吻了吻他的唇角。
當晚,他們在附近找了家酒店過渡一夜,然后在第二天上午抵達Greta Hofmann所在的墓園。
這天的陽光與韓謙上一次飛回洛杉磯的時候一樣好,趙郢將一束盛放的鮮花放到墓碑前,仔細地端詳著上面的黑白遺照。
韓謙繼承了他媽媽的眉眼,粗看別無二致,細看又有些區別。
照片中的Greta雖然笑容燦爛,可笑意不達眼底,像藏著幾分哀傷。
韓謙單膝跪在他身側,從口袋里取出厚厚一疊照片,用英文說了很多話,語速堪比加到二倍速的雅思聽力。
說到最后一句,趙郢才勉強聽懂韓謙說的是什么。
他說,我很想你,媽媽。
“我以前也不信上帝這種東西。”韓謙說,“自己親身經歷一次,才發現這些都是真的。什么鬼魂、輪回、天堂、地獄,都存在于另一個維度。”
“算一算時間,她今年應該滿一歲。”
趙郢不知為何有些動容。
“壽命”始終是一個常被人提起的話題,從古至今,無數人追求長生,古人煉丹藥尋仙問道,卻不知道他們眼中的“仙丹”其實是致命的毒劑,不光不能使人與天同壽,反倒加速了他們的死亡。
現在的人受過當代教育的洗禮,沒那么蠢,但也聰明不到哪去,也想出各種稀奇古怪的辦法,將自己的□□冷凍保存,盼望有朝一日先進的科技可以將他們解凍,實現原地飛升。
趙郢沒有這方面的想法,韓謙也沒有。
人活那么久干什么?
只要平平安安、幸福自由,七八十年也足夠。
抱著“只看當下”的想法,他們在幾天后啟程,前往結婚那年去過的教堂。
說實話,趙郢其實不想折騰這么一趟,他現在每天都睡很晚,到下午一兩點再被韓謙叫醒,吃當天第一頓“早飯”。他的作息簡直一團糟,走兩步路就腿軟的程度。
在韓謙第八次吹耳邊風時,趙郢吃痛地“啊”了一聲,指甲在他背上劃出一道長痕。
“行行行,去,我去。”
年輕人總喜歡儀式感,他心想。
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天空被分割成橙、紅、藍三色,翻滾的云海模糊了色彩之間的邊界,仿佛一副陳列多年的油畫。
神父也是當年的那一個,他每年為太多新人做過見證,趙郢和韓謙的臉于他而言已經很陌生。
趙郢給趙萊打了通視頻電話,凌晨五點,趙萊和嗷嗷大叫的公主一齊出現在鏡頭面前,比格犬滿臉困倦,趙萊也不遑多讓。
“趙郢,什么時候把你們的狗接走!”
趙萊大叫道:“它已經咬壞我房間第八個枕頭了!”
公主配合地“汪”了一聲,毫無悔意。
“后天回國,就快了。”趙郢保證道。
手機另一端,趙萊端著手機走到客廳,窗外的天剛蒙蒙亮,公主屁顛屁顛地跟在她身后,尾巴亂晃。
她聽到手機里傳來“那位表哥”的聲音,那人在問趙郢和誰打電話,趙郢回了句“我妹”,又把公主這些天犯下的滔天罪行講給那人聽。
“噢。”
表哥懶洋洋地說,“早知道讓小妹也來了,她在人中粘個假胡子,可以當神父。”
揚聲器還傳來一些其他的雜音,但趙萊聽到這句話時,靜止了很長一段時間。
如同一棵被雷劈中的木頭,乍然福至心靈。
她開始回憶趙郢說的那句話——
很多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
真的會有一模一樣的人嗎?長相、聲音、語氣、性格,有沒有一種可能,表哥不是韓謙的代餐,而是正餐本尊?
公主鉆到她懷里,趙萊抱著她打了個冷顫。
她越想越后背發涼,腦回路已經歪到她哥施展邪術使骨灰變回人形,逆天而行讓韓謙起死回生了。
想到這,又覺得未免離譜。
我哥是普通人,不是科學怪人,她心想。
“什么科學怪人?”趙郢面朝鏡頭問道。
趙萊捂住嘴巴,心想不好,不小心把心聲講出來。稍后她笑著打哈哈,說沒有沒有,我在陪公主看《科學怪狗》。
趙郢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無奈道:“這部片子是不是有點少狗不宜?”
趙萊:“你別管,比格大王就愛看這種類型。”
趙郢把手機架在一個穩固的地方,鏡頭拉遠,此時到了與神父約定好的時間。
他與韓謙站在教堂最前端,身著制服的神父倒背如流地念著結婚誓詞。
趙郢記不清他說了多少個“我愿意”,總之在末尾,他默背出記了兩晚的誓詞,聲音與韓謙的重合在一起。
“我接受你成為我的合法伴侶,從此刻開始,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無論健康還是疾病,我都將一如既往地愛你,尊重你,珍惜你,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云海靜謐,日光灑在兩人交握的手上,無聲地聆聽著誓詞的起始與落幕。
仿佛又回到了一切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