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挽朝一覺醒來,身上酸痛,旁邊躺著的人不知何時已經起了身,她揉了揉額穴就打算起身,卻發現溫沉就在眼前。
李挽朝看他一動不動看著自己,也沒多想,只覺奇怪,問道:“沉郎,你怎么了?”
溫沉回過了神來,走到了床邊,撩袍坐下。
他道:“我打算今日啟程離開。”
李挽朝本還有些困頓,直接被他這句話嚇清醒了。
“你怎么這么突然就說起了這事啊,先前不都還好好的嗎。”
李挽朝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突然就要離開,現在也還沒到七月中旬啊。他何必如此急切呢?再在家里面多待些時日又會如何。
溫沉瞎話張口就謅,他道:“前些時日學堂里面的先生就同我說過,京城同我們這處相差甚遠,一下子去了或許會出現水土不服的情況,提前一月去適應最合適,再有就是......我在家里頭,也不能安心備考,倒不如早些去京城住下。”
李挽朝聽了他給出的兩個借口,一時間竟還真得找不到話去辯駁。
去了京城有可能水土不服是真,在家不能安心備考也是真......
難道是昨晚,她纏得他太厲害,所以他受不了了,想要離開了?
李挽朝一時思緒萬千,最后只問,“不能再過兩日嗎?也不急這兩天的......”
溫沉卻打斷了她的話,“失之毫厘謬以千里,有時候就差這兩天。”
他說得太過正經唬人,好像差這么兩天真就考不上了一樣,李挽朝知他雖然人看著冷冷清清,但性格執拗,既已決定了的事情怕她再說也沒有用,如何說恐怕他也不會聽。
李挽朝嘴唇翕動,還想說些什么,卻見溫沉忽地看著她,他的眼睛漂亮到了極致,盯著人的時候,好像都能溺死在他的眼眸之中。
她忽聽他道:“謝謝你。”
“還有對不起。”
溫沉非常吝嗇地說出了自己最后的真心話。
謝謝她讓自己這些日子過得不算那么糟糕。
饒是他再如何嘴硬,他也該知道,如果沒有李挽朝,自己的日子不會比現在還好過。
他也知道自己這樣的做法和拋妻棄子、穿上褲子就不認人的人渣無異。
但他還是決議如此。
所以,對不起。
李挽朝還以為他是還在說昨日的事,昨日他也說了這樣的話。
只是今日這回聽著卻慎重太多。
慎重得李挽朝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直到溫沉把避子藥端到了她的面前,她的思緒才終于回籠。
眼前的藥已經放涼了,黑乎乎的,散著難聞的味道,李挽朝猜到這是什么了。
她看著溫沉,道:“是避子藥。”
溫沉“嗯”了一聲,而后道:“此去京城,山長水遠,如若中舉,最早也要明年春闈過后才能歸家,怎么也有小半年的時間,若不慎有了,到時候來回奔波,怕也麻煩。”
果不其然,聽到溫沉這樣說后,李挽朝沒什么情緒,接過避子湯一飲而下,沒有一絲猶豫。
看著她動作這樣利落,溫沉卻難得生出了一瞬莫名的情緒,不過這情緒轉瞬即逝,就連他用弄不清楚是什么時,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挽朝擦了擦嘴角的藥漬就起了身,溫沉突然要離開,她來不及梳洗,套了件外裳就開始給他收拾東西。
她一邊收拾一邊叮囑他道:“你到時候若去了京城,要記得給我寫信,此去路遠,路上必不太平,你可要小心一些,到時候我讓滿叔給你備車馬……”
“不麻煩,到時候我去套匹馬就行。”
李挽朝手上動作頓住,回過身去疑惑道:“你還會騎馬?”
窮人家的孩子能摸到馬嗎?
再說了,他一介書生,又哪里會騎馬。
溫沉也沒慌張,道:“以前在村子上騎過鄰居家的驢,驢和馬應當是差不多。”
李挽朝很難想象溫沉騎驢,不過抿了抿唇,也終沒再開口。
溫沉這樣聰慧,騎驢騎馬同他來說應當也沒差,既他會騎,那她便不再說了。或許他是想早些到京城安定下來,所以才這樣著急。
李挽朝又想到還有路引沒辦,便趕緊讓知霞去衙門里面找李觀一趟,辦下這東西來。
她還有許多話想要叮囑,可他要離開得太過突然,她被弄得有些著急,話說起來也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
溫沉看著她忙碌的背影,聽著她絮絮叨叨的叮囑,什么也沒有說,上前一同和她整理。
過了很久,看到李挽朝什么都想塞到行囊里頭,他終于阻止道:“輕裝上路,不用帶這么多衣服。”
李挽朝這便不肯了,“那怎么行,你去了京城,再回來就麻煩了,估摸是要在那里過冬了,得帶些厚衣服。”
溫沉道:“太多了,我帶不走。”
李挽朝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到時候他還要帶書簡,一下子帶這么多東西,馬也要累死。
她那天拿回了嫁妝后,就把能換成銀子的全都換成了銀子,加上溫沉給她的二十兩,現下還剩下約莫一百余兩。
她給了溫沉一百兩做盤纏。
這不是一筆小數目了,一下子把大半的錢都給了他,說不心痛也都是假的。
她嘆了口氣,沒再想,動作麻溜把錢塞到了他的行囊里面,她背對著他,悶聲道:“去了京城處處都是花錢的地方,聽聞那處民豐物饒,物價也頗貴,沉郎,我怕你在外面過的不好,所以把嫁妝都給了你。”
做了好事是要說的,她對他好,她也要告訴他。
溫沉,我對你多好啊,你可千萬不要辜負我啊。
她不是沒有想過,她把所有的錢都給了他,可萬一他騙了她呢?
這不是沒有可能,畢竟男人嘛,不到最后,誰又知道他們在想些什么。尤其是溫沉,到了現在她都覺得有些看不清他。
可是,她很快又想,她的疑心,會讓他在京城吃盡苦頭。
如果她因為懷疑他,從而不給他錢,他又怎么安心備考呢。
她不想他時時刻刻都為錢財發愁。
李挽朝知道沒有錢的日子有多難過,一分錢掰成兩分來花,就連油燈也舍不得點,所以她不想讓溫沉過那樣的苦日子,不想讓他在準備科舉的時候還要操心那些事。
這其實就像是一場賭,相信他,會有被騙的風險,不信他,卻也不行。
既然信了,那就沒什么好說的,都是自己的選擇嘛。
自己做出的選擇,自己要認。
不多久,忠吉就從外面來找溫沉了,溫沉出去了一趟。
忠吉從國公爺的人那里拿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還有約莫五十兩的碎銀。
肅國公的人身上帶著不少錢,畢竟太子從前在宮里面嬌生慣養,在外少不得要多花錢,多帶一些,以備不時之需,可在外數月,太子從來沒有問他們要過錢。
本以為這些錢不會再被用上,誰知道,離開前夕,卻要了這么一大筆。
忠吉去錢莊把碎銀換成了銀票,便趕回了家,把錢交給了溫沉。
溫沉看著手上那五百五兩銀票,微微蹙眉,忠吉知道他是嫌少,便道:“殿下,這已經是他們身上所有的錢了。”
溫沉答應還他們雙倍的錢,他們自然不會吝嗇。
李挽朝東西收拾得差不多后,府衙那邊讓人喊她親自去一趟,或許是溫沉離開得突然,李觀找她來問了話。
溫沉趁著她出去的時候把她的一百兩銀錢和要來的錢塞到了柜子里面,就是他上次隨手丟進玉佩的那個小柜子。
溫沉希望李挽朝能發現這些錢,因為這能讓她的日子好過一些,可另外一種程度上,卻又并不想讓她發現這些錢,因為那樣她或許馬上就會發現不對勁的地方,甚至能猜到自己騙了她。
這樣想著,溫沉又提筆寫了一張紙條,紙條上道明,這些錢是他賣字畫掙來的,他的身上還有余錢,讓她不要擔心。
直到現在溫沉還在李挽朝面前偽裝,從始至終不愿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他要確保即便往后意外身亡,李挽朝也不會對他有什么怨言。
因為他知道,如果真的被她知道他在騙她,她真的一定會生氣,會恨他的。
可是溫沉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因為分明他們一輩子或許永遠不會有機會再見面,她就算恨他一輩子又如何。
等到李挽朝再回來的時候,手上已經拿了路引。
尋常路引辦一下大約要三天之久,但李挽朝親自去和李觀說明了之后,他核對了信息后就發放了路引,給了李挽朝。
溫沉出發在傍晚前,再晚一點,城門可能就要關了。
夏天傍晚,落日的余暉照在人間大地,鋪天蓋地,像血一樣。
出了恩文府,回了皇宮后,早該在一年前病死的溫沉,將會徹底從人世間消亡。
關于溫沉的一切是非,也將隨之消失。
他重新掛上了那枚陪伴了他半生的暖玉。
破碎的暖玉被璀璨的金子粘接了回去,亦像新生。
代表尊榮的玉被重新掛回了腰際,從此,世間只有齊扶錦。
馬蹄漸響,齊扶錦的身影漸漸消失,他和這個地方,毫不猶豫說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