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這天，越來越暗了？”身邊有個孩子這般說起。
姜楠唇畔顫抖，瞳孔收縮，“媽，媽祖像……倒了！！！
“快逃啊！！！”
那接天之高，雙手合十的佛像。
祂模樣慈祥，慢慢地側傾。
隨著龐大的石像緩緩倒下，地下的人們如同是螞蟻一般四散亂竄。
一開始姜楠背著林瀟在原地等著，然而人實在是太多，她被人群擠著無奈只能順著人群往前奔跑。
好似一旦跑的速度過慢，還不等媽祖像落下碾壓，人先被自己的同類踩在腳下碾成血肉。
姜楠就像是只能往前跑著的倉鼠，她不知疲憊地加快速度。
“轟”的一聲。
正在奔跑的眾人聽見身后的聲響，齊齊地停了下來。
他們側頭看向身后。
那是建立了千年的媽祖像啊，如今四分五裂。
落地后，佛首與碎片順勢翻滾，碾壓了從輪船上逃命的沈淑和其孩子，還將岸邊的百姓們碾磨。
“快走快走，海岸線要塌陷了！！！”身后傳來急切的呼聲。
原本停下來的人們又開始了奔跑。
人群之中，有人喊了一聲，“去高處，去南山上！！”
剛是跑上玄武街的姜楠兀然停了下來。
“姐姐？”林瀟小聲地問起。
“溯洄他們還在別院。”姜楠顫抖著說道。
林瀟知曉姜楠想要回去看看。
他眼眶紅腫，點了點頭，“我與姐姐一起去吧。”
……
楚國弘道四十三年，六月一日。
那一日，楚國東錦城的海岸線塌陷，大半的陸地成了海域。
仿若沒了人類，自然界已然繼續它的更迭。
巨大的佛首有一半沒入海中。
小小的螃蟹爬到了媽祖的額頭。
隨著一聲熙熙攘攘的聲響傳來，小螃蟹“咯噔”一聲被驚擾得落到了海中。
潮起潮落，日月交替。
青色的苔蘚漫延到了媽祖像的臉上，讓昔日看著慈眉善目的神相渡上了一絲絲鬼魅，讓往來的人不由得悚然。
東錦城的戰火已然持續兩年之久。
自兩年前的六月一日，媽祖像倒塌之后，葉家與林家以東錦城為界占據了楚國的南北兩地。他們為爭奪東錦城發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大小戰役。
離開的人早已離開。
但還有人留了下來，甚至，還有從吳國遠道而來的“慈心醫館”的醫師。
齊慈心率領著一眾醫師，背著藥箱走在早已變了個樣的東錦城，回眸看著那輪朝陽從海平面躍出。
曾在益正堂為醫師的三位大夫，神色悲涼。
然而救人要緊，昨日這兒剛爆發了戰火，還有不少人等著他們救援。
他們四散開去。
一些人去到那些再也沒人的家中詢問，一些人結伴一道走在或許有人的深巷。
不知是葉家還是林家的軍人，瞧見這么多人尋到了他們，他趕忙拖著受傷的軀體往后退去，而手中則是不住得揮動污濁的利器。
齊慈心趕忙說道：“我們是慈心醫館的大夫。我們是來救你們的！”
“大夫？”士兵好奇地問起。
“我們慈心醫館，立于亂世，沒有國界之分，不收任何錢財，只為救人而存！你們不要害怕，從現在開始，我們會盡量減少傷亡。”齊慈心回答。
……
“慈心醫館入東錦城了，是渭水十八灣的清水俠寨從中斡旋，才讓這些無國界之分的醫者，在兩年后橫跨魏國來到東錦城。”
南山上。
手中捏著迦南木佛珠手串的僧人，仰望著神佛，緩緩說道。
“兩年？”手中纏著繃帶的姜楠，坐在廟宇的門檻上，歪過頭看向升起的朝陽，發出感嘆。
“一開始，商暉打算讓林家與葉家拼個你死我活，但沒想到，他們一打打了兩年之久。傷亡的人越來越多，還是清水俠寨出手運送物資，帶走傷者。何況民間還在流傳，是魏國不讓醫者出吳國，打算逼死東錦城的一切活物，說是為了給義王復仇。一開始，人們或許能體諒，但兩年之久，什么怨氣都將物是人非，眼見民怨將起，清水俠寨投靠的義士越來越多，商暉坐不住了，才松口只能讓‘慈心醫館’的醫者入楚國。”
長高不少的高詠嘆腰間負劍，與虞敬一同與跪坐在神佛下方誦經念佛的僧人微微的躬身。
僧人依舊是背對著他們念佛，“姜楠，你練得如何了？”
坐在門檻上的姜楠放下接著朝陽的手，捏起身側的彎弓，隨后取出一枚箭矢，彎弓拉滿對著那位背對他們的和尚。
她唇畔勾起，“你可試試！”
說罷，她手指一松。
箭矢“咻”得一聲擦著那位和尚的耳畔，射向燃著的燭火，沒入神佛的蓮花底座。
緊接著，她起身，慢慢地走向箭矢方向。
每走一步，仿若是回憶起兩年前的一切。
琳瑯和章扶桑再也沒能回來。
瞿是非推著路林上馬，告訴他，家中有人在等他。隨后他便回頭去尋琳瑯，遇到了火藥的二次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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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路林回國之后便遭到猜忌。畢竟他在東錦城五年卻還相安無事，他被收入詔獄，最終是在一年前被折磨而死。
死前，他許是想起了多年前，與那位眼盲的姑娘在歡都地下的一場約定。
“路林，我溫家，只招贅婿。”
他本以為這位姑娘將永不知曉，這些年是他在歡都陪著她，竟沒想到她什么都知道。
“嗯！”當時的路林重重地點了一下頭，“我一定會回來的！”
但沒想到。
自己卻死在了當年的好友，商暉的手中——
兩年前。
沈屈的小院即將塌陷。
眾人救人的救人，搶尸體的搶尸體。
而當時的姜楠正一把撲到將要落到海中的商歸那兒。
她一手拉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緊緊地抓住地面嶙峋的石頭。
下方是不住翻騰的海浪。
若此刻她松手了。那商歸當會落到海中，被海浪卷走，亦或者摔得粉碎。
因而她不愿松手，她寧愿自己的手掌被石頭劃破也不愿。
忽而，她好似聽見了什么崩裂的聲響。
她回頭看去，只瞧自己捏著的石頭正發出了悲鳴。
她搖了搖頭，依舊是緊緊地握著商歸的手……
然，正當她打算要不隨商歸一同落下之時，她的手上一暖。
是渾身是傷的林瀟和紅著眼眶的褚離，他們相繼握住了她的手。
地表正在崩裂。
姜楠的視角能看到褚離和林瀟躺著的位置正一點點的下陷。
她流著淚，“你們放手吧！”
“我們不會放的！”褚離和林瀟一起說道。
隨之而來的，還有謝弋、莫數先生、管年、李丘瀾……
必須得馬上做出最正確的判斷！！！姜楠知道。
是大家一起掉下，還是……
姜楠自商歸死后，從未有過如此的絕望。
而此刻，她神色決絕，悲涼地回眸看了一眼，深深地看了一眼被她緊緊抓住手腕的商歸。
商歸的份量很重，不僅僅是此刻更是他在她心中。
底下不住翻騰的海水，還有正在緩緩崩斷的地表。都無不是在昭示一件事——
得放手！
她得放手！！
姜楠抿著唇，淚水從她眼眶里一顆顆落下。
“…溯洄……”
“我……”
“…我…”
“我愛你……”
她哽咽地說罷。
將手緩緩地一松。
指尖相繼拂過商歸的手腕、手掌還有手指。
她的視線深深地停留在商歸已然回歸死寂的臉上。
模樣還是這樣的美，搭配上他滿頭隨風飄揚的銀絲，美到詭異又綺麗，脆弱又絕望。
她痛苦地反身握住林瀟與褚離的手腕，哭著道：“你們拉我上去吧！”
“殿下……”
“哥哥……”
“溯洄……”
姜楠卻是哽咽地再說：“……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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