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其實,陸家夫妻當年并未想要二胎。
這個小兒子本就是意外,在他們快四十的年紀才蘊得。
所以,算是老蚌生珠。
得了小的,自是千嬌百寵,捧在掌心里地養孩子。
知道自己有了弟弟時,陸家的長子陸霆已經上初中,早過了換聲期,是個長身玉立、英俊非凡的少年。
某天一覺睡醒,從電話中獲曉和他流淌同一血脈的弟弟呱呱墜地。
他并無實感。
飛回來看了一眼,又繼續去上學。
直到半年后,放暑假,他回到家。
寶寶長大很多,簡直是個小安琪兒,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水靈靈,撲閃撲閃望著他,一見他就笑,伸手要他抱。
他抱著這小東西,小心翼翼,像捧著一團云。
他喚道:“陸琢。”
寶寶并不理他。
再喚:“寶寶。”
寶寶這才仰起笑臉,沖他笑,露出兩顆小米牙,咿咿呀呀,可愛到他心都化了。
是他的寶貝弟弟。
寶寶,乖寶寶。
喜歡似直接從心窩里淌出來。
那個暑假,陸霆一個朋友邀約都沒去,就在家帶弟弟。
陸霆寵他的弟弟寵到人盡皆知。
他父母在世時便如此。
只要他在家,那弟弟就必須在他的懷中。
旁人都不明白,他自己也還是個半大孩子,怎會如此有耐心?
后來,陸家父母飛機失事,墜落在海面,連完整的尸體都沒找到。
那時陸霆也才十六歲,還未成年,兄弟倆不得不在叔伯檐下討生活。
無辜稚子,懷璧過市。
對于三歲到五歲這兩年的記憶,簡琢也不清晰。
聽說他那時每天拿個小板凳,坐門口,眼巴巴等哥哥來接他。
煩人得很。
日日纏人問“哥哥呢?”
等不到就兩汪眼淚。
保姆說晚上哥哥放學可以通電話,他就學會了看時鐘,風雨無阻,到點去撥電話。
有一件事他記得格外牢。
在他五歲時,家里錢少了,嬸嬸問是不是他拿的,他哭說不是,沒人信他。
于是,豆丁大的小人兒一氣之下離家出走。
逃跑出去沒多久,簡琢就被好心路人撿到。
好心人問他家在哪,他翻來覆去說哥哥的學校和班級。
哥哥上課到一半,火急火燎跑來接弟弟。
他撲進哥哥懷里,述說委屈,要哥哥給自己做主,哭到睡著。
“寶寶。”
陸霆曾回憶這段往事,同他說,“那時我就想,這輩子除非我死,再也不能叫你受委屈。”
“一聽你哭,我心就碎了。”
07
靈堂外。
站太久腳疼,簡琢貼墻根蹲下。
哭累了。
流淚已停止。
胸膛肩膀仍在一抽一抽。
這時,潔白手絹遞到他面前:“你還好嗎?”
簡琢抬起頭。
他想了一會兒才記起,應該是程明綸的大學同學。
姓甚名誰不記得。
簡琢接過手絹,擦臉,站起身來:“謝謝。”
男人凝視他,柔聲說:“我聽說了你和程明綸的事。要是你無處可去,作為程明綸的好友,我很樂意幫忙……”
簡琢怔住,尷尬透頂。
真荒唐。
忽失愛人的悲愴一下子被剝離開般,他鎮靜說:“還不至于。”
簡琢深吸氣:“我能照顧自己。”
男人:“是嗎?”
一副不信的語氣。
像要笑了——“他們說你不怎么工作,靠程明綸養。”
簡琢一時無措,氣得發抖。
人落魄起來真無底線,現在他像一塊破地毯,誰都能踩上一腳。
這時,一個熟悉聲音從天而降般,斜插進來,冷冷說:“簡琢名牌大學畢業,聰明端正,何須姓程的養?”
如一線蛛絲垂落進地獄。
簡琢轉頭望去。
一旁的男人立時畏懼:“陸先生?您怎么來了?”
眾人竊語,投來好奇目光。
陸霆一襲暗調衣裝,他們看他卻像看到通身華光。
陸霆對這些人的打量毫不在意,只看著簡琢。
簡琢從廊下走進雨中,站定在陸霆面前,嘴唇嚅囁。
陸霆無聲地將黑傘傾向他,為他避雨。
雨點砸在傘面,噼啪響。
簡琢鼻頭一酸,原不想哭的,可一張嘴,淚先落下來。
此時此刻,他才痛恨自己的軟弱。他太軟弱,總要有個靠山才能活。以前有大哥,后來有程明綸。
他以后該怎么辦呢?
程明綸沒了,陸霆又不再是他的大哥,養育過他的情份換一次幫忙,他已該慶幸。
簡琢低頭,躬身。
不敢敘舊情。
客氣卑微:“謝謝您,陸先生,請陪我,去祭拜程明綸吧。”
陸霆的指尖才觸及他臉頰,正要為他擦淚。
瞬間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