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時間如白駒過隙，初生的大唐如朝日一般徐徐上升，糖糖也在慢慢長大，而這個越來越龐大的國家的主宰從青年走向成熟。

    17歲的李世民已經上了戰場，立下赫赫戰功，救下那時候的隋煬帝。

    19歲的李世民已經舉兵起義，開始走上如同他名字一樣的路，救世濟民。

    20歲的李世民成為了戰無不勝的秦王，手掌權柄，威望甚嚴。

    28歲的李世民成為了大唐的皇帝，這個國家的主宰，開啟人生又一次新的篇章。

    而后，在繼位短短不到的幾年，東突厥的首領都為他載歌載舞，四方小國紛紛拜服，稱其為天可汗。

    文治武功，他沒有一樣落下，始終兢兢業業的做好皇帝這個身份。

    就像他說的，他要證明天意沒錯，證明他是最好的那個選擇。

    然后就一直踐行著初衷，時至如今，百姓走出了亂世的陰霾，開始安定的新生，國家蒸蒸日上，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連同昔日的小崽子們也都成為少年郎，慢慢開始長大成人。

    糖糖幾乎以為往后的時光也會如此的平靜安逸，卻忘記了命運總是喜歡捉弄人，而她也是被命運隨意擺弄的棋子。

    她垂眸，雙手在慢慢透明，是這個世界在排斥。

    準確的來說，不是排斥它，而是一個世界不能同時存在兩個一樣的生靈。

    如果二者相遇，那么注定要有一個消失。

    當然，這是它的時代，它可以隨時運用國運去反抗去爭奪，可是當看見來者，當它們對視那一刻，它便心甘情愿的讓路。

    因為，來的是也是“大唐”……

    “糖糖。”來人龍章鳳姿，華表天成，過去幾年的時間讓他越發成熟，舉手投足之間儼然尊貴不可直視，但是到了熟悉的人面前，一開口就還是那樣活躍。

    可是，未出口的話戛然而止，他凝視眼前的女子，她撐著傘，平靜中神色下帶著不易察覺的悲傷，白色的衣裙擺上有紅色的流光，仿佛是染上了血跡。

    她仿佛從亂世中走來，使人望之心悸。那聞聲側看過來的眼神注視著他的那一刻，劇烈得難以形容。

    李世民不是驚訝看見一個陌生的女子，而是因為，這個女子和糖糖非常的像！

    或者說，這幾乎就是糖糖長大后的模樣一般。

    他好笑的想，糖糖能那么快從小寶寶長成一個半大的孩子，快速長大也不是不可能。

    想是這么想，他看著那女子卻依然猶豫不定，因為氣質太不一樣了！

    他的糖糖，從來活潑開朗，自由快樂，是被他捧在掌心長大的，何曾會露出那樣的憂傷氣質。

    就仿佛……在他不在的時候，她飽經風桑，受到無盡的苦難。

    一想到這樣的可能，李世民的心已經忍不住揪起來了。

    他放在心上的孩子，慣來疼愛偏心，光是想到這種可能就已經無法接受了。

    可直覺告訴，她哪怕不是糖糖，也和糖糖關系匪淺。

    李世民緩緩吐了口氣，鄭重道：“請問……閣下是？”

    她凝視著他，這本該是過去的人，他們本再無相見之日。

    可是，她還想要見他一面，她還不想放棄。

    哪怕這個帝國已經糜爛至此，幾乎無可救藥了，她還是不想死心。

    救一救這個國家，救一救大唐吧……

    于是，她順從本心，來到這里，對著她的締造者發出請求：“救救我。”

    李世民一瞬間茫然，幾乎沒辦法理解。

    她卻固執道：“救救大唐。”

    一瞬間，李世民仿佛跌入千年寒潭，心格外寒冷。

    他無比清楚的意識到，這是……糖糖啊……

    第102章

    “我跨越百年的時光來到此，是想請你救救這個即將墜落的帝國。”

    請你幫幫他們——

    她的身影看起來仿佛若無若有，仿佛即將破碎一般，可是聲音里卻是平靜之下的絕望。

    “糖糖……”李世民手指微動，前所未有的預兆讓他不敢輕易開口。

    她垂眸，嘴唇動了動，滿目的血色依稀還在眼前，曾經的盛世帝國成為人間地獄，可人們心中的祈愿還是一點點的傳到她心里。

    她看著這個帝國升起，糜爛，到如今搖搖欲墜，沒有人知道她有多絕望。

    可是，還有很多人不愿意放棄這個國家。

    所以她也不愿意放棄。

    跨越歷史的長河，回到過去，想要過去的人來拯救未來的時代，多么荒謬可笑。

    無數人都在哭太宗，渴望他們的太宗陛下救救大唐，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只有她瘋狂的想要把不可能化作可能，哪怕付出所有的一切。

    然后，她來到了這里。

    回到了百年前。

    原來，真的會有人把希望寄托給過去的人。

    而她就像個沒用的、被欺負的孩子，哭著回家找家長。

    她知道，那個她心里最最厲害的人，一定可以把不可能變成可能，因為一直以來，他都是那么走過來的。

    她滿懷著希冀而來。

    在這一段歷史里，他締造前所未有的輝煌盛世，把一個強大國度交給繼任者。

    而在她所知道的另一段歷史里，他更是背負著殺兄噬弟，逼父退位的名聲，在一年好幾場的天災壓力下，證明了自己。

    不會再有人比她更明白，他就是奇跡本人。

    不是誰都能一直活在世人的審判中然后攀登高峰的。

    如果還有比這更難的，那就是在走過亂世，一個新生王朝該如何走下去。

    從三國魏晉南北朝到隋朝，政權林立，一個接著一個，如同走馬觀花，沒有誰能長久下去。

    好像一個魔咒，不過兩三代就倒下。

    幾百年的亂世到了隋朝，本以為會是一個新的開始，但他偏偏二世而亡了。

    唐朝接過棒，如何重振山河，如何使百姓歸心，讓天下再度恢復安寧是一個巨大的難題。

    在這樣的巨大壓力下，他趟著水，摸著路，走出自己一條路。

    是君舟民水，是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他承天下之重擔，也撐起了這份重量。

    所以糖糖一直堅信，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她抬起頭，用如同注視神祇一般的眼神注視著她的締造者。如果目光有重量，那么這一刻的重量，大概比五岳還重，重到能撐起天下重擔的唐皇陛下都難以接受。

    他們說了很多話，聊了很多事情……那些他不在之后的故事。

    人是很難坦然接受自己死亡消息的，可是在巨大的沖擊下，這個消息也就算不得了什么了。

    李世民苦笑，終于明白為什么秦始皇渴望長生不死了。

    如果他還活著，那大唐怎么會淪落到那個地步，糖糖怎么會變成如今的樣子。

    誰都沒有自己可靠。

    如果能一直活著該多好，可他終究只是人。

    人力有盡時。

    “糖糖。”李世民甚至不敢摸摸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姑娘。

    在他們都死后，依然守護大唐的孩子，已經長這么大了，也這么遍體鱗傷。

    他有些哽咽，滿是心酸。

    臭二鳳還是那么愛哭。依稀看見那個女孩皺著小臉蛋笑話他的樣子，可是眼前分明已經是最合格的大唐運靈。

    “我們說好的。”她只是如此輕輕的說道。

    可李世民卻仿佛看見那個和他約定要一直保護大唐的驕傲的小姑娘在說：“糖糖很乖，一直守著大唐。”

    她一直沒有失約，可是他卻丟下她先走了。

    留到最后人往往承受最多。李世民疲倦的闔上眸子，簡單而堅定道：“等我安排好這邊，就和你走。”

    哪怕前路充滿風險，可是他也沒有辦法無視這份求援。

    那已經是這孩子最后的希望了。

    可他是大唐皇帝，他身上還背負著現在的責任，所以，再等等。

    給他一點安排的時間。

    她重重的點頭，可是臉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是純粹而滿懷信任的，她相信只要他在，就沒有什么是解決不了的。

    有一種人生來就是在創造奇跡，他就是這樣的人。

    唐太宗文皇帝，是所有大唐子民的信仰，他們堅信，只要太宗陛下還在，一切妖魔鬼怪都會被抹除，這個國家會再度恢復往日的平靜和安寧。

    如果這世間真的有神，那一定叫做李世民。

    第103章 大唐篇完

    在歷史上，安史之亂持續了將近八年。

    從爆發那一刻，就出現了超強的破壞力。

    大唐的士人沉浸在盛世很久很久了，久到這一刻出現時，沒有人敢相信。

    曾經賢明的皇帝陛下棄城而逃，丟下他本該守護的萬民。

    叛軍肆意凌虐這片土地的百姓，所到之處是哀鴻遍野，而天家父子卻依然在爭權。

    曾經的盛世從此落寞，無數人哭太宗，祈禱神跡誕生，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那其實是不可能的。

    煌煌大唐，百年盛世，宛若泡沫，在這一世即將傾覆，無數能人志士都已然可以預見這樣的未來。

    可是，就在這種時候，傳說中已經許久不曾顯靈的運靈卻再度顯化，帶來了他們的神明。

    后世相傳，唐太宗于危難之際重新降世，解救萬民于水火之中，重新建立大唐秩序，而后歷數玄宗之罪，廢其帝位，傳位肅宗，而后離去。

    歷史上那些慘劇不再出現，高仙芝依然鎮守邊境，雎陽城雖然也被戰亂侵擾，卻不再出現那樣的人間地獄。

    而張巡依然守一方百姓，顏常山也不用再慷慨就義……昔日的國之明珠，長安在戰亂中重獲新生。

    大唐人民再度凝聚信念，原來真的會有人跨越了歷史長河，從貞觀走到天寶。

    這樣的美好愿景，照進現實。

    *

    “糖糖，以過去改變未來，真的不用付出代價嗎？”踏進回程之路的時候，那位千古帝王問起。

    可身旁已經長大的運靈卻宛如昔日的調皮孩子笑道：“笨蛋二鳳，你忘啦，我就是大唐，大唐就是我。”

    “只要大唐還在，我就在。”

    “只是以后會受到很多限制，不能干涉國家運轉，不能出來說話，不能化形和你見面

    可是，只要大唐還在，我一直和你同在。”

    她笑道：“臭二鳳，你會成為千秋萬代最好的皇帝。”

    有一種人啊，他在那里，就已經是千秋帝范。

    大唐的運靈目送他安全的踏上回路，然后身影漸漸透明，消散。

    “最后是你陪著我啊。”

    在她身邊的是另一只也在透明化的鳳凰，那赫然是武周的運靈。

    “當年，你不曾阻止我誕生，今日吾助你一臂之力，你我就此兩清。”

    運靈啊，本就不該插手現世的事情，它們自國運中誕生，可以堪比神明，可也正因此，天道自有制衡，它們也是最不能插手現世的事情。

    可是規則如此，身處其中，若是真的有心，又如何不能抓取其中漏洞呢，彼如此間之事。

    可是那時候，大唐的運靈，終究沒有插手，任由武周出現，由此有了武周運靈。

    女帝過身后，武周運靈也沉寂，不曾干涉大唐再此崛起。

    可安史之亂的出現，可以看見的未來，讓這兩位運靈都不能忍受。

    這不僅是大唐歷代的心血，也是女帝的心血。

    于是，她們策劃了這出逆天之事。

    貞觀的糖糖為他們付出去時路的代價，未來的糖糖為他們付出回時路的代價，而那橫穿時空的橋梁，其實是由武周之靈構架而起。

    現在，她們也相伴，一起消散天地，倒也不寂寞。

    糖糖笑了笑，緩緩閉上眼睛。

    她怎么可能阻止呢？它們同出一源，武周自大唐而出。

    大唐的運靈始終沉默的看著它孕育誕生，未有打擾。

    因為在唐曾改周的那些年里，百姓始終安居樂業啊。

    百姓的選擇就是運靈的選擇。

    大唐的締造者誠然是李唐，但是一個國家的根本，卻還是百姓。

    運靈實力與國家的強弱掛鉤，運靈的意志也因百姓而動。

    那些年里，武后早已經是帝國的實際掌權者，人們已經習慣她的統治，只是換個國號而已，只要能繼續這樣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可以接受呢？

    何況朝代更迭本就是大勢所趨。

    所以，運靈只是遵循大唐百姓的心愿罷了。

    可是，安史之亂后的可預見的未來，會發生的那些慘劇，那樣殘酷的亂世，卻已經超出她的忍耐和范圍。

    所以，她又不惜己身。

    “其實，臭二鳳，我騙了你。”她想起她的締造者，她并沒有一直都護著大唐，而是看著武周出現，看著唐曾改周。

    “你會怪我嗎？”意識消散之前，她還在想著這個問題。

    可是，在天寶年間，已經知道這段歷史的唐太宗陛下，已經給出了他的答案。

    他始終不曾問起這件事，便已經是最好的答案了。

    如果這是百姓的選擇，如果這是你的選擇，那么我允許，我認可。

    因為你就是大唐，這就是大唐的選擇。

    *

    幾十年后，大唐終于又重新凝聚出新的運靈，宛若新生，也不再出現世人面前。

    大唐重續三百年國運，誠然沒有千古不朽，可五代十國沒有出現，草原也沒能南下入侵，掀起新的慘劇。

    亂世幾年，諸侯爭霸，新的王朝誕生。

    世界上沒有不滅的王朝，可是，新舊的交替，終究沒有以山河破碎，百年亂世為代價。

    而這就是她所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