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 93 章 首選(二)
第九十三章:首選(二)
熊熊烈火很快照亮二人的臉, 晚香面色慘白,一把抓住云曦,便要往府外逃, “快走。”
她還沒壞到見死不救的地步。
云曦就不一樣了。
女人垂眼看向晚香的手,緘默一瞬后狠狠甩開, 云曦閉上眼, 喃喃自語幾道咒語, 接過,廚房出口很快豎起一扇無形之門,完完全全將二人困于房中。
手上空了空, 晚香先一頓, 可這節骨眼也沒太多時間給她發呆了, 她自顧自沖向出口, 用盡全力企圖推開那扇門, 可無論她如何用力,就是推不開。
火勢蔓延, 彌漫出陣陣濃煙。
晚香背靠在門上,身體緩慢下滑,最終蹲在地上。
“啪嗒”一聲, 頂上掉下來一塊房梁, 恰好橫在晚香眼前,透過火光, 她仿佛看見這一世的結局。
……原來那日閻王爺口中的生老病死竟是這層意思。
晚香遂抬手遮住口鼻,架不住濃煙環繞,劇烈咳嗽起來,稀薄空氣中,云曦居高臨下, “晚香姑娘,我勸你不要靠近清岐。”
“我……”晚香瞇眼抬眸,剛想解釋什么,霎時間瞳孔放大,起身推開云曦,“小心!”
“啊!”泡在火中的木板墜下來,直直砸在晚香后脖,她下意識尖叫一聲,眼中淚花乍現。
她這一嗓著實響亮,屋外,三人同時回頭,裴望生被裴清岐抗在背上,連連拍打裴清岐的后背,滿眼焦急,“爹爹,晚香和姑母還在里面!”
說完,裴清岐只身一人,沖進火海。
破解咒語后的第一秒,裴清岐看見這樣一副光景——
火光瀲滟,兩位纖細的女子雙雙倒在地上,一位幾近昏迷不語,另一位楚楚可憐,喃喃自語“救我”“救我”。
這是云曦特意為裴清岐設下的局。
二選一。
她著實想知道在他心中,她和晚香誰更重要。
可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從始至終都沒有改變過。
云曦親眼看著裴清岐將晚香抱起,心急如焚,似是不怕疼,腳踩火焰,徑直沖了出去。
隱隱,心中有什么東西在漸漸往下沉。
云曦緊盯男人的背影,恍然間笑了。
她在想什么呢?
有她在,他怎會選她。
百余年的努力,終究……還是錯付。
云曦嘆了口氣,手臂一揮,頃刻間將燒得正濃的大火滅了。
現在,裴府的火沒了,云曦心里的火倒是“噌”地往上冒。
她面無表情從裴府走出來,睨著裴清岐和他懷中奄奄一息的女子,百感交集。
晚香昏迷,裴清岐將她放在地上,自己雙膝跪地,哪還有一點兒天君的樣子,他肉眼可見的慌了,慌到連自己是天君都忘了。
裴清岐沖著段堯,“段堯,速去尋郎中!”
此刻的裴清岐簡直是一條喪家犬,沖著主人搖尾乞憐。
只見他握緊起女人的一只手,貼在臉邊,自言自語,“千萬不能有事,你千萬不能有事。算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可憐巴巴的語氣委實叫人不爽。
“堂堂天君竟也有求人的時候。真是笑話。”云曦承認,她嫉妒了。
裴清岐這才注意到她,男人抬眸,眼尾猩紅,“云曦!你當真要這樣狠心!”
興師問罪的語氣屬實叫人心寒。
“狠心?”云曦笑了,“再狠心也比不過天君吶。”
裴清岐蹙起眉頭,“為什么不救她!既然你也在,你為何不救她!”
“云曦還沒問天君,二選一之時為何不救我?”云曦冷漠道,“或許這根本就不是二選一,因為天君眼中只能看見她一人!根本不知那火海中,我也還在里面!”
裴清岐沒有回答,“你不是會法術嗎?”
云曦“呵”了一聲,“天君的意思是,我會法術就不需要人救嗎?倘若今日會法術的是她,你便不會救她嗎?”
說完,她指著晚香蒼白的臉。
氣氛寂了寂,云曦收回手指,緩緩嘆了口氣,“罷了,天君不會明白的。”
她大手一揮,施了法,晚香很快嗆咳一聲,睜開眼睛。
不過睜眼時,云曦已經不見了,映入眼簾只有裴清岐狼狽不堪的樣子。
男人跪在地上,眉清目秀的臉龐上盡是灰燼,“你醒了。”
和她四目相對,男人笑中帶淚,“你終于醒了。”
看得出來,他是當真關心自己,晚香的心猛然抽了幾下,后又想起什么,“云曦姑娘可出來了?”
“嗯。”裴清岐點點頭,“她,已經回去了。”
這場大火在晚香后脖留下一道壯烈的疤。除此之外便無人員受傷。
裴清岐很快查明是李家家主放火,一腳踹翻李府牌匾,將李家家主暴打了一頓后,提著那人的衣領,叫他鼻青臉腫前來給晚香道歉,也算是給晚香出了口惡氣。
另外,整日被裴望生欺負的小胖墩也來了,心不甘情不愿的給裴望生道歉。
這倒叫裴望生摸不著頭腦。
明明是我欺負你,你給我道歉干嘛?
在這之后的幾天,晚香又成了裴府的明珠。
大的小的都對她悉心照料。
這一頭,小的剛喂她喝完粥,大的便來扶她下床,情真意切的語氣仿似新婚。
“小心。”男人小心翼翼攙著女子的手臂。
晚香笑他大驚小怪,“奴婢又不是腳傷了,不打緊,老爺有事要忙便去吧。今日醉仙樓樓主生辰,奴婢一人前去也無妨。”
“除了你,我還能有什么事?”裴清岐脫口而出。
這一秒,氣氛變得詭異。
裴清岐清咳一聲,語氣變得鄭重起來,“晚香姑娘,”
他看著她的眼睛,“算我求求你,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對你好嗎?”
“裴清岐,最后一個問題,”晚香深吸一口氣,看著他的眼睛,“在你眼中,我是誰?是重金贖回的花魁,晚晚,還是你的愛妻,妧妧呢?”
男人粲然一笑,“你便是我的愛妻。”
“真當自己藏得很好嗎?遲非妧。”
“……好。”晚香回答。
裴清岐緩慢的眨眼,表示疑惑。
晚香偏開視線,“方才裴老爺不是問奴婢能否給你個機會對我好嗎?”
“我說好。”
*
“啪嗒啪嗒。”
那日墜下懸崖,她曾幻想過咽氣之前還能看見裴清岐的臉。
可惜,他到底沒有趕來。
她于凡塵留下兩滴淚后,和遲浸月一道踏入陰曹地府的大門。
鬼域素來陰冷昏暗,穿過一條冗長的、由白骨和鬼魂堆砌的橋后,二人終于見到閻王真容,“遲浸月,遲非妧,是嗎?”
屆時,遲浸月整個人癡癡呆呆,捧著碎成玉珠的玉佩,搖頭晃腦。
遲非妧嘆了口氣,回答,“是。”
閻王見狀搖搖頭,“遲浸月,你擅自重啟上古秘術,蠶食親眷,現將你打入人族,輪回九百九十九世,這幾百世中,每一世你都會很痛苦,你需經歷人族的生老病死,你可同意?”
閻王并非真心詢問遲浸月的意見,因為這已是既定的結局。
提及輪回轉世,遲浸月回過神來,嘴角笑意止住,怔怔看著閻王,好似丟了魂的提線木偶,“輪回轉世……碧柔會去哪兒?”
“她?”閻王回答,“仙魔大戰,她護國有功,今生飛升成仙,不過是靈力最低之輩,且,斷了七情。”
遲浸月沒說話。
閻王繼續說,“遲非妧,你今生和遲碧柔一樣,轉世為仙,你和她,亦還是母子。”
他們接受了閻王的劇本,踏上奈何橋,喝下孟婆湯。
墜入輪回谷之前,遲非妧將口中孟婆湯悉數逼出,趁孟婆不備,悄悄對換了遲浸月的劇本。
她想,既不踏入仙族,便再也碰不到裴清岐了吧。
也對,既不是天賜良緣,斷了便斷了罷。
*
梳妝銅鏡之前,男人站在她身后,輕輕為她梳發。
透過鏡中看他,遲非妧有片刻愣神,“你何時知道是我?”
裴清岐指尖一僵,俯身,在她后脖的疤痕上輕輕落下一吻,他沒有看她,“一開始。”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
她不再追問,垂眼勸退道,“我與遲浸月互換轉世機會,后會輪回百世,百世不得善終……”
話沒說完,被裴清岐打斷。
修長的手指挽起女人幾縷青絲,放在唇邊輕吻幾下,笑著從鏡中看她,“百世苦難,夫人有我相伴,倒也不會太孤寂。”
她拗不過他,自然,隱隱也有幾分貪戀陪伴的味道,只道一個“好”字。不久又想起什么,問,“仙君要如何相伴我左右?”
裴清岐笑了,“等我。”
之后的一段時間,裴清岐和裴望生都消失了。
本就冷清的裴府更是人少的可憐。
好在男人從未忘記自己的誓言,他將所有靈力傳入裴望生體內,將他和她之子培育成下一任天君。
自毀仙根時,眾人皆來勸阻,“天君三思!天君如今這樣做,不會后悔嗎?”
他靜了靜,“有她相伴,清岐永世不悔。”
遲非妧永遠不會忘記那日。
鮮衣怒馬少年郎,裴清岐一襲紅袍,一躍下馬,單膝下跪,慢條斯理的朝遲非妧伸出手,微笑,“妧妧,欠你的婚禮。”
“我從未忘記。”-
全文完-
第94章 裴清岐 自白
裴清岐:自白
斬下那禽獸頭顱, 我匆匆趕回天族。
懸崖之前,云霖攔住我,面露難色, 支支吾吾。
他說,
你死了。
我錯愕的愣在原地, 整個身子發麻發僵, 難以置信, “你、你說什么?”
手中長劍“哐當”一聲墜入地里面,我不知道我現在看起來是怎樣一副模樣,但我想, 樣子定是不好看的。
我雙手攥緊云霖的肩膀, 任由垂下的青絲半遮半掩住我的視線, 聲音難以控制的發抖, “你剛才, 說什么?”
愈到后面,我的聲音便愈來愈小。
因為, 錯開云霖的臉,我清楚看見眾武神抬著一具女人的尸體,面色沉重。
呼吸變得急促不安, 我顫顫巍巍推開云霖, 一步一步,像是著了道, 踉蹌的往尸體那處走。
白布下,如云霖所說,正是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噗通”一聲,我雙膝倒地,仿佛失了魂似的, 跪在尸體面前。
奮勇殺敵回族的仙君并無任何喜悅之姿,反而落魄的擋住尸體的去路,武神們面面相覷,“仙君,您……”
我沒有理會,甚至沒聽清他們在說什么,此時此刻,我一瞬不瞬盯著她的臉,好像這天地間只有她和我。
云霖知我心,將武神們悉數帶走。
我抱著夫人的遺體,哭了很久很久。
“遲非妧,我不許你走。”
從嚎啕大哭到失聲痛哭,我哭得撕心裂肺,幾近暈厥。
淚水浸滿我整個眼眶,我立下誓言,一定,一定要將你復活。
很久很久以后,那日的存在,依舊是整個天界的笑話——大名鼎鼎的仙君竟抱著一具尸體哀嚎三日。
可事實就是,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的誓言如你的尸體一般,于頃刻間煙消云散了。
他們都說,你罪孽深重,死后魂飛魄散,再無生還三界的可能,我不信,只身一人闖入冥界,妄圖尋到你的元神。
終究都只是徒勞而已。
以淚洗面,我素來是嗤之以鼻的。
那是女子常做的事,沒想到現如今,我比尋常女子的眼淚還要多得多。
遲非妧,我恨你,我恨你像一個壞女人,不辭而別。
我更恨我自己,恨我自己從來沒有好好和你說過一句,我愛你。
遲非妧,你真是一個壞女人。
值得慶幸的是,你留給我一個孩子。一個像你的孩子。
他生得一雙像你的眼睛。那日之后,他的眼睛便成為支撐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有多想你,你走之后,我獨自一人走過我們相遇的地方,從人間到地獄,我順著有你的痕跡,一步步走來。
我買下百年前的皇宮,只為保存你我的記憶,你還記得嗎?那是你我初次相遇的地方。
再后來,我成了天君,天真的以為,是天君便有辦法重新見到你,可事實并未能如我所愿。
我落寞的坐在殿內,自嘲的笑。
遲非妧,這一次,我當真失去了你。
眾人敬仰的高位,只有我知道,我并不快樂。也是,沒有你的日子,叫我如何快樂?
你消失百年,我便祈禱了百年。若你知道了也該笑話我,堂堂天君,竟會有求天的時候。
心誠則靈。
機遇出現在下一個轉角。
裴望生也算盡了一回孝,是他帶領我找到了你。
醉仙樓內,女子風姿綽約,白衣素袍恍似仙,只一眼,我認出你。
遲非妧,是你。
就是你。
不會有錯,遲非妧,我念你入骨,絕不可能錯認了你。
可我不知,你為何欺我瞞我,難道與我重逢,你一點兒也不開心嗎?
不僅如此,不僅你騙了我,就連整個天族都騙了我,騙我遲非妧再無轉世,騙我留在天界做好天君之位。
可你知道的,為了你,我連命都可以不要。只要你薄唇輕開,我愿放下身段,永遠做你一人的狗。
可你偏是一口咬定,否認自己是遲非妧的事實。
我有些難過,卻不甘放棄。
或許,那些希望你好的話都是真的,但只要你好你和誰在一起都無所謂的話卻是假的。
遲非妧,你只能和我在一起,只有我能給你最好的生活。和最熾熱的愛。
我將你禁錮在我精心打造的裴府中,軟磨硬泡,只為博得美人回頭。
原本,這老宅中只有你我二人,我相信你很快就能看到我,可我從沒想過,會有旁人來攪。
你口口聲聲叫他“檀郎”,卻未曾如此親昵喚我“裴郎”,我承認,我吃醋了,但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爭風吃醋的小氣樣,于是竭力隱藏在面具下。
那一刻,我意識到,我當真成了你的犬,一條眼中只有你一人的忠犬。
你的“檀郎”要同我比試,我欣然接受,天地為鑒,我并不真心想殺他,可你為何要奮不顧身擋在他之前,好像他才是你的心中最愛。
哈。
原來是這樣。
看著你和他,我忽而笑了。
我笑著搖頭,笑我原來才是多余的那個,百年來的等待也不過玩笑。
遲非妧,我生氣了。你知道嗎?你不知道。就算你知道也不會來哄我。
只有我,默默哄好自己后,低聲下氣去找你的檀郎,求他將你讓給我。
那日,他昏迷,我怔住。
我驚奇的發現,原來,檀棠生是他,裴泠也是他。癡情種生在帝王家,兄弟為愛反目也并不只是玩笑話。
不知何因,裴泠最終放棄了你,臨走之前告訴我,一定要對你好。
我輕笑,“當然。”
對你好,是我永生永世的課題。
你永遠不知道,你承認自己就是妧妧的時候,我有多開心,開心我可以正大光明的愛你。
我將功力悉數傳授給裴望生,不顧眾人阻撓,自毀仙根。
裴府大門,我停下腳步,微微一笑。
現在,前你的婚禮,我終于可以給你了。
“遲非妧,你愿意嫁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