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云層翻卷,大雨肆意,這場淅淅瀝瀝的雨已經持續了三天,濕漉漉的陰郁感令人焦躁難捱。
實驗室,云聽單手拿著打滿紅叉的實驗記錄本,眼眸低垂,靜靜地發愣。
腦海中,昨晚的對話回蕩:
——“小聞,你不要怪爸爸媽媽封建,你和清聿是從小定下的婚姻,你們一起長大,彼此了解得深,清聿是一個值得依靠的人!
——“為什么是我,小聽不行嗎?”
——“小聽…不行。不管是性格,還是職業!
云聽和云聞是同卵雙胞胎,云聞比她早生了15分鐘。兩人擁有相同的外貌,性格卻截然不同。
云聞熱情張揚,像一只翩躚的蝴蝶,她是人群中的焦點,天生的開朗和無拘無束讓她能輕易地與人打成一片。
云聽恰恰相反,在別人眼里她是省心又乖巧的存在。從不惹是生非,性情溫柔,舉止得體,像靜謐的月光,沉靜內斂。
不過真正了解她的人知道,這份溫順只是她精心構筑的外殼。畢竟她和云聞擁有相同的基因,成長環境也沒有任何區別。
云聞的活力與熱情、不顧一切去追逐自己所愛的勁頭,也在她的血液里流淌,只是她將這一切藏匿在冷靜的外表之下。
振翅的鳥兒不會畏懼任何風雨,無論它飛得多高多遠,因為總有一片永不動搖的港灣為她遮風擋雨。
云聞,就是那只鳥兒。
…
清脆的電話鈴聲在靜謐中響起,打破了云聽的恍惚。
眼神漸漸恢復焦距,她低頭看了眼手機,手指一顫接通電話。
媽媽孟妍的聲音從另一頭傳來:“小聽,今晚早點回家。我們和清聿的爸媽吃頓飯!
“清聿他…也接受了這門親事!
云聽聞言,右手提起筆,將目光投向實驗記錄本的最后一行。最終,決然地在那兒打上了一個沉重的叉。
筆尖在紙上劃過,留下幾道干澀的凹痕。
孟妍自顧自地絮叨,云聽皺了皺眉,再次用力劃下。
鋒利的筆尖撕開了脆弱的紙張,留下一道裂口,四周的紙纖維翹起,凌亂而破敗。
撕裂的痕跡讓她心底隱隱作痛的裂縫,重新被一點一點地扯開。
“小聽,你在聽嗎?”
“等下清聿順路過來接你。”
云聽將紙扔進垃圾桶,回:“不用了,我等會兒自己回去!
結束通話,蘇黎便敲了敲門,得到應允后推門進入,“小云姐,大伙兒在討論晚上要一起聚餐嗎?這段時間大家累得渾身乏力,現在需要喘口氣兒!
云聽神色宛然恢復,將魂兒拉了回來,“不用了,今天家里有事。”
蘇黎是大四的實習生,年輕熱情,心思細膩。
干調香這一行的,也最忌諱粗枝大葉。
只一眼,蘇黎就已察覺云聽的異常,她湊過去,“外面的雨停了,心情也就好了。小云姐,多笑笑嘛。”
說完,她從身后拿出一杯熱騰騰的奶茶,放在云聽的桌子上,“周老師請我們喝奶茶!
云聽莞爾,眉眼帶著幾分勾人的風情,“謝謝!
蘇黎捂住胸口,佯裝喘不上氣,表情夸張至極,“小云姐,周老師之前說,你像一朵桃花!
“桃花?”
蘇黎想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措辭,“怎么說呢?你的嫵媚是帶著春意的,像桃花在微風中搖曳,不經意卻恰到好處。”
云聽愣了愣,隨后忍不住笑出聲,心中的陰霾消散了幾分,“合格的調香師需要具備良好的情感表達能力,恭喜,你合格了!
蘇黎害羞地撓了撓頭發,“我還沒入門呢,成為像voe的elara老師才是我人生的終極目標。”
她頓了下,意識到這話不合時宜,“小云姐,我沒有胳膊肘往外拐…”
“沒關系。elara女士也是我的偶像。”
voe,全稱“veilofessence”,翻譯成中文是“馥隱”。“馥”意為精髓、芬芳,“隱”則象征著低調而神秘的氣質。
voe是業內最頂尖的香水品牌之一,許多人提到它,都會不由自主地豎起大拇指,尤其敬佩品牌背后的靈魂人物——elara女士。
她不僅是一個富有創意的調香師,更是一個敏銳的市場預見者。她對香水的熱愛不只出于“好玩”,更是因為她對香氛潮流的精準把控,讓她在這個充滿競爭的行業中屹立不倒。
elara女士的洞察力無人能及。在她眼中,每一款香水都有其獨特的時機,她擅長捕捉尚未流行的元素,把握市場上那些未被人發現的空白。
那些在推出之初反響平平的香型,在幾年后往往會成為時尚前沿的寵兒,引得無數消費者追捧。
elara推出的第一款香水叫“frostedbloom”,意為“霜花!
這款以白梅香為主導的香水,初聞之際,香氣清新冷冽,帶著凜然的生機,如冬日晨曦中梅花的清香,干凈純粹,不染塵埃。
霜花剛上市的時候,市場反應出乎意料的冷淡。
許多人覺得它“太淡了”,也有的評價它“若有似無,缺少存在感”。
在香水推崇馥郁濃香的年代,白梅香水的淡雅顯得格格不入,注定要被市場遺忘。
然而,時間流轉,季節更替,最初嗅過它卻不甚在意的人,忽然在某一時刻回憶起它獨特的氣味,于是霜花走紅了。
從前不屑一顧的香水品牌開始重新審視這款香水的配方。各大品牌的調香師紛紛嘗試破解香水的秘密,找到它受歡迎的原因。
他們花費無數心力,反復試聞、分析,卻無法完美地復刻出白梅香水的香氣。
這款香水的主調確實是白梅的清冷幽香,但其余的配料卻如迷霧般難以捉摸。
因此傳言,elara創作時并未使用常見的香料搭配,而是選用了極為冷門的香材,甚至是某種從未公開的秘密成分。
更有人猜測,這款香水的配方包含了一種特殊的萃取工藝,能將白梅的清香完整保存下來,也能讓香氣的層次在空氣中緩緩釋放,長久駐留而不易散去。
至今,無人能完全破解這款香水的秘密,霜花獨自立于香水市場之巔。
云聽作為調香師,也曾被霜花獨特的氣息所吸引,但她對白梅香過敏。
淡淡的花香只要稍微觸碰到她的鼻腔,便會引發輕微的頭痛與喉嚨刺癢,重則會在身上留下紅色的痕跡。
白梅與她注定無緣。
可沒有人知道,霜花上市的前一天,她已經聞過了這款香水。
在徐清聿身上。
那一天,云聽回學校走得匆忙,轉過角落時,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個結實高大的身影。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整個人失去平衡,鼻尖直直地撲進徐清聿的胸膛。
清冷的白梅香像一根無形的絲線,牽引著她的呼吸,又將她密密麻麻地包裹起來。
她有些暈乎,也在這時候,熟悉的刺痛感自鼻腔深處蔓延開來,喉嚨泛起一絲輕度的灼熱。
云聽的理智迅速回籠,意識到再這樣下去,自己將無法支配身體的反應。
她不動聲色地后一步,顧不得說抱歉,抽身離開。
她沒有回頭,卻能感覺到那股白梅香氣纏繞在空氣中,追隨她,久久不散。
第二天云聽下課回到寢室,室友沈佳伽轉過身問:“小云,你聞到了嗎?今天早上剛到的貨,忍不住噴了一點,味道還不錯吧?”
是熟悉的白梅香。
云聽原本以為徐清聿身上的香味是一種偶然,或是他從別人身上沾染的味道。
可是兩款香味如出一轍。
為什么他會提前擁有這款香水?
徐清聿也從未表現出對香水的興趣,亦不會無緣無故佩戴一款冷冽的白梅香。
*
蘇黎抬手在云聽臉上晃了晃,拉回她的思緒,“云聽姐,下班啦!
“嗯!痹坡牭皖^收拾桌上的文件,將零散的物品歸位。收拾完畢后,她走到掛衣架旁,從架子上取下厚重的棉襖,穿在身上。
實驗室的人圍成一圈,正討論晚上去吃什么,火鍋、燒烤、還是試試新開的日料店。
有人提出吃完再去唱歌,有人則提議去看場電影,看到云聽出來,都目光友好地投向她。
“小云姐,真的不去嗎?”
“小云,一起去唄!
……
云聽淡笑,“不了,祝你們玩得開心。”
周之寒起身朝她走來。
他很高,一米九的個子站在那里,就給人一種很強的壓制感,好在他長得清雋,五官柔和,倒也沒那么凌厲,“小云,我陪你一起出去,我有事想和你說。”
“好。”
云聽推開門,雨已經停了,冷風撲面而來,她裹緊身上的外套,縮了縮肩膀。
長發被風吹得凌亂,幾縷發絲垂在臉頰旁,增添了幾分柔弱的疲憊感。
兩人來到公司門口,周之寒忍不住伸出手,剛伸到半空,云聽下意識地側過頭,避開了他的觸碰。
“周老師!
周之寒歉意地笑了笑,低聲說道:“不好意思啊,我就是……看不得凌亂!
“沒關系。”
周之寒說:“小云,小心蘇黎,她的目的也許…不純。”
云聽點頭,“嗯,謝謝。周老師,你先回去吧!
周之寒見她不愿多說,知分寸地點到為止:“好,你回去注意安全!
“嗯!痹坡犧D過身,余光看到一輛黑色賓利靜靜地停在門口。
車身被雨沖洗過,漆面光滑如鏡。
是徐清聿的車,車牌號她不會認錯。
可此刻,她并不想見到他。
對自己未來的姐夫抱有異樣的心思,她不該。
手中的奶茶殘留著最后一點溫度,云聽冰冷的手指握緊杯子,從這縷溫暖中汲取些許安慰。
沉默了一會兒,在徐清聿耐心喪盡之前,她坐上他的副駕。
云聽沒想過坐這兒,只是有一次,她安靜地坐在后座,看車窗外飛馳的樹木。
徐清聿突然開口:“云聽,我沒有義務做你的司機!
云聽一怔,心里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一下。原本放松的手指攥緊了包帶,她沒有回話,低頭避開了他在后視鏡中的冷冽目光。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麻煩徐清聿。
可下一秒她聽見他說:“下一次,坐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