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柳の新春番外 這四時之景甚美
新年的第一天, 櫻蕪在房間門口收到了一封信。
她疑惑地挑眉,在拿起信件的時候,卻察覺到了不太一樣的空間波動。
“來自其他時空嗎?”櫻蕪望著信神情詫異。
雖然自那次之后, 她就已經知道自己出現在此方世界不是純粹的巧合,但收到來自平行時空的信件, 還是覺得神奇。
進了房間,她將信件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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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sakura):
展信如晤。
今日是同你一起度過的第十五個元旦。
見諒,忽而忘記這是一封來自未來的信, 此時的你也尚未同我確認關系。
說來羞慚。
這是第一次同你寫信, 盡管是一封無法收到回復的信件。
雖然有些莫名, 但是一想到是給從前的你寫信,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總忍不住想起當時的我的心情。
彼世的你是何等模樣, 我亦不甚清楚,但想來應是意氣風發、清正凜然的。
不過這也不適合提,便想同你說說,這一年的故事。
睦月,是猶帶寒意的時節,新歲伊始。
晨起, 與你同往神社參拜, 簽大吉, 相視而笑;午后倏然下起細雨,日光熹微,空氣濕潤, 你撐傘,于神社外掛一葉簽;忽而雨歇,云上現出霞彩, 既奇且喜。
將離之際,瞧了那簽,原是祈福平安,竟也不覺意外。
是你。
如月,殘雪漸溶,尚覺得冷。
晦日前后,風疾,細雪紛飛,天幕暗沉。一夜過去,樹梢檐臺之上的雪,簌簌落下,積了薄薄一層。雪融時分,需得添衣。
待涼徹的雪水悄然蜿蜒,淌出潺潺溪流,你喚了信介,于庭中習心境。取了干凈的雪水,檐下烹茶,有霧氣氤氳。見院內,笑音若泉,倏忽莞爾。
是你。
花見月,草木彌生,日漸繁茂。
桃
花綻,淺粉色。宿于寺中,黎明時踏青,櫻花已開得盛了,粉白的從樹間冒出,可愛得緊;柳芽初放,枝則輕,和風搖曳,你道有趣,撫甚喜,卻不舍攀折。
夕暮,拂風蘊著雨氣,輕而柔緩,正適合小憩后漫步。松軟的泥土,空氣中浮動著春息,盡是生機盎然的模樣,只覺歡悅。
是你。
清和月,江水暖,萬物蘇醒。
自河邊望去,菖蒲和菰草短短地從水面下探出,雜相交錯,只水下郁郁綽綽,依稀可見長長的影,信介扔了石子,噗通聲響,碧波漾開層層漣漪,久久不止。
月末時,橘樹枝葉舒展,色青碧,于庭外兀自開得盛,取葉制茶,與你共品,微澀,而后甘。蟬鳴自遠處傳來,是夏初。
是你。
皋月,多雨水,晴日少。
水汽彌漫的時節,衣物總帶著濕意。夜間淅淅瀝瀝的雨聲,總惹人惱,你繪了一符,好夢至天明。起時雨已歇了,忽聞杜鵑啼鳴,那聲極嘹亮,溢著自然的韻味,直讓人心曠神怡。
只聞其聲,卻尋不見,依稀覺著,應是如歌中所言那般,宿在水晶花中了。見你遙指一處,笑而不語,便涉階而下,果然。回望去,心情甚佳。
是你。
水無月,梅雨歇,愈發干爽。
漸入盛夏,酷熱得緊。白日里驕陽高懸,暑意正盛,原不敢讓信介往院中去,你卻道無妨,施了訣,霎時清涼不已,且任他自在玩去了。
待傍晚時分,同往寺院。小沙彌言,寺中蓮花開得正好,卻是不假。一眼望去,滿池青碧葉,黃蕊白瓣的蓮,只在邊緣沁出粉色,模樣喜人,見之舒顏。
是你。
文披月,天氣灼熱,夜則晴朗。
白日借著殘暑,攤書晾曬,書頁微微泛黃。月中,收到友人贈禮,是自釀的桃花酒,晚間皓月當空,于院中同你小酌,滋味甚美。次日,便厚顏同友人又討了些。
……
……
秋日里,天氣晴好,月見濃染,是雁來時。登高望遠,于峰巒之上,聽群山回唱,心境曠然。楓葉染紅了山林,信介在山間跑得歡,總踩得那枯枝嘎吱作響,竟半分不覺得累。秋分后,夜漸長,細雨綿綿。
……
冬季,從初霜到露隱葉,愈發冷了。尚暖的日暮時分,風吹檐下鈴,音色極清,別有一番趣味。梅初月,數日時間,便積了厚厚一層雪,打眼望去,盡是白皚皚的世界,夜間月甚清寒。你取了初放的梅、枝頭的雪,同信介一道釀了酒,埋在院中老樹下。
……
——————
信紙到此處沾了些微梅香,櫻蕪指尖蘸了蘸,像是那梅酒的清香,笑了下。
但泛黃信紙上空了幾行,只偶有淺淡墨痕,依稀可窺見下筆之人的躊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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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覺得不應這般,即使是其他時空的你,也畢竟不是此世的你,怕知曉了未來,反誤了未來,你卻道無礙。
我知這應是你們之間的默契,遂不再多想。
這是一封寫給她的信,是一封寫給未來的你的信。
只對你多有叨擾,實是抱歉。
本不欲久談,但憶及過往,下筆便似有萬語千言,怕寫不盡,也來不及。
不過也好,來日方長。
這四時之景甚美——
幸得與你同觀。
且祝你,新歲安康,常樂常歡愉。
柳蓮二
20xx年1月1日
第82章 道心 那她,算什么?
“你懂什么!”勘解由小路怒紅了眼, 胸腔都在震動,“曾經那土御門的祖先安倍晴明都是我們先祖的徒弟!”
“而你們這種江戶時代才起家的末流家族,居然也配稱日本陰陽師三大家族!”
在平安時代, 勘解由小路家的前身——賀茂家族曾盛極一時。
土御門家族的先祖安倍晴明是賀茂忠行的徒弟,其子亦跟隨賀茂忠行之子賀茂保憲學習陰陽術, 賀茂家族可謂聲名赫赫。
而和生家族與君明家族都是鐮倉時代同其他宗教結合形成的流派,在戰國時代隨著陰陽師逐漸沒落而衰敗,在江戶時代卻崛起, 填補了勘解由小路家族空缺出來的位置。
相比較于源遠流長、先祖大有來頭的勘解由小路家, 確實算得上根如草芥。
勘解由小路彌聲音憤懣, 狀似癲狂,眼底盡是陰鷙。
家族自沒落之后,多年來一直隱于暗中, 傳承也罷,積累也罷,在外行走都不敢輕易暴露身份,就是為了有一天重新崛起,可如今……
他的手不禁顫抖了起來,本來扭曲的面容也帶上了痛色。
就算再來一次, 他亦不后悔自己接受了君明櫻蕪的邀戰, 他只恨, 自己實力不濟,連她都打不過!
櫻蕪提劍用劍風點了他身上幾處穴位,眼皮微微掀了掀:“嘖。”
“廢話真多。”
“宮野說得不錯, 反派死于話多。”
“你,生動的例子。”
她每句都很短,像是冷淡模樣, 只有唇邊不斷溢出的血證明她確實受傷頗重。
一旁的和生零介見櫻蕪已經獲勝,心下大喜,險些被宮野希晴借機傷到。
宮野希晴見勘解由小路敗了,心里暗罵一聲廢物,立時飛速轉動手中的傘,傘骨化刃直向和生零介刺去!
與此同時,她默默催動靈力,激活替身偶,使其潛入地下,等待時機出來。
這次沒等和生零介提起十二分精神重新迎敵,便見櫻蕪利落地提了劍,向宮野希晴攻去。
片刻后,宮野希晴已頹然跪倒在地,櫻蕪則從地下挑起一個粉發黑眸的偶人。
偶人約莫巴掌大小,周身似乎隱隱縈繞著一圈黑氣。
那偶人同宮野希晴模樣相似,幾乎是按照她的相貌等比例縮放制造的。
應是宮野希晴欲等待時機成熟讓偶人代替她,自己則隱匿脫逃所用。
和生零介失聲道:“替身偶!”
“你居然用這種邪術!”他視線移向宮野希晴,驚駭非常,“你怎么下得去手!”
不怪和生零介這般震驚,替身偶之所以被稱為邪術,是因為它需要活人的血肉煉制,不僅需要制偶師自身的血肉,也需要制偶師至親之人的血肉。
至親之人,不外乎配偶,父母,子女。
而以她目前的年齡,只可能是父母。
他之前同君明聊過宮野希晴的基本情況,知道她是散修出身,父母都是普通人。
制偶所取血肉,對于陰陽師而言恢復起來倒是不難,但是對普通人而言,無異于元氣大傷。
何況聽她之前說的話,這種替身偶她似乎還制作了一個。
連親身父母都能下這種狠手,實在是太可怕了。
“呵,那又如何。”宮野希晴冷笑一聲,“又不是我真正的父母,我心疼什么。”
和生零介驚異:“你說什么!”
制偶條件苛刻,除了配偶可以通過特殊的羈絆制作偶人,連養父母的血肉都無法滿足條件,她怎么可能……
和生零介還在猜測是不是她親身父母暗中虐待小時候的她,使得她有了心里陰影。
宮野希晴卻緊緊抿唇,儼然不欲多說。
櫻蕪眉心擰起。
但她也不執著于那個已經猜測到的答案。
“他是為了家族,可是你——”
櫻蕪往前走了一步,尚淌著血的劍尖指向宮野希晴的額心,又一點點移向她的喉嚨,呈咄咄逼人之勢。
她偏了偏頭,眸中閃過凜冽的寒芒,卻像是不解。
“你的目的,是什么?”
櫻蕪劍尖抵近了幾分,只是控著尺寸,始終沒有劃傷宮野希晴。
曾經的宮野希晴,雖然也干過給芥川慈郎下桃花咒的事情,但總的來說,行事還不算越界,目的也很明確,可是如今——
獻祭曾經想要獲得好感者的氣運,甚至還不是獻祭給自己,她圖什么?
喉嚨抵著劍,渾身被冰冷氣息鎖定,往前一步是自盡,抬眼則撞入她不帶溫度的眸……
宮野希晴一瞬間回想起了當時兩人在舞臺上的對話。
‘殺人要償命,犯了罪要處刑,你說是也不是?’
‘宮野桑。’
不美好的回憶往往會在一段時間后因為大腦的自我保護機制而被淡忘,但只要需要一點類似的刺激,就會重新找回。
宮野希晴從回憶中掙脫,同第一次面對這種壓迫感時的不知所措相比,此時的宮野希晴也成長了許多。
她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又垂下了眼瞼,哼笑一聲,倒顯出譏諷。
“我憑什么告訴你。”
就算手下敗將又如何,誰規定失敗了就得滿足勝者一切無聊的好奇心。
何況做都做了,目的有什么重要的。
“你莫不是以為,你下桃花咒不成功,是因為他們氣運加身?”櫻蕪蹙眉。
知道宮野希晴的目的對她來說還是挺重要的,因為她想知道宮野到底是純粹被誘惑了還是自己選擇這條路。
順著從前有過的線索往前推,她給出了自己的猜測。
人群中的忍足侑士倏忽睜大了眼,跡部景吾皺了下眉。
桃花咒,那不是慈郎說的……
“難道不是嗎?”宮野希晴冷笑一聲,但須臾反應過來不對,又猛然抬頭看她,眼底帶著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我下過桃花咒?”
櫻蕪:“……”竟然猜對了。
她收回劍,明明還是渾身浴血的模樣,但表情竟平白透出一分無語凝噎。
和生零介從她神色解讀出了這一信息,無情地對宮野希晴進行補刀:“你的桃花咒根本不是因為他們氣運加身而失敗,是因為君明之前給過芥川同學防御符。”
“什么!”宮野希晴原本無波無瀾的表情驟變,心中掀起驚濤巨浪,“怎么可能?”
她原本以為是因為他們身為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所以下咒才會失敗,在勘解由小路找上門的時候,只是猶豫了一下便同意了對方的要求。
她的確精通讓人失憶的術法,甚至還能修改別人的記憶。
失憶術法倒還好說,但修改記憶的術法在陰陽師界也是邪術,她只對自己這個世界的父母使用過一次,也不知道勘解由小路到底為何會知道。
來到這個世界之后,腦海中莫名其妙就多了一份陰陽師傳承,她知道這份傳承本該是這個世界的原女主獲得的,不知為何竟成了她的,這讓她一度以為自己成為了女主。
相比較于原女主用這份傳承除惡揚善,她行事更為隨心。
但既然她成了女主,那原女主該有的,她要有,原女主沒能得到的,她也要!
前世本就過得不如意,在偶然看到那本以陰陽師為主角的同人小說之時,她便不由自主地將自己代入,可當自己進入到了這個世界,她只覺得自己這個原文中的路人甲身份配不上自己獲得的傳承。
她本來擔心天道會以其他方式為原女主補上機緣,可當她多方打聽后,才知道此時本該聲名鵲起的原女主現如今只是青學的一個普通學生,同其他王子也沒有多少往來,她便不由得浮動起了其他心思。
即使后來在出演舞臺劇的時候受到了警告,但勘解由小路提出的計劃幾乎天衣無縫,讓得她也忍不住動心起念。
他提供快速提升實力的法器,她則加快接受傳承的速度。
倘若他們失卻了氣運,那也只是普通人的他們,豈不是……
至于和陰鬼做交易,那又算得上什么?
不過是一個最后會被消滅掉的反派,光是來自天道的反噬都夠它喝一壺了。
“你把他們當什么了?”
宮野希晴的思緒被一句問話打斷,她循聲望去,不由愣了一下。
櫻蕪的聲音平靜到近乎冷淡,指尖摩挲著劍柄,血液淌過隱約窺見青筋的修長手指,一路蜿蜒,直至沒入劍身。
明明唇角揚著清淺的弧度,像是耐心地等待著她的回答,但眸中卻如冰原燃起簇簇火花,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割裂感。
割裂而矛盾的,壓迫性。
沒待宮野希晴回答,她已經繼續說道:“集郵的郵票嗎?”
“還是你證明自身存在感的工具人?”
“就算你是海王腳踏多條船也罷,那也算光明磊落。”
她唇畔笑弧擴大,眼神卻淬著冰:“連獻祭氣運后就可以施咒讓他們愛上你這種事情都能做出來,你還有什么是我想不到的?”
“犧牲他們的未來,只為滿足你自己可笑的私欲——”
“宮野希晴,原來你愛的不是他們發光的模樣,而只是一具空有皮囊的軀殼啊。”
她聲音不緊不慢,表情亦含笑晏然,細聽甚至還能辨出諷刺,卻讓人莫名覺得,她很憤怒。
是與同勘解由小路彌對峙時,截然不同的一種怒火。
在場眾人不由噤聲,連大氣都不敢出。
這個樣子的君明,似乎比之前罵勘解由小路要獻祭他們時,還要可怕。
但想到她生氣的原因,他們又不由覺得——
這才是陰陽師啊。
世人所欽佩的陰陽師,不正是這般正義凌然的存在嗎?
不僅是因為強大才受人景仰,而是因為——
擁有毀滅的實力,卻選擇守護。
旁人心中正百感交集,而被櫻蕪冰冷目光注視著的宮野希晴卻只覺得心頭血氣快速上涌。
“別用那種高高在上的眼神看人了!你才是卑劣得讓人惡心!”她突然拔高的音量嚇了眾人一大跳。
“你以為你就高貴到哪里去嗎?”她激動起來,險些連身上捆縛的繩子都不顧,掙扎著想要直起身子,“如果不是你這個本就該死掉的人,你的妹妹會從這個世界的女主變成路人甲嗎?”
“如果不是你搶了她的一切,這強大的實力,也不該屬于你吧!”
宮野希晴嗓音沙啞,本著要死一起死的想法,她不好過,干脆把櫻蕪也拖下水。
說完這一切,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望著櫻蕪失神的面容,得意笑了一下,聲音卻陰冷:
“我說得對嗎,本該生而夭折的——
君、明、嵐、蕪。”
宮野希晴話音落下,在場所有人都怔住了。
包括櫻蕪。
霎那間,腦子里曾經不經意捕捉過的細節串聯了起來。
堂妹遠超同齡人的實力。
宮野希晴對君明這個姓氏最初的震驚。
她自己僥幸地重活一世,與宮野希晴莫名出現在此世,還獲得了陰陽師傳承……
如果這一切,用話本小說來解釋,一下子就能茅塞頓開。
那她——
算什么?
依稀有呼嘯的風穿過敞開的大門吹了進來,微微泛著涼意。
風聲與眾人關切的呼喊聲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被隔絕在另一方世界。
恰是盛夏時分,但她的心無聲無息浸入寒泉,刺骨生寒。
先前受過的傷與心境動蕩下加劇的靈力紊亂讓情況惡化。
櫻蕪喉間驀然涌上一口腥甜。
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手,靠著劍的支撐才讓自己不至于倒下。
視線失卻焦距的那一瞬間,她憑借著最后的意志力,揮手消滅了那個替身偶。
“和生……就拜托你了。”
她聽到自己輕聲說道,握劍的手忽而松了開來。
世界陷入一片昏暗。
也因此,她沒有看到眾人目眥欲裂的模樣,亦沒有聽到他們一聲聲的呼喊。
第83章 醫院 盡力了,所以,不再為難自己……
“君明!”
“君明桑!”
“學姐!”
“前輩!”
不同人的呼喊幾乎同時響起, 神情都帶著顯而易見的焦急和擔憂。
已經冷靜了下來的勘解由小路彌有些驚訝地看著這一幕。
他還以為她只是受雇于跡部,倒是沒想到她同他們一伙人關系這么好。
不過,或許本來沒這么好, 但救命之恩都有了,關系能不好嗎?
勘解由小路自嘲一笑, 閉眼不再多想,靜靜等待自己的結局。
宮野希晴看到自己的替身偶被毀,眼神森冷, 又望著這一幕只覺得心中不甘。
憑什么她就能輕而易舉地得到這么多人的關注, 而自己即使重活一世, 還是過得這般不如意!
宮野希晴死死地掐住掌心,疼痛使她重新恢復了理智。
不過成王敗寇,好歹能夠在被懲罰前拉她下水, 也不算虧。
思及此,宮野希晴冷笑一聲,臉上浮現快意。
“君明!”看到櫻蕪倒下,和生零介也失聲呼喊。
本想立刻去外界求救,但他想到櫻蕪最后的囑托,突然就停住了動作。
和生零介目光移向那邊奮力想要掙脫繩子的少年人, 輕輕嘆息一聲:“對不住了, 諸位。”
陰陽師界偶有些不能為外界所知的事情, 便會使用失憶的術法讓普通人忘記。他現在的靈力恢復得有限,也只能緊著那最重要的一段記憶清除掉。
說著,他抬手, 水藍色的光團在他手中逐漸凝聚成型,落入地面的那一瞬間,眾人的記憶有剎那空茫。
手冢一晃眼, 腦海中的畫面便從宮野希晴暴起想要謾罵櫻蕪,轉入了櫻蕪消滅替身偶后倒下的模樣。
他搖了搖頭,以為是迷藥藥效尚且發揮著作用,正想要換個姿勢,上前查看櫻蕪的情況,下一秒,就看到和生零介揮了揮手,捆縛著他們的繩索便輕而易舉地斷裂開來。
失去了禁錮的眾人只是愣了瞬息,立刻便奔向了櫻蕪。
見眾人的擔憂不似作偽,和生零介放心地后退一步,轉身去翻找勘解由小路和宮野希晴身上從他們那里搜刮的東西。
果不其然,找到了櫻蕪的清心玉和他的靈玉。
同外界恢復聯系的第一時間,跡部立刻就讓直升飛機送櫻蕪前往最近的醫院。
跡部正要踏入直升飛機,便聽到身后傳來兩聲呼喚。
“跡部君。”
“跡部。”
他轉頭看去,在看到柳蓮二和手冢的時候,詫異地挑眉。
“請務必讓我同往。”柳蓮二神色肅穆。
他沒有說理由,只是平靜而誠懇地提出請求。
“君明是為了保護我們才受傷,請讓我同往。”手冢聲音沉著,認真道。
在直升飛機到來之前,他們已經找到了昏迷在其他地方的志愿者們,還找到了醒過來的華村教練和榊教練,同兩位教練溝通過發生的事情后,這邊有他們主持大局,他也可以放心離開。
跡部景吾抬眼觀察著兩人的神情,眸色略深。
他喉頭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些什么,但對櫻蕪的擔憂到底壓過了一切,他干脆也不多作拉扯,扭頭就上了飛機:“走吧。”
——————
櫻蕪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她在夢中變換了很多種身份,過了很多次不同的人生。
不斷地扮演著旁人的身份,不斷地圓滿旁人的遺憾。
她付出了情感,但最終只能不斷地淡忘。
直到夢境的盡頭,她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很輕,很輕。
她很用力地想去聽清。
“這一次……”
“做你自己吧。”
她倏忽睜開了眼。
病房明亮的白熾燈光落入眸中,她略顯不適地眨了下眼睛。
還沒等她梳理完思緒,便聽到一個驚喜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姐!你醒了!”君明嵐若第一時間注意到櫻蕪的動靜,頓時激動起來。
看到她亮晶晶的眸,櫻蕪有片刻的失神。
“姐?你要喝點水嗎?”
見櫻蕪不回話,君明嵐若以為她是剛醒過來還沒有恢復,便利落地倒了杯水,又把櫻蕪扶了起來,送上水杯。
“我沒事。”櫻蕪抿了口水,嗓音卻還是有些啞。
“還說沒事!”君明嵐若生氣起來,她神色嚴肅道,“受那么重的傷,命都要沒了半條還沒事,那什么才算有事!”
該說是櫻蕪姐太能撐了嗎?明明受了那么重的傷,在倒下前,所有人都覺得她還好好的。
聽和生前輩說,櫻蕪姐是在中了斷靈散后,實力還沒有恢復完全的時候去對線勘界由小路的,而且打敗一個還不夠,她還去對付第二個!
光聽他描述,她都能想象當時場面的危急了。
所有人都被綁架,斷靈散與迷藥齊上,但凡櫻蕪姐不是早有先手,這一次真的要出大事故了。
那蟄伏了多年的勘解由小路家突然同陰鬼做交易,策劃了這樣一場氣運獻祭,倘若他們真的成功,好不容易安穩的世道,又要不太平了。
但是,這一切都不是櫻蕪姐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原因!
受了那么重的傷,只是看著診斷結果都讓人覺得駭然,但是……
越想君明嵐若越生氣,她可是足足昏迷了三天啊。
叔叔嬸嬸和堂兄弟姐妹們都來過了,連祖父都特意打來電話詢問情況。
但是她居然還能淡定地說“我沒事”!
生氣!
櫻蕪摸了摸嵐若的發,倏然彎了彎唇:“真的沒事,半個月就能好了。”
她笑起來無疑是很好看的。
膚若凝脂,唇紅齒白,三千墨發柔順地散落身后,有些寬松的病號服穿在她身上顯出幾分瘦弱,神色卻溫柔。
淺紫色的眸子正笑意盈盈地凝望著她,就如同她是稀世珍寶一般珍視而深情的眼神……
被這種眼神注視著,什么狠話都放不出來了。
犯規。
太犯規了。
君明嵐若被美色迷了眼,險些忘記了自己的目的,但她突然意識到,這不過是櫻蕪糊弄她的小招數!
“姐!”
君明嵐若正欲同她再辯駁,卻被敲門聲打斷。
“抱歉,請問可以進來嗎?”
門口傳來禮貌的問詢,兩人循聲看去,便見到柳蓮二正站在病房外,緊跟著的是跡部和手冢。
櫻蕪眸中劃過一抹錯愕。
她驚訝的不是他們這會不去訓練出現在這里,而是自己方才似乎沒有意識到有其他腳步。
是,一開始就在病房外了嗎?
櫻蕪心中思忖,神色卻很快恢復如常,只輕聲道:“柳君,手冢,跡部,請進吧。”
柳蓮二敏銳地注意到她對另外兩人稱呼的不同,眸光閃了閃。
“叨擾了。”
君明嵐若似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三人。
他們剛剛一直在外面,之前不出聲,偏偏這會出聲,莫不是意識到她要批評姐才……
這——
想到這里,君明嵐若略有些驚訝地看著櫻蕪。
姐,三朵桃花!
高大,帥氣,風華正茂,校園偶像級別美貌……
不愧是你!
但櫻蕪恰好看向了進門的三人,也就沒注意到君明嵐若神色的變化。
君明嵐若看著一臉平靜的櫻蕪,絲毫察覺不出異樣。
莫非,壓根就是三人單相思?
這邊三人剛和君明嵐若頷首示意了一下,跡部就率先開口了。
“君明,你感覺如何?”
“一切皆好。”她淺淺笑了笑,但很快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眼神暗了暗。
她重新望向跡部,面有愧色:“很抱歉,跡部,辜負你的信任了。”
“這次的委托費我會全額退回,若有其他賠償,我也會一并支付。”
尚帶著啞的嗓音不如往昔清越,只是話語中的真誠清晰無比。
沒有其他的修飾,也沒有為自己多說一句。
明明已經努力為這次合宿發生的意外進行了補救,明明是整個合宿受傷最重的人,事后卻還是將一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坦蕩得,讓人不忍。
迎著她純粹而堅定的視線,在場四人皆愣住,在
此刻莫名感覺到了一種復雜酸澀的情緒。
真是,君明櫻蕪啊。
沒待其他人出聲,跡部景吾已經回過神來,他額間青筋隱隱跳動,沒好氣道:“君明,你之前還好意思說我,你是笨蛋嗎!”
“這次是突發的意外,沒法提前做應對是正常的。”
“而且正是因為有你,我們才沒有人受傷。”
和生零介不算。
“本大爺這筆委托費,一點都沒有白付。”說到最后,他聲音像是從齒間擠出來的,一錯不錯地注視著她,試圖扭轉她那想要扛起一切的錯誤想法。
身為跡部熟人的手冢國光深知跡部行事自有風格,平日里也不怎么會同旁人解釋很多原因。
但這次,他理解跡部的想法。
沒人舍得苛責她。
她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
如果真的還有什么問題,那也是官方組織的疏漏,她卻把太多的責任攬到了自己肩頭。
“君明。”就在櫻蕪還因為跡部那幾句話而愣神的時候,手冢國光推了推眼鏡,素來清冷無瀾的眸中似有波光漾開圈圈漣漪。
“你已經盡力了,不必苛責自己。”
君明嵐若:手冢學長你好像最沒有理由說這話吧。
看到同為對手的兩人說出了相似的話語,櫻蕪有剎那的失神。
她又想起了那一場比賽。
比賽結束之時,手冢仰頭望向蔚藍天際,近乎呢喃般的那一聲嘆息……
是類似的,感覺嗎?
盡責了,所以,不再為難自己嗎?
雖然暫且做不到,但被這么安慰,心里依然會感到喜悅。
如同泉水涌流,是沁人心脾的清涼。
櫻蕪眸色微動,下意識地攥了攥指,復抬眼時,眸中已恢復了一片清然:“我明白了。”
“謝謝你們。”
她唇邊是清淺的弧度,失卻了眼鏡遮擋的眸子不如平日總讓人覺得神色莫辨,只有澄澈而溫暖的笑意。
倘若在學校有偽裝的成分,那么此刻的你,是否也稍微對我們卸下了防備呢?君明桑。
柳蓮二望著她的面容,在心中無聲地詢問著。
這是一個得不到答案的問話,但他卻悄然彎了下唇。
送走所有人后,櫻蕪一個人坐在窗前,曬著陽光。
只剩自己時,那些被刻意掩埋的思緒又紛紛擾擾地襲上來。
即便知道和生零介應該已經使用了失憶術,但記憶失去,卻不代表宮野希晴說的話就不存在了。
倘若這些真實存在,她的妹妹嵐若,原本是這個世界的女主,實力應該比現在強上許多。
如果沒有她的存在,以上一輩之前的關系,即便嵐若的天賦依然,也不足以支持她獲得家族里的全力資源支持。
縱使再萬一的情況,嵐若獲得了家中的全力支持,但,還是不足夠。
雖說來顯得自傲,但她的天賦,確實在此世少有。
櫻蕪推演了無數次,依然算不分明。
如果不足夠的話,少的那一部分……
櫻蕪正欲繼續思索下去,視線低下去的瞬間,卻撞入一雙熟悉的褐瞳中。
坐在樓下花壇邊,被幾個孩子圍著講故事的幸村精市正望向她,緩緩綻放出一個比天空還晴朗的笑容。
“君明桑,好巧。”
第84章 自我(修) 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
真的會有人天生就適合笑嗎?
櫻蕪從前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但當這個問題具體到某個人身上,似乎就有了答案。
殷紅的唇,盡管是運動少年也依然白皙的皮膚, 淺綠色的發帶將他秀發捋起,迎著光朝她看來的時候, 連身后姹紫嫣紅的花朵也淪為陪襯。
他唇角微微向上,眼里仿若落入了熠熠的日光。
生動而鮮活。
像極了夏日盛開的鳶尾花。
風把窗簾吹動,連帶著孩童手中拿著的風車呼呼作響。
她思緒有片刻被打斷, 一時之間竟分不清是他的笑容更具有沖擊性還是這幕畫面過于和諧美好。
良久, 她唇邊才緩緩漾開笑意:“幸村君, 好久不見。”
幸村精市同她打過招呼后,又和圍著他的小朋友說了一會話,便離開了花壇。
不一會, 櫻蕪聽到病房門口傳來的敲門聲,半點都不意外。
“幸村君,請進吧。”
“來得匆忙,也沒準備探病禮物,于是就帶了千紙鶴,祝早日康復。”幸村將手折的千紙鶴在柜臺上放下, 壓低的嗓音顯出幾分溫柔。
她目光落在那兩串用線連起的千紙鶴上, 溫和地笑了笑:“謝謝幸村君, 我很喜歡這份禮物。”
“我能現在掛起來嗎?”她禮貌詢問。
“請便。”幸村微微挑眉,雖有些驚訝,但送的禮物被人喜歡是件令人開心的事情, 他自無不可。
于是櫻蕪取了千紙鶴,掛到窗檐下。
她退了一步觀察后,滿意道:“正覺得窗簾色彩單調, 幸村君的禮物掛上會顯得心情好些。”
“你能喜歡便好。”他眼里染上笑意,不一會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狀若無意地問道,“君明方才是在想事情嗎?”
這幾天時間里,幸村早聽柳說過在合宿期間發生的事,關于她住院的原因也很了解,只是之前幾次過來探望,她一直處于昏迷狀態。
剛才在下面花壇不經意抬眼時,就看到她正在闔眼假寐。
她似乎是在想事情,睜眼的時候眸中都帶著空蒙。
萬里無云的碧藍天空,日光極為明媚。
落在她身上時,卻顯出些許不真實的虛幻感。
有那么一剎,幸村覺得她在想著很危險的事情。
只是沒等他捕捉到那份感覺,便看到她視線卻移向了他的方向。
心底滋生出隱秘的欣喜,意識快到連他都反應不過來的時候已經露出了笑容。
待反應過來時,連他自己都有些詫異。
或許是擔憂作祟?
畢竟那會的她看起來實在讓人不放心。
倘若不是她此時狀態尚佳,他甚至擔心她是否因為合宿時發生的事情產生了陰影。
不過不管怎么說,在醫院重逢也不算是什么好事。
幸村心中暗忖,神色卻仍是和煦模樣。
“是的。”出乎他意料,櫻蕪承認得很快。
她頷首平靜道:“雖然說事情結束了,但還是需要思考后續的解決措施,而且有些地方也沒有想明白。”
聞言,幸村喉嚨卻溢出笑意,櫻蕪正挑眉,便聽他不緊不慢道:
“君明,病人切忌多思啊。”
‘……幸村君當好好養病才是,病人切忌多思。’
櫻蕪:……
被回旋鏢扎中的滋味真不好受啊。
她于是無奈地扯了扯唇,道:“幸村君記性真好。”
“但是確實不可避免會想的吧,以君明的性格來說,”幸村手握成拳,抵在下頜掩飾了唇角揚起的弧度,“畢竟是說出‘即使不會多快樂,也不愿意停止思考’的人啊。”
“見笑了,現在的我與幸村君也是同在醫院為病患了。”櫻蕪伸手撥了撥檐臺垂下的千紙鶴,側顏恬淡而平和,聲音是若有似無的輕忽,“但幸村君沒說錯,確實無法停止啊……”
就像是,陷入什么思緒一般。
熟悉的感覺。
稍顯不妙啊。
說不出心底浮現的那一絲不安感來自于何處,幸村不愿放任她陷進這種狀態,遂開口:
“君明不妨同我分享一下?興許多一個想法,會有不一樣的見解也說不定。”
櫻蕪從窗臺移開了視線,轉而落在他身上。
那眼神像是沒帶什么情緒,又像是什么都沒想,只有淺紫色的煙波,在沉寂中浮浮沉沉地漾開漣漪,蘊著穿透人心的力量。
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她不帶遮蔽的目光,幸村呼吸微滯。
她的眼睛,很好看。
他下意識地松了松指,腦海中莫名想著。
“好。”似是過
了幾個呼吸,他聽到她點頭應下,心弦驀地一松。
凝固的時間重新流動起來,窗外的光影輕盈躍動,日色透過樹梢灑落室內,帶來溫暖不燥的熱度,燙金塵埃漂浮著落在她發梢,唇邊勾著的弧度似無奈又似釋然。
像在時空中特意框出了一個角落,一切都真實而靜謐。
如果此刻手中有畫筆,幸村精市很想把這一幕定格下來。
“幸村君,如果你在玩一個游戲,游戲里有兩個NPC的數據紊亂致使主角的實力削弱,其中一個獲得了同主角相似的地位,另外一個則意外擁有了強大的實力,那你覺得,游戲會因為失衡而崩潰嗎?”
她似是在走神,話語也略顯混亂,但幸村還是捕捉到了一些關鍵信息。
比如時間的先后順序。
此外,還有一點。
真的是因為NPC的強大才導致了主角的削弱嗎?
若是,順序反過來呢?
“雖然不怎么玩游戲,但從君明舉的這個例子來說,我有點不解,游戲真的會失衡嗎?”
幸村指尖抵著眉尾,褐色的眸浮現疑惑情緒。
“假設地位是同實力掛鉤的,那么獲得強大實力的NPC既然沒有成為主角,反而是另外一位擁有了同主角相似的地位,是否意味著其也擁有了同主角相似的實力呢?”
櫻蕪輕輕頷首。
“那在我看來,”幸村眨了下眼,意味深長道,“倒像是游戲即將失衡時,自救般的主角更替喔。”
實力同地位掛鉤,而地位,又往往與責任相聯系。
或許正是害怕主角削弱導致游戲失衡、進而崩潰,才要讓另外一個角色發揮出主角的作用啊。
而第一個沒有成功,才有了第二個的出現。
主角,更替?
某個念頭在腦海中閃過。
霎那間,迸濺的火星垂直墜入海平面,卻猛然掀起驚濤駭浪,思維在頃刻便破除了沉重的壁障,精準地抵達了此前百思不得其解的終點。
拼圖缺失的一角被他含笑遞來,整個線索驟然明朗。
那個不足夠的部分是那份本該由嵐若獲得卻意外出現在宮野身上的傳承。
如果傳承意外換人之后,天道也試圖更換主角呢?
因為嘗試而無法維持正常運轉的天道,自救般的主角更替……
她本為異世亡魂,出現在這里……
卻原來——
是棋子嗎?
胸口像被重錘猛擊一般窒悶到壓抑,她猝然闔眼,心尖劇烈顫動起來,唇瓣翕動間,是無聲的掙扎。
連夢中那個說著“做自己”的聲音,竟然也是騙人的嗎?
在揭示那個可能的一瞬,意識在無數個空間中不斷穿梭,瘋狂地尋找著自己的存在感,想要證明著自己并非虛無,卻最終在光暗分割的十字岔路口,迷失了方向。
不該是這樣的……
那該是,怎么樣的?
她內心的兩個聲音來回對話。
“君明?”幸村見她失神,忍不住出聲喚她,卻聽到她沙啞而干澀的嗓音問了他一句。
“你覺得,在主角更替中,棋子的意志,重要嗎?”
“我覺得,應該是很重要的。”幸村愣了下,卻還是認真回答,“倘若在不知情時成為主角,那比外力給予更為重要的,是意志的選擇。”
就如同無數有天賦的網球選手,最終站在頂點的人,絕對不僅僅只是因為天賦。
日復一日的堅持,與不管一切都要站在頂峰的信念,這些都是除了與生俱來的東西以外,實現成就的必然要素。
“是主角,選擇自己成為了主角。”說出這句話時,幸村不由微微怔住。
他說出,這樣的話嗎?
很意外,但細細想來又像是真實的心聲。
內心,兩個聲音的爭論停止了。
塵埃落定般的釋懷。
她指尖收緊了些,卻忽而笑出聲:“幸村,那你好像錯了。”
在幸村投來問詢目光時,櫻蕪輕輕搖頭。
“自救的方式不是主角更替,而是可能性的給予。”
在出現意外、面臨崩潰時,天道進行的自我修正——
不是強硬地把每個人擺在一個位置上,而是把無數的可能性置于其中,放任命運的軌道流向其期待的終點。
失敗,便推盤重來。
直至最終的成功。
無數個時空,無數次演繹,每一個不同的可能性做出的不同選擇,最終演化出一個,命定的結局。
殘酷,而又必然。
她想起了曾經同嵐若說過的話。
實力決定氣運。
順應天命走下去的人,越強大,越被命運所眷顧。
明明是她自己說過的話,卻險些魔怔了。
言不必盡,已知其意。
幸村重新勾起唇角:“君明是對的,但是,在無數個可能性中,我們總會選擇成為人生的主角。”
她站在窗臺旁,凝視著他的眸。
褐色的瞳孔中沉淀著脈脈的溫柔,深處卻是清晰可見的堅定。
是很相似的人啊。
櫻蕪被這目光染上希冀,一時失笑。
思維在湍急河流里沉淪、輾轉,最終于激蕩中尋得錨標。
受天道擺布的棋子也好,自由意志的選擇也罷,如果再來一次,她還是會走上這條路。
無數個過去的自己堆砌成如今的自我,決定了她絕不會放任自己想要守護的人受傷。
那些自己曾經不在意的,早已通過有形的、無形的羈絆將她連接。
再早一些,再晚一些,可能就是不一樣的答案。
但恰好是這個時機。
恰好是她想要的這個答案。
如果世界是一場盛大的游戲,如果這場游戲注定要有一個主角打通最后的結局……
過往的一切太過于真實,以至于她無法視之為游戲;那些出現的人事物彌足珍貴,使得她無法割舍。
所以,她會竭盡全力,直到兌現無數個可能性中,不被破壞的希望。
光暗切割分界的十字路口,她朝前邁出了一步。
像被吸引般,櫻蕪順著光流動的方向望向幸村,倏忽彎了眉眼,輕聲而坦然道:
“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
僅作我。
她清晰且分明地聽見自己心底回響。
沐浴在溫暖日光中,那笑容過于純粹,竟顯得璀璨而耀眼。
仿佛間,幸村覺得窺見了她真實的模樣。
是自我。
窗簾輕輕飄起來,掠過檐臺,拂過她墨色的發絲。
樹葉搖曳著在墻面暈開光影,郁郁蒼蒼的碧色昭示著夏日的盎然生機,是很晴朗的天氣。
她身后,五顏六色的千紙鶴被風吹起來。
連帶著他的心也晃動了下。
第85章 幸村 相遇從來不是辜負
……
“少主, 勘解由小路家的據點已經找到,長老會那邊已經派人將剩余人員抓回。”
“勘解由小路彌與宮野希晴兩人,同警方交涉后, 暫時移交長老會看管并問詢,之后會在對其使用封印術后, 交由警方依法處置。”
封印術需要實力遠高于被封印者的陰陽師施展,是封印陰陽師能力的術法。
櫻蕪輕輕頷首,示意衛二繼續。
“合宿人員除您與和生少爺被下斷靈散外, 其余人員均是被下迷藥, 已經由官方出面解釋安撫, 活動日程照常進行。”
“和生少爺受了輕傷,現已完全痊愈。”
“不日青少年選拔賽將展開,按家主與和生家的意思, 后續委托由和生少爺與家族的佑隊負責,您尚需靜心養傷。”
聽到這里,櫻蕪忍不住抬眼,欲言又止。
衛二早得了囑咐,似也料到她想說什么,恭敬道:“家主說, 之后還有硬仗要打, 希望您在醫院靜心養傷, 早日恢復實力。”
櫻蕪不說話了。
衛二窺了她神色,復繼續道:“所以在接下來的十幾天,請您
謹遵醫囑, 也不要試圖去比賽現場觀賽。”
櫻蕪無奈捂眼:“……知道了。”
一次折戟,名譽受損啊。
“若無其他事的話,你先下去吧。”
“屬下告退。”
櫻蕪頷首。
……
在醫院靜養的日子有些無聊。
雖然家人和被救的網球少年們都來看過她, 但畢竟各自還有學業和迫在眉睫的比賽,所以櫻蕪一個人閑極無事時,便會在醫院四處走走。
醫院的走廊時而熙攘時而冷清,空氣中常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氣味。
櫻蕪照著位置漫步到復健室,卻在復健室外發現了一個未曾見過的人。
那人在室外駐足,目光一直看著室內的人。
但這間復健室是幸村的,如果不是熟人的話……
她有些疑惑,仔細打量了那人的眉眼。
他一頭酒紅色的半長發,側臉俊朗,手似乎是受了傷,纏著繃帶,琥珀色的瞳孔長久地凝視著里頭的人,完全沒發現她的到來。
好一會兒,他拿出一瓶飲料,在門口放下,便要離開。
抬步欲走的時候,他終于發現了櫻蕪,有些驚訝對方為何看著他,但還是笑著朝她點點頭。
櫻蕪溫和回應了一個笑容。
擦肩而過的時候,她心想,這下破案了。
櫻蕪慢慢走到復健室外,抬眼望了一眼屋內墻上的鐘。
還有幾分鐘。
那人真的是算著時間來的啊。
幸村的手術效果意外的不錯,在高強度的復健下,基本的行走和日常生活已不成問題,但他想要趕上參加全國大賽,特意要求醫生為他加強了相關訓練。
經過長時間的訓練,幸村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打濕,整個人像從水里撈出來一般狼狽,但他卻還掙扎著試圖繼續嘗試,顯出一股拼命的狠勁。
櫻蕪眸色深了深,抿唇不語。
隨著時間移向五點,她看到幸村還沒有停下的意思,方才出聲打斷:“幸村,過猶不及。”
幸村聽到櫻蕪的聲音時,有片刻怔神,他望了鐘一眼,停了動作。
但他沒有立刻回頭,而是扶著復健設備,一步步挪動到靠近她的位置,這才看向她。
豆大的汗珠擦著下頜墜入地面,四肢傳來過度運動后的乏力酸痛感,但他撐著不愿倒下,只是露出個疲憊的笑容,嗓音喑啞而柔和。
“你來了啊。”
昨天得知了他復健時間表的君明同他說過要來看望他,他知道她在醫院覺得無聊,倒也沒有阻止。
雖然有點不想被看到這幅狼狽模樣,但私心里也想多見到她。
而且……
窺見對方眸中一閃而過的不忍,幸村唇角的弧度愈發明顯了些。
櫻蕪卻沒有察覺到他的心思,看到他終于停下動作,從地上拿起還沁著水珠的冰涼飲料,在他面前晃了晃。
沒等幸村回過神,她笑了下:“你的小天使,我看到了。”
幸村訝異地挑眉。
事情還得回到昨天。
立海網球部的正選來看幸村,恰好櫻蕪也在幸村病房。
幸村偶然提到了這段時間復健時,每次訓練完都會在病房外發現一瓶冰涼的運動飲料。
網球部的眾人都說不是自己放的,因此幸村笑著下了論斷。
‘看來是會送運動飲料的小天使吶。’
……
幸村同櫻蕪回到病房,換了身衣服,這才聽她描述起了那“小天使”的模樣。
聽她說完外貌描述后,幸村一時有些怔住,似乎有些意外是這個人。
櫻蕪疑惑看他:“怎么了嗎?”
“不,沒事,”幸村輕輕搖了搖頭,“只是有些意外呢。”
“沒想到居然會是毛利前輩。”
“嗯?是關系一般嗎?”
瞥到櫻蕪表情,幸村撲哧笑出聲:“倒也不算。”
“只是毛利前輩還在部里的時候,時常會逃訓,所以很詫異。”
居然也是會做出做好事不留名行為的前輩。
櫻蕪恍然:“原來是柳君提過的那位啊。”
聽幸村這么一解釋,她就明白了。
之前偶然聽柳君提到過這位毛利前輩,比他們大一級,但是當初還在中等部的時候經常翹掉訓練,部里的其他人頗有微詞。
櫻蕪比較清楚柳的性格,能讓他說出“讓人頗有微詞”這種話,估計這個話還得再往嚴重了想。
好不容易破案,幸村神情愈發和煦:“改天可以同他們說一下,挽救一下前輩在大家眼里的印象。”
櫻蕪失笑,卻也沒說什么。
畢竟是他們部里的事情,他做決定即可。
幸村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說起來,聽蓮二說君明是陰陽師的時候,還挺驚訝的。”
櫻蕪視線凝了凝,呼吸微頓。
但掉馬甲的時候就做好了長期作戰的準備,她自然也不介意再同對方提起。
“其實一開始確實沒想著會久待。”櫻蕪說著,下意識地想要扶眼鏡,才想起來鏡框連同鏡片已經完全地毀在了不久前的事件里,無奈扯了扯唇。
“本來不想同大家多接觸,這樣離去之時也不過是恢復原樣。”
“但事情的發展就如同意外毀掉的眼鏡一般讓人措手不及,以至于再想要抽身的時候,也沒有那么輕易。”
即將西斜的日光穿過玻璃窗照進室內,幸村坐在病床上,靜靜地聽她訴說。
他目光平和,只是在發現她微蹙起眉時方才出聲:“可是你的到來,也改變了很多事情。”
聞言,櫻蕪視線緩慢移向他,便見他彎了彎唇:“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大概是羈絆吧。”
“救了文太和冰帝的芥川君也是,幫助了跡部和手冢也是,還有合宿時救下大家……”他一樁樁一件件地數著,這些蓮二告訴他的事情,讓他意識到原來她不知不覺間為眾人做了這么多。
“你怎么……”櫻蕪正想問他為什么知道的這般清楚,但一想到柳君,驀然頓悟。
幸村眼里盈著笑意:“所以,君明不必覺得煩惱,你的出現,讓人很開心呢。”
他沒有去追問那天兩人的對話到底意味著什么,但他知道,她應該已經做出了決定。
是這樣嗎。
櫻蕪眼睫顫動,像是遲疑了瞬息,復堅定道:“不,不僅僅是這樣。”
“難以抽身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可能還會有變故,而是大家的存在,也給了我很多力量。”
“球場上發光的你們,為同樣的目標而努力的你們,班里友善的同學……”
她腦海中浮現一幕幕畫面,眸中神色愈發柔和。
“每一次的相遇,都不會是辜負。”
所以才會像他所說的那般。
主角,選擇自己成為了主角。
一開始以為不在意,可她終究無法做到無動于衷。
得知勘解由小路與宮野目的時異常的憤怒,與猜測到天道意圖后認命般的抉擇,無疑揭示了內心深處的期許。
她舍不得這一切。
也不舍得這一切被破壞。
“君明,你變了呢。”幸村望著她的面容,褐色的瞳中浮現暖色,唇角向上揚了揚,“不過,是很好的變化。”
哪怕一開始只是感到好奇,但是,隨著了解的愈深,早已不僅僅是好奇。
“幸村,你也是。”櫻蕪喉間溢出笑聲,“別以為自己就好到哪里去啊。”
她還記得那時候的他。
校園里,縈繞在溫和外表下的疏離清冷;社團中,笑瞇瞇地說出讓切原膽戰心驚的話。
雖然一開始說著不想如孩童般純粹,但最后卻也完全同孩子們打成了一片。
認為網球就是自己,所以拼了命也想要再度站上球場。
這樣的幸村,也經歷了很多的變化。
苦難不值得贊頌,但從苦難中崛起的靈魂,永遠值得謳歌。
日色西沉,夕光落在她身上,笑容同那日說出“寧作我”般純粹而坦然,卻帶著莫名的輕快。
他也不自覺染上笑意。
“君明——”
思忖間,他忽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有些纖細的手腕散發著溫熱的暖意,白皙的肌膚細膩
柔軟,是完全不同于他的感覺。
櫻蕪不解地抬眼,便見他柔聲道:
“相遇從來不是辜負,倘若真有離開那一天,也請不要吝于同我們道別,好嗎?”
如果一定要有分別的一天——
至少,不要悄無聲息地離開。
如果可以……
話題跳躍得有些快,她一時有些晃神,也就忽略了他掌心薄繭落在腕上的溫度。
容色昳麗不似凡人的少年神情認真,褐色的眸定定地凝視著她,耳畔壓低的聲音帶著難以言說的溫柔,像是請求,又像是蠱惑。
她唇瓣微微翕動,似想說些什么。
良久,卻只化作一個輕忽的氣聲。
“……好。”
第86章 暗戀 世上有三樣東西無法隱藏,咳嗽、……
出院后到全國大賽還有些時間, 考慮到在學校那邊請假的時間太長影響不太好,櫻蕪便回學校銷了假,繼續上課。
就算是大戰來臨之前, 也沒必要把自己繃得太緊,這點還是她從手冢身上學到的經驗。
日美青少年選拔賽的比賽她在醫院通過賽事直播看完了, 雖然對于跡部和真田君的組合頗感詫異,但是大部分比賽的結果還是沒有超過她的預料。
而且興許是已經出過一次事了,官方也很重視地加強了守衛, 比賽過程中沒有出現什么“意外”。
只是對于切原受傷一事, 她有些擔憂。
“鈴鈴鈴~”
下課鈴聲響起, 小澤涼子長呼了一口氣,趴在了課桌上。
川木老師的課一如既往的催眠,沒有在課上睡過去已經是她精神亢奮且尊師重道的奇跡了。
瞇著眼打了一會盹, 小澤重新恢復了精力,興致沖沖地扭頭看向后桌的方向。
君明有段時間沒有回來啦,好想念她!
結果一回頭,她就看到櫻蕪正在轉著筆,一手撐著下頜看著窗外的樹木和天空,目光渺遠,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中性筆在她指尖靈活地飛舞, 快到幾乎只能看到殘影, 小澤佩服她這一心二用的能力,一邊想事情,一邊還能把筆轉得這么好看。
簡直超酷的耍帥絕技啊!
盤算著什么時候能讓櫻蕪也教教自己如何把筆轉得這么好看, 小澤趴在了櫻蕪課桌上,伸出手指戳了戳櫻蕪的手。
“嗯?”櫻蕪轉回了頭,面上露出點疑惑, “怎么了小澤?”
小澤涼子見她反應這么平靜,抬頭睨她一眼,不由咬了咬腮幫子,氣鼓鼓道:“君明你這么久沒回來,我想你啦。”
“撲哧!”櫻蕪還沒動作,但櫻蕪后面的上杉依已經毫不客氣地笑出聲來。
聽到上杉的笑聲,小澤猛然直起身子,隔著座位拍了一下上杉的桌子,咬牙切齒道:“上杉你不許笑!我對君明的思念天地可鑒!”
上杉依這下笑得更大聲了,她甚至忍不住捂著肚子克制自己的笑意。
櫻蕪這下徹底回神了,她望了一眼上杉依,不由輕咳了聲:“上杉……”
好歹收斂一下。
瞥見櫻蕪神色的上杉,終于稍稍收斂了一下,但很快又繼續笑出聲。
“不行了君明,實在是太好笑了!我只要一想到這家伙,一邊生氣一邊說想你……哦這還不是最好笑的……”
“這家伙昨天聽說你要回來,亢奮到睡不著,結果今天上午睡過頭,進校的時候還被風紀委員真田君訓了哈哈哈哈哈……”
櫻蕪微微睜大了眼,淺紫色的瞳孔劃過詫異。
原來小澤的想念如此不摻假的嗎?
不過被真田君訓斥的話……
“上!杉!依!”
見上杉在君明面前揭發自己的糗事,小澤目露兇氣,徹底暴起,她拿起書沖上去就要與上杉決斗,于是櫻蕪顧不得感慨,果斷擋在中間拉架。
好一番拉扯,兩人終于停止了無意義的決斗行為。
小澤趴在櫻蕪桌子上,一臉郁悶:“本來被真田君訓就夠不爽的了,上杉這家伙……”
她磨了磨牙,惡狠狠道:“欠揍!”
櫻蕪卻摸了摸她的腦袋,小澤的頭發因為剛才的斗爭翹起了一縷呆毛,看上去頗有點搞笑,她給揉了揉,才道:“謝謝小澤這么掛念我。”
小澤聽到頭頂傳來溫柔的聲音,掀了掀眼皮,最終在櫻蕪平和的眼神中敗退,嘟囔道:“君明你這次怎么離開了這么久啊?”
“去當志愿者了。”櫻蕪笑了下。
請這么長的假,她自然也找好了理由。
雖然后期也是請了一段時間的病假,但這個就沒有必要說出來了。
“欸?為什么?”這一次發出疑惑的卻是上杉依。
櫻蕪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無奈地勾起唇角:“學分不夠啊。”
“噢……”小澤和上杉齊齊發出原來如此的感慨。
君明是轉學過來的,學分本來就比別人少,雖然參加社團加了學分,可還是不夠,難怪需要去額外參加能加學分的志愿活動。
兩人恍然大悟地點頭,小澤涼子又問道:“話說回來,君明你是不是換眼鏡了呀?”
她用疑惑的眼神瞅了櫻蕪的眼鏡幾眼,總感覺鏡片好像不太一樣了。
這下櫻蕪倒是干脆地承認了,眼底晃動著清淺的笑意:“是的,之前那個眼鏡意外碎掉了,于是換了個新的。”
融晶不好尋,尋到之后特意打磨更是需要花費精力,故而這次的鏡片只是略有遮擋效果的普通鏡片罷了。
而她覺得同勘解由小路他們合作的陰鬼謀劃失敗后,這會估計正忙著積攢實力,暫時也空不出手再找人用同樣的手段對付她。
“感覺這個新鏡片看起來似乎比從前那個清晰很多喔。”上杉依思索道。
櫻蕪失笑:“可能是因為材質不一樣吧。”
把兩人忽悠過去,櫻蕪尋了正記著筆記的柳,問道:“柳君,切原如何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柳蓮二抬起頭。
眸中映入她的身影,他下意識彎起唇角:“赤也無礙,勞君明桑為他費心。”
聞言,櫻蕪唇畔便溢出笑:“有柳君這話我就放心多了,之前切原說他沒事,我還怕他不肯說實話。”
切原那家伙在Line上對她說沒事,但是沒有親自見過,總讓人不太放心,但柳君都說沒問題,估計是真的影響不大。
不然以切原也算立海網球部重點培養對象的身份來看,柳也不可能這么淡定。
“赤也的傷勢尚可,再過幾日就能完全恢復。”柳蓮二笑意染上了真切。
切原的傷勢沒有大礙,幸村也出院了,這次全國大賽,他們很有信心。
唯一需要擔心的,大概是幸村的術后恢復效果雖好,可是這么快就上場,不知道是否有些勉強。
柳蓮二壓下心里的擔憂,繼續同櫻蕪聊起切原的問題。
待上課鈴快響時,兩人已經聊到了全國大賽。
“全國大賽的時候,君明桑要來嗎?”
“嗯,會的。”櫻蕪點頭,同柳對視的一眼帶著他熟悉的冷靜理智,但很快他便見她笑起來,“所以全國大賽也要加油啊。”
這下柳有片刻的怔愣。
他還以為她只是因為上次的合宿事件,不放心背后的存在會否繼續破壞才……
上次的事情雖然他們的對話語焉不詳,但從君明桑同那勘解由小路的交流已經透露出了很多信息。
比如,他們身上有氣運。
再比如,有一個叫做陰鬼的存在似乎很想奪走他們身上的氣運。
以及——
柳壓了壓唇角,半闔的眼睜開了些,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下櫻蕪的表情,內心暗嘆。
以及,君明桑似乎對那陰鬼,很是憎惡。
但這對于陰陽師也很正常,只是他總覺得不僅如此。
至于為他們加油,順帶的概率大概是百分之四十七,真心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三。
比二分之一高的概率,已經相當喜人。
于是他抬眼望進她的眸,唇角微微向上,似允諾般應下:“會的。”
世上有三樣東西無法隱藏,咳嗽、貧窮,與愛。
就在兩人聊天之時,上杉依正抽出下節課的書本,不經意間瞥見柳看櫻蕪的目光,心下微動,很快又化為震顫。
等等,柳君不會喜歡君明桑吧!
但是以他們倆這正兒八經的模樣,真的有那方面的可能嗎?
上杉依雙眸微瞇,余光瞟著櫻蕪毫無察覺的模樣,再看柳蓮二怎么看怎么覺得不單純。
但她轉念一想,以柳君這樣的態度,離告白估計還遙遙無期,那她也不用擔心柳君的后援團有可能
找君明的麻煩了。
思及此,她在心里不厚道地笑了起來。
一想到端莊君子的柳君也有苦苦暗戀的一天,就覺得很好玩。
第87章 對峙 雨水仍不止息地落下
全國大賽的前幾場, 都是在普通的球場進行的,櫻蕪同土御門他們碰面之后,便分別在幾個方位布置了陣法。
雖然他們一致認為, 陰鬼想要搞事的話,應該不會這么早出手, 但還是需要時刻提防。
櫻蕪借著空隙去看了立海的比賽,正好就看到他們成功地擊敗了六里丘,進入了八強。
果然并沒有什么懸念。
櫻蕪笑了下, 轉身離開了球場。
幾天的賽程進行的很快, 八強賽青學對戰冰帝的時候, 櫻蕪恰好趕上了手冢對戰樺地的比賽。
面對不管擊出什么樣的招數,都能夠模仿并以同樣的招數回敬的對手,手冢國光顯得很冷靜。
哪怕比分看起來暫時落后, 他臉上依然無波無瀾。
櫻蕪遇到了同樣觀賽的嵐若。
“姐,你怎么來了!”君明嵐若看到櫻蕪,眼前一亮,但隨即又想到了櫻蕪最近在準備的事,目光了然,只是有些擔憂地問道, “中途離開的話, 沒關系嗎?”
自從上次櫻蕪住院之后, 她已經知道了櫻蕪去神奈川的原因,但倘若說到那個存在,她也與對方有著莫大的因果。
所以最近嵐靜堂姐與成風堂哥他們進行準備的時候, 她也顧不得藏拙,盡己所能地提供幫助。
她不會忘記自己的父母是如何死去的。
所以——
那是她,必須鏟除的存在。
君明嵐若眸中劃過堅定之色。
“無礙, ”櫻蕪搖頭笑了下,“路過就順道來看看。”
能做的準備他們都已經做了,三個家族的護衛隊隱在暗處戒備,幾大家族的掌門人齊聚長老會維持局面,他們幾個繼承人預備役則在這邊跟進比賽進程。
既然已經明晰了這群打網球的少年身上的氣運是陰鬼想要的東西,擾亂這一方世界的正常運轉是它短期的目標,那么它最快會選擇的下手時機,無疑就是全國大賽。
但如果只盯著這邊也不足夠,陰鬼的可怕之處不僅在于其自身,還在于其出世時,號召的萬千妖鬼,所以亦需長老們坐鎮統籌調度。
聊過針對會場的布置,兩人的交談內容不由又回到了場中的比賽。
眼看著樺地不斷吸收手冢包括手冢區、百煉自得的絕招等技巧,比分逐漸焦灼,君明嵐若表情愈發凝重。
“手冢部長……”君明嵐若不由抓緊了場邊的鐵網,心里很不希望青學就此折戟。
櫻蕪寬解般地拍了拍嵐若的肩膀,在她投來問詢目光時,輕聲道:“會贏的。”
雖然沒有主語,但是君明嵐若還是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
“嵐若帶傘了嗎?”櫻蕪沒有急著解答嵐若的疑惑,反而問起了一個看似不相關的問題。
“帶了的。”嵐若點頭。
“撐上吧。”
晴朗的天空慢悠悠地飄過幾朵云,灼熱的風輕輕吹著,君明嵐若抬頭看了一眼天,有些不解,還是很快從包里取出傘,給櫻蕪撐上。
雖然覺得櫻蕪堂姐看起來不像是怕被曬到的樣子,但是既然姐這么說了,果斷照做!
今天也是姐的小迷妹。君明嵐若心中暗喜。
就在君明嵐若思忖之際,櫻蕪手指卻按著她撐傘的手,將傘骨壓了壓,傘遮著的方向頓時又向君明嵐若傾斜了幾分。
“姐?”她望向櫻蕪。
此時場中的比分已經來到了4-5,樺地自從吸收了手冢絕招后,比分一路緊追,場邊的青學成員都不由有些擔心。
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冰帝眾人胸有成竹的自信神情。
櫻蕪聽到了嵐若的聲音,卻看向了手冢的方向。
身著藍白色運動服的少年神情冷峻,手握球拍利落地將對面來球回擊。
她眼瞼微微垂下,眸光在場中凝著了一會。
日光被云層遮蔽,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而風的溫度亦有了細微的變化。
櫻蕪忽而彎了彎唇:“嵐若,要下雨了。”
所以這場比賽的結局,也已經很分明了。
就在她說出這句話的下一瞬,淅淅瀝瀝的雨忽然落下,很快又逐漸變大。
突如其來的雨顯然讓眾人很意外,場中有人手忙腳亂地打起傘,也有人連傘都顧不得撐,只是擔憂地關注著場中的比賽。
雨珠打在傘面上,再順著傘骨一路蜿蜒,墜入地面。
漸漸加大的雨勢讓周圍都化作了一片霧氣朦朧的場景,可視度急速下降。
場中的手冢并沒有顧及大石等人的阻止,仍然堅持揮拍,落點始終保持著極高的精準度。
而隨著下雨這一意外情況的出現,樺地的模仿出現了紕漏,接連不斷地打出了失誤球。
比賽局勢愈發明朗。
“雖然模仿是很厲害的技巧,但真正能夠完美施展自己絕招的,除了宿敵便是本尊。”
“而在不管什么樣的條件下都會進行訓練磨練出來的經驗差和肌肉記憶,自然不會被短時間內習得的模仿所超越。”
清越的嗓音響起,同場中青學正選解釋的聲音遙相呼應。
嵐若下意識地順著聲音傳來的位置望向了櫻蕪。
漫天的雨幕被傘隔絕在外,金屬鏡框自帶的疏離感與周邊陡降的溫度襯得她側顏清冷了幾分,只是隔著很近的距離,依稀可以窺見她眸中晃動著淺淡的笑意。
由于提前撐傘的緣故,在一片被淋成落湯雞的人群中,兩人的清爽便顯得分外突出。
好酷啊!
君明嵐若眼里冒出連她都沒察覺到的小星星,手中不由地將傘攥緊了幾分。
她手背上尚搭著櫻蕪的手,于是櫻蕪也順著她的動作將目光移向她。
“嵐若?”
淙淙如泉的聲音比周遭的雨聲更為清晰,君明嵐若倏忽覺得耳尖有些癢。
她正欲出聲表達下自己崇拜激動的心情,耳側又聽到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
穿著統一隊服的少年們步履匆匆,到了這里卻都停下了腳步。
不知是因為場中的比賽,還是因為場外的兩人。
“君明?”溫和的聲音喚著自己的姓氏,櫻蕪偏過頭,便見到立海一群人正停在面前。
幸村精市遠遠就看到了櫻蕪。
在眾多因為沒有帶傘而淋得狼狽的人群中,兩人的身影簡直格外顯目。
她似乎正和旁邊的女生說著什么,唇畔噙著淺淡的弧度,像是心情不錯的模樣。
這一幕熟悉到幸村忍不住笑了起來。
于是他出聲喚了對方,也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她的視線朝他望來。
“幸村?”櫻蕪轉頭便看到為首的幸村精市含笑看著她。
身后的一群穿著土黃色隊服的少年默契地停著,雖然被雨淋濕了衣發,但他們似乎全不在意,周遭隱隱透出強大的氣勢。
于是她唇畔的笑弧擴大了些:“還未來得及向各位道喜,恭喜進入四強。”
雖然出現在青學對戰冰帝的賽場,但其實她是先看過立海那邊進入了四強才過來的。
“謝謝君明。”幸村輕笑著頷首,深藍色的發絲淌著雨珠,肩膀的外套往下滴著水。
明明換做旁人該是狼狽的樣子,但他卻依然顯出睥睨天下的氣勢。
“上次的事情,還未謝過君明桑。”真田弦一郎壓著切原赤也一起同櫻蕪鞠了躬。
上次眾人去看櫻蕪的時候,他和赤也正被教練找
去說選拔賽的事情,便沒有趕上,這次正巧遇到了,他自然不會忘記道謝。
挺拔高大的真田弦一郎和略顯瘦弱的切原赤也一齊鞠躬的畫面過于震撼,櫻蕪挑了挑眉,隨即擺手道:“真田君太客氣了。”
真田直起身子,壓了壓帽檐,嚴肅道:“救命之恩難以回報,以后君明桑若有需要之處,請盡管開口。”
櫻蕪:“……真田君倒也不必如此。”
“請不要推辭!”
“請學姐不要推辭!”切原赤也同樣認真道。
“……好的。”她可疑地停頓了兩秒,從善如流應下。
在旁邊見證了三人這番極限拉扯的嵐若忍不住掩唇笑了笑。
柳蓮二見狀,出聲問道:“君明桑,這位是?”
“君明嵐若,我的妹妹。”櫻蕪朝柳的方向看去,溫和笑了下。
君明嵐若也順勢同眾人介紹了自己。
由于下著雨的緣故,柳蓮二不打算取出筆記本,但他已經在心中默默更新了關于君明桑家人的數據。
寒暄結束,櫻蕪看到他們全然不在意淋雨的樣子,微微蹙眉。
明天還有比賽,就算他們身體好,也不能這么造作。
正想要勸他們盡早尋個地方避雨,身后卻又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啊嗯?君明你怎么在這里?”磁性而低沉的嗓音在身后響起。
“君明,君明學妹。”冷靜自持的聲音淡定地同兩人打著招呼。
眾人循聲望去,便見身著灰藍色隊服的冰帝正選和藍白色隊服的青學正選已經從場中迎面走來。
他們似乎也感覺不到下雨一般,任由水汽浸濕了衣裳,卻都在目光觸及立海一行人時,神情銳利起來。
君明嵐若窺了一眼旁邊的櫻蕪,又看著眼前這幕畫面,內心只覺得驚嘆。
原本以為是三朵桃花,但現在看來,簡直就是……
君明嵐若不由放輕了呼吸。
櫻蕪執傘的手轉了下方向,目光迎上跡部和手冢的視線。
“跡部,手冢。”她輕輕頷首。
冰帝同青學的比賽因為下雨而延遲了剩余的賽程,但幾方卻似乎想要在賽場之外較量出個高下一般,氣氛不知覺間便帶上了爭鋒相對的意味。
雨水仍不止息地落下。
三隊不同隊服的網球少年風采各異,不約而同地停滯在原地,氣勢節節攀升,已經引來了不少人的注意。
像巧合,又像無聲的對峙。
而處于風暴中心撐著傘的櫻蕪,神情卻一片平靜。
君明嵐若覺得這畫面屬實過于刺激了些。
第88章 交鋒 她漫不經心地勾了下唇
“真是有趣呢。”
打破寂靜氛圍的是不二的一聲輕笑。
君明嵐若探頭看去, 眼睛不禁亮了起來。
“手冢同樺地同學的比賽,很精彩。”幸村精市雙手環胸,一副好整以暇模樣。
柳蓮二闔眸, 清雋嗓音淡然:“各位的實力都有了很明顯的進步,恭喜。”
嵐若:……來得那么晚的你們真的看了比賽嗎?
雖然心里腹誹, 但她還是沒有將這話說出來。
“謝謝。”先后被兩人cue到的主角手冢國光點了點頭,激烈交戰后,手臂隱約傳來的痛感麻痹了他的神經, 但沒有侵蝕他眸中的銳色, “期待決賽相見。”
“啊嗯?”跡部景吾不滿地睨了一眼手冢的方向, “要不是這場雨救了你們一命,你們早就淘汰了吧?”
紫灰色的發梢與眼尾的淚痣相得益彰,無端透出幾分張揚, 雨珠順著他凌厲的下頜線墜落,于恣肆中顯出幾分妖冶。
不二以指抵住下顎,笑彎了眼:“需要我提醒一下小景嗎?目前的比分是青學兩勝一敗喔。”
與其說是這場雨延長了青學的賽程,倒不如說正好相反,他們的贏面還更大些。
“哼,”跡部低低哼笑一聲, 磁性嗓音若詠嘆調般華麗, “獲勝的只會是冰帝。”
“倒是君明——”跡部沒有因為他們的話語脫離最初的主題, 視線落在櫻蕪身上,微微挑眉,“你是來給冰帝加油的?”
他知道她最近與和生他們在提防著陰鬼下手, 但百忙之中特意抽空來看比賽這種事情,確實不可避免會讓人產生聯想。
“猴子山大王……”越前推了下帽檐,琥珀色的瞳孔閃著光芒, 上揚的尾音帶著戲謔,“君明前輩的妹妹是青學的,她肯定是來給我們加油的啊。”
還好兩個君明前輩他都認識。
“這可不好說。”忍足侑士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鏡,唇角勾起一個弧度,“這種問題的答案難道不應該問問君明桑嗎?”
從方才三方相遇時便被周圍氣氛驚醒的芥川聽到忍足的話,此時也眼巴巴地望向了櫻蕪的方向。
陰陽師小姐肯定是來給他們加油的對吧?
“恕我直言——”
柳蓮二凜冽若霜雪的嗓音在雨聲中顯得有些冷,眾人的目光也順著他的話語集中到了他身上。
“君明桑是先看過立海的比賽才過來這邊的,對青學和冰帝兩邊都不加油的概率,高達百分之八十五。”
他忽而斂下眼睫,很好地遮蔽了眸中一閃而逝的微光。
“噗哩~”仁王雅治戳了下銀色的辮子,毫不掩飾地笑出聲。
軍師的言下之意,收收你們那不知道哪里來的自信。
柳生比呂士不動聲色地捅了他手肘一下,示意他收斂一些。
“鑒于君明學妹是青學一員,且直至剛才一直在場外觀戰,君明桑在為立海加油后再為青學加油的概率,需要更正為百分之八十。”
乾貞治手指抵上方框眼鏡,聲線平淡得仿佛在質疑柳蓮二數據準確性的人不是他。
嵐若:乾學長,這種事情真的有這么細致計算概率的必要嗎?
櫻蕪掀了掀眼皮,便瞥見幸村正朝她望來。
只見他微微一笑,若春風般和煦而溫柔,只是褐眸中流轉著細碎的波光:“所以君明,是來給誰加油的呢?”
他這話意味不明,像是很隨意的詢問,卻讓眾人視線驀地一凝。
柳蓮二下意識看向幸村,眼中閃過一抹不贊同。
這樣對君明桑而言,過于危險了。
嵐若心中險險懸起巨石,不由暗暗瞪了幸村一眼。
這不是把姐架在火上烤嗎?
你這家伙看著不顯山不漏水,一出手就是狼滅啊。
眾人的目光順著幸村的視線逐漸集中在櫻蕪身上。
只見她微微抬高手腕,雨傘隨之向上,清絕無雙的面容便完全暴露在眾人眼前。
“我也有一個問題很好奇——”
櫻蕪懶怠地抬眼,金屬鏡框折射出冷淡色調,慢條斯理的聲音似奇異而優雅的腔調,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仍然清晰得引人注意。
“諸位這么關心我為哪方加油,怎么不關心下自己的身體健康?”
綿延不斷的雨簾被傘面隔絕在外,只是落在地面偶爾濺起的水珠沾上她的衣角,將衣服的顏色浸深些許。
她漫不經心地勾了下唇,只是神色卻帶著冷。
“從方才我便很想說了,”她音調微微提高,眉宇不期然染上淺淡的慍色,“淋雨是什么很快樂的事情嗎?”
“是一點都不害怕感冒嗎?”
她目光自眾人身上掠過,明明含著笑意,卻不由讓人心間一緊,只聽她繼續道:
“還是忘記了明天還有比賽?”
“都是打進全國大賽的人了,連這點覺悟都沒有的話,真是讓人——”
她扯了扯唇,眼底溢出一分遺憾:“失望吶。”
大雨讓原本燥熱的溫度下降到有些寒涼的體感,但她的話聽來卻更讓人覺得冷。
不管是熟悉她還是不熟悉她的人,都很輕易地能察覺到她的怒意。
但正因為那怒意背后的關切是真實的,反倒更叫人手足無措。
“諸位——”
眾人怔神之際,她復又提起音調,聲若玉盤滾珠,帶著微妙的抑揚韻律,于雨水中
泛起漣漪。
“好自為之。”
櫻蕪斂下眼睫,抬步往前又停下。
“走了,嵐若。”
“好!”君明嵐若心底大石終于落下,她應得干脆,甚至順勢接過了櫻蕪手中的傘,笑道:“姐,我給你撐傘吧。”
“嗯。”櫻蕪唇畔笑容真誠許多,沒有推拒。
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余下眾人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之中。
忍足侑士鏡片下的眼睛飛快地閃過微光。
君明桑還是一如既往的毒舌啊。
但……
他余光瞥見場中幾人微變的神色,嘴角勾了勾。
有意思。
芥川慈郎頹喪地耷拉下眼。
沒想到被陰陽師小姐數落了,傷心。
丸井文太口中的泡泡糖吹破了,但他卻全然不在意。
雖然上次合宿后就從切原那里知道了君明桑的身份,也知道了她就是救了自己和芥川的人,但再遇到還是很想說一句——
陰陽師小姐,挺有個性欸。
他微微瞇眼,從口袋中再掏出一塊泡泡糖嚼了起來。
幸村望著她的背影,以手掩唇,無聲地笑了下。
真是,情緒完全被牽著走了啊。
但半點都不覺得意外呢。
柳蓮二眸中倏忽閃過一抹笑意,攥著網球包背帶的手指松了幾分。
君明桑,真的變了很多。
不過,是好的變化。
雨勢逐漸加大,冰涼的觸感墜落在肌膚上,逐漸麻痹人對溫度的正常感知。
烏晦云層中,閃電的亮光猝不及防劃破天際,耳側由遠及近地響起轟隆隆的雷聲。
手冢抬眼看了天色,出聲道:“各位,先行告辭。”
潮濕的水汽浸透了他茶色的發,只是鏡片下銳利的眸堅定依舊。
君明特意提醒,他們確實沒必要在此耽擱。
客套的話可以等賽后再說,但若是因為感冒影響了之后的比賽,得不償失。
“哼,”跡部指尖抵上淚痣,喉結微動,溢出一聲不屑的笑,“就讓你們茍活到明天。”
雖然有點遺憾君明不是來為他們加油的,但這種事情來日方長,還是眼下的勝利更為重要。
“走了。”他平淡對著身后的隊員道。
“諸位,告辭。”幸村嘴角噙著疏離的笑,同眾人揮了揮手,便提步示意隊員跟上。
邁步,不同的隊服憧憧。
意氣風發的少年人沒有被寒雨澆熄戰意。
三隊錯身而過。
一場短暫的交鋒悄然消弭于無形。
雨水順著溝渠的方向蜿蜒,卻隨著雨勢加大逐漸在地面蓄積起幾厘米的水線。
空氣中彌漫著冰涼的氣息。
唯有一陣陣的腳步將水珠濺起,泛開圈圈波紋。
第89章 立場 喔,還差得遠呢
次日冰帝對戰青學的比賽, 在冰帝雙打折戟之后,便是跡部和越前的單打一對決。
兩人在陣前你來我往地放狠話,最后不知為何竟約定了輸者剃頭。
因著都是越戰越強的對手, 兩人一路打到搶七,從太陽高懸打到日暮西山, 終于是跡部體力先行告罄。
在裁判宣布了比賽結果后,越前利落翻過球場中間的網,拿著剃發刀朝跡部走去。
但有人攔住了他的動作。
只見瀧荻之介擋在了失去意識的跡部面前, 讓越前剃掉自己的頭發。
越前龍馬無所謂地噢了一聲, 抬起手中的剃發刀。
說時遲那時快, 只見跡部一把奪過越前手中伸向瀧的剃發刀,冷笑一聲:
“難道你以為剃掉頭發,就能影響本大爺的美貌嗎?”
緊接著, 他便三兩下將自己剃成了寸頭。
場外眾人被這畫面震撼到說不出話。
嵐若怔怔地拉著櫻蕪的衣角,長嘆一聲感慨道:“跡部前輩太拼了。”
半決賽是青學對戰四天寶寺,立海對戰名古屋星德。
比賽結束之后,大賽因為決賽會場的緣故而延期三天,櫻蕪便借著這個時機將自己的法器劍煉化成為本命法器。
這樣只要她的神魂還在,便能夠召喚這把劍。
這幾天各處都很平靜。
常年駐守神奈川的和生家族數月以來高頻率抓到各種犯事的妖怪, 但這幾日次數卻急劇下降。
一切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決賽的會場是在ARINA之森公園舉行, 中央球場是一個可控制穹頂閉合的巨大場地, 四周的觀眾席可以容納上萬觀眾,比半決賽的普通球場等級高了不止一點。
櫻蕪巡場完的時候遇到和生,便順便停下來同他聊了幾句。
遠處, 瞧見兩人身影的堀尾聰史瞬間眼睛亮起,三步并作兩步沖了上來。
在他說明來意后,和生零介連眼睛都瞪大了。
“哈?失憶?”和生詫異得聲音都變了調, “你是說你們青學那個越前小弟弟失憶了?”
“是的,”水野勝雄在旁邊補充了信息,“跡部前輩他們把龍馬從輕井澤接回來的時候龍馬已經失憶了,據說是訓練的時候不小心掉進了水里,醒來就不記得了……”
加藤勝朗同樣表情頹喪:“桃城學長已經找了不少龍馬曾經的對手過去陪龍馬訓練,幫助他恢復記憶了,但是到現在還是不見效。”
“因為乾前輩說找到二位前輩的話可能會有方法,所以我們就冒昧打擾了!”三人一齊向櫻蕪與和生鞠了個躬。
和生零介嘴角微微抽搐:“就算如此,恢復記憶你找我們干什么,就算是陰陽師……”
也不是全能的好伐?
他話還沒說完,便看到三人目露祈求地朝他看來:“所以前輩有辦法嗎?”
和生零介:“……有。”
有那么一瞬,和生悟到了一句人生哲理——
打臉就像暴風雨,來得讓人措手不及。
旁邊圍觀了始末的櫻蕪驀然笑出了聲。
“喂,君明!”聽到笑聲,和生零介不滿地炸毛,偏頭瞪了櫻蕪一眼。
“不好意思,只是突然想到很好笑的事情。”她擺了擺手,語氣很真誠,但壓都壓不下的唇角完全出賣了她的心情。
沒待和生零介反駁,就見堀尾雙手合十問道:“那能拜托前輩和我們過去一趟嗎?”
聽到這話,和生卻猶豫了起來,神色也帶出來幾分。
雖然他確實有辦法,但是他負責巡場布置的部分還沒有巡完,如果這會離開……
櫻蕪見他為難,也不好意思再笑,主動出聲道:“我過去一趟吧,你再巡一巡。”
她今天來得比和生早,自己負責的部分已經巡完了,此時就算離開一段時間也無礙。
“那就拜托你了,君明。”和生零介聲音也肅穆了幾分。
如果陰鬼要在全國大賽下手的原因是為了破壞世界的正常運轉,那他們很有必要維持比賽的順利進行。
而幫助越前恢復記憶這種事情雖然聽來離譜,但如果越前無法正常參賽,反倒影響更大。
“好。”櫻蕪應了一聲,便轉頭對三人說道,“幾位學弟,請帶路吧。”
三人本來看到和生零介遲疑,還以為沒希望了,誰曾想峰回路轉,君明前輩卻答應了!
不管如何,只要有前輩愿意幫忙就是好事!
于是他們瘋狂點頭,堀尾更是立刻走到前面:“君明前輩這邊這邊……”
意識到三人有些繃緊,櫻蕪輕笑一聲:“不用緊張。”
三人頓時松了一口氣。
堀尾打著哈哈道:“因為乾前輩說陰陽師有能夠讓人失憶的術法,應該也有很大的概率能夠恢復記憶,所以才會想著來找二位前輩……”
“這么看來,乾君基于數據的推測還是挺精準的。”櫻蕪推了推眼鏡,唇角彎了彎。
繞過樹木掩映的林蔭小道,眼前出現一片供選手賽前熱身和訓練的網球場。
許是更多的觀眾已經集中到了中心球場觀賽的原因,此時的訓練場顯得有些空蕩。
只有其中一個球場聚集了不少人,擊球聲與人聲喧囂不歇。
“就在前面了,前輩。”水野勝雄看到前面的景象,神色擔憂。
櫻蕪頷首,抬腳向前,走到球場外面。
球場中或坐或倚著數個熟悉的身影,除了越前以外,還有冰帝的日吉若、比嘉國中的田仁志慧、圣魯道夫的不二裕太等人。
注意到其中一個身影的時候,櫻蕪目光停頓了下。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眼睫輕輕翕動,垂落一片淺淡陰影。
遮掩了眸中轉瞬而逝的
復雜神色。
場中,跡部景吾高高躍起,朝著對面的越前打出一記邁向破滅的圓舞曲。
越前眼神尤帶著幾分懵懂,但腳步卻已經下意識移到球的落點,揮動球拍,將球擊回。
黃色小球砰然砸落在跡部的半場。
彈起,得分。
即使失憶了,看起來發揮得也還不賴嘛。
跡部勾唇笑了一下,收回球拍,走出了球場范圍。
見跡部從場中出來,真田拉開網球包的拉鏈,取出球拍便要上場。
卻有一個身影悄然站在了他身前,擋住了他前進的步伐。
真田弦一郎打眼看去,視線在觸及來人時,素來沉穩的聲線帶上了顯而易見的詫異。
“君明桑?”
只見櫻蕪望進他的視線,目光一如在那場雨中的寂靜無瀾,深處卻細微地泛起了漣漪。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幾不可察地嘆息一聲。
“請停步,真田君。”
真田愣住,握著球拍的手有片刻怔忪,數息后,他才問道:“……為何?”
盡管關東大賽輸給了越前那小子,但他希望在全國的舞臺上,堂堂正正地站在頂峰將對方擊敗,這樣才是王者立海大附中的作風。
但為何君明桑……
“……”
櫻蕪不清楚他站在這里的原因,但這不妨礙她在有解決方法的基礎上,勸阻他的行為。
“我有義務這么做,但你不是。”
抑揚的語調帶著堅定的意味。
她伸手壓下他的球拍,直直凝視著他的瞳孔,目光平寂而坦然。
聲音很輕,在燥熱的風中卻帶著清晰的真實感。
“丸井君與胡狼君還在迎戰青學網球部的對手。”
“真田君,在這場比賽中——”她頓了一秒,似是斟酌著用詞。
“你不適合出現在這里。”
作為普通同學的她可以出現在這里,作為陰陽師的她需要出現在這里。
但真田的立場,不適合出現在這里。
櫻蕪淺紫色的眸中一片清然,話語里的深意卻讓真田忍不住停下腳步。
“只是幫越前恢復記憶的話,這樣就足夠了。”
她沒有猶豫地轉身,朝著越前走去,清越嗓音挾著暑熱的夏風傳來,讓人分外清醒。
“回去吧,真田君。”
“不要讓你的隊友們等久了。”
風吹動她的衣角,被發帶束起的墨發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
背影透著一往無前的灑脫坦蕩。
真田不知被哪一句觸動,在原地停留許久,才掩飾般地壓了壓帽檐,干澀道:“……我明白了。”
他重新將球拍收起,背起網球包朝中心球場走去。
坐在場邊長椅上的跡部瞧著這一幕,眉梢挑起,深藍色的眸中翻涌著微妙而復雜的思緒。
良久,他看著她停留在越前身前的背影,輕輕哼笑一聲。
不愧是你啊,君明。
櫻蕪來到越前面前。
往日桀驁的少年此時眼神清澈得如同幼稚園的孩童,正百無聊賴地撥弄著球拍,等待下一個對手將球打來。
看到她停在自己前面的時候,越前還有些困惑地眨了下眼。
“姐姐,你也要和我打網球嗎?”
雖然已經從堀尾他們那里聽說失憶的越前連性格都變了不少,但真正見到還是忍不住吃驚。
原來失憶的越前這么可愛的嘛……
“越前真的完全不記得了嗎?”她抬手撫上越前的帽子,稍稍往下壓了壓,唇角微微向上。
果然,還得是這個狀態的越前才最好欺負啊。
“他們說我是打網球的。”越前被她的動作帶得往下低了低頭,但他很快就又奪回對自己帽子的支配權,重新抬頭。
琥珀色的貓眼對上她的視線,落進含笑的淺紫色煙波里,卻渾然不知道她內心的想法。
他沒有瞧出結果,也沒有多想,便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了黃色的小球。
帶著薄繭的指尖握住網球那一刻,仿佛訓練了成千上百次般的肌肉記憶讓他下意識地將球拋起。
越前為這熟悉到近乎本能的動作失神了片刻。
迎著灼熱的日光,他怔怔抬頭,瞳孔清晰地倒映著小球升高又落下的軌跡。
就像電影的慢動作特寫般,小球一幀幀地在空氣中墜下。
微熱的風一如往昔。
[真奇怪,他為什么,會用往昔這個詞匯……]
碧藍如洗的天空像在腦海里重復出現了無數次的畫面。
如同喝水、呼吸般自然而然的感覺……
越前忽然有種想要揮拍的沖動。
于是他順從自己的心意,一躍而起,揮動了手中的球拍。
球拍擊中網球時,手掌和腕間傳來的力道讓他頭皮微微發麻。
就像是血液叫囂著,骨骼戰栗著——
身體的各處感官都在向他無聲地傳遞一個事實。
[喔,還差得遠呢。]
球砸在對面半場,越前雙腳落回原地,心里油然升起一種沸騰的燥意。
滾燙,炙熱。
混雜著緊張與激動。
幾乎要沖破胸腔的束縛,腦子里也只剩下那顆黃色小球的殘影。
這種感覺——
原來如此。
日光下,他忽而咧開一個比驕陽還燦爛的笑,毫不猶豫道:
“我好像,也有點喜歡這個網球。”
第90章 起風 似湖面平靜折射出一角冰棱的寒芒……
真田回到場中的時候, 立海眾人都有些詫異地看向他。
賽場上的電子顯示屏沉默地放映著雙方比分,球場上的劣勢使觀眾席的喧囂聲無法感染到這里的幾人。
真田剛剛將網球包放下,就聽到了軍師的詢問。
“怎么回來這么快?”柳蓮二手上還拿著筆記本, 清雋的嗓音淡淡。
旁邊的仁王敏銳地察覺到軍師似乎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靜,半瞇起了眼。
但他知道為什么, 只是還沒有從剛剛輸了比賽的郁悶中回過神,懶得給副部長解圍。
切,他也不爽。
柳生比呂士鏡片下的眼睛閃過一抹亮光, 但他沒說什么, 只是靜靜地看著真田, 顯然也在等待他的回復。
而底下坐在教練椅上的幸村雖然沒有轉過頭,卻也分心關注起了他們的對話。
切原赤也難得不畏懼真田副部長的鐵拳,抓了下頭發, 大膽地問了一句:“莫非青學那小子已經恢復記憶了?”
霎時,數道目光齊齊轉移到切原赤也身上。
切原被這幾道視線看得心底發毛,不禁摸了摸胸口,虛張聲勢道:“我就是問問嘛。”
仁王頓時露出關愛智障的眼神,直到被柳生拽了拽才收斂了一些。
迎著隊友們帶著探究的復雜目光,饒是向來鎮定如真田也不由略微赧然。
他沉默一會, 卻也沒有回避:“遇到君明桑, 她說我不適合出現在那里。”
“至于青學那小子, 我回來的時候,他還沒恢復記憶。”
幾人愣住。
但沒待他們反應過來,就見真田抬起頭, 嚴肅的面容微動,正色而認真道:“抱歉。”
柳生比呂士鼻梁上的鏡框微微滑落,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了扶, 免得暴露他震驚的眼神。
仁王雅治張了張嘴,狐疑的目光在真田身上掃了一圈又一圈,似是想找出他是偽裝的破綻,卻沒瞧出來。
他沒聽錯吧?
這是真田能說出來的話?
以他多年的詐欺經驗來看,這人也不像是冒牌的
啊?
柳蓮二半闔的眸中微不可察地閃過一抹幽光。
他沒說什么,只是微微頷首,表情卻緩和了不少。
君明桑,嗎?
原來如此。
難怪真田會回來。
從方才真田離開與丸井他們比賽陷入焦灼后就愈發沉重的心情,因為一句道歉而輕快了不少。
其實他們要的很簡單——
隔著喧囂人聲,柳的目光越過幸村,落到了場上仍在拼命奔跑的丸井和桑原身上,釋然之余,心中巨石緩緩落了地。
只不過是信任。
切原赤也的反應最大,他詫異地先是看向仁王,又轉向真田,訥訥道:“也不是仁王前輩假扮的啊……”
莫非他聽錯了?
他這么年紀輕輕就空耳了?
沒等他從亂成毛線團的感覺里捋出思路,就迎來了仁王的一個暴栗敲頭。
“你小子胡說八道什么呢!”仁王從座位上探出身子,沒好氣地揪著切原的耳朵,倒也沒說他剛剛也懷疑過真田被人頂替的可能性。
“痛痛痛……”切原小聲嘟囔,“仁王前輩你松手……”
“就!不!”
眾人的反應雖然有些出乎真田的意料之外,但他此刻卻暫時沒有分出心神去關注切原和仁王的打鬧。
剛才回來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著君明桑話語的內涵,終于明白了她的未盡之語。
他不適合出現在那里的原因,是立場。
內心瞬間的沖動與關東大賽的敗績讓他難以釋懷,堅信著幸村一定可以擊敗那個小子,也暗含著想要讓那個菜鳥見證一下立海水平的復雜心緒……
現在想來,卻覺得當時的自己真是魔怔了。
他去幫助那小子,興許是出于人道主義的關懷,但不管如何,在兩勝一敗的比分下,簡直就像是不相信丸井胡狼他們一樣。
而且——
倘若他的絕招想要擊敗幸村,也該由他自己去打出那一招。
真田垂眼,深色眸光落在幸村背影之上,忽而堅定起來。
幸村,我已經明白了。
臺下聽完了全程的幸村若有所覺一般,環臂搭在外套上的指節動了動。
他輕輕勾唇,深情桃花眼中一時泛起瀲滟的波光。
弦一郎啊。
這短暫的交談只在幾人間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很快,他們都回過了神,重新關注起了場上的比賽。
此時丸井文太與胡狼桑原正被進入了同步共鳴狀態的菊丸和大石一路反擊,體力劣勢的丸井更是汗如雨下,在場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汗水浸濕了眼睫,丸井文太疲憊地眨了下眼皮,視線有一瞬間的模糊。
再睜眼時,只捕捉到黃色小球越過球網的殘影軌跡,下意識地追過去,只覺得心臟都快要跳出胸腔了。
今天的太陽很大,在烈日炎炎下一路打到盤末,本以為可以迎來比賽的終結,沒曾想對方竟然早就不知不覺進入了同步共鳴狀態。
這么看來,倒像是對面為了給他們那個失憶學弟爭取時間故意進行的拖延戰。
切,完完全全被耍了一道。
力竭地追擊但又失一球,丸井不甘地握緊了球拍。
小腿肌肉傳來劇烈運動后撕裂般的酸脹感,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愈發沉重,讓他險些站不穩,只得靠扶著膝蓋回復一點體力。
如果此時泡泡糖還嚼著,估計泡泡也得破了。
只是,比對面的反殺更讓人難過的是,對面給自己的學弟拖延時間無可厚非,倒是真田,為什么也要去幫那個叫越前的家伙……
真是,關東大賽輸了還不夠,明明部長還在看著,上趕著給對方幫什么忙啊!
回去就算會被胡狼攔,他也要沖上去揍一頓真田弦一郎!
丸井文太惡狠狠地想著,忍不住將怒氣傾注到球拍上,奮力地回擊回去。
球幾經來回還是落在他們的半場,他沒追上,好在桑原反應及時,又打了回去……
艱辛、漫長的拉扯。
球來來回回。
體力急速下降。
換場的時候,終于能得到片刻的喘息之機。
就在這時,他余光瞥見觀眾席上那抹身材高大的土黃色身影,視線不由怔住。
如果不是他看錯了的話,那個正站在柳旁邊的人,應該就是他們之前去幫助那個越前的真田副部長。
他目光不禁往青學那邊掠去。
意外地沒有看到那個拽拽的小子。
觀眾席上,之前那些去幫那個小子恢復記憶的人也都沒有回來。
意識到什么,他眼里迸出亮光,驀地扯了下唇。
一塊石子猝然落入快化成死水的深潭。
就像是炙熱的盛夏突然一口氣喝下咕嚕嚕冒著氣泡的檸檬汽水,再來上一個超豪華的雙球抹茶冰淇凌,整個人瞬間就舒坦了!
什么嘛。
算你還有點良心。
本天才勉強原諒你了。
丸井忽然拽了拽桑原,在搭檔不解的眼神中努了努嘴,示意他看向觀眾席上的方向。
桑原打眼看去,就發現柳和真田齊齊向他們望來。
他一怔,領悟到搭檔的意思,也笑了下。
真田察覺到兩人的視線,表情一如既往的沉穩,道:“不要松懈。”
柳在旁邊補了句:“不用有壓力。”
“嗯。”桑原應下。
“知道啦~”重新恢復精力的丸井擺擺手,留給幾人一個瀟灑的背影,率先走到了對面球場。
一球,一局,一盤。
裁判的哨聲響起。
丸井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整個人像從水里撈出來一般狼狽。
同樣力竭的桑原來到他身邊扶起他,兩人上去同菊丸與大石握手。
下場后,接過柳遞來的毛巾,丸井用毛巾將自己臉部完全罩起來。
良久,他伸出手,搭上了桑原的手臂,隔著毛巾傳來的聲音悶悶的:“搭檔……”
“上了高中,我們也繼續打雙打吧。”
桑原正接過柳生買來的運動飲料,握在手中,只是冰涼的感覺便讓他的精力回攏不少,聽到丸井的話,他點頭:“當然。”
“下一次,我們也要同步共鳴!”
丸井忿忿的聲音隱約透著不爽,桑原無奈地笑了笑,卻也干脆應下:“好。”
場上裁判已經開始提醒下一場的選手進場,但青學的越前龍馬還沒到,他便又提醒了一遍。
幸村精市坐在長椅上巋然不動。
第三次提醒。
這一次,遠山金太郎忽然從觀眾席上一躍而下,走到了幸村面前:“立海的老大,你要不要和我打一球?”
場邊的裁判立刻提醒遠山離開。
幸村精市從方才一直闔著的眸終于睜開。
他略帶審視的褐瞳平靜地在遠山身上巡過,讓小金不由期待了起來。
良久,他輕輕頷首,站了起來,肩上披著的外套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打著擺。
“如果你執意的話……”
他話音未落,余光卻注意到場邊慢慢走來的身影,忽而彎了彎唇。
聲音也帶上了笑意。
“看來,可以不用再拿一次球拍了。”
小金看到越前的身影,也激動地跳了起來,臉上洋溢著雀躍的喜色:“超前!”
走出幾步的幸村聽到這個稱呼,輕聲一笑:“很有趣的稱呼呢。”
場外,櫻蕪目送著越前進入球場,停在原地久久未動。
她望著場館上方升騰而起的糾纏的氣運金光,澄澈如琉璃般的眸子里涌動起幽微的光芒。
“不去看看嗎?”和生零介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不了。”她搖頭。
“為什么?”
一個是學校里因為海原祭產生交集而隱約傳出來的緋聞對象,一個是剛剛幫過忙的他校學弟,莫非是覺得哪個贏了都覺得不好受?
但就站在學校立場而言的話,也應該給幸村加油吧。
和生零介摸了摸下巴,煞有介事地想著。
沒等他想明白,就看到櫻蕪轉過身看他,目光平淡如水:“和生,你是不是忘了我們的任務?”
不知怎的,和生零介愣是從那眼神里瞧出一分無語的意味。
但被這么一提醒,他也想起了他們的任務,只是……
這
都最后一場了,就算進去里面,理論上也沒有關系的吧。
畢竟陰鬼下手的目標,大概率不就是里面的人嗎?
像是看穿了他內心的想法,櫻蕪哼笑一聲,率先向外走去,清泠的聲音穿著風送進他的耳朵:“防微杜漸總比力挽狂瀾來得好些。”
對待那般角色,怎么慎重都不為過。
櫻蕪抿著唇,神色嚴肅,只是鴉羽似的眼睫垂下時細微的顫動,稍稍暴露了一點其他的想法。
或許也有一絲,不愿面對吧。
她壓下心中莫名涌現的念頭,再抬眼時,卻已經恢復了一片磊落坦蕩。
聲音清凌如往昔。
“他們會打一場盡興的比賽的,不論有沒有我們加油都一樣。”
每一個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興許是她這個人從前也沒怎么正兒八經地上過學,沒有什么學校榮譽感……
不管旁人給這場比賽加諸了多少意義,她只是覺得,比起那些背負著必須要勝的沉重壓力而言,對于這兩個人自身——
贏也好,輸也罷,都是不斷進步的通往未來的一場比賽罷了。
“但我們在場外,能夠讓他們安心地打完這場比賽。”
和生聽到她的聲音這么說著。
不知何時,芨次惑已經來到她的身邊。
他依舊是那副懶怠的模樣,困倦得像是三天三夜沒睡一樣,不時打一個哈欠,只是因為正事才強打起幾分精神。
穿著寬松的白色長袍,只在腰間系了根藍色腰帶,一頭耀眼銀發在日光下熠熠生輝,頗引人注目。
櫻蕪平時很少勞動他,但這次事情的性質,即使是惑,也被她請了來。
和生零介從芨次惑這與眾不同的長相中推測出了些什么,他快步上前兩步,詢問櫻蕪的口吻中帶著驚疑與恭敬:“這是芨次前輩嗎?”
那份恭敬自然不是對櫻蕪的,但他們的認識,合該有個中間人。
櫻蕪對他點了下頭,便又對芨次惑道:“惑,這是和生零介,和生家這一輩最出色之人。”
許是櫻蕪的介紹讓芨次略略提起了精神,他那雙明顯非人類的金色瞳孔中閃過一抹興味,目光在和生零介身上轉了一圈后,方道:
“你就是和生家的小子啊。”
輕飄飄的,似乎不帶什么情緒。
但和生零介卻立刻就恭敬道:“是的前輩,久仰大名,今日得見,您果然風姿非凡!”
恭維的話誰都愛聽,哪怕是上了年紀的大妖怪也一樣。
芨次惑哼聲笑了下,眼里倒是帶上了點欣賞,只是仍然道:“好聽話誰不會說,實力好才最重要。”
“前輩說的是。”
……
聽到那邊的對話內容,櫻蕪腳下不禁加快了腳步,感覺再待下去她都快要不認識和生了。
還是盡早遠離,免得日后和生想起來覺得尷尬。
但走著走著,櫻蕪忽而停下了腳步。
空間在剎那間產生了極其細微的波動,轉瞬又恢復了平靜,但這點異樣卻沒有被她放過。
櫻蕪倏然闔眼,整個人的氣質便由平和內斂變得凌厲,不經意呈現出警惕戒備的姿態,再睜眼時,眸中若冰山積雪料峭般,簌簌然落下寒意。
她卻還有閑心從袖中取出簪子將墨發束起,只眉宇間悄然溢出危色。
身后不遠處,一人一妖很快也察覺到了她神態變化的緣由,面色微變,氣息陡而轉肅。
似湖面平靜折射出一角冰棱的寒芒,又隱約透出湖面下將欲崩裂的冰山。
昭示著危險而不詳的到來。
灼熱的高溫不知不覺已被隔絕在外,冗長聒噪的蟬鳴聲和鼎沸喧囂的人聲逐漸遠去,整個世界像陷入異空間般聽不見其他聲響。
沉寂的氛圍中,只聽她輕聲道:
“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