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正文完。
起初, 云青岫只是想安撫裴宥川。
但離奇發現,神魂交融時,那些蟄伏在靈脈的刺痛消失得干干凈凈。
對此, 玄天鏡的解釋是——
裴宥川當初用心頭血澆灌兩百年, 凝聚出她的神魂,或許他的氣息可以撫慰神魂殘損的后遺癥。
于是一整個冬日,裴宥川幾乎每時每刻黏著云青岫雙修。
將之前克制的連本帶利討了回來。
雪夜寂靜漫長, 庭院青松不堪重負,積雪似一場山崩, 簌簌落下。
屋內,燈火長明。
床榻錦被堆疊, 隱約可見雪白背脊泛著薄紅,烏發散亂半掩。
幽黑蛇尾盤旋在榻上, 一圈又一圈,似絞緊獵物般從足腕纏繞到弧度起伏的腹部。
滾燙粘稠的氣息填滿了每一寸空氣。
云青岫仰起頭, 脖頸繃直, 氣息凌亂開口:“停……!變回去……”
一雙手扶在她腰間,得寸進尺往下壓。
裴宥川出了一身薄汗, 鼻尖眼睫濕漉漉的,此刻看起像勾魂的山野精怪。
“師尊不是說過,不怕蛇了嗎?”
意識陷入短暫的空茫。
半響, 云青岫才找回聲音, 艱難道:“不怕蛇也沒讓你……”
這話沒說完。
裴宥川心知肚明, 還湊得更近, 笑吟吟問:“什么?師尊為何不說完?”
“……”
蛇尾絞得更緊, 勒出旖旎紅痕。
“師尊要不喜歡,那就換個方式?”
說著, 他俯身貼近。
云青岫眼疾手快抵住他貼來的額心,想起先前沒完沒了、糾纏了好幾日、連意識都快融在一起的神交,脊背就陣陣發麻。
“不換,那就是更喜歡這樣?”
“……閉嘴!
屋外的雪下得更急更重,沉沉壓在松枝上,壓得松枝彎折,不堪重負地落下滿地霜雪。
云青岫覺得今年的冬日格外漫長,比往年熬寒癥的冬日還長。
最后一場雪落完,陰風怒號的天終于放晴。冰雪消融,枯枝點綴綠意時,皇城迎來了纏綿春雨。
春分將至,按祖宗慣例,皇帝要進行一年一度的為國祭天祈福。
祈福大典少不了國師出面。
請國師的差事分給了禮部,然后踢皮球般,落到了剛上任的禮部侍郎張重身上。
上司和顏悅色,讓他去國師府,請整個冬日都沒露面的國師出面,協助祈福大典順利進行。
初春時分還有些冷,國師府的庭院內山水潺潺,花草葳蕤,都是罕見的奇珍異草。
但他無心欣賞,只惴惴不安摸著腦袋的烏紗帽,總有種要掉的感覺。
張重是被秦良領進來的,將他帶到垂拱門前,說國師正在理事,稍等片刻會有人通傳,然后便走了。
人有三急,他等了許久都無人通傳,好不容易找到解手的地方,一出來發現迷路了。
偌大府邸,路上竟沒遇到一個侍者。
張重在國師府轉了半晌,暈頭轉向穿過一道月洞。
前邊有兩道身影,其中一道正是他苦尋的國師大人。
細雨如酥,薄霧籠著湖面,臨湖八角亭檐下銅鈴晃動。
云青岫倚著朱欄,看裴宥川將新采的桃花別在她鬢間。他今日未束冠,長發隨意披散,發尾還沾著雨絲。
“秦副使說禮部官員”她剛開口,裴宥川便抵著鼻尖,輕啄一口。
裴宥川笑吟吟道:“別管他,等會讓秦良將人帶出去!
云青岫無奈:“你已告假數月,坐著國師的位置,也該做點正事!
“那便不當了!彼麛堊≡魄噌兜难,”昔年經過東南,有處風景秀美之地。春光正好,師尊想去踏青嗎?”
亭外。
一滴冷汗順著張重的額角滑落,砸到他手持的象牙笏板。
那些流言,他原本是不信的。
但沒想到……
張重屏氣凝神,一小步一小步往回退。
咯吱——
官靴碾過枯枝的同時,殺意冰冷的視線掃來。
黑紫氣息倏地扼住張重。
完了,新上任第一天就要死了!
張重還沒來得及想遺言,余光瞥見柔和靈光飛來,喉嚨重歸自由,重新撿回一條小命。
云青岫按住裴宥川的手,皺眉斥責:“動不動就起殺心,修心毫無長進。”
裴宥川陰惻惻盯張重一眼,不情不愿收了魔息,挑眉道:“我一顆心都系在師尊身上了,修不了別的!
“……”
云青岫清咳一聲,看向張重。
還不等她說什么,張重慌忙跪地:“下官……下官得了眼疾,看不清路也看不清人,一時走錯沖撞了國師大人與仙師,罪該萬死!”
“……”云青岫扶額,只好擺擺手,“去吧。”
張重連滾帶爬跑了。
礙眼的人走了,裴宥川俯身湊近,眸光暗沉:“我滿心滿眼都是師尊,師尊還是這樣關心旁人!
長指順著衣襟點在心口處,“這里,有多少裝著我?”
云青岫將人推開,坐下抿了口茶,“整日鬧騰,沒完了?這話都問過多少回了!
裴宥川鍥而不舍貼過來,一一細數:“誰讓師尊心里裝滿了人。彌宗主、徐月、姜白溯、那只朱雀、姓謝的……”
“要是回了仙州,怕是沒我的一席之地!
云青岫差點被酸掉牙。
這樣的對話隔三差五重演,實在讓人受不了。
“適可而止。”每說一個字,就用力戳一下他的額頭。
裴宥川忍不住笑起來,攥住那根手指,張唇銜住,牙尖輕輕廝磨。
他喟嘆道:“學不會,我只會得寸進尺!
*
有通天之能的國師大人在春日離開了皇城,從此再未出現過。
凡洲多了一對游歷山河的師徒。
秦良主動離開了捉妖司,轉而投身行伍。他不懂人情世故,但足夠忠心無畏,從小小的伙頭兵,靠著拼殺一路向上爬。
有一次被敵方貫穿心腹,他倒在尸堆里,氣息彌留間恍然看見兩道身影。
秦良奇跡般活了下來,并靠軍功熬成了一位不大不小的將領,守著一方邊境城池。
春去秋來,他的兩鬢已生華發。
某日清晨,他處理完軍務,抬頭見院中銀杏葉已泛黃,一只靈力所化的雀兒撲棱棱飛來。
為他銜來一張紙條。
年逾五十的秦良策馬匆匆趕回了昔年的海邊漁村。
當年的村子已經是繁榮小鎮,他拽著氣喘吁吁的馬,循舊時記憶,跑到當年那片礁石。
兩道身影一如初見時,容顏沒有半分改變。
秦良攥著韁繩,撓了撓頭,咧嘴一笑:“國師大人,仙師。你們要走了嗎?”
云青岫懷里抱著阿雪,望向遠處天際,仿佛看見了仙州的云海。
朝秦良溫和笑道:“是該回去了,還有人在等我們回家。秦將軍,珍重。”
裴宥川瞥他一眼,扔去一枚玉令,神情如從前冷淡。
“惜命點!
“是!鼻亓佳劭魸L燙,深吸一口氣,深深跪地叩首。
海岸的風卷起金黃枯葉,再仰頭時,礁石旁空無一人。
仿佛十三歲那年的奇遇,只是秦良的臆想。
他回到了駐守的城池。
日子如流水,一日又一日,他鬢邊的華發越生越多。
老邁的秦良一左一右牽著孩童,走在繁華街道,笑呵呵看他們為世上有沒有仙人爭執。
“才沒有仙人呢!難不成你見過?”
“有的!”男童言之鑿鑿,“阿爺房中有個匣子,會發光呢!喝醉的時候他說過,里頭是仙人相贈,能逢兇化吉呢!”
女童抓住秦良的胳膊,一個勁纏他:“阿爺,阿爺,真的有仙人嗎?”
秦良望著晴朗的天,笑瞇瞇道:“有的。”
“仙人長什么樣?和善嗎?為什么我們見不到?”
“長得頂頂好看!鼻亓济哪X袋,“和善嘛,有些和善的,有些……脾氣有點糟!
“見不到是因為,他們回家去了!
秦良彎腰吃力地抱起女童,再牽著男童,收回悠遠視線,中氣十足道:
“回家,我們也回家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