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誤會
方婷和她們約的吃晚飯的地兒在Gemini附近, 過去還有不少的距離。謝知周原本打算配合季澤恩坐地鐵去, 然而這會兒他摔了屁股, 站久了影響恢復,擠地鐵更是折磨, 索性搭出租車去。
謝知周攤在后座,有一眼沒一眼地瞄著身邊人, 這位剛語言撩撥完自己的兄臺,在他摔在地上之后, 毫無思想包袱把他撈起來,體貼入微地給他揉了揉摔得生疼的臀大肌。
于是疼止住了,人半邊身子也酥了。
謝知周耐摔,不耐撩撥,尤其不耐這位的撩撥。
偏生這個人一臉正義凜然友愛同學, 讓人不由得懷疑自己腦子里的黃色廢料是不是太多了。
他不是很想再回憶方才的每分每秒,偏過頭把發燙的臉深深地埋進了掌心里。
然而始作俑者深藏功與名地坐在他身邊, 不置一詞。
曖昧的氣氛在安靜地出租車里發酵, 謝知周忍不住把車窗打開點縫, 試圖讓涼風灌進來,清醒清醒。
于是他也就沒有留意到, 季澤恩忽然接起一個電話。
“冰箱里的腦子不要了,嗯, 丟了。”他跟電話里的人交代,又講了幾句別的注意事項,末了補上一句:“那把進口的槍不準, 你去拿我那把,在抽屜里。”
前排的司機忽然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一個男孩看著窗外,方才上車的時候磕磕絆絆,似乎是受了傷,而另一個打電話的男孩略垂著眼,目光落在右邊那個的身上,看不清神色,但帶著點與生俱來的冷,那司機打了個哆嗦。
季澤恩終于交代完,撂下一句,“我晚上回來教你取腦子。”而后就掛了電話。
謝知周不關心他這些實驗室里的事兒,這會兒身心俱疲,加上疾馳的車帶起來舒爽的風,他聽得昏昏欲睡,不一會兒便徹底沒了意識。季澤恩一只手搭在他頭上,掌心墊在他的腦袋和車廂之間,略帶緩沖作用不讓他磕著,另一只手在手機上查論文所要的資料。
等兩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出租車已經開到了公安局的門口。
前排的司機透過反光鏡看著季澤恩,壓著聲音開口:“你年紀輕輕的,還有大好前程,我勸你還是早些自首吧。這里是公安局門口,到處都有監控和巡查,諒你也不敢在這兒動手。”
仔細聽,剛正不阿的音調下,還有一絲緊張的顫抖。
車一停,謝知周打了個激靈清醒過來,就聽到這句,頂著腦門兒上翹起地呆毛,一臉懵地開口:“怎么了?”他轉而順著司機的目光看向季澤恩:“是在說你嗎?你犯什么事兒了?”
“小伙子。”那司機又把話音對準謝知周:“我看你也有這么高個個子,居然任由這個罪犯挾持,毫無青年人的骨氣。你看看我,雖然兇徒手里有槍,但我還是要和罪惡勢力對抗,把他帶到公安局勸他自首。”
“哈?”謝知周覺得自己睡了一覺,仿佛穿越到了某個魔幻現實主義的世界。
“師傅,”季澤恩撐著眉心,“您誤會了,我只是個學生。”
“你這張臉確實容易迷惑人,”那司機自顧自地開口,一臉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但你剛才說持槍還有殺人的話,我已經錄下來了,我是絕對不會被你迷惑的。既然你到這個時候還不肯承認自己的罪行!那我就只能把車開到公安局里了。”一股冒著中二氣息的正義之氣從這個司機的頭上冉冉升起,他說完就要發動汽車。
謝知周連忙按住他,甩出了自己的學生證,又用眼神示意季澤恩,后者無奈地拿出學生證,費了老大勁和他解釋,所謂腦子是小鼠的大腦組織,而槍是微量移液器的俗名兒。
那司機半信半疑,下一秒,轉動鑰匙,發動車輛開進了警局:“我聽不懂,你們還是和警察交代吧。”
季澤恩,謝知周:“……”
等兩人從警局出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意外的是他們居然在警局遇到了鄒秦,在鄒秦的力保和解釋之下,他們兩個沒被盤問就順利的出來了,還能趕得上晚飯。那司機師傅連連跟他們道歉,還答應把他們免費送到吃飯的場所。
鄒秦恰好辦完了事兒,聽說他們要去的地方,笑著開口:“能不能捎上我一個?”他的目光若有若無地從兩人身上掠過。
“沒問題,沒問題。”那司機師傅連連開口,他現在滿臉尷尬,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先是確認了這兩人的醫學生身份,幫他們解圍的又是A醫大的年輕教授,緊接著又被警局的值班警察打趣了兩句,實在是叫他無地自容。
在社會上大多數人的心里,醫生和教授都是極為受人尊敬的職業,這回他把兩邊都得罪了個透,面上有些訕訕。
“師傅,您別愧疚了。”鄒秦敏銳地察覺了他的情緒:“您這種勇敢與惡勢力斗爭的精神還是相當值得肯定的。”他安慰道。
那師傅聞言心里總算好受了些,要不怎么說知識分子就是不一樣呢,教授就是教授,說話都叫人心里舒坦。那司機師傅心里暗暗想到,以后自己的兒子長大了,也要送他進A醫大。
當然,那位不知名的悲催小學生還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被父親給安排了。
“老師,”那司機師傅恭敬道:“您是要在哪兒下?”
“Gemini附近停就好了。”鄒秦道。
知道Gemini是gay吧的人不多,就算知道,想著是這么一個年輕有為的教授,也不會多想,那司機沒有多想,靠邊停了車。而謝知周卻下意識地看了鄒秦一眼,只見他面色如常,并沒有什么異樣,他估摸著是自己多心了。
鄒秦正好偏過臉來,對上了謝知周的目光,他眼里帶上了點淡淡的笑意:“兩個小朋友別玩太晚了,注意安全。”
兩個“小朋友”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好,老師再見。”
第42章 風波
幾人到了目的地, 就各自告別。先前季澤恩給方婷發了短信, 提前說了今天遇到的狀況。好在他們趕到的時候餐館還沒有打烊。
方婷見他們來了, 忙連連追問:“你們沒事吧?”說完懊惱地拍拍自己的頭:“都怪我,要不是我選了這么遠的餐廳, 你們也不至于還被送到警局里去。”
陶青在一旁笑:“你啊你,什么責任都喜歡往自己身上攬。這么小概率的事兒, 難不成還能怪到你頭上?”她又對兩個小朋友說:“你們這也算是奇遇了。”
“陶青姐說得對,方婷姐, 你不要自責。”謝知周應道,他和季澤恩落座,方婷才喊服務員上菜。
“喲。”陶青今天穿著一身牛仔工裝,顯得格外帥氣,“這小子挺機靈啊。”她看了方婷一眼, 又拿目光示意季澤恩:“可比這個面癱強多了。”
捧一踩一要不得,謝知周的心里默默腹誹, 叼起了碗里的大雞腿。
“知周。”季澤恩抬眼掃了陶青一眼, 把目光落在謝知周身上:“你背一下面癱的癥狀給陶青姐聽。”
正在大快朵頤的謝知周一愣, 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表情肌癱瘓,額紋消失, 口角下垂歪斜……”
全桌人靜靜地聽謝知周背了足足兩分鐘的書,把中樞性和周圍性面癱的癥狀與區別都給說了個全。
等他說完, 發覺只有季澤恩贊許地看著他,而方婷和陶青皆是一副見了鬼的神色。
季澤恩對謝知周咧開嘴角,露出一口整齊的牙齒:“所以你診斷一下, 我是面癱嗎?”
忽然被萌到的謝知周連連搖頭:“不是!”
陶青無奈地看了方婷一眼:“完了,你這個小徒弟也要變成書呆子了。”方婷但笑不語,連連給他們夾菜。
這頓飯就著面癱開始,方婷和陶青也聊起從前讀書時候的趣事,又聽陶青講了不少臨床上的事。
調侃某個新來小醫生又被護士長罵的狗血淋頭,被經驗豐富的護士長揪著耳朵改醫囑。又講到某患者擔心醫生不給他好好做手術,直接跪在醫生面前,怎么勸都不起來。他的主治醫生沒辦法,只好跟他面對面跪了下去,眼看著就要夫妻對拜,終于把人嚇得站了起來。
幾分笑意幾分心酸,醫護關系和醫患關系永遠是她講不完的話題。
等一席宴罷,方婷端著檸檬水敬了敬桌上的三人,真摯地表達了謝意,方婷給謝知周送上一大把優惠券:“以后想吃什么就過來,姐讓澤恩給你做。”
謝知周有些受寵若驚,連連推辭。
“你推什么?”陶青不耐煩道:“這些優惠券都是滿多少減多少,你以為你賺啦?還不是婷婷想方設法要把你荷包里那點錢掏出來。再說了,反正也是澤恩給你做,還不都是一家人的手藝,你方婷姐就是提供點兒材料還要收錢,鬼著呢。”
她這話一出,謝知周也笑了,索性不推辭,收下了優惠券。
方婷嗔怪地看了陶青一眼,開玩笑道:“就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把我那點兒想法全說出來了。”
“別了別了。”陶青連連擺手:“蛔蟲那玩意兒丑不拉幾還傷身,我什么時候碰過你的身體?”
方婷順著她的話頭大大咧咧地揶揄道,“你說呢?”
陶青回過味兒來,在方婷鼻子上一刮,“那什么不算,又沒弄傷你。”
“哎哎哎,”方婷笑著打斷道:“這兒還有兩個小朋友呢,別開車。”
而后是哄堂笑鬧,最后一點愁緒也滌蕩了個干凈。
等謝知周和季澤恩回到學校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
月光把兩個人的影子拉的老長,謝知周陪著季澤恩去實驗室處理完了后續的工作,順便近距離欣賞了一下差點讓他們被關到警局的“腦子”。等兩人忙完,回宿舍的路燈已經熄了,周圍皆是黑暗與靜謐,濃重地包裹著靠在一塊兒的兩個身影。
兩條胳膊有一搭沒一搭地撞上,也不知道是誰先伸了手,兩只修長的手像藤蔓般糾結在一起,自然而然地十指相扣,沁出一層薄汗。
兩個人像是心照不宣一般,緩慢地往回走著,短短一段路,在這會兒顯得格外漫長。眼瞅著到了宿舍區的大門口,謝知周忽然出聲:“回去了。”
“嗯。”季澤恩答得簡短,聽不出什么情緒。
“等等。”謝知周搶白道,他轉身拉著季澤恩往學校的小花園里去。這小花園距離學生宿舍和教學樓都很遠,緊挨著解剖樓不說,晚上更是沒有燈光,平日里總是人煙罕至。
“好長時間沒見了,”謝知周看著眼前的男孩,“這里沒什么人,不用像在實驗室里一樣——”他頓了頓,一字一頓地吐出四個字:“淺嘗輒止。”
他看著眼前眉目如畫的少年人,用氣聲在他耳邊道:“忘了告訴你,我四級過了,我要獎勵。”
季澤恩的耳垂忽然紅了。
謝知周一直盯著季澤恩笑,直到人忍不住開口:“別笑了。”
“好。”謝知周一口應下,吻上了他的男孩。在他的世界里攻池掠地,留下屬于自己的痕跡。
小花園里影影綽綽,頭頂的月光淋在兩個纏綿而曖昧的身影上。
謝知周微微喘著氣和人分開,臉頰通紅地抹了抹被咬破的下唇。
“你好像很會?”季澤恩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謝知周心虛地不去看他,胳膊繞上人的脖頸,再度吻了上去。灼熱的氣息相互繚繞,噴薄在兩人的鼻息間,荷爾蒙和多巴胺在腦中綻開煙花,只留下戀人親密的聲響。
結束之后,季澤恩在他耳邊低低道:“再接再厲,考個雅思。”
謝知周:“……”
兩人回到寢室的時候,謝知周的心還跳個不停,他徑直去了洗浴間,溫暖的熱水自頭頂流下,白色的霧氣將人包裹在其中,才勉強壓住了心頭躁動。
他出來發覺季澤恩不在寢室,隨口問道:“季哥人呢?”
“你占著浴室不出來,他上公共澡堂洗去了。”段邦解釋了句:“你們今天怎么回事,一個二個洗澡這么積極,等都等不得?”
“還有誰?”謝知周有些心虛。
“兒子啊,”段邦看了眼從回來就一直沉默看書的肖子兮。他回學校也早,這還差幾天開學,他就過來了。當然,不是為了學習,是為了在大忙人知馨短暫的寒假里搶一點時間,約著出去玩。
謝知周問了句:“半仙兒,你怎么了?”
肖子兮沒吭聲,悶悶地躺在床上。
段邦沖他攤攤手:“我剛也問過了,這人完全不理我。”他說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今天宋桐打完球好像去找他了。”
謝知周眉頭微微一皺,給宋桐去了條消息,等收拾利索,擦干了頭發,他懶洋洋地躺到床上,掏出手機,發覺宋桐還是沒有回他消息,可Evan卻給他來了電話。
電話那頭的Evan不再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收了游戲人間的戲謔,而這通電話的目的,甚至不是謝知周預料中的,喊他去跳舞捧場。
他從未聽過Evan這么嚴肅的聲音。
“謝,酒吧出事了。”
今晚遇到鄒秦,因為是涉及到警局的私事,他原本識趣地沒去問,卻沒想到晚上這消息卻自己傳入了他的耳朵里。
Gemini死了個人,家屬污蔑說是因為喝了他的酒,今天鄒秦會去警局,就是幫忙辦這事兒。
“情況怎么樣了?”謝知周關心道。
“不會有事的,”Evan嘆了聲氣:“我打電話來是讓你幫我勸勸鄒秦,讓他別再摻和這事兒,Gemini畢竟是個gay吧,他又是個大學教授,鬧大了對他的聲譽不好,這事兒我自己能處理。”
謝知周聞言微蹙了眉。
“你怎么會認識鄒秦?”他忽然想起什么,說完又補上一句:“還有,你怎么會知道我認識鄒秦?”
電話那頭似有些欲言又止:“他和我偶然聊到過你,其他的你別問了。剛剛我和他吵了一架,現在他手機微信都把我拉黑了,我聯系不到他。”
不一會兒,Evan給他發來了鄒秦的電話號碼和微信。謝知周試著聯系,然而電話怎么撥都是關機,微信也沒有回信。
謝知周神情一頓,他想起那位風度翩翩,仿佛能夠看透人心的老師,末了死馬當活馬醫,找上學校官網,翻出了他的郵箱,給他發了封郵件。
然而他等到眼皮開始打架,也沒有收到任何回信,反而是宋桐禮貌地告知他,今天因為知馨的事情,和肖子兮發生了一點矛盾,并且提出希望他這個哥哥能勸勸謝知馨不要在快要高考的檔口早戀。
謝知周皺了皺眉,看了眼肖子兮緊閉的床簾。雖然知馨跟著宋桐學的很好,他自己也提醒過知馨要專注當下,可是他卻不樂意其他的任何人說他妹妹的不是。他淡淡地回了句:“知道了。”對面很快發過來一句“實在是辛苦你了,我們都是為了知馨好。”。
他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好一會兒,把手機扔到一邊,睡了過去。他做了一個有些詭譎的夢,夢里的宋桐不像往日那樣一貫的好脾氣,看見他來了,冷冷一笑,宋桐的手里好像拿著什么,他走進了些,發覺是知馨的數學試卷,此時被宋桐揉成了一團。
謝知周猛的驚醒,流了一身冷汗,他掀開被子,下意識解開手機鎖屏,刺眼的光灼得他有些睜不開眼,他忙扒拉屏幕調節亮度,一條來自一分鐘前的郵件提醒卻落入了他眼中。
鄒秦的回信,只有短短兩個字。
——謝謝。
謝知周切回去看了看時間,此時是凌晨三點五十七。
第43章 實驗
開學前, 謝知周總算是看完了《統計學》, 順利蹭到了季澤恩的實驗課。
生理課的實驗都較為復雜, 一個人操作有些困難。A醫大向來是兩人一組。謝知周自然而然地坐在季澤恩身旁,聽季澤恩婉拒了不少來找他邀約的人。
“你這么熱門?”謝知周忍不住問。
“嗯。”季澤恩絲毫不謙虛, 從上到下一粒粒扣好白色實驗服的扣子,帶上乳膠手套。
謝知周撇撇嘴,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了季澤恩為什么這么搶手, 不只是因為那張臉,更是因為那雙手。
稱好了體重,首先得麻醉實驗動物,謝知周看著季澤恩利落地清除掉兔子耳緣的細密短毛,在不少組還在和實驗用的兔子大眼瞪小眼, 打廢了一只又一只的兔耳朵時,季澤恩已經一針刺進了耳緣靜脈, 緩慢推進了利多卡因。
那血管的位置扎的極好, 盡量減少了痛覺, 因此那兔子溫順地蹲在兔盒里,沒有掙扎。謝知周扶著它的下頜, 感受著從它喉嚨傳來的輕微聲響。
有些組的兔子上躥下跳,還有些因為去毛的手法不對, 或是扎針的位置有誤,整個耳朵都紅腫起來,或是凝了血栓, 整根血管堵住,沒法兒再扎了。實驗課是要計入最終成績的,指導老師挨個巡視,看著一團亂麻的手術臺,面色逐漸冷硬,還記下了好幾個小組。
那些操作不好的小組皆是垂頭喪氣,看著眼神兇狠的兔子無從下手。
沒上實驗課之前,謝知周一直不太能理解什么叫兔子急了也咬人,直到被某只含恨而亡的兔子盯到連做了一周的噩夢。
他守著逐漸安睡的兔子,看見季澤恩被請到各個組去幫人打針,不由得好笑,等人回來了,忍不住打趣道:“你不能這么慣著他們。”
季澤恩看他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一掀眼皮:“你自己試試?”
謝知周忙閉了嘴,享受著傍上大佬的快感。
季澤恩拿鑷子試了試兔子的反射,見那兔子已經完全麻醉,便示意謝知周把它固定在手術臺上。他站在季澤恩對面,按著他的要求拿止血鉗夾起鼠皮,只見季澤恩左手拿著止血鉗抬起鼠皮,右手利落地剪開最外層的皮膚組織,又換作鈍性分離依次打開肌層,暴露出內部的氣管來。
他分離的極為干凈,視野幾乎沒有血流出,巡查的老師頗為贊許在記錄上打了個勾。
季澤恩伸手去找血管,分離神經,穿線備用一氣呵成。他一抬手,謝知周便把止血夾遞過去。季澤恩夾好下端頸動脈,拿眼科鑷繞著線結扎了上段,接過謝知周遞來的剪刀在血管上剪出V形口,嫻熟地插進動脈導管,固定結扎。
看到動脈血壓穩定地顯示在一旁的計算機屏幕上,他正要找靜脈,忽然聽到一聲叫喊。謝知周跟著回過頭去,發覺宋桐組因為忘記夾止血夾,此時章晟純白的大褂連著他身后的墻壁,都濺滿了星星點點的血跡,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貼著實驗動物剪口的宋桐滿臉溫熱的血污,兔子頸部的血液大量涌出。他飛快地止住血,看著兔子的血壓陡降,最后堪堪維持著生命,等兔子的狀況穩定下來,他才擦了擦臉,然而血已經凝在他臉上,只擦出一道道蜿蜒的血痕。
“去洗把臉吧。”章晟勸道。
宋桐沒說什么,只頂著滿臉血跡,在巡視老師的目光下加快了動作進行后續實驗。這時候兔子的生命危在旦夕,留給他們實驗的時間越來越少。
——兔子一旦死了,實驗就徹底失敗了,這門課的得分理所應當也不會太好看。
謝知周收回目光,看著季澤恩繼續做后續實驗,季澤恩似乎明白他所思所想,手里動作不停,嘴里卻說道:“宋桐要強。”
謝知周不置可否,跟著他進行后續操作,在季澤恩手把手的指導下,謝知周主刀完成了較為輕松的氣管插管,饒是這樣,背后也冒了一層薄汗。
上過呼吸機,待呼吸穩定后,季澤恩接過剪刀,打開了胸腔。
胸腔打開的瞬間,跳動的心臟出現在季澤恩的視野。他有條不紊地打開心包,裸露出的心臟仿佛每一下都能躍出胸腔,無疑是視覺上的極大沖擊。
謝知周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卻見季澤恩的面容仍是冷靜的,口罩掩住了他的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沉著的眼。
他的右手極穩,絲毫不受心臟跳動的影響,在其他組還在咋咋呼呼剝離心包的時候,他接過謝知周穿好的彎針,利落而準確地刺入心臟,接著穩定地放上墊片,結扎冠脈。
謝知周頭一次見到這么嫻熟干脆的操作,愣愣地看著季澤恩。
后者操作完這一切,不帶什么表情地擦了擦手套上的污漬,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極輕易的事。圍觀的謝知周擦了擦腦門兒上的汗,看著監測儀上的線條波動,長出一口氣來。然而這口氣還沒暢快,就聽季澤恩問:“看清楚了?”
謝知周下意識地點點頭。
“下次你來。”季澤恩淡淡道。
一口血噎在了謝知周胸口。
拜季澤恩高超的實驗技術所賜,他們很快就拿到了最終結果,經由老師審查之后,他們便可以提前離開了。
季澤恩收拾完桌子,脫下白大褂,就見剛剛聽說要自己動手,忙借著洗手術器械為由跑得老遠的謝知周,這會兒正蹲在實驗室門口的籠子前。
他也沒催,靜靜地立在一邊,看著眼前的男孩。
謝知周回過神來,開口卻問道:“這只豚鼠怎么在這兒?”
實驗室的走廊上擺著一排空掉的籠子,只剩下這一只豚鼠孤零零地蹲在角落,顯得格外自閉。
巡查老師對他們小組的實驗操作頗為滿意,連帶著對謝知周的態度都好了不少,這會兒剛好轉悠過來,聽到了便回答道:“這是上午的同學實驗剩下的,你們做得快,幫著把它處死了等會兒一并送去動物房吧。”
謝知周眼神一頓。
醫生其實是個很矛盾的職業,穿梭在生死之間,犧牲很多實驗動物之后,那雙沾滿鮮血的手,方才能學會救人。
謝知周一直記得,在大一上學期的第一堂動物實驗課上,半個班的女生都紅了眼眶,還有些一邊流著淚,一邊抖著手去處死麻醉中的實驗動物。
直到有一天,他們的手法足夠嫻熟,他們的心足夠堅硬,他們再也不會對著敞開的胸腹痛哭失聲,才能冷靜下來,不出一分差錯的在病人身上落刀,從而去救想救的人。
信仰之路遍生荊棘,將人心磨練的堅如頑石,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冷血。
謝知周有些踟躕著開口:“老師,這個能不能讓我帶回去養啊?”
第44章 思考
每年死于實驗獻身的動物實在太多了, 這只豚鼠幸運, 沒有被上午的同學挑中, 卻還是難逃一死,他有些于心不忍。
巡查老師有些意外, 不過略想了想,給學生們用的實驗動物多半是直接買來的, 沒有進行過基因實驗,并不存在什么生物安全的問題, 她便交代了一句:“可以,不過記得去寵物店做個檢查。籠子你不能帶走。”
“好嘞!”謝知周揮散了心頭思緒,沖季澤恩打了個響指,把那只窩在角落里瑟瑟發抖的豚鼠抱出來,那豚鼠格外膽小似的, 不比暴躁的兔子,此時縮在他掌心一動不動, 顯得格外溫順。
“我們把它養在寢室好不好?”謝知周問季澤恩:“兒子和棒棒他們都很喜歡小動物。”
季澤恩看著此時一臉喜色的謝知周, 略點點頭。
兩人抱著豚鼠往學校附近的寵物店去。那獸醫給小豚鼠做了簡單的身體檢查, 把它帶到內間去打防疫針。
謝知周和季澤恩在外間等著,周圍有兩個男生帶著一只高大的金毛, 在一旁閑聊。寵物店不大,一點兒聲音都顯得格外清晰。
“聽說了嗎, 鄒秦真的辭職了?”一個有些好奇的男聲。
謝知周聞言略蹙了眉,不由得想起那封凌晨三點的電子郵件,他抬眼看了看季澤恩, 卻見他眼里并沒有太多的驚訝。
“什么辭職。”對面的男孩兒輕蔑地笑了笑:“鄒秦回國不久,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他的實驗室剛剛建設的差不多,怎么可能這時候自愿離開。說成辭職是給他面子。鬧出這么大的丑聞,好些學生都出來抗議了,校領導能留他?”
“為什么?”那男孩似乎有些消息閉塞:“什么丑聞?”
那牽著狗的男孩嘴一撇,拋出三個字:“同性戀。”
“那傳言是真的嗎?”對面的男孩有些瞠目結舌:“我聽說只是給一家酒吧做了證人。”
“嗨,什么酒吧。”那男孩一臉不屑:“那就是個同性戀約炮的地兒。”
謝知周聽著兩人議論紛紛,面色愈發難看。正巧醫生拿著豚鼠出來,他把豚鼠裝進提前買好的籠子里,快步走出的寵物店。
季澤恩忙追出來,安靜地跟在他身邊。
“你知道對不對?”謝知周忽然問,這些天他一直被季澤恩催著看書,閑暇了就練吉他和他排練,幾乎沒有怎么出門,因此絲毫沒有留意到這些流言蜚語。現在想來,他早該覺得季澤恩的態度不對。
“嗯。”季澤恩沒有否認。
謝知周喃喃道:“為什么要瞞著我?”
“既然你沒有辦法改變些什么,我不希望你因此難過。”
謝知周悲哀地發現,季澤恩一針見血。
他沒有能力,他只不過是一個學生。就算他家有錢,就算他的父親生意遍及國內外,可不論是在飛速流竄的流言面前,還是在傳統的學校管理層面前,金錢和他,都顯得太渺小,太無力了。
季澤恩的手搭上他的肩,不輕不重地按了按,遠遠看來,仿佛一對普通的好朋友,可謝知周明白,那是來自愛人的安慰和鼓勵。
前二十年的人生讓他忽視了世界的惡意,而方父、季母、辭職的鄒秦,還有這些七嘴八舌的同學們,都在一次又一次地告訴他,這個世界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樣包容。
曾經固步自封、偏安一隅太久,以至于他對這樣的世界充滿了不習慣。
“同性戀真的很惡劣嗎?”謝知周忽然開口。
季澤恩聞言一愣,這個問題他也曾經問過自己,醫學課本給了他答案,而謝知周給了他認可自己的勇氣。
“不惡劣。”季澤恩淡淡開口,那話里不容置疑的堅定,卻意外地安撫住了謝知周慌亂的心。
“可是只有隱藏,才能保護自己是嗎?”謝知周喃喃開口。
季澤恩沒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能蒼白而無力地拍了拍謝知周,然后告訴他:“我陪著你。”
那雙鴉羽般的眼睫垂落,蓋住了下眼瞼,一雙眸色深沉的眼里,裝滿了另一個人。
謝知周忽然就明白了季澤恩接受他的心意之前,那些痛苦的糾結,那句千夫所指,和隱秘的相愛。無常的命運,讓這個早慧的少年過早地認識到了這個世界對同性戀的惡意,認識到了這是他努力也很難逾越的溝壑。
他曾試圖推開自己的愛人來保全彼此,卻最終還是墜入了愛情的深淵。
季澤恩看著他,眼里情緒濃重。他接過謝知周手里的籠子,“心里難受的話,給鄒老師打個電話吧。”
兩人一同往宿舍走,三月的春色正好,暖融融的光亮打在他們身上。可那些隱秘幽微的感情,卻只能躲在黑暗之中。
謝知周掏出手機給鄒秦去了個電話,意料之外地,這次他竟然接了電話。
“喂,您好,請問您是?”是鄒秦一貫從容的語氣,此刻聽不出任何的不悅。
“鄒老師好,我是謝知周。”他說完這句,竟然有些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開口。
而鄒秦似乎早就明白了他的意圖似的,溫和地告訴他,自己已經從學校辭職,然而究竟是自己離職,還是被辭退,他并沒有多做解釋。謝知周沒有追問,只聽他說現在在另外一家研究所工作,總算是安了安心。
就在他們寒暄完打算掛斷的時候,或許是察覺了什么,鄒秦忽然叫住他道:“知周。”
“怎么了,鄒老師?”謝知周沒來由有些緊張。
“沒什么。”鄒秦笑了笑,此時兩人不再是以師生的身份相對,他的態度倒是多了幾分隨和。
“你不用為我感到遺憾。”他笑著說:“或許有一天你也會明白,當你因為某件事,或者某個人,擁有了勇氣去坦然面對一切非議的時候,相信我,你會感到滿足而非痛苦。反倒是在那之前的時光,更像是一場痛苦的考驗。”
謝知周握著手機的手指骨節泛白,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看了季澤恩一眼,那人站在冰雪消融的春光里,一雙沉靜的眼睛注視著他,一瞬間的心顫,讓他幾乎是逃一般地避開了這道目光。
“我知道了,謝謝您。”他對話筒中說,而后對面掛斷了電話。
“怎么了?”季澤恩看著他的神色,似乎有些疑惑。
“沒事。”謝知周笑了笑,又恢復了平日一貫的神色:“鄒老師說他一切都好,我們不用擔心。”而鄒秦最后同他說的話,他卻只字未提。
季澤恩略蹙了眉,而謝知周已經拿過他手里的豚鼠籠子,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去,推開了寢室門:“Surprise!”
他收了神色,聽著寢室里發出一聲聲驚嘆,抬腿走過去。
第45章 小家伙
“厲害了老謝!”段邦和肖子兮這會兒都在。
肖子兮指著那只豚鼠:“這該不會是實驗室里救回來的吧?”
在得到謝知周的點頭認可后, 寢室更是炸開了鍋, 肖子兮忍不住拱拱手:“謝哥, 可真有你的,實驗室里的動物都能帶回來!”
而段邦已經沖上去抱出那只弱小的豚鼠, 揣在了懷里,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樣:“他看起來好小只啊, 你是怎么讓它逃出魔爪的?”
弱小的東西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激起人心里的柔軟和善意。
肖子兮湊過去,也伸出手:“給我摸摸。”
段邦遞出去, 四只大手在不到巴掌大的瘦弱豚鼠身上滑動,謝知周總覺得這一幕充滿了詭異。
“他自己幸運,”他忙回答段邦方才的問題,試圖把自己從這種奇怪的意識里抽出來。“上午實驗被挑剩下的,我問老師討, 老師就給我了。”
“不是?”段邦抱著小豚鼠,有些納悶兒:“你和實驗老師什么時候感情這么親厚了?”
謝知周把季澤恩推出來, 聲情并茂地講解了今天他的實驗課是如何艷壓群芳, 獨挑大梁, 俘獲了實驗課老師的芳心。
直到最后季澤恩實在聽不下去,把人嘴一捂, 順帶著伸手繞過他的膝彎,把人公主抱進了衛生間, 謝知周還沒來得及掙扎,就被人撂在了浴室,始作俑者還涼涼地丟下一句:“洗澡。”
段邦和謝知周從前逼著肖子兮跟他們一塊兒潔癖, 等季澤恩來了,謝知周總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感受了一把半仙兒從前的感受。
因為實驗室里兔毛亂飛,加上各種試劑和動物□□的影響,每回季澤恩都掐著他的課表,但凡是他上完實驗課回來了,就趕他去洗澡。
謝知周在浴室里嚷嚷:“睡衣都沒拿,洗什么澡啊?”轉頭手里就被塞了迭得整整齊齊的睡衣,還有一條內褲。
他忽然紅著臉關上了門,除了花灑的水聲,浴室里安靜地仿佛沒有人。
睡衣一直大喇喇地躺在他床上,可季澤恩是什么時候知道自己的內褲放在哪里的,他忍不住想,然而門外的人似乎早料到了他有此一問,默默道:“這是我的。”
謝知周垂著眼看了一眼,發現果然不是自己的,整個耳朵都燒了起來,心沒來由地通通直跳。
然后就聽見一句補充:“新的。”
謝知周:“……”
他仿佛聽到了門外那個人一聲輕笑。他錘了錘門,以示被擺了一道的憤怒,然而門外的人早就拎起衣服,去每層樓的公共浴室洗澡去了。
目送著嘴角微微翹起一絲弧度的季神離開,段邦從毛茸茸的豚鼠身上騰出手來,拍了自己一巴掌,眼神仿佛失去了焦距,喃喃道:“剛剛季神確實是笑了吧?”
肖子兮的狀況并不比他好一點,目光不錯地盯著季澤恩遠去的背影,一臉狀況外的表情:“笑了,而且還很明顯。”
兩人面面相覷,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一幅見了鬼的神情。
“不過季神笑起來好像更帥了。”段邦接著道。
肖子兮點點頭:“你剛看到他抱老謝了嗎?謝哥剛剛被抱著的表情,是在害羞嗎?”肖子兮茫然地捋著小豚鼠的毛,眼里充滿了不可思議。
“看到了。”提起這一茬,段邦仿佛被雷劈過的神情:“我頭一次懷疑謝哥不是純1 。”
“其實我也……”
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最終得出一句話:“墜入愛河的男人崩人設真的好可怕。”
等謝知周出來的時候,他倆已經恢復了神色,并且為了掩飾住心里有關體位奇奇怪怪的猜想,開始爭論給小豚鼠取一個什么樣的名字。
“謝哥,”段邦叫住他:“你說胖妞好不好聽?”
謝知周挑眉看過去,就見肖子兮一臉崩潰,對段邦說:“跟你還能不能說得好了?它這么瘦,怎么就胖妞了。”
“這代表了一種期許。”段邦一臉正經:“難道你想看著它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嗎?”說完他攏了攏手里的小東西,小小的一團,格外惹人憐愛。
“我同意。”謝知周很快被說服了。
肖子兮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段邦的腹部以下,“所以你爸媽的期許是,短棒?”
“閉嘴吧你。”段邦把豚鼠放到謝知周懷里,轉頭就想肖子兮撲過去:“今天就讓你看看爸爸我短不短!”
兩人狐假虎威鬧騰了好一陣,肖子兮終于還是敵不過堪比體育生的段邦,敗下陣來,看著得意洋洋的段邦笑著開口:“我贏了,就叫胖妞。”
“我不服!”堅持要陽春白雪的肖子兮吶喊撲騰道,正巧季澤恩推門而入,他看著此時儼然已經進入同一個陣營的謝知周的和段邦,忙搬救兵:“季哥,你怎么看?”
謝知周給季澤恩解釋了一遍目前的紛爭,他看見季澤恩似乎眼角一抽,默默走過來,接過豚鼠,一手落在它頸側,一手扶在它腰臀處,顯出它的腹部來。
肖子兮一臉納悶兒,段邦對著它毛絨絨的腹部看了看,似乎發現了重點:“丁丁好粉。”他感嘆了一句。肖子兮聞言也看過去,附和道:“真可愛。”
謝知周忍不住開口,掰了一把這兩個人奇怪的腦回路,“季哥是要告訴你們,這乖乖是男的,雄性!”
說完他忽然像是反應過來什么,不懷好意地把嘴唇貼在季澤恩耳邊:“我都沒發現,你觀察的這么仔細啊。”帶著幾分曖昧的氣聲噴在季澤恩的耳畔,他滿意地看到那人瑩白的耳垂泛起微紅,總算是扳回了一局。
肖子兮反應過來仰天長笑:“那就不能叫胖妞了!”他拍了拍段邦,心里舒坦了。
“那就肥佬吧。”段邦腦子回到正軌之后轉的極快。
“我同意。”謝知周舉起手,又看向季澤恩,而后者顯然無條件支持他,于是肖子兮在一臉被背叛的絕望中,承認了這個嬌小可愛的小東西,從此以后,就叫肥佬了。
顯然這么一個小東西給他們帶來的樂趣不止如此,段邦認人當兒子的念頭又浮了起來:“我給它取的名字,我要當它爸爸。”說完他指指其他幾個人:“你們都是表叔。”
肖子兮一臉不忿兒:“好處不能都是你的,憑啥你又當爹又取名?我要當它爸爸。”被室友叫了一年多“兒子”的肖子兮發誓要在肥佬身上找回自信。
謝知周好整以暇地看著兩個人像小朋友一樣掐架,末了補上一句:“既然你們都吵著要當爹,那我就當他爺爺吧。”說完帶著占完便宜的笑,深藏功與名地離開了,然而謝爺剛邁出幾步,就被季澤恩一把攔了過來,手里被遞了一本《實驗動物學》。
少年清冷的聲音流入他的耳畔:“辨認性別那章,”他頓了頓,“今晚之前背完。”
謝知周一臉瞠目結舌,就說這回揶揄完人怎么不反擊,感情在這兒等著呢,他緩了緩神色,極為硬氣地懟回去:“不背。”
“十佳歌手的禮物……”季澤恩看著他,□□裸地威脅。
謝知周還想搶救一下自己:“我會認,我只是沒有留意。”
他拍了拍謝知周的肩,一臉的不留情面:“法醫系的學生,不能不會觀察細節。”說完從書柜上拿起一本書,安安靜靜地看了下去。
謝知周瞪了瞪手里的書,無奈地攤開,坐在了季澤恩身邊。
于是等肖子兮和段邦反應過來自己莫名其妙又當了兒子,打算找謝知周理論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兩個身量頎長的少年并排坐在書桌前,夕陽的余暉斜斜地落在兩人的面頰上。
白襯衣的男孩右手正在密密麻麻的書頁上寫著什么,左手握著另一個少年的手。那個翹著呆毛的男孩正在一臉生無可戀的默背,腦袋一栽一栽,眼里寫滿了困倦。
那白襯衣的男孩回過頭來,在書桌上墊了個小枕頭,那個苦苦背書的少年頓時栽下了頭,整張臉都沐浴進了橙紅色溫柔的光里,白襯衣男孩盯著這樣的睡顏看了一會兒,眼里浮出三分笑。
兩個人相連的輪廓浸在夕陽的光輝里,勾勒出和諧的金邊與剪影,如夢似幻。
“完了。”段邦拍了拍肖子兮,神游物外地小聲喃喃道:“我想談戀愛了。”
第46章 互幫互助
“謝哥, 書借我看一下。”段邦拍了拍一旁聽歌的謝知周:“普羅布考的筆記我好像記漏了。”
“嗯?”謝知周摘下耳機:“什么不考?”他一臉掩飾不住的欣喜, 利落地翻出課本:“快讓我把這章刪掉。”
段邦一臉無奈地晃了晃謝知周, 忍不住咆哮道:“謝哥啊,我沒記錯的話, 明天我們是一起考《藥理》吧?你心會不會太大了一點!”
謝知周隨手翻了翻畫滿花花綠綠筆記的書,一臉生無可戀:“這都什么玩意兒。”他暴躁地翻了翻書, 隨口念了幾個藥名:“尼美舒利,噴他佐辛, 跟魔法學院念咒一樣。”
“我怎么覺得你在罵我。”段邦悻悻開口,他頓了頓,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問道:“奇了怪了,這次季哥怎么沒懟著你背書?”
“噓——”謝知周心虛地看了看門外, 這會兒寢室只有他們兩個,季澤恩和肖子兮都去上課了。他才小聲對段邦說:“他本來就課多, 這幾天還要忙著校十佳歌手的選拔和初賽, 沒注意到我的考試安排。”
段邦一臉了然, 攤了攤手:“那你怎么辦?”
這兩天謝知周不是在音樂室練吉他,就是在聽曲子, 從而更好的把握節奏和旋律,因此幾乎沒怎么復習藥理書, 這會兒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沒了方寸。他把書頂在頭上,自言自語道:“聽說腦子里比較空的時候可以用滲透復習法。”
段邦一言難盡地看了看他, “可是你的頭皮表層的完全角化細胞,已經掛掉了,按道理來說并不能滲透。”
“棒棒。”謝知周忽然湊近了他,一臉的笑意,讓段邦忍不住心里發寒。“你手里的重點,給我一份唄?”
“不行不行。”段邦連連擺手:“季哥說了絕對不能給你,不然我也沒了。”剛說完,他像是反應過來似的,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看著謝知周那張似笑非笑的臉,蒼白無力地反駁道:“什么重點,我沒有,我不知道,你別瞎說啊。”
“我就知道你們合起伙兒來騙我。”謝知周開始扒拉他的書,果不其然,從扉頁抖出一張A4紙來,那張紙上的筆跡再熟悉不過,明晃晃是今早還握著他的那只手寫出來的。
其實先前他就差不離猜到了段邦有一份更為精簡的重點,只是和熱戀中的心上人在一塊兒背書的感覺太好,加上他覬覦季澤恩看見他高分成績單的時候嘴角的一抹笑,也一直沒拆穿。
現在實在是沒辦法,只好偷工減料了。
他對著那張掠奪過來的紙劃了重點,默默腹誹了一句,“好像有點多啊。”
謝知周擺擺頭,把這點焦慮甩了出去。又把書還給段邦,輕飄飄地開口:“這次就放過你了,不過我明天要考試的事情,你得跟季哥保密,不然我就告訴他,重點是你給我的。”
此時成了雙面間諜的段邦不得不飛快得賣了季學神,連連點頭,看著謝知周又拿起耳機,他拍了拍磚頭似的藥理書,默默地說了一句:“就算是60分的重點,你想速成也是不可能的。”
謝知周微微嘆息,“可是晚上就是校十佳的決賽了,我不想給季哥拖后腿。”
“壯士,明天考場走好。”段邦沖他拱拱手,留下一句:“晚上我和兒子一定來捧場。”
“好嘞。”謝知周眼里的陰霾一揮而散,眼里眉間泛著笑:“來看我男朋友多帥!”
段邦沒眼看地轉過頭去,繼續背書,在一堆亂碼一般的藥名里徘徊,這一會兒太入神,不知道什么時候,謝知周已經背著吉他離開了宿舍。
準備室里,謝知周放下吉他,坐在化妝師的面前,嘴甜地開口:“姐姐好。”那化妝師一愣,抬頭撞上一張笑意晴朗的臉,忽然目光灼灼,像是發現了什么絕佳的獵物。
“讓姐姐給你畫吧?”
謝知周過來這邊本就是畫舞臺妝的,雖然他不太習慣用化妝品,但既然這是學校的要求,他也沒扭捏,直直坐到了化妝師的對面,閉上了眼睛。
化妝師盯著他那張臉看了許久,搓了搓手。
“小伙子挺好看。”那化妝室一邊評價,一邊在他臉上涂抹,最后趁他閉著眼睛走神,促狹地笑了笑,給他勾上了妖孽無比的眼線,還在眼尾處點上了一顆銀色的五角星。
謝知周對這些不太懂,因此全然沒有在意,謝過化妝師之后就去找季澤恩。
他穿著一件極襯身形的黑襯衫,修長筆直的雙腿被包裹在西褲里,謝知周隨意繞了幾個屋子,在一間休息室里見到了穿著白襯衫的干爽少年,季澤恩低垂著眼睫,鴉羽般的睫毛遮住了目光,似乎正在思索著什么,顯得格外沉靜。
今天的裝扮,是他們兩個提前商量好的。一白一黑,相映成趣,簡潔不失雅致,帶著幾分素凈的美感。
雖然被段邦調侃是黑白無常,穿在這兩人身上,卻顯得格外相襯。
他背著吉他順手帶上門,走到季澤恩身邊,拍了拍后者。季澤恩回過頭來,看見他的瞬間一愣。
“怎么了?”他帶著幾分風流笑意,精致的眼線襯得一雙桃花眼格外多情,季澤恩移開目光,淡淡道:“吃了嗎?”
這回換成謝知周愣住了:“化妝前我們一起吃的,你不記得了嗎?”
“哦。”季澤恩面無表情地開口,目光仍然望著窗外。
謝知周有些納悶,瞅了眼他方才進來的時候關上的門,湊近季澤恩耳畔,“哥,”他拖長了聲音:“怎么不理我?”
每回這樣逗季澤恩是他最大的樂趣,他篤定這人一會兒耳朵就紅了,還會惱羞成怒地瞪向他。
當然,下次季澤恩肯定還會還回來。
這兩個人在撩撥對方這件事上,永遠都不嫌煩的。
然而這回,謝知周卻有些意外。季澤恩的耳垂的確紅了,甚至呼吸聲也清晰可聞,卻依舊看著窗外,沒有絲毫要轉過來的意思。
謝知周好勝心作祟,索性把吉他放在一邊,從背后攬住了季澤恩,他的下頜擱在季澤恩的肩窩,一黑一白的兩個身影落在窗邊的夜色里,顯得格外賞心悅目。
季澤恩卻往旁邊退開一步,避開了這個懷抱。
謝知周略蹙了眉,掰過季澤恩的臉,定定地注視著他的雙眼,目光灼灼。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這樣的眼神搭上撩人的眼線,綴著那顆在燈光的照耀下微微閃爍的星,實在是寫滿了不動聲色的誘惑。
季澤恩再度面無表情地偏開臉,狀似無意地扯了扯襯衣下擺,“你先練,我出去一下。”說完若有所指地看了眼身旁的舞蹈鏡。
目送著他打開門離開,謝知周愣了片刻,走到了舞蹈鏡旁,打量了一番自己,嚇得往后一退。下一刻,他推開了化妝室的門,一臉悲憤欲絕:“姐姐,你怎么把我畫的這么妖!”
那化妝師姐姐忍不住小聲笑,又拉著身邊的朋友,笑吟吟地說:“她們都說好看呢,畫的太淡了,在舞臺上看不出來的。”身邊一群年輕女孩子跟著笑,連連點頭。
謝知周一腦門兒官司,雖然他從前泡吧的時候,也喜歡打扮得精致些,但是這么妖孽的眼妝,他還是頭一回,看見鏡子里的自己,簡直像是在看另一個人。
他忍不住徑直往洗手間去,打算先給洗干凈,回頭換一個正經點的化妝師再補救。這會兒洗手間空無一人,顯得格外安靜。學校的衛生清潔一貫做的極好,整潔干凈的衛生間里,散發出淡淡的馨香。他走到洗手池邊,剛要開水,卻聽見了一聲壓抑的悶哼。
那聲音極低,仿佛下一秒便在空氣中揮散,如若不格外留意,很難發現任何異樣,門外傳來幾聲貓叫,像是在告訴他方才只是一場錯覺。謝知周一貫對聲音極為敏感,他揉了揉耳朵,不相信自己出現了幻聽。
而他之所以停下了打開水龍頭的手,屏住了呼吸,是因為他甚至覺得,那一聲低低的聲響,讓他格外耳熟。
果然,他頓了頓,再一次聽見了同樣的聲音。
謝知周精準無比地走向那間隔間,敲了敲門,言語里卻帶著幾分撩人的蠱惑:“季哥,要我幫忙嗎?”
話音剛落,他只覺得方才便針落可聞的衛生間,這會兒顯得更加安靜了,只有窗外幾聲蟲鳴。他低低笑了聲,正打算離開,給季澤恩留個面子,下一刻,衛生間的門突然被打開,謝知周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拉進了隔間。
季澤恩還是那么一副沉靜而冷淡的面容,他的衣著已經整理好,只有那雙微微泛著紅的眼尾,暴露了他此時的狀態。
這樣的季澤恩讓他覺得熟悉又陌生,而除此之外更多的,是難言的心動。
他故作鎮定地笑了笑,手搭上了季澤恩的腰,慢慢往下滑。那雙水波瀲滟的眼湊近了季澤恩,像是說悄悄話一般,語調微微上揚,用氣聲道:“你很喜歡我這個樣子?”
哪怕自個兒手心都緊張出汗了也要撩撥對方,這是寫在謝知周字典里的“不服輸”。
如果他再冷靜一點兒,就能察覺出季澤恩這會兒周身淡淡的壓迫感。但顯然,故作云淡風輕的他這會兒已經只剩滿腦袋漿糊了。
因此他只來得及短促地出了聲,就落進了季澤恩手里,與此同時,他咬住自己的胳膊,止住了難耐壓抑的聲響。
等兩人折騰完,謝知周做賊心虛地聽了好半晌外頭,確定沒有任何聲音,才理了理衣服,推開了門,從容淡定地走了出去。而卸妝什么的,卻被謝知周徹底拋在了腦后。
好在兩人都有分寸,沒弄臟表演的衣服。
謝知周回休息室氣定神閑地撥了撥吉他,頂著一臉波瀾不驚,連著彈錯了好幾個音。
門開的聲音輕輕傳來,他下意識抬頭看過去,撞上了方才那張在他小腹前的臉。他逃也似地錯開了目光,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心又開始亂撞,他拍了拍有些泛紅的臉,攪著一腦袋漿糊,有一搭沒一搭地彈著吉他。
“你上臺要是這個狀態,”季澤恩頓了頓,那往常清冷的聲音此時卻格外撩撥謝知周的心弦:“我就自己唱了。”
“還不是都怪你!”謝知周一臉怨氣:“誰讓你——”他瞪了季澤恩一眼,把未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為什么季澤恩可以那么熟練?他在吻技上碾壓對方的得意頓時蕩然無存,頭一次覺得自己的前任們都白談了,艸浪子人設的他居然表現的還不如一個愣頭青。
“互幫互助。”季澤恩淡淡地撂下一句,轉身拿著手機走出了房間。
第47章 歌唱比賽
大幕揭起, 一身黑衣的謝知周抱著吉他, 坐在黃金分割點的不銹鋼椅子上, 在燈光照耀下,泛著幽幽的冷光。
他的黑襯衫被燈光照亮, 微微閃爍,如同星子漫天, 襯著眼尾的星星,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撥動琴弦, 前奏潺潺的流水聲,在靜謐的禮堂里泠泠作響。
今晚季澤恩的比賽曲目沒有伴奏帶,只有他被放大的吉他聲。
季澤恩站在陰影里,那修長的身影站的筆直,隨著追光燈唰得亮起, 一聲白衣的少年沐浴在光里,拿起了話筒。
一陣歡呼。
他的選曲同他這個人一樣, 清冷, 干凈, 帶著幾分沉靜。
不需要太過于冗雜的伴奏帶,也不需要絢爛奪目的燈光, 只襯著心上人溫柔純凈的吉他聲,和白光打出的滿天星子, 剛剛好。
泉水般的聲音響起,讓人忍不住想起天堂最澄澈的光芒。細膩的情感隨著他的聲音傾瀉而出,仿佛在西子湖畔撒滿了一地銀色的月光, 純凈無暇,碧波浩蕩,低頭是空谷幽蘭,一捧霜華。
那首歌叫《離人》。
季澤恩說,那首歌是父親入獄前,抱著他,輕輕哼唱給他聽的。
很奇怪,不過寥寥數語,卻讓他記了這么多年。
他說那時候父親眼里的淚光,很像這首歌。
聲音淡去,觀眾似乎被定格般頓了一秒,而后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謝知周看著他的男孩在一眾振聾發聵的掌聲中鞠躬,他握著吉他站起身來,跟著鞠躬退場。
他下臺的時候,無意間瞥見臺下的陳蔚音眼眶發紅,他收回神色,追著他的少年離開。
兩人沒留下來等頒獎,當看到很多雙微紅的眼時,謝知周便知道,不出意外,季澤恩會穩拿這個冠軍。
早在他第一次和季澤恩一起練習的時候,他就聽出來,他不僅有上帝吻過的嗓音,還有讓人下意識沉浸的歌聲。
不論是聲音,技巧,還是音樂里夾雜的感情,他都毫無意外是最明亮的那個。加上他自帶的人氣和觀眾投票的機制,可以想見會是什么樣的結果。
他之前問過季澤恩是不是學過聲樂,卻得知他念高中的時候,曾靠著去清吧唱歌來賺錢,對聲音的把控和技巧,全是那時候跟小師傅學的。
季澤恩的過往不能問,一問全是心疼。
寬闊的操場上,偶有寥寥數人散步,今晚的學校格外熱鬧,與一旁的禮堂相比顯得尤為安靜。
兩個人坐在塑料草坪上,謝知周抱著吉他,聽著季澤恩輕輕哼唱。后者唱什么,他就彈什么。帶著幾分舒緩的吉他聲配上少年清泠泠的聲響,在夜色里顯得格外相襯。
校十佳的比賽格外熱鬧,在A醫大屬于每年難得的盛會,除了實在是有考試抽不開身的,大多都會過來聽。雖然座位不夠多,派票看運氣,不過因為禮堂的隔音效果不好,也有人搬了小凳子在一旁聽的,或是直接看直播。因此連帶著操場上鍛煉的人都少了。
因此他倆從下臺之后就跑到了這里,將繁華喧囂拋之腦后,享受著屬于兩人片刻安靜。
然而一個不那么和諧的聲音忽然打破了歲月靜好。
“你好久沒考試了。”季澤恩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什么,停下了聲。
謝知周心虛地看過去:“也就三個周,這學期考試比較少。”開學沒多久就考了一場,而后校十佳的比賽就逐步展開了,因此季澤恩也有些忽略了他的考試安排,這才讓他鉆了空子。
然而他的回答里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某學期考試比較少的不可能的。
季澤恩略微蹙了眉,掏出手機,不留情面地開口:“考試安排發過來。”
“我也沒收到。”謝知周小心翼翼地笑。
季澤恩不再看他,直接進到學生會學習部的群里,下載了法醫系的考試安排表。
“你為什么在潛伏學生會的群里!”謝知周一臉驚恐。然而后者手機上的進度條已經刷新完畢,季澤恩顯然不打算解釋。他面無表情地看了謝知周一眼,“你明天考試。”不是疑問,而是陳述句的語氣。
“是嗎?”謝知周摸了摸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好像是哦,是《藥理》吧,沒事,我已經背了。”
“糖皮質激素的作用?”季澤恩靜靜地看著他。
謝知周反應極快,“四抗三增!”說完他扶了扶心口,捏了一把劫后余生的汗。
“具體。”季澤恩的目光里帶著三分審視。
謝知周:“……”
下一刻,方才風光無量愜意舒適的謝知周被一把攥住手腕,提溜進了一間小黑屋。“哎哎哎你慢點。”謝知周忍不住道。
然而季澤恩沒有理會他,一只手攥著他,一只手掏出鑰匙,熟練地打開了門鎖。
“黑燈瞎火的,”謝知周這會兒心情還不錯,還有閑情和人調笑。他閑下來的那只手搭在季澤恩腰上,揶揄道:“你想干嘛啊?”
“啪”得一聲,燈光大亮,謝知周瞇了瞇眼,好不容易適應了突然的光亮,他粗粗打量了一下周遭,得出結論:“你帶我來廣播臺的休息室干什么?”
季澤恩沉著目光,不說話,只看著謝知周,讓后者忍不住有些慫。他下意識挺直了身子,擋開這種沒來由的壓迫感,連將要說出口的嘴炮也收了回去。季澤恩終于松開了他的手腕,他忍不住揉了揉,便見著季澤恩似乎在一旁文件里找著什么。
一本厚厚的書落在謝知周手上。
冷落了他半晌的季澤恩看了眼表,終于開口:“現在是九點,距離你明天下午兩點的考試還有十七個小時。”
第48章 背書
謝知周翻開手里的《藥理》, 這本書上干干凈凈, 只是有些陳舊, 邊角處偶爾寫著寥寥數語。
在廣播臺的休息室里還放著一本教科書,季澤恩這是什么魔鬼?
他看著那本書, 思緒漫無邊際地游走,忽然想起還沒興師問罪, 他清了清嗓子:“我還沒問你呢,你給我和段邦的畫的重點為什么不一樣?”他全然沒留意自己的樣子看起來有些色厲內荏。
季澤恩靜靜地看進他的雙眼。
“你……”謝知周對視著他望過來的眼睛, 囂張的氣焰歇了大半,有些心虛地舔了舔下唇,他借段邦的重點標記過的課本丟在寢室,這會兒手里只剩了這本兒干干凈凈的書,“你把簡略版的重點寫給我唄, 我要六十分就可以了。”
“因為你是我男朋友。”季澤恩面無表情地開口,卻讓謝知周的心驀地一顫。
“哦。”他神思不屬地開口, 心里卻早就炸開了煙花。
這樣的話從季澤恩的嘴里說出來, 怎么就那么招人稀罕呢。他頓時覺得什么重點不重點都無所謂了, 季澤恩讓他背什么他就背什么,絕無二話。
“學習好不是唯一評判人的標準。”他淡淡開口:“但優秀可以讓你有更多的話語權。”
那時候的謝知周還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也不明白季澤恩眼底的萬千思緒,更不明白那張冰冷的面頰下滾燙的心。
他還沉浸在那一剎那的心動里, 看著自己的心上人。
季澤恩拿過書,三兩下給他勾了點,然而謝知周仔細一看, 發現他竟然是在目錄上畫圈,他瞠目結舌地開口:“這么多嗎?說好的60分呢。”
“給段邦的重點也是這樣。”
謝知周忽然想起來,當時他雖然是按照頁碼畫的,但內容加起來似乎確實是一個又一個的單元,而且好像似乎大概,確實挺多的。
“《藥理》掛科率很高。”季澤恩不帶什么表情地看著他,指了指自己剛做過標記的書:“這六十分,我不認為你能背完。”說完把書遞回去,看著謝知周一臉絕望,拍了拍他的肩:“不過我陪你。”
然而謝知周并沒有被安慰到,此時的他已經抽不出半分空全感受什么戀愛的甜美了,全身心都是被掛科支配的恐懼。
他從前雖然也經常逃學,但是期末熬幾個夜背背書,還是能勉強蹭個及格。雖說掛了科還有補考和重修,然而要是讓他老爹知道了,估計一輩子都出不了學校門了。
這會兒他焦慮地翻開緒論,借著廣播臺的寂靜,一頭扎進了書里。
許是季澤恩身邊有什么魔力,坐在他身邊如同舒爽的清泉流過他的四肢百骸,居然撫平了他有些心浮氣躁的情緒,在小聲的默背里,不知不覺已過了十二點。
直到一聲突兀的敲門聲響起,謝知周的背誦戛然而止,他猛地回過頭去,看見季澤恩已經走過去打開了門。
一身白裙的女孩站在門口,披著長發,半遮不掩地擋住了眼角的淚,手里還拿著本厚厚的藍皮書。
這是傳說中的“背書鬼”嗎?
聯想到午夜十二點,這場景,真是怎么看怎么詭異。
然而這女孩很快打斷了他越發滑向靈異邊緣的思緒,焦慮的女孩帶著哭腔對季澤恩說:“《影像》實在是背不完了,自習室關門了,室友又要睡覺,我看你們這里有光,可不可以讓我在這兒背會兒書。”
季澤恩讓出位置,示意女孩進來。
那女孩一邊抽噎,一邊磕磕絆絆地念著書,過了一會兒,大概是累了,啜泣聲漸漸斷了,只剩下小聲的念念有詞。
于是今晚,謝知周又多了個戰友。
鐘表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滴答滴答,卻無人入眠。
那白衣女孩在天光破曉之際合上了書,沖他們道了謝,那女孩看起來有些靦腆,小聲道:“我馬上要去考試了。”
通宵學習和通宵打游戲完全是兩個感覺,此時眼下發青地謝知周撐著一口仙氣,無精打采地開口“祝你好運!”
一邊陪著熬了一夜的季澤恩也沖那女孩點點頭,那女孩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勵,激動地離開了教室。
隨著太陽升起,季澤恩起身關掉了已經顯得有些多余的電燈,出門給謝知周捎回了一份早點。
“你早上不上課?”謝知周光速扒拉著面條,生怕時間來不及。
復習總是這樣,背的越多,越覺得自己不會的內容多。
“說了陪你。”季澤恩和他相對而坐,安靜地吃著包子。
“你去上課吧,我自己在這兒就行。”謝知周放下吃完的面條碗,猶覺饑餓,索性一骨碌喝干了面湯,拿塑料袋裹好扎緊。
季澤恩拔出耳機,把手機攤開來給他看,對話框里的宋桐打過來一個語音電話,老師講課的聲音從那頭傳來。
謝知周沖他拱了拱手,轉身投入了自己的藥理大業中。
到了考前,季澤恩送他往考場去,謝知周站在教學樓前,被耀眼的陽光裹在懷里,有氣無力地開口:“考完要答應我件事兒。”
“好。”季澤恩掩住了眼里的心疼,“喬航下午把校十佳的禮物送來。”
謝知周有些灰暗的臉色瞬間亮堂起來,帶著幾分對禮物的期待,“行,你先回去補覺,等我回來看。”
說完正要轉身,肩膀突然被人握住,而后是嘴角輕輕一啄,他愣愣地看著季澤恩,脫口而出:“大白天呢。”
“提提神。”季澤恩沖他揮了揮手,在午后的慵懶的陽光下目送著他走進考場。
第49章 生病
“季哥, ”段邦的臉色有些詭異:“你確定要把這東西送給老謝?”
“他會一口血噴出來吧。”肖子兮在一旁補刀。
三人的面前, 是剛剛拼了個差不離的, 1.8m等身高的骷髏模型。紅藍夾雜的血管心臟,以及盤根錯節的黃色神經, 復雜的顱腦組織,伴著白生生的骨頭架子。
“循環系統, 神經系統,骨骼系統……”段邦咂舌道:“得虧是你得了這個獎, 換了別人,能不能拼起來都不一定,老謝局解就60分,你是想讓他死啊。”
喬航送來的,作為比賽第一名的禮物, 正是一個人體模型。
原先季澤恩就聽說謝知周的解剖爛得一塌糊涂,然而這人又是法醫系的, 對解剖的要求極高。他知道這個禮物之后, 便覺得拿來送謝知周再好不過, 因此才答應了參加比賽。
這骨頭架子不論是在學習,還是日后的工作上都用得著, 唯一一點瑕疵大概是少了肌肉系統,加上只是大致的模型, 沒那么細致,只能補補《系統解剖學》,再進一步到《局解》就不夠用了。
301的門背后本來就掛著一幅人體平面圖, 是大一的時候從畢業生手里買來的鎮宅之寶,賣家說比掛柯南還好用,哪兒疼了癢了還能對著圖自診。
這會兒三維的骨頭架子襯著平面的解剖圖,倒是相得益彰。
肖子兮跟那靈活的骨頭架子握手,凹出各種造型拍照:“這可是我見過最有意思的手辦了。”他在一旁樂:“小少爺不是要回去繼承家產嗎,這下子好了,要被咱季哥教成大法醫了。”
“什么?”季澤恩微微蹙了眉。
謝知周家有錢,早在當初謝榮來參加婚宴時,從宋東濤畢恭畢敬的氣氛里便可見一斑,可是謝知周要回去繼承家產這事兒他確實從來不知情。
“你不知道啊?”肖子兮一臉納悶兒:“你們不是一對兒嗎?”話沒說完,就被段邦捏了一把,他猛地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好像在挑撥離間的大反派。“對不起啊季哥我不是這意思。”
“沒事。”季澤恩淡聲開口。
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有些尷尬的氛圍,季澤恩剛打開門,撐著最后一把力敲門的謝知周頓時氣若游絲地飄進來,栽到了季澤恩的懷里。
兩個燈泡眼觀鼻鼻觀心,挪回了自己的書桌前。
“我的禮物呢?”謝知周靠著這一口氣撐回來,執拗地問,手卻無意識地落在腹部。
季澤恩想起剛才肖子兮和段邦兩人的評論,罕見地猶豫了片刻,指了指一旁的骨頭架子。
“季哥,”謝知周同那骨頭架子面面相覷,段邦和肖子兮不忍心地捂住了雙眼,從指縫里悄咪咪地觀察謝知周的臉色。
季澤恩有些猶豫著開口:“不喜歡?”
不料下一刻,謝知周蹲下來忽然捂住了下腹:“救命!我肚子疼。”
“怎么回事?”季澤恩問。
“剛考試,肚臍這圈兒就時有時無地疼,”他像是有些犯惡心的模樣,“現在右下腹突然疼得厲害。”
段邦平日里打趣他慣了,這次幾乎是脫口而出:“老謝,你看起來怎么像懷了。”然而開口的瞬間,他便收獲了三把眼刀。他慫著縮回身子,小心翼翼地問:“謝哥怎么了?”
季澤恩看著面色痛苦的謝知周,眉心一蹙,利落地伸手探過去,在麥氏點上壓住,謝知周的臉色更差,臉色煞白得可怕。他把手指伸到謝知周牙齒間,松開了壓住麥氏點的手,幾乎是一瞬間,謝知周咬緊了牙關,一聲短促難耐的痛苦悶哼響起。
轉移性腹痛,麥氏點壓痛、反跳痛。
“可能是闌尾炎。”季澤恩抽出刺痛的手指,白皙修長的指節被謝知周的小虎牙咬破,沁出了細小的血珠。看了眼眉頭緊鎖的謝知周,他徑直把人打橫抱起來,急急地沖出了門外。好在附屬醫院就在A醫大旁邊,季澤恩經常過去幫忙抄病例,幾乎是不費什么功夫,就輕車熟路地找進了急診。
謝知周再度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病床上了,段邦和肖子兮兩個大男孩兒一人窩在一張小板凳里,縮成一團正在睡覺。
他左手扎著針還在輸液,右手被另一只手握著,那只手極其漂亮,只是食指上烙著兩個已經結痂的小坑,顯得分外明顯。
他順著那只手看過去,撞進了一雙眸色深沉的眼睛,那里頭壓迫著他的濃重情緒讓他呼吸一滯,然而后者對上他目光的瞬間,眼里的情緒揮之不見,只剩下了一點驚喜。
謝知周垂下眼,把那根修長的手指捏住,看著那兩個淺淺的坑,像是自言自語道:“下回給你咬回來。”
季澤恩卻沒有接他的話茬,只是忽然開口:“對不起。”
很輕,很輕,卻重重地砸在他心里。
“掛科就掛科,下回別熬夜。”
聽到這樣的話從季澤恩嘴里說出來,謝知周都愣了。
“我換個禮物。”季澤恩道歉的樣子格外認真。
謝知周忽然忍不住笑出聲:“你不會以為,我是被那個骨頭架子嚇成這樣的吧?”
“既然無意做法醫,為什么還——”
“你沒事兒吧?”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季澤恩咽下沒說完的話,聽謝知周繼續道:“你也陪我熬夜了那么久。”
“沒事。”他眸光閃動。
“你剛問我什么,無意做法醫?”謝知周撿回方才的話:“我是沒打算做法醫,可是我不能掛科啊,”他攤攤手。
季澤恩原本還想問問他,既然是為了及格,為什么還認認真真地背書,努力往90+去考。然而謝知周似乎是心有靈犀一般,笑著開口:“額外背的那些書,是為了討你開心。”
他動了動那只有些僵硬的手,觸上男孩的臉,“所以不要皺著眉頭了,不要一副我要當場去世了的樣子行嗎?”
季澤恩覆上他的手,沖他很淺很淺地笑了笑:“好。”
“你還記不記得,考前你答應我的一件事?”謝知周跟著得寸進尺。
看到季澤恩微微點頭后,他眼底笑意更盛:“等我出院,咱倆去看一回日出吧。”
沒等到季澤恩的回答,他們兩個的小聲嘀咕吵醒了段邦和肖子兮。段邦一臉泫然欲泣:“謝哥,你怎么搞得這么嚴重啊,還做手術了你知道嗎?”
謝知周伸手推開他就要親上來的臉,便聽肖子兮在一旁拆臺:“也不知道亂開玩笑的人的是誰?”
“我真不是故意的。”段邦一臉懊惱:“我以為你鬧著玩的。”
謝知周擺擺手沒在意,便聽段邦插科打諢地開口:“季老師,你今天怎么不考老謝了,問問他急性闌尾炎的病理表現唄?”
瞬間就不想原諒他了的謝知周:“……”
“安心養病。”季澤恩看著謝知周,眼里如同初化的冰雪,融在春光三月。
肖子兮被這目光狂撒了一把狗糧,忽然想到什么可樂的事兒,拿來哄初愈的謝知周:“哎對了,你知道嗎?”他對謝知周說:“你進手術室之后,季哥讓我和段邦回去給那骨頭架子穿身衣服,把什么骨頭血管神經之類的都擋起來,說免得你回來又刺激你。”
一旁的季澤恩輕輕咳嗽了幾聲。然而這會兒說到興頭上的人,全然沒有察覺。唯有謝知周偏過頭,對上了他的目光,只覺心上一暖。
肖子兮繼續滔滔不絕地說:“我們也不知道怎么選衣服,就上商場買了條賊漂亮的裙子,別說,穿上還挺美的。”說到這兒段邦也忍不住咂舌:“單身久了,看個骨頭架子都眉清目秀的。”
“你不是性別男,愛好男嗎?”謝知周揶揄他。
段邦像是想起了什么,偷看了季澤恩一眼,然而大抵是因為看謝知周這會兒也被逗得開心,他并沒有制止他們講。“我們弄好之后給季哥拍了張照片問他行不,你猜他怎么說?”
“難不成……”謝知周順著季澤恩的腦回路想了想:“那骷髏架子是男的?”
“臥槽!”段邦一臉詫異:“你和季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吶!你怎么知道他是這么說的?”
謝知周勾著季澤恩的手,在他手心打著圈兒,聞言翹起嘴角:“猜的。”
“然后我們就掀開小裙子,發現果然骨盆是銳角,我倆登時一看,都愣了,沒想到給人弄成了女裝大佬,穿也不是脫也不是。最后想著那裙子穿著漂亮,就索性給他穿上了”
段邦繪聲繪色地講完,惹得謝知周笑個不停,忍不住在心里默默腹誹,明明自己有穿舊不要的衣服還跑去商場買小裙子,這兩個人就是故意的吧。
肖子兮默默補上一句:“骨盆從上往下看著還是心型兒的呢。”
“代表了季哥對你的一片心意。”段邦替季澤恩往回找補。
正說著,值班醫生溜達了過來,看見他醒了,沖他打了個招呼,“感覺怎么樣?”
“挺好的,沒什么不舒服。”謝知周如實開口,就是心里熱騰騰的。
身旁的季澤恩忽然恭恭敬敬地開口問好:“杜老師。”
剩下的三人不明覺厲地跟著喊了聲:“杜老師。”
杜醫生樂了:“澤恩,你這幫同學還挺有禮貌。”說完他又把目光轉向那三人,夸了一句:“不錯,”他從病床前擠了半管免洗消毒液搓了搓手,“大三我就帶你們臨床課程了,有什么問題隨時來找我。”
“尤其是你。”他點了點謝知周:“雖然知道你們醫學院的學生一個賽一個的壓力大,說實在的,期末前比高三還難熬,不過老師也是這么過來的,還是得勸你一句,再重視考試成績也不能這么糟蹋自己的身體。”
因為不務正業所以才拖到最后背書的謝知周不敢吭聲。
“我認識個朋友,是咱們附屬醫院精神科的,你要是平時有什么焦慮之類的癥狀,可以找他看看。”
“謝謝老師。”謝知周接過名片,隨手放在了包里,開玩笑,他這么陽光開朗生活幸福一小孩,哪兒來的焦慮,不過畢竟是老師一片好心,他并沒有反駁。
老師眼見這學生聽話,又忍不住對季澤恩夸了一句:“你這個朋友真可愛。”
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這夸人的語氣,像極了你媳婦兒真可愛。他甩了甩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甩出去,“老師,您應該夸我帥,而不是可愛。”
“帥是模樣,可愛是性格。”杜醫生一臉正經地問季澤恩:“我說錯了嗎?”
季澤恩嘴角忍不住掛上了淺淺的笑意,他看了眼剛醒過來還有些睡眼惺忪的男孩,應聲道:“嗯,可愛。”
杜醫生聽到自己的得意門生和自己看法相同,好心情地晃出了病房。
第50章 曖昧
謝知周雖說是個少爺命, 身體方面卻絲毫不矯情。沒幾天就生龍活虎, 嚷嚷著要和季澤恩去看日出。
——再不緊趕著去, 又得撞上考試了。
兩人車到了地兒,謝知周打開后車門, 示意季澤恩幫著搬東西。地方是謝知周選的,四處看樣子是座荒山, 周圍有星星點點的光亮。
季澤恩看著謝知周把一個黑色登山包的拉鏈打開,拿出搭帳篷的工具, 又打開了一個瓦數巨大的手電筒,一時間亮如白晝,“露營?”
“聰明!”謝知周夸了他一句,拎著一堆鋼棍兒布料:“學霸,過來搭把手。”
季澤恩把被折騰得一堆亂麻的帳篷從謝知周手里救出來, 又看了幾眼說明書,三下五除二給搭成了形。
周圍還有三三兩兩的帳篷來露營, 從十月中旬到十一月下旬的A城, 是最舒服不過, 既不會過分寒冷,也不會燥熱難耐。選在這個時間段露營的人尤其多。
看著他這么快就搭好了帳篷, 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走過來,客客氣氣道:“小同學, 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季澤恩抬眼示意他講。
“是這樣的,我和一家人過來露營。”他指了指不遠處的一頂帳篷:“我原本準備了兩頂帳篷,但是有一頂的樣式有些特別, 我在這兒試了好久也沒搭起來。”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能不能請你幫忙搭一下?”
“好。”季澤恩淡淡應下,跟著那男人過去,他那頂帳篷乍一看的確有些復雜,季澤恩坐在那兒研究了好半晌說明書,期間那男人的妻子和母親一直給他遞零食。
他心里想著帳篷的事兒,遞過來什么就接住什么,不一會兒整個手里都堆滿了還無知無覺。惹得那家的女主人忍不住笑起來,忙給他找了個小袋子,把吃食都裝進去。
謝知周把買來的零食飲料一股腦地扔在帳篷里,帶著一床小棉被,縮進了帳篷,懶洋洋地躺下來,隔著一層塑料膜看著外頭搭帳篷的季澤恩。
外行人常說學醫全靠背,其實不是這樣。清晰整體的邏輯思維和立體具象的空間想象能力也極為重要。季澤恩在這一方面有著極高的天賦,從他整理的筆記和畫的示意圖里便可見一斑。
他看著季澤恩有條不紊地搭好帳篷,又被女主人熱情地遞上一袋零食,平日里不論是實驗還是考試,總是游刃有余的少年此時愣在原地,像是被這過分的熱情給弄得不知所措。
謝知周鉆出去給他解圍,奈何對方的女主人太過熱絡,看見兩個小帥哥,更是起了慈母之心,拽著他們倆不讓走。最后拿了人家好大一袋東西,季澤恩才被囫圇個兒地放回來。
兩人鉆進帳篷,謝知周把零食倒了出來,裹著被子拱到季澤恩眼前:“這座山離城區遠,因為附近有監獄,一直沒建成景區,不過風景是真好看,而且人也比別處少許多,適合安安靜靜地露營。以前我爸帶我來這兒玩過一回,你一定不會失望。”
“等搭好了帳篷,我們上四處小溪河里玩兒一會兒,”他抬頭看了看天色:“等晚點兒再窩回帳篷里,等明早看日出。”
“這是哪兒?”季澤恩問。
“蒼山。”
話音剛落,季澤恩神色一閃而過的不自然便落入了他眼中。
“怎么了?”謝知周問。
季澤恩躺下來,淡淡道:“我爸……”
謝知周忽然想起來他那個在監獄的爸爸,一時不知該怎么說,沒想到他選的地方,居然緊鄰著關押季澤恩父親的地方。“對不起。”他說道。
“別這么說。”季澤恩垂下眼。
謝知周眼見著收拾地差不多了,轉移話題提議道:“去旁邊河邊玩?”
“嗯。”季澤恩跟著他起身,帶上了隨身的貴重物品就往他說的地方去。這條小溪從前是他和知馨最喜歡的,知馨喜歡撿透亮好看的石頭,他喜歡抓蝦摸魚。
在高速發展的A城,這樣的水域和片刻的自然清涼,都顯得太過于難得了。
他脫了鞋襪,把褲腿撩上去,露出一截線條修長勻停的小腿,襯著白皙的腳踝,泡在清泠泠的水里,顯得格外有少年感。
季澤恩跟著他不甚熟練地下水,踩在水里的小石頭上,微微硌著腳。
“夏秋來捉螃蟹比較好,”謝知周一副老手的模樣,“不過春天也湊合,反正只是圖個樂,反正咱們今兒沒燒烤的工具,也吃不了。”
“其實晚上抓更好,拿手電筒一照,螃蟹就不動彈了,不過我怕到了晚上水太涼。”
“平日里都是你教我,涉及到怎么玩兒就該我帶你了。”他沖季澤恩狡黠一笑:“看好你謝哥怎么做,就教一次。”
說完微弓下身,目光從粒粒碎石上逡巡而過,他隨意搬開幾塊較大一些的石頭,一只小溪蟹眼見著棲身的場所不再,在光亮里只愣了一瞬,便邁開小細腿瘋狂地逃竄。
謝知周伸手準確地按住螃蟹背,略加了幾分力將它固定在溪水底,拇指和中指從后方包裹住一雙大鉗子壓緊,那張牙舞爪的螃蟹頓時就卸了力。他把無名指和小指伸進螃蟹腹部輕輕抬起,輕飄飄地拿出水面,扔進了一旁提前準備好的水桶里。
他隨手甩了甩指尖的水:“厲害吧。”又是那副孔雀開屏的模樣。
“厲害,”季澤恩夸了一句,忽然說:“溪蟹是哪些寄生蟲的宿主?”
“你是行走的‘醫學復習題’嗎?”謝知周忍不住吐槽道,然而抱怨歸抱怨,他還是習慣性地往后背,然而剛要開口,季澤恩的手指就覆上了他的唇,“開個玩笑。”
這回輪到謝知周震驚了,便聽季澤恩淡聲道:“不用討我開心。”他頓了頓,而后說出了一句俗不可耐但就是讓人心里舒坦的不行的話。
——“你開心,我才開心。”
謝知周心口發燙,默默琢磨著這句話的巨大威力。
經過時間淬煉流傳下來的果然都是精華,要不怎么這句話俗成這樣,古往今來依舊經久不衰呢。
季澤恩學的很快,沒一會兒也撈上來幾只螃蟹,那些螃蟹伸展著小腿跑得飛快,有時候一個落空,就得緊追著趕上去。
步子落得太快太密,濺起的水花就砸在了身邊人的衣衫上。
因而幾番追逐鬧騰,起先在抓螃蟹的兩人就自然而然打起了水仗,濕淋淋地落了一身,再往后,不知道是誰先覺得冷,總之為了驅寒,兩個人的手莫名其妙就到了對方身上,一路游走,一路點火。
等兩人回到帳篷的時候,天色已經漸黑了下來。謝知周躲在帳篷里,在季澤恩眼前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把濕透的衣褲利落脫了個干凈,嘴里卻不依不饒地調笑:“不換衣服會感冒的,怎么,不好意思啊?”
上回在洗手間掉的面子一定要找回來,他謝知周一點都不怯場。
為防晃到眼睛,帳篷里只有一盞暖黃光的臺燈。他全然沒有意識到,因著他皮膚格外白,自己發紅的耳朵和脖頸在淡淡的柔光里無所遁形。
季澤恩喉結微微滾動,從包里翻出干凈的衣服,面無表情地一件一件脫掉身上的衣服。直到兩人坦誠相對。
“腹肌不錯。”謝知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打量了片刻,拿手背拍了拍他的小腹。
“你也一樣。”清澈的聲音帶著三分沙啞。冰涼的手貼在他小腹上,卻沒來由在心里竄火。
謝知周忽然覺得氣氛有些讓人心猿意馬的尷尬。他清了清嗓子,勉力換上一副自認為吊兒郎當的神情,挑起季澤恩的下巴:“怎么,你想玩野戰啊?”
如果不是眼睫微微顫動,還有挑起下巴的那根手指在微微顫抖,季澤恩還真的信了這人裝出來的老練。
這人接吻是真的會,然而再進一步也是真的菜。
然而他這個樣子,卻是該死的誘惑。
季澤恩繃著臉,拿過一旁的連帽衛衣猛地套出了他的頭,擋住了那張讓人心猿意馬的臉。趁著他掙扎的時候,飛快的穿好了衣服。謝知周沒好氣地從衛衣里鉆出頭發亂糟糟的腦袋,又帶著三分心虛穿好了衣服,把一旁的零食一股腦兒扔到了季澤恩面前,擋住了一室曖昧。
兩人肩并肩躺在狹小的帳篷里,裹著薄薄一層窄被,飛速消化著明顯超標的零食,就著帳篷骨架上安置的手機支架,靠在一塊兒看老師發給季澤恩的外科手術記錄,以消弭心中的邪念。
謝知周拆開一包薯片,抓了一大把喂到嘴里,微咸的觸感淌過舌尖,他偷偷打量了一眼季澤恩。后者正聚精會神地盯著視頻,謝知周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團黃白相間的肉瞬間涌入他的視野,讓他忍不住有些反胃。
他起了惡作劇的心思,給季澤恩喂了片薯片。
季澤恩微微張著嘴,有一下沒一下地嚼著,眼神卻不錯半分。
對著這樣的視頻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吃東西,他對季澤恩的敬意又增加了幾分,這會兒他是看不下去了,看著季澤恩一副兩人不聞窗外事的模樣,謝知周愈發放肆,忍不住蹬鼻子上臉,叼著根巧克力餅干棒戳了戳季澤恩的唇。
后者沒看他,下意識地拿中切牙咬住遞到嘴邊的一端,一點一點地往后送,直到謝知周的臉近在咫尺。兩人的鼻尖就要挨到一起,是呼吸都能落在對方臉頰上的距離。
謝知周的眼里映著季澤恩的模樣,睫毛輕顫。短短的一截兒巧克力棒橫在兩人唇齒之間,嘴里是融化的甜,直直齁到心坎兒里。
在外科老師清心寡欲的聲音里,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曖昧再次從籠子里鉆出來,鋪滿了整個帳篷。
季澤恩終于挪開目光,同謝知周對視了片刻。
他忽然抬手關了視頻,方才不動如山的少年趁人不注意猛地翻了個身,沒等謝知周反抗就面對面覆在了后者的身上。靠著胳膊肘撐出短短一段距離,濃重的呼吸交錯在兩人之間。
“知周啊。”他啞著聲音,聽起來像一聲無奈而溫柔的嘆息。
空氣仿佛靜止在這一刻,外面的寥寥幾聲蟲鳴顯得格外清晰,謝知周只能聽到自己躁如擂鼓的心跳聲,仿佛那顆跳動的心臟就生在耳畔。
他看著季澤恩眼里的自己,忽然覺得熱的厲害。
這個人,怎么樣都是撩人,尤其是這樣挨得近近地看著他的時候,那雙總是靜若寒潭的眼睛,被欲念吞沒之后,美得像是西窗燭上爆裂的燈花。
謝知周下意識地扯了扯領子,卻絲毫沒覺出涼意,他借著昏黃的小燈看著季澤恩的唇,那雙總是顏色淺淡的唇微動,欲言又止,謝知周死死盯著那好看的唇瓣,三分期待,三分不安。
“救命啊——”
直到響亮的一聲呼喊尖銳地刺破了空氣穿透兩人的耳膜,打斷了季澤恩未說出口的話。
季澤恩猛地立起來,那根聯系在兩人之間的巧克力棒隨之斷裂,打破了兩人之間旖旎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