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羅元市夜晚被濃稠的霧氣籠罩,能看清的只有赤紅的天空,不時傳來野獸嘶吼和人的求救聲,再接著是聯邦軍的槍炮聲。
雨水重重砸在玻璃窗上,模糊掉女人略帶疲乏的面龐。突然,一條泛熒光的藤蔓毫無征兆爬上來,緊貼著玻璃,仿佛有無數雙眼睛死死窺視房中的人。
宋拾同它“對視”幾秒,利索地拉上百葉窗。
回到貝莉婭在羅元市的公寓屋,她躁動不安的心緒逐漸趨于平靜。
粉嫩的裝潢無一例外是付秋棠的杰作,只是餐桌上花瓶里的花早已枯萎,緊巴巴地縮著。
路過時,宋拾順手撈過一只掉在椅角的小熊玩偶,撣去灰塵,本想隨手丟在座椅上,可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她夾在懷中進了臥室。
宋拾規規矩矩躺在床上,將小熊抱在胸口,思緒回到五天前。
裴羽流的身影徹底消逝,融進那龐然大物的下秒,地動山搖, 地道坍塌。人臉花終是蘇醒。
人類如何擊敗“神”, 不在她的思索范圍內,有諒雀霍爾她們在,她的背后是安全的,可以毫無顧慮想方設法阻止、甚至殺死智者。
而她的底牌——
智者親手送她的【預知】。
宋拾睜大著眼睛,靜靜盯著天花板,聽著外面唰唰的雨聲,困意竟又一次密不透風涌上來。
意識跌落深海前,白皙的肌膚溢散出藍色的光霧,古老符文頃刻間游走她的全身。
她輕輕闔上眼皮。
時針滴滴答答附和著雨聲,吞噬掉了外面高亢的尖叫。
再度睜開眼,宋拾如警覺的獵豹,繃緊脊背,細致而謹慎地打量周遭。
這是間類似于實驗室的房間,金屬墻壁、金屬地板,泛著毫無溫度的光澤,清晰地倒映著她的身影。
而她的對面坐著一個男人,裁剪精良的黑西裝完美契合它的主人,右腿輕輕搭在另一只腿上,紅底黑皮鞋漫不經心晃動著。
然而當她的視線落在他臉上,越想看清越無法看清,那張臉始終被一層厚重的霧縈繞。
一聲淡淡的輕笑冷不防響起。
男人似乎對上了她的目光,氣定神閑地拍了幾下手掌,“宋拾,恭喜,竟然完成了所有的任務!
他在打量她的同時,宋拾也在打量他,思忖該如何殺死他。
她更喜歡簡單粗暴的方式,緩緩走向智者,唇角勾勒出一抹笑,“這令你感到意外嗎?”
智者似乎怔了下,失笑:“當然——”話音未落,閃電似的光團毫無征兆朝他襲來,間隙之間,他看見女人冷峻的面龐。
光團瞬息間吞噬掉眼前的男人。
宋拾的心狠狠提起,心緒緊張,目不轉睛盯著空蕩蕩的位置。
一時間血液上涌,她聽見心臟砰砰砰跳躍,腦中繃緊的弦刺激得她太陽穴發痛。
成功了嗎?
不——
第六感讓她下意識側身躲過襲來的手,可還是慢了半秒沒來得及躲開,那只寬大的手狠狠攫住她的脖頸,將她猛摜撞到擺滿各種藥劑的桌面上。
嘩啦啦破碎,液體灑落。
宋拾吃痛地呻—吟,臉漲得通紅,用力掰著他的手指,可竟無法撼動半分。
男人傾下身,溫熱的氣息灑在她耳畔,飽含失望的語調,“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而后,那只手用力——咔嚓。
“。 彼问懊腿槐犻_眼睛,挺身坐起,胸口的小熊掉落。
冷汗浸濕布料,此刻她渾身發冷,不可抑制地戰栗,雞皮疙瘩緩緩爬滿全身。兩片唇微張,用力喘著氣,汗水順著鬢角從臉頰滑落進鎖骨。
一回想起瀕死的場景,她嗓子不由自主地縮緊,有些犯干嘔。
半晌,宋拾定了定神,抓起掉在身旁的玩偶,閉目躺回去。
再來一次。
不一會,困意再度包裹住她,意識如同雨天的浮萍,起起伏伏。
宋拾睜開眼睛。
她敏銳察覺到這次構建的畫面比上次更加清晰,實驗室內雜亂的東西不再模糊,她視線一瞥。
角落中,藍發俊美男人端坐在座椅上,緊閉雙目,裸露的上半身安插著無數管子。
伽藍?
宋拾壓低眉,抿了抿干燥的唇。
很快一聲輕笑讓她轉移了視線。
“宋拾,恭喜,竟然完成了所有的任務。”智者撫掌,淡淡笑道。
目光落在他臉上后,宋拾不禁失落,還是看不清。
不過介于上次的失敗,這次她小心了不少,但也不算太多。終于逮到機會便毫不猶豫凝聚出一把大刀劈過去,然而智者竟然毫發無損,脖頸上一絲刀痕也沒有。
來不及逃,她又一次被扼斷了脖頸。
宋拾睜開眼睛,看見熟悉的天花板,憤憤揉搓著小熊低聲咒罵,“難道真的殺不死嗎?”
是的,殺不死。她心底的聲音冷靜道。
兩次嘗試已經驗證了智者真的殺不死,既然如此她也沒必要執著于殺死他,來來回回折騰,她的脖頸是真疼,那令人倒牙不堪重負的咔嚓聲,她實在不想再經歷一遍。
只能更換策略。
宋拾輾轉反側,渾身像被螞蟻爬一般不安分。最終她敲下方案,既然無法被殺死,那腦死亡呢?
她再次陷入睡眠,然而不到一分鐘驚弓之鳥般猛然驚醒。
驚魂未定地撫摸上自己光潔的脖頸。
又失敗了。
即便大腦失去活性,腦干和大腦其他部分對心血管系統的調節功能喪失,但由于腦細胞不斷修復,智者昏迷不到半秒便睜開了眼。
宋拾不甘心,自暴自棄地閉上眼,心底暗暗罵,活得明白嗎你就活。
隨后,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循環,像一座全是死路的迷宮 ,她無數次陷入瀕死,再清醒,漸漸,連宋拾也不記得自己究竟死了多少遍。
無論什么方法都試過了,但那雙手總能精準地掐斷她的脖頸。
她終于徹底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無計可施了。
幾乎是絕望地閉上眼睛。
冷靜——冷靜——
一定有別的辦法。
“宋拾,沒關系。”一道虛擬人影停在她身側,宙啟的手撫摸她的額頭,似乎想替她整理濕黏的發絲,但那只手卻穿透過她,無法觸碰。
意識到這點后,她頓了頓。
宋拾望著她,“那家伙就沒有弱點嗎?”
聞言,宙啟緩慢地眨動了下眼睛,“沒有東西是完美的,哪怕是最精確的儀器。更何況,他對你有好感——這意味著,你是最有可能擊敗他的人。”
是的,沒有人是完美的。
智者一定也有弱點。
宋拾徹底冷靜下來,睫毛下垂,細細思索回憶,努力調動每個相關記憶,突然福至心靈般,她想起在聯邦資料庫看到的信息。
一個被迫拉去做實驗的倒霉蛋。
等等——
她猛然抬頭,“你說他對我有好感?”問出這句話時,皮膚不自覺冒起密密麻麻的疙瘩。
宙啟微笑:“他從來沒有觀察某個人那么久過!
宋拾陷入沉思。
這種好感無關男女情愛,更像是在無聊的生活中突然發現一個有意思的玩具而已。
但對于宋拾來說,足夠了。她像迷失方向的水手,在茫茫大海中突然看見一座島嶼。她知道該怎么做了。
于是,她再度閉上眼。
這次,她徹底看清了實驗室以及智者的臉。
每一寸都是高清,無比清晰展露在眼前。
那雙狐貍眼微彎,金絲眼鏡襯得他儒雅斯文,“宋拾,恭喜,竟然完成了所有的任務。”
義肢店老板竟然是智者?
盡管腦海中爬滿問號與不可置信,但宋拾還是壓下了心底的詫異,她仔細回憶,發現其實早就有跡可循。
終端是他給的,而后她一步步進入他預設好的圈套,下載論壇,獲得獎勵,信任增加……
聯邦那么大,她卻前后遇見了他三次。
很快,宋拾將想法拋之腦后,定定望著智者,試探性拋出話題:“毀滅世界的話,你也會死。”
誰知智者聽完,眼底的笑意幾近蕩漾,“誰告訴你我想毀滅世界了?”他隨意打了個榧子。
唰拉——
金屬墻壁驟然下降,露出納米玻璃擋板,溫柔的電子音語調緩慢地講述著美好的童話故事。
擋板之后,是一個個小小的搖籃,一眼竟望不到頭,無數嬰兒咿咿呀呀,也不哭不鬧。保姆機器人細心地替他們掖被子,喂奶。
宋拾愣在了原地,警覺地注視智者的靠近,“那你是要?”
智者居高臨下俯視她,愉悅笑出聲,“人一旦活得久了,總要找點趣事。”
“宋拾,你真令我驚喜,我從未想過你會走到這一步。你是怎么說服讓宙啟幫你的?哦,那個不聽話的東西,幾次三番挑釁我的底線……你說,我要不要再一次抹去它的意識?”
他用一種極為曖昧的語氣,癡迷地望著她,“還有,你竟然還讓一個仿生人愛上了你。很有意思不是嗎?”
“瘋子。”宋拾面無表情。
智者不置可否,“我只是太無聊了而已——那些人爾虞我詐,互相殘害,其實我沒做什么,只是拋出一點點誘餌,便有無數利益熏心的人咬鉤,他們可以為了內心不斷膨脹的利益不擇手段,拋妻棄子,泯滅人性。導致今天這個局面的,從來,都不是我啊。所以我,何錯之有呢?”
他像一頭野獸,沉沉盯緊她,笑顏逐開:“這個糟糕,充斥貪欲、利益的時代為什么不能消失呢?”
“我已經設好了陣法,只需要睡一覺,我們就能共同見證新時代。你難道不好奇嗎?”
宋拾揚起眉梢,“如果我說,不呢?”
“這不是明智之舉,不過我尊重你的決定!敝钦咦龀鲆桓鳖H為苦惱的表情,嘴角卻無法抑制地上揚,“但親愛的,你要先想好死法!
宋拾對上他的眼,“那個愿望還作數嗎?”
“愿望?哦,你說那個愿望,你當真了?我以為你知道——算了,我倒是想知道你渴望什么?”
她正要說時,對方陡然湊近,潮冷的氣息落在她頭頂,戴著黑色皮質手套的手輕輕抵在她唇間,輕柔噓了聲,“最好說些有意思的!
宋拾浸墨的眸彎起,烏亮烏亮的,白皙的手指輕輕卷起他的領帶,再度拉進兩人的距離。
距離之近,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驚愕。
“你剛才說的陣法,可以讓人陷入沉睡是嗎?”她睫毛翕動,唇瓣緩緩張合,視線像不容拒絕,掛滿誘餌的鉤子。
宋拾放輕放慢嗓音,尾音像在沙礫中磨過,那雙眼眸閃爍著希冀,“真的只需要睡一覺,就可以看到新的時代了嗎?”
她看見他喉結輕輕滾動了下。
……
宋拾睜開眼,這次她是笑著醒的。
雖然還是失敗了,但她不再迷惘,確定這個方向沒錯。
陣法能讓人超越時間限制,沉睡三百年不老不死,直到蘇醒。
這么強到離譜的人,根本無法殺死。
但她完全可以利用那個陣法讓智者提前陷入沉睡,至于三百年后——
關她屁事。
宋拾戳開論壇頁面,找到任務。
“伊索納德號的幕后黑手?”
她填上:智者。
“恭喜用戶今天撿垃圾了嗎,任務進度百分之百,五百萬星幣已到賬!
她神情沒有任何一絲變化,沒有喜悅,沒有悲傷,像一塊木頭,點開了第二個任務。
“聯邦各地都遭到了異種的破壞,誕生靈智的高階異種和地縫里伸出的未知觸手,隱藏在深處的真相究竟是什么?需要有人刨開土,挖出一條道才能看見!
今天看來,無比諷刺。
宋拾沉默著填上最后的答案。
下一秒——
“恭喜用戶今天撿垃圾了嗎,五百萬星幣已到賬,現在,你有什么想向智者許愿的嗎?”
“我要見智者。”她說。
冷不防,一道扭曲的蟲洞突然出現在眼前,在空氣中波動著。
……
E2604區黃沙混著濃霧,可見度極低,卻能聽到槍炮獸嚎,嗅到濃濃的血腥氣,仿佛身陷屠宰場。
狂躁的風掀開沙塵,像掀開一具具棺槨,數不盡的尸體,死狀凄慘,橫七豎八地散落著,有人類,也有異種。
褐黃的塵土被浸染成暗紅,尚有殘喘的倒霉存活者瞪圓眼,背靠鋼筋,痛苦地呼出氣,安靜等待死神。
他的腳邊是曾經嬉鬧的隊友,那些活生生的人,如今卻成了冰冷的尸體。
很快,他也會成為他們其中的一員。
這么想著,呼吸愈發輕淺。
唰唰唰——有東西靠近。
幾乎是本能,他警覺地盯著某一處,奈何霧太濃,沙塵太大,全然無法看清。
一束火紅,撞進了他的眼睛。
女人踩著長靴,渾身沐浴著熾熱的烈焰,猶如高傲的不死鳥,可不死鳥卻缺了一條胳膊。
那雙翠綠的眼眸也注意到了他,而后輕輕蹙了下眉。
“十三。”
他這才注意到另一個人,身形高大,足有兩米,整個人卻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實,金屬面具像是嵌在了臉上,只露出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眸。
那個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壓迫感隨著傾身逐步增加,那雙手隨意地托住他的腰,緊接著輕而易舉地扛起他。
閻溫柔瞥了眼突然失去意識,昏迷的聯邦軍,責怪道:“是不是你太用力了?”
沒有回復。
也許是習慣了,她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帶回基地!
基地僅是個臨時搭建的居所,帳篷一朵朵撐開,藍色的保護罩籠罩在上空,確保不會遭到異種的侵擾。
幾天幾夜不休眠的戰斗,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可沒有人放棄,竭盡全力困住母體,一旦有人松懈,他們的家園會淪為與E2604無區別的煉獄。
他們的背后是故土,是家人,所以哪怕犧牲,也絕不讓出半步來。
可當下的情況并不樂觀,他們能做的,也僅僅是困住人臉花,無法將其殺死,加上源源不斷冒出的異種,大部分人雖然說著鼓舞的話,卻心知肚明這場戰役,人類不可能獲勝。
人臉花需要人來困住,所以每時每刻都有人犧牲,淪為肉泥,淪為養料。
就在剛剛,霍爾上校身負重傷,昏迷不醒。
但指揮官不斷告訴他們,再撐撐,再撐撐……
甜雨越下越大。
濃稠詭異的霧中,龐然大物若隱若現。
遮天蔽日的深紅花瓣上生有數不盡的尖牙,怪物緊閉著雙目,面容像一位溫柔的母親般恬靜美好。
這位母親操縱著泛熒光的藤蔓狠厲地削掉一個又一個腦袋。咕嚕嚕滾落在地,失去頭顱的身軀癱倒在塵土中。
一眾聯邦軍用特制金屬鎖鏈試圖束縛住人臉花,幾次嘗試之下皆以失敗告終。
這片土地被染得血紅,和天空的顏色越來越接近。
但無人顧暇天空與土地的顏色是否相襯,那是死者的特權。只有死后,他們的眼睛才有時間將天空收進眼中。
每個人都咬著牙用力攥著鐵鏈。
藤蔓帶起呼嘯的疾風,滾燙鮮紅是跳躍的蝴蝶,一顆頭顱從身軀上滾落,神情還凝固在生前溫柔的笑中。
那個人擋在了她身前,又在她眼前倒下。
“郭賈同——”
阮玉失聲,心臟仿佛停止跳動,瞳孔急劇收縮,世界像被按下靜音鍵,只有她耳邊擾人的嗡嗡嗡聲。
為什么?
為什么?
她不知道該問誰。
說不出的冷意席卷吞噬她,哪里都冷,浸入她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
她似乎聽見又有道疾風掃來,然而雙腿卻被注滿水泥,硬邦邦陷進沙土中。
不知是恐懼還是絕望,渾身無法動彈。
“噗通”有道影子閃現到她面前,一把將她重重撲倒在地。
一時間,天旋地轉,阮玉雙眼無神看著那張帶著慍怒的臉。
“為什么不躲?”
符文紊亂地在諒雀身上躥動,藍光猶如薄紗溢散,這是超負荷的前兆。
“對不起,指揮官。”
溫熱的淚水順著阮玉的眼角落進土中。
諒雀輕聲嘆息,將她從地上強硬拖起交給旁人。
冰冷的雨水打在面龐上,又疼又冷,她重重吸氣,仰頭望向人臉花。
我們還能撐多久?
不知道。
她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宋拾失敗了。
諒雀抬手,掌心凝聚力量,上空轟然被藍色占據,天空又射出無數光柱,刺穿人臉花將它固定在原地。
似人似獸的哀嚎響徹云霄,震耳欲聾。
符文紊亂地在身上橫沖直撞,眼睛脹痛得仿佛下秒便要爆開,她額頭青筋凸起,大顆大顆冷汗直下,疼得她險些蜷縮倒下。
也呼吸喘氣都是疼的。
她努力站直,卻看見那怪物輕而易舉掙脫開來,無數藤蔓伸向來不及逃跑的人,伸向她——
諒雀從未如此清晰察覺生命的流逝,是細沙,無論如何攥緊,還是會從指縫里流出。
她終于明白上次見宋拾時,她為何如此疲乏,一不留神便會陷入深度睡眠,叫了許久才能喚醒。
疾風呼嘯,刮得她臉痛。
索命的藤條近在咫尺,突然,它疲軟癱倒。
干擾大腦的高頻刺耳尖叫嗡嗡,地動山搖,原本無堅不摧的怪物突然晃了晃。
轟隆隆——
轟隆隆——
地面陡然顫動,裂出碩大的縫隙,人臉花花瓣緊緊包裹住臉,縮回底下,可怕的吸力將附近的一切皆吞噬。
人們不顧一切逃命,哀嚎尖叫,死在勝利前比任何時刻死亡都要殘酷。
成功了。
宋拾成功了。
諒雀喜極而泣,胸腔酸脹。
她看向人群,無視在體內橫沖直撞的氣流,釋放出最后一縷精神力,似要將自己榨干一般,為每個人身上套了一層保護罩。
視線漸漸模糊,她意識消散前聽見一聲“十三!”,而后跌入一個堅硬的懷抱,那人粗魯的將她扛起。
甜雨停下,天空終于不再是赤紅色,一束溫暖的陽光穿透霧霾,照射大地。
城市里也裂出無數縫隙,將游蕩的異種吸入地下。
然而付秋棠對此一無所知。她從未有過的忙碌,待在手術室中為傷患做了一場又一場手術。
短短三天,她見證了無數生離死別,從哀慟到麻木習慣,每分每秒都有人逝去,就算流淚,她的淚也早已干涸。
而這還是在城市中,僅僅是遭受異種的侵擾罷了,E2604區那里的場面要比這里可怕得多。
不知道諒雀她們怎么樣了。
付秋棠嘆息,替傷者縫合完最后一針。
突然,一個頭發亂蓬蓬滿身血污的女人破開手術室大門,嚇得付秋棠險些手抖。
“安保人員呢?”
旁邊的助力皺起眉,惱怒大喊,“這里是手術室,女士,請你出去!”
“不……求你們救救她!
女人懷里抱著只剩下上半身的中年婦女,也許是精神失常的緣故,她不斷割開自己手腕將血喂進死者口中。
她走投無路,噗通跪下哀求,像是抓住最后的稻草一般攥住付秋棠的衣角。
“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媽!”
付秋棠皺眉,示意助力,強制將女人帶出去。
“求求你,救救我媽媽!我什么都會做的!什么都會做!救救她!”
尸體已經涼透了,她就算是大羅神仙也無能為力啊。
付秋棠脫下醫用手套,晃了晃腦袋,她已經許久未休息了,身體幾乎撐不住。
就睡半個小時,不,幾分鐘也可以。她走過那個女人時,嘆息道:“節哀。”
女人落魄至極,滿身污垢,付秋棠卻突然覺得她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見過。
好像是……
毫無征兆,瘋女人突然暴起,不知從哪掏出一把刀直直要插進她的胸脯。
電光火石間,一只純白透明手猛攥住女人的手,利落折斷。
“小白!”付秋棠劫后余生般喜悅,想給個大大的擁抱,但礙于手術服,雙臂張了一半又縮了回去。
向凡慢悠悠從小白身后晃出來,“蠢女人,沒有我們,你該怎么辦?”
而后,她輕快地眨了眨眼,迫不及待道:“告訴你個好消息——”一字一頓,“我們贏了!”
贏了?
付秋棠有種不真實的虛幻感,像踩在軟踏踏的棉花上,涌到心頭第一個念頭是:
真好,終于能睡上一覺了。
……
4035年12月7日。
大雪覆蓋整座城市,鵝毛大雪輕盈飄在空中,城市機器人敬職敬責掃雪。
少女裹著厚厚的衣服,一張蒼白的小臉陷進毛絨絨的衣領中,小跑了幾步,便喘不過氣大口呼吸。
熱騰騰的氣流從她口中散入空氣里。
她轉過身,一雙紅寶石似的眸子俏皮地眨動,用力揮舞手臂,像一朵怒放的向日葵。
“宋拾,宋拾,快點!不能讓閻姐姐等那么久!”
宋拾雙手插進衣兜里,不緊不慢走著,聞言,露出笑容,“小心鼻子變長,你明明就是急著吃飯!
“誰說的!”芙蒂斯氣鼓鼓嘟起嘴。因為常年在營養罐子中,清醒的時間甚少,她的心智只有八九歲,渾身帶著天然的稚氣。
突然,少女狡黠轉動眼珠,笑瞇瞇湊上去,頗有幾分宋拾賤兮兮的模樣。
她伸出兩根白皙的手指。
“霍爾和伽藍都追了你那么久,你喜歡誰呀!
一片雪花落在芙蒂斯的鼻尖,宋拾伸手替她揩去,毫不顧忌形象翻了個白眼。
“諒雀就教了你這些?”
“不關老師的事,是我自己好奇嘛!避降偎蛊查_她的手,急切跺腳,“哎呀,宋拾宋拾,你究竟喜歡誰呀?”
宋拾眨了眨眼。
“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