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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只要你不主動離開,我決不是先放手的那個。”

    謝妙伸出手指, 點了點喬明江的眉心。

    喬明江沒有躲開。

    “哥說得對,我確實沒什么可害怕的。”她淡淡地道,“再慘, 也不過是再被人傷一次。有了上次的經驗, 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臉上的表情恍惚而脆弱,看得喬明江心頭一痛。

    他握住她伸出來的那只手,放在唇邊, 輕輕地吻了吻。

    “不會的。”他一字一頓地道,“只要你不主動離開, 我決不是先放手的那個。”

    她怔怔地看著他,淚珠兒忽地就掉了下來。

    這眼淚來的太猝不及防,似乎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她拼命拿著手去擦撲簌而下的淚水,卻無論如何也擦不干凈。最后,只得狼狽而倔強地道:“我沒有哭……也不是因為哥哭的, 哥不要多想了。”

    “好,你沒哭。”他微微彎下身,捧著她的臉, 一點點地吮掉了她臉頰上的淚,低聲道, “是我哭了, 和你沒關系。”

    她的臉霎時蒙上了一層薄紅, 手指緊張地攥緊了他腰間的衣服, 呼吸變得輕而緩慢,小心翼翼的,正如她不經意從眼底里透露出的忐忑。

    “如果你也喜歡我, 如果你愿意相信我……”他喃喃地道,“就答應我。其余的, 你不用擔心。”

    她和他近距離地對視著,眼中水光盈盈,無聲的張了張口,最后點頭:“……好。”

    這場宴會散于深夜之中。

    倆人都喝了酒,謝妙開回來的車是不能動了。喬明江便將半醉的她抱到車廂里,讓她搭自己的車回去。而她的車鑰匙,則丟給了下面的人,讓他們找人給代駕送到她住的地方。

    她窩在他懷里,用毛茸茸的發頂蹭他的脖子,一只手拽著他打得整齊的西裝領帶,逼得他不得不低下頭來。

    “別鬧,好好坐車。”

    喬明江警告她,語氣卻一點兒都不嚴厲。

    她像是壓根兒沒聽到一般,傻兮兮地笑了,湊上去,閃電般地親了親他的嘴唇。然后,還舔了舔唇角,嫌棄道:“哥,你怎么一點兒都不甜……全是酒味兒,好苦。”

    喬明江瞧著她那得意而驕傲的小模樣兒,一句話都沒說,直接將人摁了,摟在懷里親。她邊笑邊躲,拿手可勁兒地推他,說:“走開走開,我才不想嘗這么苦的酒呢。我是好孩子,不沾酒的。”

    “剛剛是誰喝酒喝到差點醉倒在大廳里?”喬明江吻著她的脖子,聲音半啞,“睜眼說夢話?”

    她眼神迷離地看著他眨了眨眼,委屈地嘟起了嘴,像是想說些什么。

    忽然,司機一腳剎住了車,發出了聲巨大的聲音。

    頓時,車內的人都因為慣性猛地向前一傾。

    喬明江反應得快,及時穩住了身體,將謝妙一把扯進了懷里。待車身停止了前進,他擰起眉頭,沉聲問道:“發生了什么事?”

    “前面發生了車禍。”司機還有些驚魂未定,“好像是輛大貨車,把一輛跑車直接撞飛了出去。”

    聞言,喬明江降下車窗,望出去看了看前方的車禍情況。

    不想,乍一看到半毀了的車和那車牌號,心頓時便一緊。

    身邊的人還沒從醉酒的狀態中恢復過來,懶洋洋地靠過來,將大半個身子都倚在了他身上。被醉意熏得滾燙的身軀緊緊貼在他身上,掌心的細膩肌膚輕輕地磨蹭著他的手。

    “怎么了,車禍很嚴重嗎?”她問。

    “嗯。”他應了一聲,讓司機打電話喊救護車,邊說,“是你的車。”

    她半瞇著的眸子瞬間睜了開來。

    “我的車?”她愕然地道,“不是停在酒店了么,怎么會出車禍?”

    喬明江揉了揉眉心:“剛剛我喊了人,讓他們幫你開回去了。沒想到……”

    他下意識地將這場車禍聯系到了身邊的人。如果今天她沒有喝酒,如果今天她沒有坐上自己的車……

    看到不遠處跑車毀了大半的殘骸,他心里一緊,幾乎不能想象那會是怎樣一種絕望的未來。

    “沒事兒,不用怕。”喬明江安慰地回握了她的手,也不知道是在鼓勵她,還是在鼓勵他自己,“醫生很快就過來了,你不用擔心……”

    她垂著頭,眉頭緊蹙,臉上露出擔憂而愁苦的情緒來。

    喬明江看了,心里又是一緊。

    他剛想張口開解下眼前的女孩兒,不想,遠遠地,從夜幕中飄來了一聲清脆而帶了一絲哭腔的叫喊。

    一片靜謐的夜晚中,這聲喊叫顯得尤其明顯。

    ——是個女性。

    喬明江順著聲音望去,卻見是個長發披肩的姑娘,隱隱有些眼熟。

    他不由皺眉,思考這究竟是誰,身旁驀地傳來了一聲涼涼的嗓音:“常……曦月?”

    隨著對方名字的出現,記憶便一下子地涌現了出來。不久前才發生的事情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喬明江面色一沉,寒聲道:“……怎么在這里?”

    “我也好久沒見過她。”她不緊不慢地說,“她嫌棄我,我也嫌棄她。不是朋友很多年了,哥不要問我哦?”

    喬明江察覺出她語氣里微微的不滿,“嗯”了一聲,升上了車窗。

    不曾料,車窗升到一半,她卻忽地按住了他的手,將手擱在了車門的地方,牽著他打開了車門。

    他看著她,用眼神詢問她的意圖。

    “下去看看吧。”她輕描淡寫地道,“哭得也挺可憐的。怎么也是因為我引發的事兒,下去看看總不過分。”

    “好。”喬明江答應了。

    他將她小心翼翼地從車廂里抱出來,高跟鞋踩在柏油的公路上,讓還沒徹底清醒的她險些歪倒在他懷里。喬明江正想扶她,卻被她沉默著推開,整了整鞋子,便挺直了脊背,一點點地朝著常曦月伏地哭泣的方向走了過去。

    喬明江跟在她身后不遠處,以便她在摔倒的時候能隨時保護她。

    十幾厘米的高跟鞋磕在地面上,發出了有節奏的敲擊聲。常曦月顯然也被這聲音給吸引到了注意力,下意識地回頭,接著便撞見了謝妙毫無感情的冰冷視線。

    頓時,常曦月嗓子中的哭泣聲被噎回了大半,尷尬地卡在中間的聲兒里,要出不出地吊著。

    過了半天,她才訥訥地道:“好巧啊……佳佳姐……”

    “好巧。”她聲音淡淡,“怎么在這兒跪著哭,有人惹你不開心了?還是車里坐著你親人?男朋友?”

    常曦月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憤恨,又被她很好地遮掩在了一片惶然中。她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沾了灰的手胡亂地擦了擦眼角淚花,可憐兮兮地望了眼側著身子的喬明江,哽咽道:“不、不是……我看到熟悉的車和車牌,還以為是佳佳姐出了事兒……”

    “這樣啊……”她若有所思,“那我是不是該感謝你,沒有如你所愿躺在車里等死?”

    常曦月動作一滯。

    她表情難看地扯了扯唇角:“佳佳姐,我明明是在擔心你,你怎么能這么說話呢……”

    說著,她又將期望的目光投向了喬明江。

    喬明江本來不想過多摻和這件事,免得謝妙不高興。如今三番兩次被引火上身,不由擰了眉,如常曦月所愿地將視線放在了她的身上。

    常曦月心里頓時升起了一陣喜意。

    她從上輩子就一直在注視著對方,深沉地愛著他,熱切地希望他能如她所愿般給她一個回應。奈何喬明江卻如同個不懂情愛的石頭人般,只將她的那些示好當做垃圾一般,統統掃進了垃圾桶里。數年如一日,從不正眼看任何一個女人。

    常曦月本已經絕望,認為或許這就是喬明江的本性,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墜入情網,愛上任何一個女人。可過沒多久,他便一頭全撲在了某個人身上,為她笑,為她愁,為她恍惚,全然不復曾經冷靜自持的模樣。

    而這個某人,正是賀佳。

    甚至,不是還是女孩兒的她,而是與喬若洋離婚了的她。

    愛了這么久的男人,忽然愛上了別人,還是個被自己丈夫給丟了的棄婦。這其中的滋味兒該當如何?

    常曦月一夜之間恨透了賀佳。

    但是沒關系,她現在已經重生了,她已經摸明白了喬明江的所有喜好。這一次,她一定會……!

    常曦月不露聲色地將翹起的唇角壓下去,拼命地擠出了剩下的眼淚,模仿著上輩子記憶中的賀佳,恍惚地任由淚水流滿了臉頰。

    喬明江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什么都沒說。又過了一陣,接了個電話,和謝妙小聲說了一句,便直接遠遠的走開了。

    常曦月的眼淚頓時卡在了眼眶里。

    她憤怒地將視線轉到旁邊抱著胸望著自己的謝妙身上,道:“佳佳姐,你難道還在生我的……”

    話說到一半,常曦月突然瞄到對方脖頸那大片白皙肌膚上幾處顏色不對的嫣紅痕跡,藏在垂下來的黑色碎發間,若隱若現。

    心里猛地一墜,她將不可置信的目光投給了重新回來的喬明江。

    喬明江連一分的注意都沒有分給她,只將外套脫了下來,丟在了謝妙身上,云淡風輕地說:“穿上,夜深了,冷。”

    第62章  “我也是會怕的。而且比你想的,膽子還小一些。”

    謝妙摸了摸還帶著體溫的外套, 輕聲說了句“謝謝”,將衣服攏了攏。

    在旁的常曦月看見這一幕,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攥緊了拳頭。

    將她的反應瞧在眼里, 謝妙想了想, 問她:“你養過寵物嗎?”

    “什么?”常曦月一時半會兒沒有反應過來。

    “那種你朝它勾勾指頭,就會搖著尾巴跑上來的小可愛。”謝妙道,“我以前喂過很多流浪的貓狗, 多數都是很乖很聽話的,也懂得感恩。不過, 偶爾也會出現那種吃我的、喝我的、還沖我齜牙的惡狗。”

    常曦月臉一黑。

    謝妙笑意盈盈:“它們確實很白眼狼,但這并不會影響我救助小動物的心情。畢竟我一個大活人,還能被畜生影響了不成?當然我還是該怎么過就怎么過,一點兒也不把它們放在心上。”

    常曦月的表情已經完全變了。

    她正試圖說些什么,這時, 救護車與消防車的聲音卻同時在街道上響了起來。

    不消片刻,便有人從車上沖下來救人。

    謝妙怕站在旁邊礙著了他們,便走到了一旁等著。喬明江見她似乎興致不高、心情極差的模樣, 給她揉了揉手,說:“你先回車上坐著吧。”

    她搖了搖頭:“吹吹風, 冷靜下腦子也挺好。”

    喬明江聽了, 便沒有再勸她, 而是陪著她一起站著等人。

    她是車主, 又碰巧看見了事故的全過程,警察局跑一趟是免不了的。與其到時候再單獨去,還不如就在這兒等著警察過來問更方便些。

    “在怕?”站了一會兒, 喬明江忽然開口問她。

    他從剛才便敏銳地察覺出了她的不安,甚至連肩膀都在微不可見地顫抖著。

    她抱緊了雙臂, 搖搖頭:“沒有。”

    “你在怕。”喬明江一針見血地指了出來。

    她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勉強地點點頭,道:“沒錯,我是在害怕。”

    說到這里,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仰起頭來,望著深沉的夜空:“如果今天我沒有喝酒,如果今天是我自己開車回去,如果今天沒有人代我受難……我還能不能站在這里,和你自由地說話,討論這些假想中的問題?”

    “不要害怕。”喬明江把還在抖著的她抱進懷里,“別怕,我在呢。”

    “假如今天我死掉了……”她聲音縹緲,“你以后……還會記得我嗎?”

    “沒有的事,你不會死。”喬明江揉了揉她的頭,“不要亂想。”

    她咬了咬唇,道:“不,我不是亂想。今天本來坐在車里的應該是我……我故意喝了酒……才……”

    “……故意?”喬明江敏銳地察覺出她話里不對勁兒的地方,“是怎么回事?”

    “前陣子,我做了個夢。”她神情低落,“本來夢里的事情,夢醒了之后就該全忘了。可夢里的內容實在是太殘忍,所以哪怕我醒了之后,也沒能全部忘掉。”

    “在那個夢里,我被最信任的朋友潑了一身臟水,眾叛親離,沒有一個人愿意相信我,連父母也全部離我而去。最后,我被人捅死在了一個小巷里。”

    “都說夢和現實是反的,我開始并沒有在意。但是后來,我卻發現所有的事情和夢中開始漸漸重合……直到那天,若洋打電話找到我,說想見我一面,跟我談一些事情。”

    “終于,我意識到我錯了。那根本就不是夢,而應該是我的未來。所以看到那個溺水的孩子,我才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至少這樣……我能死的有意義一些。”

    她說著說著,忽地捂住了臉,蹲到了地上。像個孩子一樣的,將臉埋在雙臂與腿間,任性又難過地哭了。

    喬明江這才明白過來,為什么那天在街上遇見的她竟是那樣一種失魂落魄的狀態,以至于向來不肯多看一眼旁人的他,都忍不住擔心地跟了上去。

    “今天本來受傷的應該是我才對。”她低聲道,“我在反抗命運的路上嘗到了甜頭,我想活下去,不想年紀輕輕就被別人陷害而死。所以今天在你離開的時候偷偷喝了好多酒,拼命地把自己給灌醉了。”

    她瞧了他一眼:“你大概不會信吧,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對,我其實就是一個陷入了自己臆想的瘋子。你害怕嗎?”

    喬明江也蹲下來,捏了捏她帶著淚水的臉,用手指蹭掉了上面的淚水:“有什么好怕的,我開心還來不及。”

    她睫毛動了動,向上微微抬了幾分,眼里露出茫然的神色來。

    “如果你沒有這么做……”他說,“今天我就要失去你了。我害怕。”

    她雙眸睜大了些。

    喬明江:“我也是會怕的。而且比你想的,膽子還小一些。”

    他頓了頓,思忖片刻,拿手給她比了個大小:“大概就這么大。”

    她便扯著嘴角笑了笑。

    雖然看起來很勉強,但是卻無疑是真心的。

    “那……”她也用手指給他比了比,“我的就這么大好了,比你的還要小一點。以后出去,碰到可怕的事情,你要站在前面。”

    “好。”

    “還有,你膽子比我大,力氣也比我大,本事比我厲害。你以后都要罩著我。”

    “好。”

    “嗯……”她說到此處,像是對著百依百順的他卡了殼兒,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便盯著喬明江的臉,看了老久,最后憋得半紅,蹦出來一句:“喬明江,我喜歡你。”

    喬明江輕輕地吻了吻她的眉心:“我愛你。”

    這時,不遠處的消防隊員終于將車門順利鋸開,將駕駛座上的人抬出來。一片混亂中,有幾個警察走過來詢問情況。喬明江走過去,和對方交談起來。

    等到一切都搞定、二人可以離開時,時針已經徹底邁過了凌晨。

    喬明江把謝妙送回去,又說了幾句安慰的話,這才揉揉她的頭轉身離開。

    今日這場赴宴,對他而言,可謂是喜憂參半。

    喜的是抱著目的而來的他,今日過后,愿望已經實現了大半。憂的則是本就頗有心事的她,在今日這場車禍后,看起來更加憂心忡忡了。

    而說實話,對方吐露給他的那些消息,一時間他也有些難以接受。

    其中原因并非是因為她所認定“精神瘋癲”,而是他在疑惑,她說的那些,究竟哪些是實話,哪些是假話。

    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兒,很會利用自己手里的一切。所以盡管沒有惡意,說出來的話也總是遮一半兒,掩一半兒的。這個特質在她與喬若洋分道揚鑣后表現得尤為明顯,就仿佛這樣才是她從此之后賴以生存的法門般。

    正因為如此,她說的話是很值得琢磨的。

    喬明江不覺得她會欺騙自己,卻對她所說的那位“最信任的朋友”升起了疑問。

    她口中所說的那位朋友是誰?

    想起突然間出現在車禍現場的常曦月,他沉思了片刻,打電話讓人去查這位賀佳的前室友。

    常曦月出現的時間實在太過巧合,而在看到她的時候又是那樣一副活見鬼的表情,很難讓人不起疑。

    而結果,則完全出乎了喬明江的預料。

    他本以為這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狗血故事,常曦月嫉妒朋友的好命,于是憤憤不平地開始了報復。不想到手的這些資料,卻明晃晃地扇了喬明江的臉。它驕傲地表示自己并沒有流于普通的情愛糾葛,而是華麗地上演了一出豪門恩怨情仇。

    常曦月……竟然是賀佳的妹妹。

    喬明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這件事,但從種種跡象來看,常曦月卻是一定知道這件事的。

    并且,常曦月在遇到了對方之后,便開始了重重籌謀,簡直就是一心想將她置于死地。

    放下這些資料,喬明江嘆了口氣。

    他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了一陣子,最后拿起座機打了個電話。

    要是從前的他,定然只會袖手旁觀。但如今他亦是身處局中,還是作為被常曦月踩了底線的那個人,會做出什么選擇,就再也沒法用冷靜與理智來控制了。

    她說的一點兒沒錯,如果那天她沒有用喝酒逃避了這件事,她一定會死在那天夜晚。

    車禍不是偶然發生的,常曦月自然也不是無緣無故地出現在那里的。常曦月用錢收買了絕癥等死的司機,司機借酒壯膽,強行變道,將貨車狠狠地撞了上去。而那種程度的撞擊,坐進去的人不死也要去了大半條命。這個時候,她便可以順理成章地站出來,裝成古道熱腸的好人,將賀佳送去醫院,再在血庫告急的時候提出獻血的要求。到時候,常曦月只要裝作體力不支暈倒在地,醫生便不會再敢抽她的血。

    時間就會被這樣完美地耽誤掉,賀佳只能在手術臺上等死,而賀家毫無辦法。

    誰都怪不了常曦月,因為這本來就不能怪她。

    人家好心給你獻血,怎么還能倒打一耙的?

    人心惡毒,不過如此。

    或許她正是在懼怕這樣的常曦月,才選擇干脆一刀兩斷,將過往全部拋棄,再也不回頭看一眼吧?

    喬明江忽地一陣忍不住地心疼起來。

    第63章  “她樂意嫁你嗎?”

    喬明江打完電話, 揉了揉眉心。

    他心里明白,常曦月絕不能留,她的野心太大, 就是個定時炸彈。連血脈相連的姐妹都可以如此算計, 這世上恐怕已經沒有她所不能利用舍棄的東西。

    和這種人打交道,永遠像是高空中走鋼絲,稍不注意便會跌入深淵。況且如今引常曦月所覬覦的, 還是他一心想保護的人。

    喬明江沉默了一會兒,又播了個電話出去。

    ***

    謝妙窩在家里, 享受著難得的假期時光。

    她這么咸魚狀地躺在沙發上,已經過去了好幾天。礙于前些日子那場車禍,也沒人敢打擾她。期間無數人站在她屋子前,來了又走,一個都沒敢打擾她休息。

    最后, 看不慣她這么頹廢下去的賀滿忍不住了,推開房門說要找她談談。

    她眼皮都沒抬,懶洋洋地抱著枕頭翻了個身, 說了聲“好”。

    賀滿走進來,踢了踢她窩著的沙發, 滿臉嫌棄。

    謝妙瞥了他一眼:“做什么?”

    賀滿:“難得回家一次, 怎么就天天在屋子里待著。是被人欺負了還是怎么的?你給我說, 我幫你去找回來場子。”

    “春困秋乏夏無力, 冬日正好眠。”謝妙振振有詞,“你怎么就不懂了呢?”

    “……”賀滿無語,“早晚把你自己睡死。”

    “能在美夢里死掉, 未嘗不是一種好的死法啊。”她拉長了語調,嘆了口氣, 松開抱枕平躺著,和俯瞰著自己的賀滿直直對視,“說吧,有什么事兒?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用遮遮掩掩。”

    賀滿猶豫了片刻,道:“剛剛喬伯父給爸打了個電話,說想見見你。”

    “……見我?”她愣了愣,從沙發上撐起身子,“喬伯父見我做什么?”

    賀滿道:“可能是明江哥的事情。昨兒晚上他打了個電話到家里,說打你手機不通,問你在做什么呢。我給他說你呆在屋子里,好幾天沒出來了。他就沒讓我喊你,直接隨便問了兩句就掛了。”

    謝妙聞言,從沙發上下來,走到床旁邊翻出來埋在枕頭被子下的手機,按了幾下,發現果然沒電了。

    她不由低聲“嘖”了一聲。

    “你覺得是什么事兒?”她找到充電器,連到手機上,一面問身后的賀滿道。

    賀滿想了想,說:“喬氏要找人聯姻?”

    她手上動作一頓,蹙著眉回頭:“哪個喬氏?”

    賀滿:“還能有哪個?當然是姐你想的那個唄。就是不知道正主兒是喬明江,還是喬若洋了。”

    “我知道了。”她把手機放下,神色如常,用腳踢了踢賀滿小腿,道,“快出去,我要換衣服了,見喬伯父。”

    賀滿聽了,便也嘆了口氣:“姐,難道你就沒有什么想和我說的嗎?”

    她道:“有什么好說的,你還想聽什么?”

    賀滿欲言又止,卻被她揮揮手,轟潑皮似的給推出了門外。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屬于她的房門就“啪”的一聲闔上了,發出了巨大的轟鳴。

    明顯就是一副不想過多談論的模樣。

    他糾結許久,還是沒勇氣推開門去勸明顯在暴怒頭上的對方,自己一個人插著兜長吁短嘆地下了樓。

    到了樓下,又辛辛苦苦地幫她喊了人備車,等著人下來。

    沒一會兒,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從樓上優哉游哉地下來。看到等在客廳,明顯在焦灼中的賀滿,挑了挑眉。

    “急什么呢?”她說,“喬伯父又不會吃了我。”

    賀滿不滿地瞪了她一眼:“好心當成驢肝肺,我在擔心你被喬明江傷了心。”

    她歪頭思索了一會兒,而后嫣然道:“不會的,你不要擔心。”

    “你就這么信他?”

    “不,我不是相信他。我只是再相信自己一次而已。”

    賀滿默然無語,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她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出了家門。

    謝妙豪氣萬丈地坐進車里,看著司機一路開到了目的地。

    她從車里下來,跟著服務員走到包廂,推門進去,果真看見了張熟悉的臉,正坐在里面慢悠悠地品茶。見有人進來了,這才抬起眼來,面上露出半分禮節的微笑。

    ——正是喬明江他爹。

    按理說,喬老爺子也是個一手開拓了自己商業帝國的能人,實在沒必要大老遠地把她找過來,只為了談談心,還如此客氣。這么委屈一個年級比她大了近半百的人,她還挺不安的。

    “伯父好。”她找了個位置坐下來,“不知道您把我找過來,是有什么事兒嗎?還是只想找個小輩陪您喝喝茶,聊個天?”

    喬老爺子問她:“陪老年人委屈么?”

    謝妙便道:“看您說的,我在家里閑著也是閑著。能出來蹭您一頓茶,別提多開心了。只是我比較傻,不太懂事兒。萬一您尋我有別的事情,我光顧著喝茶,沒跟上您意思……這不就白浪費您這茶葉了嗎?”

    喬老爺子就笑了,帶了點兒真心實意的那種。

    他將茶盞擱在了桌子上,雙手交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明江那孩子,昨晚找我攤牌了。”

    謝妙神色自若:“伯父是指?”

    喬老爺子:“他母親離開的早,我也沒什么空管他。他能長到如今這種樣子,實話說我也很意外。在他的過去,我沒有扮演一個很重要的角色,所以我平日里對他的生活也插手的很少。他昨天突然找到我,和我攤牌說想娶你,不得不讓我驚訝了一陣。”

    “明江他一向很少主動問我開口要什么東西,也幾乎從沒提過需求,是個很省心的孩子。不像若洋,沒有半點自己的主意,全靠他母親出謀劃策。可也正是因為這樣,才讓我分外好奇。”

    “伯父好奇什么?”她哂然道,“橫豎不還是我?您都看了這么多年了,還不清楚我是個什么人嗎。”

    喬老爺子點點頭:“沒錯,你還是你,沒有變過。”

    “是嗎。”她道,“我還以為伯父會覺得我變化太大,會把我轟出門去呢。這倒叫我安下心來了。”

    喬老爺子聽了,“呵呵”笑了一下,卻話鋒一轉:“但他以前卻并不喜歡你。”

    謝妙揚了揚眉。

    “他要是喜歡你,那會兒就輪不上若洋了。”喬老爺子道,“幾年過去了,他也沒說過個不字,可見是從沒上過心的。可如今卻突然就變了個性子,如果換做是你,你好不好奇?”

    她將手臂擱在桌上,半傾著身子:“不瞞伯父,其實……我也挺好奇的。”

    喬老爺子詫異的挑眉看她,似乎是在琢磨這句話究竟有幾分真假。

    正在他欲言又止的當口,門忽地“咚咚咚”連敲了三下,隨后那人便迫不及待地擰開了門把手。

    喬明江的臉出現在門后,他目光凌厲地掃了一圈兒室內的人,反手一扣,將門給徹底鎖了死。

    這時,他才不緊不慢地道:“不用你們好奇,我自己來解釋。”

    屋內的兩人聞言,便將視線一齊投在了他的身上。

    喬明江拉了把椅子,坐在了二人的中間,卻并沒有去看右手邊的謝妙。他冷靜而沉著地道:“我喜歡賀佳,沒有原因。”

    喬老爺子上下打量了他兩下,道:“你這樣,可說服不了我。”

    “那您想聽什么?”喬明江反問道,“難道您當年娶母親的時候,想過很多問題嗎?”

    喬老爺子冷哼了一聲:“我們那時的情況,和你可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她樂意嫁你嗎?”

    這個問題仿佛一下就把喬明江給問住了。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收起,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的肉中。喬老爺子將他的反應盡數收入眼底,哼哼了一聲,將面前茶盞推開,從椅子上站起來,告誡似的道:“明江,你年紀大了,翅膀也贏了,我管不住你了。你想去做什么,我這個半截身子入土的,也只能捏著鼻子給你善后。但是作為一個過來人,我告誡你,這世界上最忌諱的,就是勉強自己。”

    “否則,你不開心,別人也不開心。到最后,你能獲得些什么?”

    喬老爺子語重心長地說完這些話,清了清嗓子,推開門一個人走掉了。

    臨走前,還貼心地幫他們帶上了門。

    喬明江半晌兒沒說話。

    謝妙也不想打斷他深思,便估摸著時間,裝了一陣子鵪鶉。等到她覺得差不多了,才主動打破了沉默。

    她道:“哥生氣了?”

    喬明江沒回頭:“沒有。”

    她便說:“哥肯定是生氣了。氣我剛剛沒給你臺階下,沒抓著你的胳膊哭著說要嫁給你。”

    喬明江還是沒看她。

    她雙手托著臉,苦惱地擰起眉毛,沉思了片刻,最后站起來,跑到了喬明江面前,雙手捧著他的臉,強行把他視線給掰了過來。

    上上下下地仔細一瞧,得,喬大少爺果然是生氣了。

    她便好笑地捧著他的臉,順著輪廓拿手給捏了個遍。

    喬明江冷著張臉,任她捏,等捏完了,眼神涼涼的,問:“捏完了?”

    “捏完了。”她乖巧道,“哥皮膚手感真好,怎么保養的?教教我訣竅呀。”

    “裝傻?”喬明江低低笑了一聲,用眼神示意她低下頭來。她乖乖順了他的意,俯下身子,喬明江將唇湊到她耳邊附近,淡淡地道:“老頭子剛剛說的話,你明白意思嗎?”

    第64章  “足足一年,365天,那么久……等得起嗎?”

    謝妙鎮定自若地站直了身體。

    喬明江右手撐在椅背上, 支著下頜,目光淡淡。

    她道:“要是我說不明白,哥會不會恨死我?”

    喬明江沒接話, 露出了默認似的表情。

    但他心里想著的還是:要是她真的不愿意嫁給自己, 這事兒就讓它算了吧。

    喬明江不是個樂意逼著別人去做什么的人,因為他一向信奉強扭的瓜不甜。現在快活一時,等以后早晚要把現在享受了的給一起賠進去。

    哪怕他如今是真的很愛眼前的人, 他也不會動搖自己的想法。

    喬明江:“我尊重你的想法。”

    “就算我說,我以前說的話全是假的?我根本不喜歡你?”

    “……”

    “特別特別討厭你, 討厭所有喬家人?”

    “……”

    喬明江擰起眉頭,瞥了她一眼:“賀佳,學會適可而止。”

    她笑盈盈地伸出手來,放到他面前:“可以呀,戒指呢?”

    喬明江不語。

    她不滿地嘟起嘴, 惱道:“哥來求婚,連戒指都不帶在身上的嗎?”

    他愣了愣,似是一時半會兒沒有反應過來她話中的意思。

    “婚戒啊, 求婚戒指。”她點點他眉心,夸張地驚道, “不會吧, 哥連這個都沒準備的?”

    喬明江這才明白她的意思。

    他抓住伸到自己面前的白嫩小手, 將她拽進自己懷里, 聲音低啞:“當然有。”

    她一拳輕輕錘到喬明江肩膀上:“那快拿出來呀。”

    喬明江吻吻她的頭發:“眼睛閉上。”

    她眨了眨眼,乖乖地閉上了。

    窸窣的聲音響起,不消片刻, 冰涼的觸感從指間傳來。被握住的那只手被喬明江握著,小心翼翼地將戒指一點點地推上去。最后, 那動作停了,溫熱的唇吻上了她的無名指。

    這是個虔誠而認真的吻,鼻息輕輕打在她指背的肌膚上,帶起了一陣微微的癢意。

    她一下子睜開了眼,沒忍住笑了出來。

    喬明江便順勢放開了她。

    她將手收回來,舉到面前,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瞇著眼睛莞爾道:“哥肯定花了不少心思,這么漂亮的戒指。”

    喬明江既沒否認,也沒肯定,只又靠回了椅背上,神情倦怠,淡淡地“嗯”了一聲。

    她左瞧瞧,右瞧瞧,“撲哧”一聲樂了。

    喬明江半抬起眼瞧她,眼神里有詢問的意思。

    她也不躲閃,直接伸出來一根手指,佯作輕浮地抬起他下巴,直截了當地親了上去。

    喬明江沒閃躲,任由她捏著自己下巴親,很配合地隨著她的動作接著吻。只是他雖然看上去是一副冷靜的模樣,但驟然緊促熾熱了許多的呼吸卻出賣了他。

    他們又吻了一陣,終于,喬明江再偽裝不住之前的冷靜模樣,用手托住她的后腦勺,主動加深了這個吻。唇舌交纏間,整個屋內的空氣仿佛都被一起烤熱了幾分。

    等再度分開時,倆人都有些氣喘。

    “哥……”她湊在他耳邊,喃喃著道,“我好喜歡你……”

    “嗯。”

    “哥以后千萬不要做和若洋一樣的事情,我會承受不住的。到時候會做出什么,就不能保證了……”

    “不會。”

    他們彼此注視著,望了許久。最終,由她先打破了沉默,退開一段距離,讓喬明江站了起來。

    “哥想好怎么和伯父回復了?”她問道。

    “你不用操心。”喬明江正了正腕表,看了眼時間,“他既然那么說了,就不會再插手剩下的事情。只要伯父伯母不拒絕這門親事,就沒有問題。”

    她睜圓了眼:“我爸?他……”

    喬明江問:“怎么?”

    “他……”她誠懇地道,“可能不太喜歡哥。”

    喬明江挑挑眉:“為什么?”

    她喜滋滋抱上他胳膊:“哥自己猜啊?”

    喬明江根本不踩她丟的圈套:“我去問伯父本人。”

    她生氣地偷偷掐了他胳膊一把。

    他捏捏她的小臉,沒說什么。

    次日,喬明江果然遵循承諾地拜訪了賀家。

    賀老太太對他還有些印象,樂呵呵地跟他打了招呼,拉著說了好些話。喬明江很有耐心地在旁邊陪著老人家坐著,聊到賀父出來打斷交談,這才跟著對方進了書房。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哪怕腦子已經變得不太好使,但靠著本能反而更容易分辨出善惡。賀老太太對喬明江顯然是很滿意的,見到他被自己兒子給喊走了,便把乖孫女兒喊來到一旁,開始語重心長地勸她早點結婚。

    她“好好好”地應付著老太太的噓寒問暖,順著對方的意思將話聊了下去。

    等喬明江與賀父談完,從房間內一齊出來的時候。賀老太太已經和她暢想到了結婚后生男生女的問題,還有未來的孩子該起什么名字。

    瞅見樓梯上喬明江的身影,她拼命地朝他眨了眨眼睛,讓他趕緊過來幫自己解圍。

    喬明江看了眼身邊的賀父,對方沒說什么,露出了默認似的表情。

    他便直接下樓走到了她身邊。

    賀老太太笑瞇瞇地:“都下來了啊?談的怎么樣啊。”

    賀父接話道:“挺好的,本來也就沒什么事兒。媽你不用擔心。”

    “怎么不擔心,你剛剛那表情,能讓人放心嗎!”賀老太太半是玩笑地斥道,又對喬明江道,“他可沒說你什么吧?”

    謝妙笑嘻嘻道:“奶奶可別把明江哥想得多文弱了,爸可欺負不動他。”

    老太太聽了,就很慈祥地笑。

    喬明江走的時候,謝妙把他送了屋外。

    不知道是不是他刻意想找機會說些話,門口竟然沒見到平日接送他的司機。她用眼神詢問他,他卻開口答:“跟我走走吧。”

    她沒有異議地點了點頭。

    他便抓了她的手,挑了條小路慢慢走。

    賀家住的這片地方空氣很好,他們走了一陣子,喬明江這才停了腳步,拿出來一個袋子給她。

    謝妙沒接,只問:“這是什么?”

    “本來不打算告訴你,不過后來想想,早晚你也要知道。”喬明江道,“那不如由我告訴你,免得以后為這個置氣。”

    謝妙心里大致有了數,揚起眉毛,將袋子拿過來拆開,果然看到了幾分資料。

    路燈昏黃,文件很有些時日了,字又小又模糊,看起來很是吃力。但仍舊能從標題的那幾個大字辨認出來這份資料果然是關于常曦月的。

    她佯裝認真地瀏覽了一遍,沉默許久,對喬明江道:“這些……你跟我爸說了嗎?”

    喬明江直言道:“說了。”

    “那他怎么想的……或者說,他怎么回答的?”

    “說了聲‘謝謝’,然后告訴我‘他知道了’。”

    “別的……呢?”

    喬明江語氣淡然:“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那別的答案還重要嗎?”

    她沉吟許久,最后笑道:“確實不重要。”

    “你的直覺沒錯。”喬明江道,“那天的事情,就是她唆使人做的。”

    她將資料重新塞進袋子,扯了扯唇角:“大概也能猜到,她不是個容易善罷甘休的人。就是因為我了解她,所以才會對夢里的真實感到別樣的恐懼。只是沒想到除了朋友的關系外,她竟然……還是我的妹妹。”

    說到這里,她驟然一頓:“常曦月……知道這件事嗎?”

    喬明江懶洋洋地半抬起眼:“想聽真話假話?”

    她想想:“假話吧。”

    “不知道。”

    “啊,果然……”她嘆一口氣,“果然,我識人還是很清楚的。”

    只是怎么聽都有種感傷的意味。

    喬明江捏了捏她的手心:“很快你就看不見她了。”

    她驀地抬頭注視他:“你做了什么?”

    喬明江卻沒回答這個問題,只牽著她的手,在他親自戴上戒指的地方吻了吻:“畢業后就嫁給我吧。”

    她沒答話,只盯著他,死死地盯著。

    他坦然的平靜地回視。

    終于,她放棄了:“喬明江,你這樣,我很害怕。”

    他并沒有生氣:“怕什么?”

    她說:“如果有天你不再愛我……或者說,我們分開了,而我成了你的阻礙。你會和對她一樣……對我嗎?”

    喬明江定定瞧她:“很在意嗎?”

    她點頭。

    喬明江便說:“我會。”

    她垂下了眸子。

    不想,他卻話鋒一轉:“所以……你永遠不要背叛我,不要離開我。否則我會做出什么事情,我自己也不知道。”

    她愣了愣,半晌道:“哥,你真可怕。”

    “嗯,我確實可怕。”喬明江沒有否認,而是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你先撩的,你要負責。”

    她仰起頭來,想了想,又笑了:“哥說得煞有介事,差點就把我騙到了。”

    “要是真的能騙到你,那我說這話的目的就答到了。”喬明江聲音低沉,“你能明白嗎,我對你的感情。”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將心挖出來給她看。

    她將手放在他的胸口,隔著層層的衣物,也仍舊能感受到胸腔內傳來的有力跳動。就仿佛那血管中潺潺涌動的熱血,還有幾乎要實質化的濃烈感情,一起強硬且不容辯駁地圍住了她。

    “還有一年呢。”她表情軟了下來,抿著翹起了嘴唇,“足足一年,365天,那么久……哥等得起嗎?”

    第65章  那是場盛大的婚禮。

    喬明江深深地望著謝妙, 嘴唇動了動。

    他說,好。

    一年時間眨眼而逝。

    實習,論文, 答辯。謝妙可謂是將她之后幾年將會在現實世界需要經歷的人生提前好好體驗了個遍, 享受了一把開外掛的爽快感。而當她徹底宣告畢業的那一天,喬明江也帶著他規劃已久的綢繆而來。

    那是場盛大的婚禮。

    數以千計的賓客齊聚在廣闊的綠茵地上,粉色的紗飄了漫天。美得驚心動魄的新娘披著頭紗, 手捧著花束緩緩走來。盡頭站著的新郎凝望著向自己走來的人,眼中的熱切幾乎可凝為實質。

    所有人都在交口頌揚著他們的愛情。

    她將手遞給他, 看著他將銀色的小環耐心地戴在她的無名指上,抬頭對他輕輕笑了笑。

    ***

    謝妙猛地從夢中驚醒了過來。

    這一次,沒有任務完成結算的提示音,也沒有來自于零零七不厭其煩的歪理邪說。

    她捂住因驚醒而狂跳不止的心臟,一時間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還在夢中還是已經回到現實。

    夢境實在太過真實, 以至于零零七消失之后,她甚至難以分辨究竟是哪個世界。

    謝妙下意識地去摸枕頭下的手機,按亮之后, 借著淡淡的光,發現剛剛是凌晨四點。

    非常微妙的時間。

    她瞧了瞧手機的樣式, 又拿著鏡子看了一會兒, 確認了這確實是現實世界無誤。

    這一次在夢里呆的時間有些太長了, 以至于回來后便或多或少地有了些后遺癥。

    謝妙等心臟稍稍平復了一下, 滾下鋪倒了杯水喝,壓了壓喉嚨。

    葉璇璇聽到動靜,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發現了不遠處在桌子上挪動著的身影,揉了揉眼:“臥槽, 妙妙你終于醒了!”

    正捧著薯片吭哧吭哧啃的謝妙頓時一臉懵逼:“怎么了?”

    “你是豬嗎!……不,說豬都委屈了豬!”葉璇璇壓低聲音叫道,“你這都睡了三天了,課一律翹掉,怎么喊都說‘讓我再睡一會兒’。要不是看你還沒失去意識,能自主回答我們說話,我們就要把你送去醫院了!”

    謝妙心里一驚,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葉璇璇沒有注意到她的變化,仍在滔滔不絕道:“你這幾天缺課我們幫你打掩護敷衍過去了,還好沒有人給你打電話找你,不然就真露餡了!我說啊,妙妙你要不要去醫院看看身體?這樣一言不合睡好幾天,飯也不吃,還來了好幾次,實在很讓人擔心的啊!萬一哪天你在宿舍猝死了…………你知道什么后果嗎?!”

    謝妙把嘴里的薯片嚼完,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葉璇璇看她點頭,放下了心:“我柜子里還有幾個今兒才買的面包,你別吃薯片了。吃點那個,用熱牛奶泡一下,總比這些垃圾食物好點。”

    “好。”

    葉璇璇便又打了個呵欠,蓋被子躺好。

    謝妙心情復雜地按葉璇璇說的在她的柜子里找出了那幾個面包,沖了杯熱牛奶,坐在那兒開始吃夜宵。

    她的性格一向比較像男孩子,大咧咧的。不僅神經粗,心臟也□□得很。只不過今天葉璇璇這一番話砸下來,實在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這一次任務所花費的時間是之前的數倍,比任何一次都要長。是不是正因為這個原因,她才會睡了如此之久……?

    零零七不在,她無從得知這其中的原因。但對比之前的任務世界,另一個花費時間較久的故事,也同樣讓她沉睡了很長一段時間而招來了舍友們的抱怨。

    由此推論,莫非是她在任務世界中的時間,其實現實中并不是完全靜止的?

    她花費的時間越久,現實就會渡過更長的時間?

    回想起之前零零七所說的“夢境里的都是活人”這一句話,謝妙無端地開始恐慌起來。

    這個系統,開始影響她的現實生活了。

    如果不曾發現還好,或許她還能繼續過著這種偶爾吐吐槽,在夢中扮演另一個人的生活。可一旦意識到這個問題,她便不由自主地憂心起自己的以后來。

    萬一……以后碰到她實在無力完成的故事,又或是根本不能完成的故事。她該怎么辦?

    真如零零七所說的,在夢里睡一輩子嗎?

    謝妙擰開水龍頭,將杯子沖干凈,回到床上躺下。她翻來覆去了許久,睜著眼睛,甚至無心去碰電腦或是任何娛樂工具。

    最后,她摸出手機,糾糾結結地給蔣莘發了條信息。

    這件事她不敢跟其他人說,更不敢和父母訴苦。想來想去,也只能把蔣莘當成樹洞來倒倒垃圾。

    畢竟他總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消息編輯好,她手一抖,按錯了鍵,直接給發了出去。

    謝妙傻眼地瞪了手機屏幕一會兒,才想起消息撤回這事兒。手忙腳亂地找了一會兒,最后才想到對方應該把該看的都看了,要是能吵醒,也早該吵醒了。便直接放棄了掙扎。

    既然都過了好幾分鐘,他都沒有回復。看樣子應該是睡得正沉,沒有被大清早的短信給吵醒。

    她放心地擱下手機,一時間究竟不知道該開心還是該難過。

    鬧出這種幺蛾子,謝妙是沒心情再睡了。她爬起來整理了下電腦里的稿子,發現電腦中的存稿竟然沒有更新。

    謝妙掐了掐自己,冷靜地合上了電腦的上蓋,下床換了身衣服出門跑步。

    直覺告訴她不能再在這件事上繼續深究下去,不然那鋪天蓋地而來的恐慌就要壓抑不住了。

    這一天過得無比煎熬。

    曠了好幾天課,甫一回去,便收到了各科老師“友好”的眼神。謝妙只能低下頭認真啃書本,裝成個鵪鶉,努力減縮存在感。

    好在她平日里作風良好,沒什么前科。幾番賣乖討好下,老師們竟然也讓她就這么蒙混過關了去,沒有再多說什么。

    等到了下課,謝妙被葉璇璇拉著去許久沒見了的食堂。

    葉璇璇念叨著她的運氣好,連一直對學生刻薄的大劉都沒因為之前的事情過多苛責她。絮絮了許久,最后才發現她的精神似乎有些不對,趕緊住了口,緊張道:“妙妙,你不舒服嗎?”

    “還好,可能睡太多了……精神反而不太好。”謝妙對她笑了笑,掏出手機,飛快地瞧了一眼,又收回去,“今天我請你吧,就當還這幾天你幫我打掩護的人情。”

    “……行。”葉璇璇沒推拒,爽快地一口應了下來。

    謝妙也沒廢話,直接把葉璇璇帶出了學校,跑到街上下了個館子。

    她胃口不好,吃了一些,就跑出去買了杯奶茶平復心情。接著便坐在葉璇璇對面,咬著吸管看葉璇璇吃。

    葉璇璇也不生氣,沒管明顯是在神游天外的她,努力掃蕩食物。

    謝妙又摸出手機來,再三確認了自己確實沒有收到任何新來的消息。

    這情況其實不太對,以前蔣莘回復消息都很迅速,快得讓她覺得仿佛他像個不需要休息的機器人似的。但今日過去了大半天,都沒收到回復……實在很奇怪。

    但謝妙也沒法排除可能是他太忙了的緣故。畢竟他們現在雖然算是名義上的男女朋友,但實際上她對蔣莘了解的并不算多。他們的關系更接近于她覺得好玩兒而被洪水一時間沖了腦子、短路之下做出來的的決定。

    謝妙收了手機,壓下從醒來后就莫名持續著的不安感,重新回歸正常人的生活之中。

    一晃眼,數日過去。

    蔣莘還是沒回她的消息,打電話也沒人接。

    總是從電話對面傳來的忙音險些讓謝妙以為自己被這家伙給下套騙了。只是后來想想蔣莘這么個有臉有錢有才,這輩子可能都不知道挫折感為何物的人生贏家,實在沒必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的事情,才又勉強安下心來。

    這期間,葉璇璇壓著她強行去醫院做了個全身體檢。

    當然,結果不出謝妙意料,她身體健康得很,沒有任何問題。

    葉璇璇拿著拍完的片子,翻過來、覆過去地看了好幾遍,最后嘀咕道:“這檢查真沒出錯?”

    謝妙將片子抽走,塞進紙袋里:“既然醫生說了沒有,就別操心了吧。真要死,左右躲不過啊。”

    葉璇璇怒道:“這話能這么說嗎?!”

    謝妙便嘻嘻沖她笑。

    倆人鬧了一路,雞飛狗跳地回了宿舍。

    謝妙洗漱完畢,爬回床上,拉上窗簾開始思考人生。

    上個世界的故事直到現在,也沒有發送給她。這實在不得不讓她懷疑零零七是不是出現了什么程序上的小問題,又或是更嚴重的錯誤。

    她正沉思著,忽地覺得周圍空氣一凝,然后便感受了一把“說曹操、曹操到”的滋味兒。

    破破爛爛的光蛋出現在她面前,發著黯淡的光。零零七明顯再沒有以前的高高在上,而是透出了一股子心累來:“宿主,好久不見。”

    第66章  “你……能不能……帶我走……”

    見到這個模樣的零零七, 謝妙反而意外地冷靜了下來。

    既然零零七還能這么有精神地和自己打招呼,那就證明情況肯定還沒到最壞的程度。

    只是話雖如此,她也沒辦法保持心平靜和的心態面對這個破系統。畢竟它可謂是坑了自己不少地方。便說:“謝謝, 我并不想和你‘好久不見’。”

    零零七并不在意她的冷淡:“事情很難解釋, 總之我們的系統出現了一些小小的bug,并導致了一些看上去不那么美好的問題。”

    謝妙敏銳地察覺了這句話中的某些地方,忍不住道:“你想對我說什么?”

    “事情其實是這樣的……”零零七難得用了非常低姿態的語氣, “我上個任務世界應該和你說過,夢里的世界都是活人。只不過因為你是那里的主人, 所以整個世界才會以你為中心而轉動。”

    “所以?這和我現在有什么關系?”

    “所以在你夢境中扮演重要角色的那些人,本質上和你在現實中也會因為各種原因而被你吸引。并且在現實與你派生出各種各樣的關系。”

    謝妙從心底油然而生一股不妙的預感。

    “就比如,每個世界里負責扮演被你攻略的男主角的人……”

    謝妙:“閉嘴。”

    零零七毫不在意地接續了下去:“……是蔣莘。”

    謝妙:“……”

    零零七解釋道:“你們之間的關系,本來應該是更以后才會產生的。但是因為夢中的緣分,這個時間點被提前了許多。以至于現在你們就已經產生了深厚的關系, 這也間接地影響了夢中世界的劇情。”

    “不過因為之前系統Bug的問題,他現在……”零零七猶豫了片刻,似乎有些糾結, “不幸陷在夢中世界,在短期內應該是沒法醒過來了。”

    謝妙道:“你的意思是說, 我之前找不到他, 不是因為他太忙或者刻意疏遠我的原因?而是因為……”

    零零七道:“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網上看看消息, 各社交媒體的娛樂版應該都炸開鍋了。”

    謝妙沉默。

    她打開搜索, 鍵入了幾個關鍵詞,果然看到了一連串的新聞,零零七確實沒有騙她。

    零零七道:“這次確實是因為我們的失誤產生的事故, 但只靠系統的力量是無法把他從夢中世界里給拉回來的。所以這次我來尋找你,是希望你能繼續之前的任務, 將他給救回來。”

    “夢中世界的數據實在太過龐大,很難在一時間篩選出來。況且哪怕找到他,他也很難意識到哪個是虛假的世界。但你們兩個人的聯系非常緊密,只要進入夢中,就能將他吸引過來,并將他喚醒。”

    謝妙深吸了一口氣,道:“你說的話,難以說服我。”

    零零七沉寂了一會兒,問:“為什么?你難道不打算去救人嗎?”

    謝妙道:“因為我沒有得到合理的解釋。之前夢中世界流逝的時間,導致現實世界中的我整整三天都在昏睡。如果在新的世界中,我耗費了更多的時間,那現實中我該怎么辦?”

    “……”

    “不過話雖然這么說,我并沒有放棄他的打算。但以后你不要再想糊弄我。”

    零零七默默地擺了個十連抽獎的大轉盤給她。

    謝妙翻了個白眼,拉下了轉盤的搖桿。

    轉盤轉著轉著,最終停留在了“人見人愛”上。

    謝妙心情頓時便十分微妙地頓住了。

    她看了看即將要進行的任務世界,忍住了想暴打零零七一頓的沖動,好言好語道:“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零零七憋了半天,蹦出來一句:“請宿主務必加油。”

    謝妙一巴掌將它給拍飛了。

    新的世界是她許多年前還小的時候,在筆記本里挖下的一個坑,從來沒給旁的人看過。也不知道零零七是如何神通廣大地尋到這個古早老文的。

    故事講述了一個三國分立的世界,女主是其中一個國家的當權者的小女兒,頗得寵愛。而男主則本是鄰國的皇子,因故淪落為一介乞丐,為溫飽而掙扎。有一日在酒樓門口被富家公子的惡仆毒打時,被過路的女主救下。女主看他可憐,便將他救下,帶回府中交給了府中總管。

    這是二人最開始的交集。

    “小姐,小姐?”

    試探性的詢問拉回了謝妙的思緒。

    謝妙抬起頭來,將剛剛融入角色的暈眩感壓下,問道:“何事?”

    “前方有一群人人擋了大道,走不過去了。”馬夫答道,“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鬧不完,小姐要不換條路走?”

    “發生了什么?”謝妙好奇道,“這可是官道,竟然有人敢在官道上鬧事?”

    “看情況,好像是何家的公子。”馬夫道,“這不是臨仙樓附近?您也知道的,世家公子貫來很多。估計是哪個不長眼的乞丐流落到這里乞討,惹了何公子,便被家仆圍著打。看熱鬧的不少,小姐,我們還是繞行吧。”

    謝妙想了想:這不就是她給安排的男女主初見嘛。便道:“不了,我下車去看看。”

    說完,也不管急得變了色的婢女,便兀自跳下了車,走進人群里,果真便看見了一個身量瘦弱的少年,穿著破爛衣服,蜷著身體,正被一群人圍著打。

    他拿手臂微微擋著臉,抱著頭,只從臟污如雜草的凌亂發絲間露出一雙略有些渾濁的眸子。遠遠地瞧見謝妙,那雙深黑的眸子便動了一動,眼珠轉向謝妙,死死地咬住了干裂的下唇,發出了一聲沉悶的低哼。

    謝妙走上前,道:“別打了,你們鬧了這么久,難不成還真想出人命呀?趕緊停手。”

    何家公子本看得津津有味,驟地被人打斷,登時滿腔怒火地扭過頭來,想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瞎子,竟敢擾了自己的興致。不料回頭卻瞧見了個一身紅衣的俏麗身影,柳葉眉,杏眼,睫毛纖長,肌膚雪白,當即擠出笑來:“沒想到能在這里見到謝小姐,真是榮幸。”

    “你要是真覺得榮幸,就賣我個面子,把他放啦。”謝妙笑瞇瞇沖他道,“我也難得出來一趟,不想在眼前看到鬧了人命。我看這乞丐應該也是無意的,你已經遣人打了他這么久,也該讓他吃夠教訓啦。不如就此停手,何公子覺得如何?”

    “這……”對方猶疑片刻,隨后便訕笑道,“既然謝小姐開了口,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也算是這叫花子命好,今日碰到小姐這樣善心的。本公子便不與他計較,免得叫旁人平白看了笑話。”

    恰逢此時,謝家的仆人擠進人群,急匆匆地湊到了她身旁。負責伺候她的一個叫青蕪的婢女險些哭出來,委屈無比地望著謝妙:“小姐,您可嚇死奴婢了!”

    謝妙只當無事人一般,對她笑了笑,樂呵呵地過去道:“青蕪,今日早上出門時讓你帶的點心袋子呢?快快拿來。”

    那何公子聽了便道:“謝小姐莫非是餓了?不如今日由在下做東,請小姐吃一回臨仙樓的糕點。說來今日是在下不對,讓家仆教訓這叫花乞丐的時候……”他低頭嫌惡地看了對方一眼,又望向謝妙,臉上浮現出討好的笑容來,“……堵了小姐的路,可真是罪大惡極。”

    “我不餓,謝謝你。”謝妙很溫和地對他笑了笑,“公子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今日本是出門去京郊的寺院為爹爹祈福的,實在耽誤不得,只好推卻公子邀請了。”

    “原來是為了謝大人的事情!”對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又連忙道,“還是小姐心善,不過一個乞丐賤命,都愿意耽誤行程為他求情!那在下便不耽誤小姐的時間,先一步離開了。”

    謝妙點了點頭。

    對方便也回應點頭,又低頭嫌惡瞧了一眼半死不活的乞丐,哼了一聲,甩袖而去。

    謝妙見他走遠了,這才自青蕪手上接過點心袋子,蹲到乞丐身邊,將錦袋放在他面前,低聲道,“你是不是才來京城?以前不是京城的人吧。”

    對方失神的眼珠緩緩移到他身上,漸漸恢復了些許光彩,遲疑地點了點頭。

    “這些點心你拿好,以后不要到臨江樓附近來討飯啦。”謝妙道,“這里貴人多,今天被我遇到也就罷啦。以后再碰到這種事情,我不在,就沒法保你啦,你得自己小心點兒才行。”

    她說完,友好地對乞丐笑了笑,又站起來,走到青蕪身邊,對她道:“好啦,我們走吧。”

    說這話時,謝妙一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看著那位應該是男主的乞丐。果然,便瞧見了他愣愣地望著那繡工精美的錦袋,顫抖似的攥緊了,眼眶微紅,蹣跚地自地上爬起來,半跪不跪地拖著被打的半殘的腿,一點點兒地挪到謝妙旁邊,伸出滿是泥垢的臟手,如快要溺死的旅人揪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似的,喘息著拉住了她的裙角。

    青蕪嚇得頓時尖叫起來。

    謝妙倒是不慌,只低下頭,安靜地看著他。他深黑的眼底明晃晃地映著一名嬌如桃花的少女的臉,正如她一般,一動不動,眉梢掛著半分笑意,眸里藏著半分驚訝,濃密的睫毛宛如彎月,隨著她的呼吸微微地顫,隱約現出長睫后清澈的水眸。

    “你怎么啦?還有事情嗎?”少女問。

    “你……能……你……”他斷斷續續地喘著,幾乎拼不出一整句完整的話,“能……不能……帶……我……走……”

    謝妙驚訝地睜圓了眼睛。

    第67章  “行。”

    謝妙驚訝地睜圓了眼睛。

    她定定地看著對方, 對方也定定地看著她。

    過了許久,她點點頭,沖他笑了笑, 眼睛彎得宛如天邊的新月:“行。”

    對方聽到了她這一句允諾, 便似乎如放下了心一般,登時松了緊緊攥住衣擺的手。人也一放松,頓時便昏了過去。

    跟來的仆人便驚訝道:“小姐?這……”

    謝妙微一沉吟, 道:“今日不去祈福了,將他送回府中, 再叫管事尋個大夫來,給他看一看傷。等病好了,便給他在府內隨意謀個下人的職。”

    周圍人驚訝了一瞬,只是卻也不敢多說什么,只好七手八腳地喚人來幫忙, 將這半死不活的乞丐運送到馬車上。謝妙便攜著青蕪,從容地邁進了臨仙樓,隨意點了一桌小菜, 只等著那些下人將人送回府中,再遣人驅使馬車來臨仙樓接她回府。

    那些人約莫是怕受了責罰, 趕來的也極快。謝妙又磨蹭了足有半個時辰, 吃得小肚子都圓了一圈兒, 這才心滿意足地出了樓, 慢吞吞地回了府。

    誰知,剛一進門,便見管事的方伯一臉憂愁地站在門邊兒, 看她回來了,露出大喜過望的神色。

    “小姐, 您可算是回來了!”他趕緊湊上來,站在謝妙身旁絮絮叨叨,“老爺在書房里等您好久了,就差遣人去臨仙樓尋您咯!”

    “爹?”謝妙不由奇道,“他尋我何事?”

    方伯聞言便道:“您這不聲不響便送回來個大活人,還剛巧讓老爺瞧見,自然是要問一問的。不過老爺瞧著心情倒像是尚可,您過去與他說上一聲,想來就沒有大礙了。”

    謝妙便道:“這是自然,我本就打算去與爹去說一說這事兒,好央求他給這乞丐留個位置,別將他掃地出門。這乞丐瞧著年紀不大,若就這么放任他死在街邊,也實在是太可憐了些。”

    方伯點頭應了個“是”,又催促她道:“小姐還是趕快去見老爺吧,莫要耽誤了時候。”

    謝妙沖他笑著點點頭,兀自去往書房尋她現在這具身體的親爹。

    她如今親爹名叫謝嬰,乃夏國宰相。夏國國君孱弱,昏聵無能,偏信小人,朝綱不振多年,乃三國中國力最為弱小的一個。而她爹謝嬰卻是個實打實的絕頂奸臣,上能逢迎獻媚,哄得國君欣喜不已,下敢結黨營私,對異己絕不手軟。可話雖如此,謝嬰卻也能力極強,人品雖飽受詬病,可便是最恨他的政敵也不得不承認,正是謝嬰將夏國從覆國的泥淖中一點點地扯了出來。饒是這進程十分緩慢,但卻不容磨滅。

    只是外面的謠傳再如何厲害,對于謝妙而言,謝嬰只是一個分外溺愛女兒的帥爹罷了。

    謝嬰子嗣不多,統共也就三個孩子,兩男一女。大兒子在他當年仍未發跡之時,早早亡于疫癥,乃是他多年心頭之憾,是以便對僅存的一子一女頗為寵愛,尤以謝妙為甚,幾乎予取予求。所幸他膝下兩名孩子都頗明事理,倒是不曾仗著謝嬰權勢去胡亂欺人,而是平日對可憐百姓頗多幫扶,反倒得了個比親爹好上許多的賢良美名。

    謝妙走到書房,果真瞧見謝嬰正坐在桌前,提筆寫著什么。聽見她走進來的腳步聲,抬頭瞧了一眼,微微嘆了口氣,道:“又到何處去胡鬧了?”

    “爹爹這您可就冤枉我了。”謝妙笑盈盈湊到他跟前,“明明是我出門為爹爹祈福,卻碰到有人欺軟怕硬,竟然遣仆人毆打一個可憐的乞丐。便好心施了一回援手……”

    “你總是這樣。”謝嬰卻搖了搖頭,不贊同道,“能救一回,兩回,還能救一輩子不成?上次你好心施救,反遭人設計于你的事情還不夠長你的記性?如今這才過去多久,便又好了傷疤忘了疼,出去胡鬧任性了!”

    “這次可不一樣。”謝妙面上不見怒意,只笑彎了眼睛,“這次可是那京城有名的紈绔,長公主駙馬的侄子,何家的小公子。他脾氣可一貫不好,傷在他手里的人命,沒有幾十,也有十幾。我若是看到他打人,從旁邊路過的時候還不幫把手,等到回來聽見了消息,晚上怕是要日日想起那人的尸體,連覺都睡不好啦。

    謝嬰聽了,重重地嘆了口氣。

    這時,卻從屋外忽地響起一聲爽朗笑聲。那笑聲由遠及近,伴隨著鞋履踏地的響聲,走入書房。謝妙順著那聲音望去,卻見正是她如今身份的二哥——謝無遠。

    謝無遠將懷中東西擱了,瞇著眼睛,瞅著二人笑,聲音卻是沖著謝嬰去的:“阿爹你又不是不知道妙妙的性子,這般要求她,可當真是強人所難了!”

    謝嬰板起臉來:“那你就成日這樣縱著她?”

    “瞧阿爹這話說的。妙妙這性子,可不是我慣出來的。”謝無遠卻是哂然道,“況且有阿爹在,她如何胡作非為,也是有人肯幫忙收拾爛攤子的,我又何須要操心什么。”

    謝嬰道:“近來兩國戰事糾纏,想來怎么也要拖延數年。雖然勝負相當,但是大夏到底疲敝已久,這般拖延下去,只會有害無益。我到底是要為你二人多做些打算的。”

    此話一出,謝無遠面上笑意漸消,不由陷入沉默。

    謝妙便說:“那么長遠的事情,又如何說的準?爹爹無需這般憂慮,說不定過些時日,事情便有了轉機呢。倒不如先想想現下的事情,比如……”她頓了一頓,笑吟吟道,“今日我應了那乞丐的要求,將他撿回了府里。如今想為他在府里謀個缺,只是不知爹爹肯不肯答應。”

    謝無遠便也笑了:“阿爹方才才與你說過的事情,你便當做了耳旁風。小心他又生氣,罰你一個月禁閉,連大門也出不得!”

    謝妙道:“你就盡會胡說!這次與上次不一樣,爹爹才不會舍得。”

    謝嬰瞧見他們兄妹二人一唱一和,只覺得頭疼,心說當真是將這倆孩子寵得無法無天了些,卻又無可奈何。只得狠狠瞪了二人一眼,道:“人現在在哪兒?”

    “叫方伯領去找人瞧大夫了。”謝妙笑道,“如今約莫是在偏院里,尋了間屋子躺著。”

    謝無遠瞧謝嬰面色愈黑,趕緊告了聲退,拉著謝妙扭頭便跑。

    謝妙“哎”了一聲,被他拉著跑出了書房。倆人一前一后,緊趕慢趕地往外跑,一溜煙兒便消失在小院里。謝無遠扯著謝妙一直跑出了走廊,這才停下腳步,板著臉訓累得氣喘吁吁的謝妙,道:“你的膽子倒是真大。也不知道是好人還是壞人,便往家里帶,當真是不要命了?”

    謝妙喘了半天的氣,過了許久,才緩過來。聽到這話,便故意露出委屈神色來,道:“怎么連你也訓我?”

    “沒大沒小。”謝無遠敲了一下她的腦袋,正色道,“若是之前你未曾被宵小擄去,倒也罷了。如今已經出過一回事情,怎可再如以往沒心沒肺,見到有人朝你哭喊求救,便亂發善心?你敢再來一回,我可是心臟都要被你給嚇停了。”

    謝妙搖搖頭,對他道:“這個人不一樣的。”

    “不一樣?”謝無遠挑了挑眉,“你倒說說,這人與你平時救的那些,究竟有哪里不一樣?”

    “哪里都不一樣。”謝妙笑嘻嘻道。她親切地挽了謝無遠的胳膊,將他朝著偏院的方向拽,“你去與我瞧一瞧,不就知道我救的是好人還是壞人了么!”

    第68章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謝無遠揪著眉頭, 愁眉苦臉地被謝妙拽著,拉扯著隨她一同走進了偏院。

    他二人一同走進偏院時,過來安排下人的方伯正巧還未離去。遠遠地瞧見謝無遠不情不愿地被謝妙拉扯過來了, 便立刻走了過來, 低聲問道:“少爺和小姐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謝無遠翻了個白眼,只道:“今日被送回來的那個乞丐,被安置到何處去了?”

    方伯便答道:“小姐可是想要見他?”

    謝妙點點頭:“他傷勢如何?”

    “都是些皮外傷, 倒是不大妨事。”方伯回答,“只是腿被人打斷了骨頭, 如今喊了大夫為他接上,卻是要將將多養些時日。不然若是匆匆便將他派去做活兒,估計是要落下一輩子的病根兒。”

    話里話外,意思便是說謝妙撿回來的那人,大約是不能如她所想那般, 安排到后院去幫工了。

    謝妙倒是不怎么覺得意外。既然她把人撿回了府里,這讓人去做粗使雜役的話也不過是只說給旁人聽聽的,還真沒打算讓人去做這些事情。她努力回想了一番自己小時候在筆記本里零零碎碎寫出來的設定, 想了許久,也就記起來這位身為全文男主的落魄皇子, 是在謝府渡過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時光。足以讓他長豐了羽翼, 振翅回到故國, 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的戰爭。

    也就是說, 自己這個女主,必須得是對男主進行了全方面無微不至的關懷,把他從頭到腳都照顧爽了, 這才有后面的一大串紛雜劇情,供男主自由發揮。

    但是她想想零零七給自己派發的劇情, 不僅不想繼續就著原本的大綱寫下去,甚至隱隱有一種當場爛尾,立地完結的沖動。

    因為這個故事本來就不長,純粹是她某天晚上做了一個非常虐心的夢。夢見自己白馬王子拿著刀,當胸給了她一下,痛得她渾身顫抖,臉色蒼白。心里氣得半死,還沒說給對方一腳呢,對方先撲通一下給自己跪下了,然后就抱著她的身體開始“妙妙”“妙妙”地哭。

    第二天早上謝妙齜牙咧嘴地起來,恨得當即就翻來了自己的筆記本,洋洋灑灑寫了三大頁的設定!

    然后,坑了。

    謝妙悔不當初:自己怎么就偏要手賤呢?腦補,腦補不好么!為什么偏偏就要手賤挖坑!現在天道好輪回,報應來了,砸在她頭上。坑到了自己不說,這破系統竟然還有碧油雞,還把無辜群眾連累得一起慘遭毒手!

    謝妙想了一會兒,“哎”了一聲,說:“府里左右也不缺下人,他躺著便躺著吧。反正我救他回來,也不圖他給我端茶倒水的。倒是方伯你先告訴我他如今住在哪兒,讓我去瞧一瞧他。”

    謝無遠沖方伯擠眉弄眼了一會兒,示意方伯千萬別告訴這小機伶鬼兒。方伯愁眉苦臉了一陣,盯著謝妙欲言又止:“在……”

    謝妙一眼便瞧見他在做鬼,當即擰了謝無遠腰間軟肉,掐得他嚎叫一聲。旋即轉過頭來,沖方伯嫣然一笑:“在哪兒?”

    方伯一激靈,立刻道:“在西邊耳房!”

    謝妙眼前一亮,登時便扯著謝無遠朝西邊跑去。謝無遠不情不愿地跟著,落井下石道:“你這般心急作甚!方伯不是說人已經好了么?毛利毛躁的,哪有半點女兒家的模樣!”

    謝妙才不管他。反正如今在這謝府,她娘最大,她其次,然后是謝嬰,最后才輪得到謝無遠。饒是謝無遠再如何不情愿,也只能乖乖捏著鼻子跟過來。否則要是出了什么問題,莫說是阿娘,謝嬰第一個饒不了他。

    他二人來到那西邊耳房,正有幾個下人神色匆匆從屋子里走出來,不知在咕噥些什么。瞧見謝妙和謝無遠來了,登時嚇得魂飛魄散,趕緊行禮,喏喏道:“二少爺,大小姐。”

    謝妙便問:“我救回來的那人,可是住在這屋子里面?”

    仆人連連應是,為她推開屋門,道:“他就在里面,已經醒了多時了。但除了大夫,任誰近身都不肯的,一碰便要發瘋。只一直念念叨叨地說著什么,旁人聽不清,也不敢近身去問他要些什么。”

    謝妙皺了皺眉頭,半只腳踏進房中,道:“那他就這么一直呆著?”

    下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聲地點了點頭。

    謝無遠便嗤道:“好阿妙,我早說過讓你別胡亂救人。你看可好,如今救回來個小瘋子,指不定還是個傻的。你還大言不慚與我說‘他哪里都與常人不一樣’。這一個笨傻子,可不就是哪里都與常人不一樣嗎!”

    謝妙瞪了他一眼,道:“你不要亂說!”話罷,幾步走到屋里,去瞧那躺在床上的那人。

    乞丐聽到響動,抬起頭來,憋紅了臉,似乎正想咆哮。只是那聲怒吼剛出了一半兒,瞧見笑吟吟看過來的謝妙,登時便噎在了喉嚨里,只剩下嘶嘶的氣音。他瞪了謝妙一陣,整個人如同松了氣的球一般,癱軟下來,重新變作了安靜又無害的模樣。

    謝妙心里一動,走到他跟前,沖他笑道:“我來看你啦!你感覺怎么樣?可有好些?”

    他嘴唇動了動,過了許久,才悶出來一聲嘶啞干澀的回答:“……謝謝大小姐。”

    謝妙便又道:“我聽方伯說了,你這一身大都是皮外傷,要不了多少時候便能好全。就是你這腿傷了骨頭,怕是得在床上多躺些日子。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我既然收留了你,那肯定是送佛送到西。你安安心心在這里住著便是,身體最是重要。”

    他“嗯”了一聲,朝謝妙艱難躬了躬身子。一雙深如潭淵的眸子極黑,卻透著一股狼狽又可憐的味道。謝妙看著他,仿佛像是在瞧一只淋了一身雨水、無家可歸的狗。可偏偏又從那雙眸子里瞧出一點兒深埋其中的傲氣,像是未曾完全馴化的狼。

    他撐在床邊,重重地咳嗽,望著謝妙道:“……大小姐恩情,無以為報。在下——”

    話未說完,謝無遠便一只手臂橫插過來,擋在謝妙面前,幫她阻了那乞丐的視線,略有不滿道:“結草銜環,做牛做馬就不必了。我謝府不缺這幾個人手,也不缺那點兒錢財。你若當真要感謝報恩,便不要再將這些來照顧你的人趕出去,早些養好你的身體,少讓她來這里看你幾次,才真是對她好。”

    那乞丐愣了愣,抬頭去看謝無遠,與他對視了一陣,抿著唇不說話了。

    謝妙扒著謝無遠的袖子,扯了一扯,“哎呀”了一聲,想繞過去看那乞丐。謝無遠見了,黑著臉去摁她腦袋,怒道:“別瞎胡鬧!”

    “……我沒胡鬧!”謝妙理直氣壯地從他袖子后翻扯出來,湊到那乞丐身邊,沖他彎了彎眼睛,“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對方注視著她,沉默許久,方才道:“……我叫祁元坊。”

    謝妙“咦”了一聲,盯著他來回看看。他似有所覺,捏緊了手指,似是十分緊張般地望了過來,低聲道:“大小姐,可是有什么不對——”

    “不。”謝妙只笑,“只是覺得你這名字好生特別,一點兒也不像是個乞丐的名字。”

    祁元坊整個人再度緊繃了起來,垂著眼睛,并不去看她,低聲道:“……家父略通詩文。”

    謝妙便轉頭沖謝無遠笑:“你瞧,他可一點兒也不笨,更不傻,也不瘋。可和我以前遇到過的那些人統統不同吧?”

    第69章  “祁元坊!”

    謝無遠哼笑了一聲, 宛如拎小雞似的把謝妙從祁元坊身邊提開,丟在自己身后,擋了起來。又扭頭對祁元坊道:“你緊張甚么?”

    祁元坊沉默地垂下了頭, 緊緊抿著嘴唇, 看樣子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謝妙倒是能理解他的緊張情緒。雖然這本小說的設定年代久遠,大多數她都已經不記得內容,只能勉強逼迫著自己去回憶那些故事, 但是其中有一點她還是非常清楚的:就是身為男主角的祁元坊,原本是與女主國家敵對多年的大凌國的嫡皇子。因為母族羸弱, 生母又去的早,便被繼后長年迫害,只能韜光養晦。可饒是如此,他的那位繼后還是趁他外出時,對他痛下殺手。

    繼后一族正得皇帝重用, 正是如日中天之時,對他性命乃是志在必得。祁元坊深知長此以往下去,他在國內必然再無活路, 便決定險中求勝,拼命逃出大凌, 來到與其戰事不休的大夏都城, 以期能夠逃過對方的毒手。未曾想卻不通規矩, 惹了長公主那侄兒的不快, 險些被對方惡仆打死當場。

    如今雖然被謝妙所救,但謝妙可不認為這樣一個從小就生活在勾心斗角之中,心機深沉的男人會輕易放下防備, 將自己的一切全盤托出。反倒是現在這種能簡則簡,閉口不言的模樣才符合他如今人設。

    謝妙便沖他笑道:“你不用緊張啊, 不想回答的話,不用理他也成。我哥他也只是擔心我,他沒有惡意的。”

    謝無遠氣得狂敲她腦袋:“你給我閉嘴!”

    許是祁元坊瞧見他倆人兄妹情深的樣子十分逗趣,抿緊的唇松了一些,眼中飛快劃過一絲笑意。只是那笑意卻未曾到達眼底,而是如流星一般飛快地一閃而逝。

    只聽他道:“謝謝大小姐關心。只是我一想起家中親人,便覺得心痛難忍,不想過多提起他們罷了。”

    謝妙眨了眨眼睛,心中明白祁元坊這話大約說的是他父親與他親緣淡薄,他雖然是對方的第一個嫡子,卻并無多少重視。而正是因為對方的漠然與放任,造就了祁元坊無比悲慘的人生,淪落到如今竟然要逃入敵國,扮作乞丐才能勉強存活的凄慘境地。

    但謝無遠大約是會錯了意,以為他父母親眷皆已亡故,便沉默了一會兒,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似是接受了他的答案,沒再為難他,只道:“莫要生多余的心思,先好好養著身體。她既然肯救了你,那我也不愿意讓你平白再多吃苦頭,弄得像是我謝府喜歡刁難下人。”話罷,又吩咐左右,“你們盡興些伺候他,今天這種事情,莫要讓我再瞧見第二次!”

    下人們聽了他吩咐,又望見謝妙瞧著祁元坊言笑晏晏的模樣,心里頓時都有了些計較,明白了這被大小姐撿回來的乞丐與旁的定是多有不同,須得小心伺候著才是。便慌忙連聲應是,小心翼翼地看著謝妙又寬慰了祁元坊幾句,轉頭與謝無遠出了小屋。

    謝無遠出來便笑她:“你瞧瞧你,成日救得都是些什么人!連句話都不會說,簡直比鋸了嘴的葫蘆還叫人生氣。”

    謝妙卻喜滋滋的,道:“你懂什么?平日里瞧多了曲意逢迎、心懷叵測的家伙,今日叫我看見一個不愛說話的悶罐子,跟那群人一點兒也不同,還不準多稀罕一陣子了?”

    謝無遠恨鐵不成鋼道:“就你愛好獨特!別人家的小姐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圍著她打轉兒,只說好聽的話恭維奉承。到了你這兒,反倒還嫌棄人家居心叵測?可是爹爹他太疼你了,才讓你腦子里都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怪心思?”

    他說完,又不解恨似的,沖謝妙腦袋上又來了一下。謝妙捂著額頭,就朝他傻樂,樂到最后,謝無遠也無語了。他翻了個白眼,恨恨道:“莫要再叫我抓到下次!”

    謝妙沖他吐舌頭。

    她高高興興跑回自己住的地方,估摸著劇情大概差不多了,便安心地按照系統給她的那些記憶,按部就班地沿著原本世家小姐的日常開始了新的生活。

    時間眨眼飛逝。

    約莫是因為她上次心血來潮的救人令謝府的兩名男眷產生了憂慮,便不約而同地在接下來的日子中,將她每日的行程安排了個滿滿當當,連偷溜出門的功夫都沒了,更遑論去到偏院探望她不該上心的那位謝府“下人”。謝妙每日愁眉苦臉地窩在房中,大字不知寫了幾張,書讀了不知有多少頁,還要承受來自謝嬰和謝無遠的殷切慰問,簡直痛不欲生。

    想到自己身上還肩負著的那個任務,謝妙便只能在沒崩壞人設的情況下,哭著讓自己的貼身婢女青蕪去對方那里多送些東西,盡量刷一刷對方的好感度了。

    謝妙就這么被謝嬰關在府中,非常悲涼地過了整整一個月。直到年關將近,謝嬰才禁不住她的哀求,點了頭,準許她出府去四處逛逛。

    說是去四處逛逛,實則能去的地方也很少。原身雖然是個極為活潑的性子,卻架不住上面有個樹敵頗多的老爹。饒是謝妙本人口碑頗好,也總有些歪門邪道的心思會打到她身上。謝嬰怕她遭了毒手,便只準去寥寥幾個地方,并且也要帶足了侍衛,絕不可肆意胡鬧。

    原身倒也懂事,明白謝嬰是一心為自己好,所以也十分聽話,從不仗著寵愛讓旁人難做。所以之前在臨仙樓救下祁元坊,還讓人將他送回府中好生照看,大約已經可以說是驚天之舉了。

    年關已近,外面大雪紛飛,青蕪給謝妙披了一件雪狐皮制的斗篷,撐傘走出了謝府。

    謝妙今日準備去京郊的大雁寺為家人祈福,因此出來的便早了一些,天也不過方才蒙蒙亮而已。不曾想剛出了謝府大門,便在馬車前瞧見了個熟悉身影,登時叫她眼前一亮:“咦?祁元坊?怎么是你!”

    “少爺將我分派過來,說是讓我來給小姐趕車。”祁元坊垂著眼睛道,“前些日子小姐遣青蕪姑娘送來的東西……謝謝您,勞小姐操心了。”

    少年原本清瘦的身軀如今倒看著稍微結實了一些,約莫是不用再風餐露宿的緣故,原本因為落魄而有些不修邊幅的形象也規整起來,眉目清俊,皎如玉樹,令人再難與之前那個沿街乞討的乞丐聯系到一起。饒是一身粗布衣裳,也招得不少女子頻頻回頭來看。

    謝妙瞧見他竟在此處,心中明白約莫是謝嬰之前派人去查他身世的那些人無功而返,將被假造出來的清白經歷遞到了謝嬰案頭。雖然謝嬰在大夏算是權勢滔天,可祁元坊的那位繼母卻也不是好惹的。籌備多年,終于準備下手,自然是準備了萬全的方案。見一擊不成,又被祁元坊逃離,便干脆將他的過去抹除得一干二凈,將他變成了大夏國邊境的一戶普通農家,因戰爭而流離失所,被迫流亡到了京城。

    既然祁元坊身世清白,又并無多少小心思,倒也不是不堪一用。至于對方如何會在這里,怕不是謝無遠瞧見近日里謝妙被自己和謝嬰搞得垂頭喪氣,很不開心的樣子,便一拍腦子,跑去幫謝妙說了個情,干脆將這人安排到了謝妙身邊,權當個討妹妹高興的玩物了。

    如此說來,她怕不是還得好好感謝謝無遠一回。

    謝妙想通這些,便沖祁元坊微微笑道:“不用不用,都是些小東西。哥哥他也真是的,大雪天的,怎么把你從府里拎出來了!你的腿傷還好嗎?恢復完全了嗎?不礙事吧?”

    祁元坊眸中劃過一絲暖意,對謝妙搖了搖頭,道:“不礙事的,本來也就只是小傷,只是胡大夫刻意說得嚴重了而已。小姐不用擔心。外面天冷,您還是快些上車,莫要凍著身體了。”

    “嗯。”謝妙點了點頭,又對他說,“你若是覺得受不住了,可千萬不要強撐,與我說一聲便好,無人敢為難你的。”

    第70章  “咦,原來你這么喜歡我呀?真沒看出來。”

    聽了謝妙的話, 祁元坊微微搖頭,道:“大家都對我很好,大小姐不用憂心。還是快些上馬車吧, 免得受了凍。”

    謝妙點了點頭, 轉身上了馬車。

    青蕪取了個手爐,放在她手心為她暖手。目光不經意便飄到了跟在馬車外面的祁元坊,便笑著說道:“說起來, 小姐有所不不知。您撿回來的這個乞丐,跟一般人可真是不同。前陣子還在偏院發生了件事情, 驚得我們差點掉了下巴呢!”

    謝妙道:“要是尋常乞丐,也長不出他那種樣子呀!你別賣關子,快與我說,到底發生了些什么?”

    青蕪道:“這話說來可就長啦!不過非要說,其實也很簡單。這小子不是傷了腿嗎, 我們還以為他這輩子只能一瘸一拐了呢!沒想到前陣子陳媽家的小寶把毽子掛屋上了,他兩三下就爬了上去,幫小寶把東西撿了回來!您看這可神奇不神奇?”

    謝妙聞言, 不由笑彎了眼睛。她筆下的這位男主,在書中的設定確實是武力超群, 不然也不能從被趕出國的落魄皇子, 一路逆襲升級, 最后反殺回國, 坐穩皇位。這點腿傷可能外人覺得說不定這輩子腿就壞了,但對他而言,確實不算什么。

    青蕪見她樂了, 便又給她說了幾件祁元坊的事情,大大小小, 事無巨細。謝妙見她如此滔滔不絕,似乎是已經憋了很久的樣子,便猜測這些事約莫之前青蕪就已經想與她細說了,奈何謝無遠卻覺得這人是個不安穩的定時炸彈,生怕小妹對這個男人莫名上了心,便一直告誡青蕪,讓她不準在謝妙面前亂說。免得小妹一個心血來潮,反而對這莫名其妙的乞丐更加重視,那豈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至于現在,謝無遠那邊查無結果,又把人安排到了謝妙身邊,便干脆死了這條心。還不如讓青蕪多說點祁元坊的事情,討一討謝妙的歡心。

    謝妙聽完了青蕪說的那些故事,也覺得很有意思。這些角色原本只是她筆下一個空洞蒼白的人物,如今變成了活生生的人,還能與自己交談,這種感覺實在是太過奇妙。不知不覺間,馬車駛到了大雁寺,在寺門口停了下來。青蕪便為謝妙撩開簾子,服侍她下車。

    祁元坊在遠處站著,遙遙看向二人。烏黑鬢發沾滿了細小的雪粒,臉頰微微有些發白。謝妙回望過去,瞧見他在雪中挺立如松的模樣,掩唇笑了,說:“別傻站著啦,快些進來。雪很大的,別淋著了。”

    “好。”

    話雖如此,整個人卻一動不動。

    謝妙見狀,便囑咐了青蕪一句,叫她把那個不聽自己指揮的傻木頭給拉了進來。祁元坊似乎是沒料到她竟敢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被拉得踉蹌了一下,只得老老實實地跟著青蕪進了屋子。謝妙又吩咐其他人,叫人把他領去在寺院中小轉一圈兒,熟悉熟悉地方。自己便與廟中主持進了一處小屋,前去祈福。

    雖說謝妙一貫屬于無神論者,委實是臨時抱佛腳,但考慮到之后的任務關系到蔣莘的人身安全,她也不得不誠心誠意地拜起了神佛,真心懇求這次任務能順順利利,讓自己和對方能早日平安回歸。

    她默念半晌,終于結束了這每月的例行公事。約莫是屋內燃著的檀香也叫她稍稍安下了些心,當她推門出屋時,只覺得心中沉重一掃而空,人生簡直充滿了希望。

    這次任務肯定能順順利利,早日結束的!

    謝妙自我安慰著想。

    只可惜,她這念頭還沒來得及消失,便自遠處看見一襲殘影,動作飛快地朝她直沖而來。鋒銳的刀尖在紛飛大雪中反射出耀目銀光,對方沉沉低道:“受死!”

    謝妙嚇了一跳,當即反應過來這大概是謝嬰政場敵手派來的人,妄圖通過殘害謝府的其他人,來達到報復謝嬰的目的。平日里,她身邊一貫有重重守衛保護著,旁人很難靠近自己身邊,便被亂刀砍死,一命歸西。但是她來大雁寺祈福的時候,卻考慮到怕擾了廟中師父的修行,帶的人相較平日少了許多。因此便被人鉆了空子,潛進了廟中,伺機殺她泄仇。

    此時再喊旁人顯然已經來不及,謝妙束手無策,只能坐以待斃,苦中作樂詢問系統:“請問有付費的后悔藥嗎,能時光倒流的那種。或者原地滿血復活藥也行,我都不挑。”

    系統沒理她。

    就在這時,旁邊忽然竄出來個人影,將她向自己身邊一拉,堪堪躲過刺客手中刃鋒,只割破了些許衣裳。謝妙頓時一驚,下意識望向來人,卻只看到了緊緊繃起的下巴。祁元坊將她用力一推,推到趕來的護衛身后,自己則手握銀刀,接住對方劈來的刀刃,與之戰到了一處。

    侍衛們立刻圍上來,問道:“小姐,沒事吧?”

    謝妙至今還驚魂未定,只覺得心臟一陣狂跳,幾乎要躍出胸腔。饒是如何明白這里不過是她筆中的一個世界,她也覺得自己像是剛剛在生死線上走了一遭,險些跌進深淵。沉默了許久,才愣愣地開口道:“……還好。”

    隨著她話音落下,眼前的戰斗也隨之結束。前來刺殺的死士見逃脫不及,襲擊也宣告失敗,一口咬碎了牙中暗藏的毒囊,七竅流血,倒地而亡。祁元坊上前查看了幾下對方的尸體,沖著謝妙這邊搖了搖頭,低聲道:“死透了。”

    線索斷了。

    圍著謝妙的侍衛們面色俱是不佳,神情凝重地圍了幾個過去,試圖在刺客的尸體上找到些許遺留線索。謝妙倒是松了一口氣,算是放下了心來:畢竟謝嬰樹敵太多,想要刺殺謝府兄妹二人的人簡直能繞著整個國家圍上一圈。也就這回算是第一次直面生死,讓她有些適應不良。等到日后習慣了,也就沒什么了。

    想到這里,她走到屹立不動的祁元坊身邊,彎著眼睛,笑吟吟對他說:“你今天救了我一命,可真是謝謝你啦。”

    祁元坊似乎正在思考事情,聽到她的聲音,微微一愣,搖頭道:“小姐言重了。”

    “怎么會?”謝妙說,“我上次不過隨手救你一次,你便如此感念。現在你救我一命,可比我上次那幾塊糕點重要多啦,怎么能叫言重呢?你不用自謙,等我回了府,我一定叫哥哥和爹爹好好獎賞你。”

    “……真的不必。”祁元坊拒絕了她,聲音極低,“小姐留我一個安身之處,小的已經極為感激了。再多要求,實屬奢侈。只求小姐不要把我趕走,我就心滿意足了。”

    謝妙驚訝地挑了挑眉梢,旋即莞爾道:“咦,原來你這么喜歡我呀?真沒看出來。”

    約莫是“喜歡”二字過于跳脫,她話音剛落,便瞧見眼前少年雙頰倏地一紅,頓時尷尬地偏開了視線,像是無處落腳一般。他緊緊抿著唇,又似乎覺得不合適似的抿了又松,微微地后退了一步。過了好久,才欲言又止地張開了口,對她說:“小姐,您……”

    “嗯?我怎么啦?”

    “……不,沒什么。”

    大概是他的模樣實在是太尷尬了,就連一旁圍觀著的侍衛們,看到他的反應,也有些于心不忍。他們在周圍搜索了半晌,如今回來,看到謝妙又在戲弄這位剛來的拘謹少年,便哈哈笑道:“臭小子,你緊張什么!小姐性格貫來如此,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怎么你倒是扭扭捏捏的,活像個普通人家的羞澀姑娘!”

    祁元坊估計從來沒被人嘲笑過自己像個姑娘,聞言,面上薄紅更甚了些,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被謝妙的話給窘的,倒顯得一旁泰然自若的謝妙宛如調戲良家婦人的浪子。她聽了便笑,道:“哎呀,別氣別氣,我是真心想要謝你的。”話罷,見他臉上似乎是在剛剛與人的爭斗中沾了血,如今被積雪融透,便如血淚般地橫亙在面頰上,流下一絲半紅血痕。便取出錦帕,讓他把臉湊過來,小心翼翼地地給他擦拭臉上的血漬。

    祁元坊開始還不知她叫自己湊過來究竟是要作何動作,未曾想卻在鼻尖嗅到一股茉莉幽香,柔軟觸感拭過面頰。他這才反應過來眼前人究竟做了何等驚天舉措,驚得當即后退了幾步,下意識地躲開了謝妙的動作。

    周圍人笑道:“果然是個小姑娘!”

    謝妙也跟著笑,把錦帕丟給他:“既然嫌丟人,那你自己擦。”

    祁元坊尷尬地接了她那方帕子,只能胡亂在臉上瞎蹭一通。等意識過來,帕子已經皺了,只得低聲歉道:“……等洗完了,再還給小姐。”

    謝妙也不在乎,笑瞇瞇地點了點頭:“你想什么時候還都行。我也不缺這一方帕子,你要是沒得用,自己留了也可以。”

    祁元坊微微點頭,捏緊了帕子,小心地收了起來。

    謝妙見事情解決了,便吩咐左右,準備打道回府。她原本以為今日出門祈福,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件小事,沒想到卻意外回收了這么多劇情,還將與男主的關系推進了整整一大步,實在是意外之喜,值得慶祝。不過這件事情本來不在她的規劃之中,實屬突發情況,那是不是意味這這整個世界也因為自由發展,多出了許多她原本沒有規劃過的設定?

    謝妙想到這里,不由產生了一絲警惕。她突然覺得,也許自己應該對整個世界的信息更上一些心,力求所有的發展都能處于自己的掌控之中,免得讓世界脫軌,最后沒能順利完成任務。不然到時候出了問題,倒霉的可就不止是她一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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